二十五

鹊南飞

天星沉

2024/12/10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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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宫中内官登门来接丹恒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七日了，彼时丹恒身体已经大好，虽说内里的亏空还需些时日将养，不能受风着凉，但好歹不似刚到岚京时那般病恹恹的了。
内官姓王，自述是皇帝跟前行走的御前公公，很年纪越有四五十岁，长得一副木讷随和的模样，说话也不太精神。明面上讲丹恒是客，但说到底他是送来的质子，也就比阶下囚有些体面罢了，他实在想不通为何要派这么个有头面的大太监来。
压下心中的疑惑，丹恒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坐在凳子上，看着穹轻点物品是否有遗漏，不自觉的用指腹描摹自己的右眼，自他启程以来，从未再上过妆，手都有些生了，描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还是穹端着他的脸，为他落下来自然地一撇红。
穹走过来递了一件斗篷给他，丹恒回过神来，抖了抖身上的那件，“我不已经穿好了吗？穹你怎么糊涂了？”
穹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惊慌的将斗篷收回来，“抱歉，抱歉，我走神了。”
丹恒有些担心他，“是这几日没休息好的缘故吗？别是着了凉，染了风寒。”
穹慌忙否认：“没，没有，只是要去他们的皇宫，我有些不安。”
丹恒叹了口气，很是无奈，“你我初来乍到，罗浮的内宫不比咱们持明，想是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务必得小心行事，别落进别人圈套里。”
穹抿抿嘴，“殿下是何意？我不明白，我们偏安一隅，独善其身不就好，他们罗浮人自己的事情与咱么又有何干系？”
这宫闱内墙之中，哪有独善其身一说呢？丹恒只觉得穹心思单纯，没心思与他分辨，便没在接话了。
马车早已备下，他们主仆二人坐在前头，后面另配了一只车拉行李。罗刹与宋嬷嬷出门来送，丹恒先是朝罗刹颔首，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堆漂亮的场面话，异乡人许是没长中原人的弯绕肠子，一股脑全接了，还说：“在下觉得与小殿下甚是有缘，以后若有难处，罗刹还愿为殿下效力。”
丹恒回：“先生是医生，还是尽量不要求先生的好。”
罗刹笑了。
然后是宋嬷嬷，丹恒谢道：“我初来乍到，这一月来，有劳宋嬷嬷看顾了。”
宋嬷嬷这人长得富态看着热情，但是行事自由分寸，“奴婢是奉了大殿下的令，若是谢还是谢我们殿下吧。您这般年轻又清俊，论谁都会心生怜悯，尽不尽心的，都是分内之事罢了，还请您莫要放在心上。”
场面话说完，一行人启程已经快巳时了。王公公跟在马车外头，四面还有十名云骑护卫，罗刹看着车队远去，忽然跟宋嬷嬷讲：“今日是二十七，在下记得正好是大集的日子吧。”
宋嬷嬷笑道：“罗刹先生记得没错，一年里最后一场大集，百姓们要出来采买春联新衣点心之类的东西，准备过大年了。”
罗刹摸摸下巴，呵呵一笑：“那今天这日子选的挺好。”
宋嬷嬷掸掸袖子上的灰，“嘿呦，站着一会儿就有些冷了，老身差人早热好了茶，罗刹先生赏脸？”
“好啊，那罗刹便沾您的光了。”
浅色的茶汤从壶口倾倒而出，落入汝窑冰裂纹的青瓷小盏里。茶盏还未端过来，清香已沁入肺腑。只是可惜，眼前这人是个不解风情的，结果茶盏就随手放到了一边。
“我说殿下，年初祭祖的单子我都呈上去三日了，您到底看没看呐。”说话的人穿着三品官服，却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正是罗浮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前朝女官，名叫符玄。
景元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符卿怎么这般心急，茶都不尝尝了？”
符玄索性踹起手，“殿下，今日都二十七了，六御赶明儿就放年假了，我还好说，太仆寺底下那群早三天心就飞了，让他们加班，怕不是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景元自己浅咂一口茶汤，“我还只是皇子，祭祖的事情当然要父皇批复，符太仆作甚来催我？”
符玄看他一眼，觉得这人穿着明白装糊涂，不过她习惯了景元的德行：“听说今日宫里差人去你的别苑里接持明来的那位质子，专门派了御前的王公公去。虽说那位是持明皇储的亲弟，品阶上与殿下您持平，但是说到底只是个质子，差个御前公公去，算什么样子，殿下你也不拦着些。”
“御前公公而已，又不是大内总管，有什么要紧的。”景元摇摇头，“我年岁大了，跟父皇不似之前亲近，他老人家自有自的打算，我们作臣子的岂敢过问？”
符玄目光深沉，“你就不怕出事？”
景元端详着茶杯，似乎在品鉴上头的裂纹是否规整，“确实容易出事，今日二十七，街上人多口杂，他们一行人太招眼，确实容易出事啊。”
符玄只觉得背后一冷，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景元不知道想起来了什么，忽然说：“诶，符卿，你说我是不是该娶个正妻王妃了？”
这人想起一出是一出，符玄都习惯了，她脑子里立刻列出一张清单，毕竟她是女子，京城诸家贵女她可是真见过的，“你是已经有明确目标了？还是让我推荐？是看中家室还是注重容貌，啧，不对得给您配个聪明点的，不然得被您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
“这是什么话，我是那等居心叵测阴险狡诈之人吗？”
符玄眯起眼，“难说。”
景元仍然笑着，一双眼像是狐狸一般，更显得眼下泪痣醒目，符玄想到了什么，“你不会对持明来的那个……”话说到一半，她又摇摇头，“不对，殿下您这么个雁过拔毛的性格，与持明送来的质子成婚可是赔本买卖，您不会做。”
“害，就这么糟糕？”景元垂眼，有些难过。
“百害无一利，虽说罗浮自有豢养男宠的风俗，但抬为正妻属实不成体统。”
景元将茶饮了一半，曲起手指用关节点了点桌子，“多好的茶，再不喝就要冷了。”他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将茶斟上，“符太仆怎么比我父皇还古板，他都中意那小不点，想给我带回去镇宅，君父舐犊情深，我怎好违逆呢？”
符玄大为震惊，“怪不得派了王公公去接人，属实儿戏，万不可应承啊殿下。”
“王公公此行，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景元有些苦恼，轻啧一声：“他在宫中这么些年，从来不显眼，他愿意继续在自己一亩三分地缩着便也罢，怎得非想不开去御前转悠呢？岂不闻伴君如伴虎，稍有不慎死无全尸？”
符玄目光一凛，“殿下何意…………”
临近正午，长乐街人声鼎沸，沿街摆摊的小贩几乎将摊铺到了路中间，人头攒动几乎要侧着身才能挪动，车队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怎么停了这么久？”穹掀开车帘，问王公公，却发现王公公似乎被人流冲散了，压根看不见影子，“王公公？”
“能不能绕行？人多口杂，恐生变数。”丹恒眉头攒在一起，与穹说。
穹回过头来，“好像被挤散了，王公公不见人啊。”
“在这儿，在这儿！”话没说完，外头的人堆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他一手扶着帽子，一手将人群抚开，贴着马车的云骑还顺手帮了他一把，王公公这才重新回到马车旁边，他白净的面皮挤的通红，草草整理了衣冠，“奴才方才去探路，前头堵死了，我们回转车头绕行吧。”
“呵”景元将茶盏撂下，“大过年的，不好扫父皇的兴，左右带回去不过多一双筷子。你是没见过他，”符玄到底是女子，聊天自不似刃那般百无禁忌，他目光悠长像是在回味什么，“像是一个刚出锅的团子。”
符玄翻了个白眼，“殿下你想如何没人能指摘，只要别成婚。王公公那边你怎么处置？”
“自由安排，符卿放心。”
符玄跟他谈了一个时辰，肚子早就饿了，拍拍袖子起身告辞。
“符卿留下吃饭啊，这么着急走干嘛？”
“东宫的佳肴臣无福消受，”符玄回头幽幽的说：“对了殿下，上次我同你讲的升职的事情…………”
“诶呀，刚才打了个盹，符卿走这么早，那我就不送了。”
符玄回头无声的骂了句“无赖”，转头回家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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