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芙】静水往事

鱼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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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雨水丰沛的夏天，我终于在咖啡厅见到了传说中只在雨天露面的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先生如传闻中一般不苟言笑，但却意料之外的温和，他将沾了雨水的外衣脱下挂在咖啡厅包间的衣帽架上，温和地向我道：“抱歉，被雨水耽搁了路程，让你久等了。”

我自然对这位最高执政的歉意感到诚惶诚恐：“这是哪儿的话，您愿意与我会面已是我的荣幸——需要我将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吗？您的头发还滴着水。”

他摇摇头，招来服务员点下一杯热咖啡。

我抬手感受空调送来的阵阵清凉，状似不经意般说道：“枫丹的科技果然发达，律偿混能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能颠倒季节的程度。”

“过奖，”他将两块方糖丢进咖啡，然后用那双紫色的竖瞳锁定我的眼睛，“听赛德娜说，您是须弥因论派的优秀毕业生，甚至曾经获得过小吉祥草王的嘉奖，并且有把握治好我的病。”

“抱歉，我骗了您。”我明显感觉到他在我说出这句话时呼吸停滞了一下，“我确实是须弥因论派的学者，也确实曾面见小吉祥草王，但我并没有把握治好您。因论派研究历史和社会，对精神疾病并无太多涉猎。”

那双紫色的眸子从我脸上移开了，我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落寞，他搅动着手中的咖啡，仿佛是在措辞，良久，他放下了手中的咖啡勺：“那么抱歉小姐，我想您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这场会面，既然您无法解决我的难题，那么我只能宣布合作结束。”

说着，他起身便要离开。

我掐着时间在他即将推门而出的一瞬间叫住了他：“等等，那维莱特先生。”

我在他的注视中拿出一枚神之眼空壳，然后看着他平静如水的眸子在顷刻间掀起滔天巨浪。

“如果我加上这个，您是否还会拒绝我的合作邀请？”

失去主人的神之眼失去了令人炫目的光泽，灰蒙蒙的，像死去的鱼的眼睛，纵然世间一直有不少人对神之眼抱以近乎疯狂的渴望，渴望到即使是一枚空壳也愿意花大价钱购买，但我也明白，只是一枚神之眼空壳并不能吸引到见多识广的枫丹最高审判官。但作为因论派毕业主修枫丹史的一名学者，我知道我手中的这一枚并不普通，所以我选择赌一把。

窗外的雨水停了，刺破云层的光踩着水珠又倏然折进那维莱特紫色的眸，他眼中清晰地映着我手中的空壳：那是一枚枫丹制式的神之眼，它融合了荒属性的圆滑与芒属性的尖锐，神之眼的位置还镶嵌着四颗龙牙。

巨浪从他眼里退去了，只留下足以淹没世界的悲伤，我觉得他几乎有一刻要站不稳般地向后倒去，可他最后捏着拳头站稳了身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我甚至能听到他粗重又杂乱的呼吸声，在这杂乱的呼吸声里，他狠狠地闭上自己的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紫色的眸子恢复了初见时的平静，他放下预备要去拉门的手，走回我的对面坐下。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你想要什么？”

我十指交叉托住下巴，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要你告诉我枫丹第二任神明芙卡洛斯的真实生平。”

雨水滴滴答答地弹奏在金属花架上，我哼着小曲转动着手中的伞，看雨珠四散纷飞地溅落，打湿虹彩蔷薇娇嫩的花瓣，远处钟楼敲响潮湿的声音，我看见那位审判官先生撑着一把黑伞向我走来。

那维莱特先生在三天前接受了我的合作邀请，他同意告诉我他所知道的一切，作为报酬，我则会将手中的神之眼空壳赠与他。

空口说书没意思，恰巧芙宁娜的电影《白淞之心》在今天复映，我便邀请他与我一同前往观看，而他也欣然应允。

《白淞之心》一直以来都是一部颇具争议的片子，这部映影将目光投向大洪水后的白淞镇，以亲属和邻居的视角串联了五位大洪水中死难者的故事，《白淞之心》在视听语言上几乎做到了极致，尤其是其中长镜头和特写的使用，至今仍是映影界的教科书，但由于芙宁娜本人的身份特殊，尽管芙宁娜最后将这部影片的所有收益捐献给白淞镇用作建设费用，这部直面伤痛的影片依然遭受了不少“吃人血馒头”的批判。

或许是这部映映影过于经典又太过复古，专程来看的人并不多，播放厅里略显空荡，四周暗下来的时候银幕仿佛真的又将人带回到了那个百废待兴的白淞镇。

我在黑暗里偷偷别过头观察那位莱特的表情，他脸上依旧十分平静，像一潭泛不起波纹的深水，似乎对这部映影和拍这部映影的人并不关心——事实上，这位最高审判官一直以来对芙宁娜的态度都十分奇怪。按理说五百年的共事怎么着也会有不少人去研究他们的关系，就算传不出绯闻也多少会有些共事记载，但我能查阅到的所有资料里，除了记述了两人曾在枫丹共事五百年以外并无其他信息，他们像历史的大海中飘荡的两颗水珠，短暂地相遇，又随即散开在不同的洋流里奔向不同的地方再无交集，要说这不是那维莱特刻意为之我可不信。刻意往往意味着反常，是以学界普遍共识认为，那维莱特与这位前任神明的关系并不好，虽然一直以来都有不少学者试图探寻那段被刻意掩盖的历史，但往往都无疾而终。

面见那维莱特先生之前我也试图向他的助理——长寿的美露莘赛德娜小姐打探，但赛德娜小姐对他们的关系也是三缄其口。在咖啡厅掏出那枚空壳之前我在脑海中预设过许多结局，或许那位莱特会冷哼一声转头就走，或许他会陷入暴怒一个水柱把我冲上天，再或许他只会摇摇头告诉我这不代表什么，最好的结果无非是他对这枚空壳产生了兴趣，愿意稍微告诉我一丁点这位他一直不愿提及的水神的一些消息，但他最终的反应令我诧异，那种浓浓的哀伤直到现在都令我心惊，像一个即将溺死的人在海底吐出的脆弱泡沫，泛着渴望而绝望的色彩。

那一刻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位长寿的执政者的确与那位早逝的水神关系匪浅，只是我们一直以来都猜错了方向，那种眼神不会诞生在尖刻的厌恶里，只会生长在热忱的喜爱中。

映影播放结束，我们向外走去，雨依旧下着，但已经小得几乎感受不到，于是我干脆收了伞。

“所以您想知道什么，学者小姐。”他的目光远远地落在虹彩蔷薇的花瓣上，却并不流连。

我摸了摸下巴：“我想知道的很多，第一件事，芙宁娜大人恐怕并没有神力吧？”

他的步伐倏然顿住，那双紫色的眸冰冷地望向我，我却并不畏惧，只是将手臂环抱在身前：“先生，我是一名学者，我看过几乎所有和枫丹历史相关的书籍，但是除了解决大洪水，再也没有芙宁娜展现神迹的相关记载，这并不合理。”

“解决洪水便是她的神迹。”

我笑起来：“当然可以，审判官先生，但是您没法向我证明大洪水真的由芙宁娜大人解决。”

我顿了顿，在他冰冷的目光里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您的反应让我坚定了我的猜测。审判官先生，您在芙宁娜大人的事情上似乎总是沉不住气。”

他愣了一瞬，掩去眼中的冰冷，恢复了以往的从容：“但是一个普通人并不能活五百多年，小姐，您的推断充满漏洞。”

我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和他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好吧，您说得对。不如换个话题讨论，刚刚的映影的主角，哦对叫迈勒斯和西尔弗，我听说这两位所效忠的刺玫会会长娜维娅也是您的朋友？”

“我们曾有过短暂的交流，算是旧友。”

“嗯哼，那我可以好奇一下，对于白淞镇的受灾，她是什么反应吗？”我继续往前走，“在我所查阅到的资料中，这位小姐早期丧父，和她的两位下属关系匪浅。”

“娜维娅是个坚强的人，她很快从伤痛中走出来，重新燃起了活力。”那维莱特说。

我摇摇头：“不，先生，您知道我在问什么，《白淞之心》之所以一直以来受到争议便是因为作为神明的芙宁娜没能及时制止大洪水，却在化为凡人以后拍摄了这部映影，许多人尤其是白淞镇的人都认为这是芙宁娜对受害者的消费，是不尊重的，所以娜维娅小姐会答应拍摄我是十分震惊的。”

“小姐，我想您能理解一位执政者对灾难中逝去的子民的的愧疚。”

“很好先生，”我拍了拍手，“可是您忽略了一点，芙宁娜女士在预言阶段和洪水初期几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纵然史书刻意模糊这一点，但我想我的推断是正确的。自己的亲朋好友受灾之时自己敬仰的神明毫无作为，反而是梅洛彼得堡的公爵和壁炉之家发挥了不少作用，这不才是白淞镇人民怨恨芙宁娜的原因？芙宁娜在采访中有提及到这部映影的筹备阶段遭遇了不少困难，其中之一就是没人愿意配合她。如果我是白淞镇的居民，我也无法接受这种迟到的神迹吧？”

“救世并非如您所想象的那般易如反掌，”他站在原地回头望我，“我知道您想问什么，但我的答案不会变，芙宁娜是一位称职的神明，她配得上古往今来所有枫丹人虔诚的敬仰。”

“包括我。”

雨势慢慢大了起来，一滴滴落在他的头发上，那双总是平静的紫色瞳眸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薄怒。纵然据传闻所言这位最高审判官苦于病痛折磨，脾气一年比一年乖戾，但他只要露面，便永远是一副温和沉静的模样，如今这般直白的情绪表达实属罕见。

我将伞柄敲打在手心，换上轻快的语气不再步步紧逼:“看来我的猜测没错，您和芙宁娜果然关系匪浅。”

“你不必故意激怒我，”他敛去眸中的怒意，恢复成平时的姿态，“您想知道的一切我自然会坦诚地告诉您，使用激将法不会让你额外得到什么。”

“不，先生，”我摇头，“您不可能坦诚，或许您没有意识到，您在观看《白淞之心》时的表情冷漠到近乎刻意，您一直在试图向大众展现您和芙宁娜大人关系欠佳的信息，如果我不使用激将法，您不可能暴露您的真实态度。但是先生，我一直有个疑问，您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骗我们，还是骗您自己？”

他罕见地沉默了，雨水继续啪嗒啪嗒地落下，我撑开雨伞，于是透明的水珠便在透明的伞盖上绽开了透明的花朵。

我数着秒，预计他已然完成心理建设时，问出了第二个问题:“所以最高审判官先生，你对她是什么感情？您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他又沉默了，但此时沉默已然和答案无异。良久，他将目光放空，自嘲:“她是枫丹的英雄，而我不过是她公事过五百年的同事而已。”

他的姿态别扭得很，像葡萄架下偷偷望着紫红葡萄的狐狸。我莫名想起了他亲手编写给芙宁娜的传记:芙卡洛斯，枫丹的第二任神，生卒不详。曾执掌枫丹五百年，执政期间兴建剧院，夺权贵族，优待平民，至此枫丹海晏河清。后来芙卡洛斯为拯救枫丹失去全部神力化为凡人，但又作为明星活跃于戏剧映影界，留下诸多经典影片，在后天理时代与一名冒险家相恋，从此浪迹山川，不知所踪。

她的一生堪称传奇，而那维莱特是谁？在他自己编写的传记里，他是名字都不曾出现的同事，是最不起眼的一笔。

可想来这世间人人都一样，越是掩盖的东西往往越是埋藏心底，反常的切断永远是曾经深刻联系的证明。

于是我抬起头直视那维莱特:“可是即使如此，您也骗不了您自己，先生，你爱她。”

“但她并不爱我。”他似乎终于放弃了在我面前伪装，露出一抹极淡的苦笑。

“不，您又错了。”我再次摇头，“不如我们来回想一下，天理之战发生时，芙宁娜在哪里？”

“我当时让她跟着克洛琳德一同躲在梅洛彼得堡，那里处在水下，比水面安全。”

“没错，根据梅罗彼得堡的记载，芙宁娜确实曾经与决斗代理人克洛琳德一同在这里避难。”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天理一战您为保护枫丹受了重伤陷入昏迷，那么请您回忆，当您醒来之时，芙宁娜是否还在梅洛彼得堡？”

“……”他沉默半晌，“这说明不了什么，我昏迷的时间很长。”

“不要着急，先生”我将文件递给他，“这是一份来自不卜庐的药方。”

他接过药方看起来。

我等了片刻继续道:“璃月有一灵蛇名为长生，长生有秘法，能逆生死，转阴阳，沉玉谷有一脉药师世代与长生签订契约悬壶济世，却世代短寿，想来秘法都有代价，逆转生死的能力只有生机能换。”

那维莱特的身体发起抖来，像被人当头棒喝，他将那张药方攥紧在手里。

雨下得更大了，被风吹着卷着滴滴洒在那张古老的药方上，润湿墨迹。

白纸黑字清晰地印在那维莱特眼中:

“铃兰三枚，海星一颗，无根水一杯，日落果两枚。”

还有

“求药人的三十年生机”

落款是他熟悉的字迹，也是他熟悉的名字:

Furina.

后天理元年，异乡的旅者为正义向天空举起刀剑，天理震怒，降下异兽，要以血火洗刷提瓦特，七国执政为护子民平安协力抗敌并最终取得胜利，枫丹最高审判官那维莱特却在最终之战身受重伤陷入昏迷，幸经各国医师全力救治，那维莱特于三月后苏醒，至此天下大和，新生纪元开启。

尚处于学生时代之时，我曾在无数个夜晚挑灯夜战，一遍遍地研读那维莱特当时的伤检报告，我十分清楚他当时的情况有多严重，那是被天理的力量贯穿心脏的致命伤，如果不是这位审判官并非一般人，早该当场毙命，但即使他残喘着一口气撑到救援，当时的医生也并不认为他能够活下来，天理的力量霸道地阻断了药物的输送和他身体的自我修复，伤口便一边溃烂一边再生地耗着，医者们只能看着这位最高审判官一天比一天虚弱，转身唉声叹气地摇着头暗示赛德娜可以着手准备葬礼。

转机出现在那维莱特昏迷的第十天，蒙面的药师带来了可治百病的神奇药方，那维莱特喝下以后，伤口处和再生抗争的腐烂之力渐渐退败，生机奇迹般地重新出现在他身上，所有的医者喜极而泣，但当他们想要再回头寻找那位药师时，药师却早已不见了踪影。没有人知道这位药师是怎样将大审判官从死亡线上拉回，也没有人知道这位天才般的药师最终去了哪里，这件事直到现在依然是医学界未解的奇迹之谜。

但两年前，我在一位名叫七七的女孩手中得到了这份药方。于是这段成为传奇的历史有了答案。

从来没有什么神奇药方，也没有天才药师，有的只不过是一个名叫芙宁娜的女孩，和一颗饱含无私爱意的心。

那维莱特闭上眼睛，他将那张药方攥紧按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在几次起伏以后他睁开眼，声音沙哑：

“你是谁？”

“一名学者，一名研习枫丹历史的学者。”我拿出那枚神之眼空壳，“十岁那年，我在轻策庄游玩误入水中，在我以为我要死掉的时候我的手抓到了这枚空壳。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水不再淹没我，相反，它们载着我向岸边送去，然后我就昏了过去，再次醒来之时我已经躺在家里了，我和我的父母都认为是这枚空壳保护了我，所以它成为了我的护身符。”

“但说来也奇怪，只要我带着这枚护身符，我就总会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尤其是在水多的地方，那些声音并不吵，正相反，这种声音反而能让我平静。”我顿了顿，“里面最清楚的是一个动听的女孩的声音，我偶尔可以听清楚一些单词，比如‘别哭’，但具体的话语我从未听懂，不过我总觉得她的声音是在催促着我让我去寻找什么。”

“但是在我十五岁那一年，我第一次来到枫丹，路过歌剧院时我听到了一张老唱片的声音，那首歌想必所有枫丹人都很熟悉。”

“啊 若化水复回归途令故土招募如初 啊母亲可否将我宽恕”

“轻涟。”

“没错，我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第一秒我就走不动路了，因为这个声音和经常在我脑海中响起的细语几乎一模一样，然后疯狂地跑进歌剧院找到放映这首歌曲的人，我问他这首歌的演唱者是谁，他告诉我，是枫丹第二任水神，芙宁娜。”

“所以你开始研究枫丹历史。”

“没错，但并不完全正确，那只是我感兴趣的开始，但那时的我并没有决定要成为枫丹史的学者，直到三年后，我再次来到枫丹，很巧，那也是个雨天，我在露景泉边看到了您。”

“我听说像您这样的水元素强者可以在露景泉里看到充满感情的记忆，或许是因为您在，那一天，我不但听到了声音看到了画面。”

“我看见了芙宁娜，她在巨大的剑刃之下伴着乐声起舞，一种悲伤到几乎要将我撕裂的情绪随着她的舞步涌上我的心头，我想伸手抓住她，却碰不到她一片衣角，在她的谢幕动作里，剑刃落下了。”我顿了顿，继续道，“而我也随即意识到，我并不是我，这场画面的主人，是您，那维莱特先生。”

他不言语，眉头却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又一下。

“那一刻我意识到您似乎并不如您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对芙宁娜漠不关心，也是那一刻，我心中急切地要找到什么的不安感落在了地面，于是我便明白过来，这是这枚神之眼赋予我的使命。”我直视他的眼睛，“再然后，我得知了您的病。”

史书普遍认为，虽然药师的神奇药方让那维莱特免于死亡，但天理一战终究给这位温和的领导人带来了创伤，另一种病症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缠上了他，那维莱特开始变得精神恍惚，一开始，他只是走神，后来却逐渐变得暴躁易怒，在某次审判中他因为失控失手摧毁座椅以后，那维莱特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拔擢了两名优秀的人才作为代理最高审判官协助他工作，自己则在预感到即将失控之时将自己于普通人隔离开来。没有人知道他在哪儿，他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症状越来越严重，到现在已经发展到只有雨天才能清醒过来的的程度。

我在璃月研学时曾体验过璃月的说书文化，说书人讲的是璃月神明岩王帝君和他的战友若陀龙王的故事，我去时他正讲到若陀龙王深陷疯病无法控制，岩王帝君忍痛封印昔日故友。

说书人将这种疯病称为“磨损”。

长生种漫长的寿命不是馈赠，是诅咒，时间抹杀不掉他们的肉体，却可以一步步风化摧毁他们的心灵，爱恋友情温暖都会淡去，留下的苦与悲便趁机叫嚣着占据肉体，这是岩王帝君也解决不了的诅咒。

说书终了之时台下掌声雷动，我在这雷鸣般的掌声里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息.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雨水落在我的手掌，我从回忆中缓过神：“我试着找寻过解法，但磨损的力量连贵金之神都无能为力，我这样的普通人自然也做不了什么。但我心里总有一个感觉，这个感觉告诉我，去见您，见到您一切问题就都会解决。所以我谎称我可以解决磨损，借助赛德娜小姐见到了您，只是我也没想到，您真的答应了。”

“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在被‘磨损’困扰的普通人，”他解释道，“所以我选择试试。”

“抱歉那时候让您失望了，但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我在他困惑的眼神中接着道，“我想您一定看过芙宁娜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映影。”

“《龙舌兰之舞》”

“人类男孩阿戈夫爱上了长寿的纯水精灵塞莉塔，两人历经磨难终于互相表白心迹，但随着两人相处，阿戈夫深切地意识到寿命划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但他没有退缩，他选择珍惜时间，将自己毫无保留的爱留给塞莉塔，纵然他白发苍苍之时塞莉塔容颜如故。”

“我很喜欢阿戈夫的一句台词‘因为我爱你，所以即使像龙舌兰一般盛放即枯萎，我也想在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有的人爱这句话是因为它们认为这是一种炽热的爱，一种燃尽自己和对方也要轰轰烈烈的爱。但我喜欢这句话却是因为，这句话表明阿戈夫真的懂得塞莉塔。”

“漫长的生命往往意味着孤独，塞莉塔在影片的最开始表现得孤僻又封闭，但在影片的最后，她选择带着阿戈夫送她的项链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人类短暂的寿命也可以成为长生种漂泊一生的锚，因为阿戈夫留下了痕迹，所以塞莉塔才有了继续面对剩余的漫长的人生的勇气。”

“……”他沉默着，拳头却越攥越紧。

“您还不懂吗？”我将手中的空壳塞进他颤抖的手里，“审判官先生，这部映影是她写给您的情书，她也爱你。”

“我一直很好奇，您明明是水元素的顶点，是执掌一切水波的王，您可以用水断案，您可以在水中窥探过去，但为什么，您一直听不到她的声音呢？”

我看见他的眼球几乎要碎掉一般地震动起来，雨水的声音逐渐覆盖掉周遭其他的声音，他攥着那一枚神之眼，跌跌撞撞地扒开人群，跑向露景泉。

一滴水从他下巴上滑落，砸在那枚空壳上，那枚神之眼空壳顿时发出柔和的水元素光芒。雨水的滴答声和泉水的哗啦声汇集在一起，变成一句他熟悉又陌生的歌谣：

“水龙——水龙——别哭啦。”

他们的过往像映影一样展现在我的面前，像压抑不住的泉水终于喷薄而出。我看见他们的初遇，看见五百年共同扶持的陪伴，看见了剑刃下的舞蹈和那维莱特眼角的泪水，看见了晨曦中的每一声早安和月光下的每一个好梦，最后的最后，我看见了芙宁娜亲吻着昏睡的那维莱特的额头，向他轻声道别。

雨势达到最大了，那维莱特的背影在雨幕里模糊起来，却像一片叶子一样变得脆弱而单薄，他颤抖着肩膀将那枚神之眼握紧在心口，然后便如雕塑般久久地伫立。

我控制不住地想，在芙宁娜死去的五百年里，那维莱特会想芙宁娜吗？

那维莱特会想起芙宁娜吗？在一个淡蓝色的清晨，还会有少女踩着轻盈的步子走过枫丹的街道，却没有那双弯弯的蓝眼睛和那句早安。

那维莱特会想起芙宁娜吗？在审判落幕的傍晚，原告与被告来来往往，观众熙熙攘攘，只有那个红色的座椅前空空荡荡。

那维莱特会想起芙宁娜吗？在辗转反侧的凌晨，在午夜梦回的某日，在一个无风无雨亦无晴的夜晚，他会不会翻开雪白的书页，让如豆的灯光拨动记忆的琴弦？

未来与过去同样漫长，爱恋与孤独等量滋长。

长生种的生命那么漫长，时间理所当然地略过他裹着其他人远去，而他理所当然地向前行走。直到那些时刻，那些想起芙宁娜的清晨黄昏和深夜，直到回忆刀一般地插入那颗柔软的心脏。

冷冷清清的沫芒宫会响起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五百年太短，一生太长。

直到后来思念被时间酿成心魔，磨损的恐惧让他不敢再去思念，于是他粗暴地切断自己和她的一切联系，期望着遗忘能带来安宁。但感情向来不讲道理，她的名字从他唇边消失却钻进了心底，和枯萎的玫瑰一同被掩藏。可他不知道那被他刻意切断和忽视的角落里，点点滴滴的水声，都是芙宁娜未言明的爱意。

到头来，他从未忘记，而她从未离开。

大审判官那维莱特痊愈的消息在半个月以后传遍整个提瓦特大陆，枫丹人民敲锣打鼓共同庆祝这位执政的康复。

我则带着从那维莱特那里得到的信息回到须弥，开始着手编纂一部新的芙宁娜的人物传记，带着这些新鲜的史料。次年，这本传记被命名为《静水往事》由蒸汽鸟出版社刊发，《静水往事》一经发表便引起史学轰动，有人质疑我胡编滥造，怒斥我的书为野史，但当他们带着愤怒向那维莱特求证时，那维莱特却只是点点头说我写的都是事实。

他说这话时窗外是个晴天，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他胸前佩戴的神之眼上，那是一枚水系神之眼，蓝莹莹的比宝石还透亮，托着神之眼的框架十分独特，既有芒属性的尖锐，又有荒属性的圆滑，四颗小龙牙紧紧地扒着神之眼，将它护得紧紧的，在太阳底下闪过金灿灿的光。

我哼着小曲关掉混能电视，看树枝在风里一摇一晃。

我知道塞莉塔会带着阿戈夫的爱勇敢面对余生，而那维莱特会带着芙宁娜的爱，继续注视世间的跌宕精彩，第一个五百年是这样，第二个五百年也是这样，以后的第不知道多少个五百年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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