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夏日雷暴

【妙知】Good Night / 良夜

阿远啥都不会

2025/05/02 0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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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丹的初夏带着点压抑的潮气，街巷湿润，云层低垂，空气里隐隐滚动着雷声，卡维走在最前头，一边打量街边的建筑，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啧，还是枫丹会搞排场……看那边，金属镶嵌玻璃幕墙，典型的浮夸装饰风格，光是外立面，预算起码超了三成。还有这条街的排水系统，设计得倒是漂亮，就是不太实用，大雨一来绝对积水……”

他兴致高昂，仿佛从每一块石板、每一扇窗户里都能看出千言万语，而提纳里抱着手机跟在后头，偶尔应一声，大多时候只是低头翻着资料，任由卡维的声音像夏蝉一样盘旋耳畔。

艾尔海森原本还能耐着性子听着，走了几条街，终于停下脚步，凉凉地开口：

“我记得你说过，你母亲改嫁来枫丹了。”

卡维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一下子按了静音键。

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撇开头，耳根迅速泛起一抹浅红，嘴上却硬撑着：“……那是她的事，跟我没关系。”

提纳里收起通讯器，叹了口气，半开玩笑似的推了他一把：“去看看吧？”

卡维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脸上写着抗拒，但又有点动摇。艾尔海森微微偏了偏头，“走吧。”

卡维张了张嘴，似乎还想找理由推脱，可在两双眼睛若无其事又安静注视下，最后还是败下阵来，像被无形推着走了一步。

他小声咕哝着：“……随便啦，反正你们都这么说了。”

——

三人顺着枫丹南城的小道一路走去。

街道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老式砖房，米白色的墙面因为潮湿泛着微光，拱形的窗台上点缀着盛开的须弥蔷薇——这在枫丹可不多见。

卡维走在最前面，步子一开始还挺快，像是怕落后了一样。但越接近目的地，他的脚步就越慢，肩膀也悄悄地绷了起来。

终于，在一栋挂着蔷薇枝蔓的小楼前，卡维彻底停下了。他站在台阶下，仰着头看着那扇刷着浅蓝色漆的门，手指不自觉地在裤缝边来回摩挲，像是突然忘了该怎么上去敲门。
  
艾尔海森看了他一眼，伸手，毫不客气地在他后背推了一把。

卡维一个踉跄，差点被推进台阶。

“……喂！”他回头瞪了艾尔海森一眼，耳尖更红了。

艾尔海森神色自若：“不是你说‘随便’吗？”

提纳里在一旁咳了咳，憋笑憋得肩膀发抖。

卡维咬咬牙，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终于抬脚走上台阶，站到门前。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敲响了那扇浅蓝色的门。

门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位穿着素净长裙的女士，眉眼柔和，眼角有岁月细纹开了门。

“……卡维？”她声音轻柔，像在确认，又像怕惊扰到什么。

卡维怔了一下，耳根慢慢泛红。
他挠了挠后颈，低声咕哝：“……妈，好久不见。”

……

屋子不大，却布置得非常用心——浅色纱帘、干净的地毯，茶几上还有几本翻到一半的旧诗集。光线透过云层斑驳地洒在室内，带着一种安静而柔软的质感。

卡维进门后，整个人都僵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客厅角落坐下，双手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紧。艾尔海森扫了一眼，默默地在他身边落座，提纳里则很自然地坐在一旁，笑着接过女士递来的茶杯，随口问道：“枫丹这边最近常下雨吗？一路上天都闷得像要塌下来一样。”

那位女士也松了口气，顺着话题应了几句，努力让气氛轻松下来。

卡维抱着茶杯，耳尖还微微红着，不太敢抬头。他听着他们说话，偶尔点点头，偶尔低低应一声，整个人像只被临时拎上台的小动物——表面装得镇定，实际上紧张得快要抖尾巴。

终于，她还是开口问了，“……你最近，还好吗？”

卡维耳朵动了动，抿了口茶，想要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但又下意识地没有太敷衍。

“……嗯，挺好的，书店也开起来了。”他低声说，像是认真在回答，又像在给自己壮胆。

她闻言，眼眶似乎微微有些发热，但仍旧温柔地笑了笑：“那就好。我看到你之前寄过来的那些资料了……装修图，很棒呢。”

提纳里笑着补充：“卡维设计的，当然棒。”

卡维局促地笑了笑，指节不自觉地在膝上敲了敲：“……谢谢。”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声盖过去。

艾尔海森侧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还不错，装修完以后，比他本人靠谱多了。”

卡维终于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紧绷的气氛被这一瞪带得松弛了些。

她轻轻笑了笑，起身去厨房：“我去准备点午饭，留你们一起吃吧。别客气啊。”

卡维本能地想推辞，但嘴张开又咬了回去，最后只是小声答了句：“……好。”

窗外，一滴细雨悄然落在窗台上，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

很快，一桌简单却用心的饭菜就摆上了桌——炖得软烂的炖菜，新鲜爽口的沙拉，还有一碗看着就很花心思的鱼汤。

那位女士脱下围裙，招呼他们坐下，眼神不自觉地总往卡维那边飘。

卡维低着头吃饭，几乎把注意力全集中在碗里，生怕一抬头就撞上什么难以承受的温柔。

提纳里见状，笑着主动找话题：“阿姨做饭真好吃，枫丹的菜跟须弥那边不太一样呢。”

“枫丹这边口味比较清淡，习惯了也挺好的。”她笑着回答，然后顿了顿，侧头看向卡维，语气小心翼翼地柔软下来：“卡维……小时候也喜欢吃鱼汤的，不知道现在还吃不吃得惯？”

卡维手一顿，勺子在碗沿敲出细碎的一声。

他咬了咬牙，低声答了一句：“……挺好的。”

她眼里的光微微亮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一点久违的连结。

艾尔海森见气氛又要开始变得太过沉重，淡淡开口，声音不急不缓地打断：“他不挑食，图纸就着木屑也能吃。”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掩嘴的动作有些慌张，但那抹笑意真实地荡开了。

卡维红着耳根瞪了他们一眼，嘴角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弯了弯。

他们聊了一些枫丹的天气，聊了一些不咸不淡的街坊趣闻，谁都没有刻意去揭开过去的旧伤口，像是默契地达成了一种脆弱的、微妙的和平。

饭后，她又坚持要泡一壶新茶，卡维本来想推辞，但对上母亲小心期待的眼神时，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只好别别扭扭地点了头。

他们本来想体验一下枫丹的下午茶文化，但意外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她接了个电话，是新的家庭那边的小孩出了点小状况，急着要她过去帮忙。

她有些歉疚地挂了电话，轻声跟卡维说：“可能要提前结束了……抱歉，卡维，真的很高兴你能来。”

卡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只是低头帮着收拾了桌子，动作有点急，好像生怕自己多待一秒就会被看穿心里的情绪。

艾尔海森和提纳里在门口换鞋，彼此对视一眼，没有出声。

临走时，那位女士轻轻拥抱了卡维一下，动作短暂而克制，像是在试探又像在告别。卡维有一瞬间僵住，但最终还是迟钝地回抱了她一下，动作僵硬，却真心实意。

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的雨已经落了下来。

不是磅礴的大雨，而是密密细细，缠绵不休的雨丝，打在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

三人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提纳里很快找了个借口离开，只剩下卡维和艾尔海森并肩走着。
  
伞撑在头顶，雨声细细密密地打在伞面上，两人的肩膀偶尔擦过，留下微弱的热度。

卡维闷着头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嘟囔：“……为这种事吃醋是不是太幼稚了。”

声音轻得像雨丝落在泥土上，不甘心、委屈、还有一丝泄气。

艾尔海森偏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的：

“我并不觉得这很令人意外。”

卡维哼了一声，耳尖红得像要烧起来。
  
他们又走了一段。

卡维忽然低声说：“……既然都出来了，要不要……逛一逛？”

艾尔海森侧头，盯了他一眼，手指调整了伞柄的方向，让伞更多地偏向卡维。

“可以。”

他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说天气。
  
卡维怔了一下，抬头看他，耳尖烫得厉害，却忍不住笑了。

那天下午，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枫丹的街头走了很久。

湿润光滑的石板路，老建筑被雨水洗得泛亮，街角咖啡店透出温暖的橘色光。卡维絮絮叨叨点评建筑，艾尔海森偶尔回应一声，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走在他身边。

他们并肩走在这场不知何时会停的雨幕里，不论过去，不谈未来。

……

回到须弥的那天，正好是个晴朗的傍晚。

阳光在金属建筑与绿植缠绕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带着泥土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像是为他们洗去所有潮湿与压抑的气息。

卡维拎着行李箱，站在书店门口，回头看了艾尔海森一眼，眼睛亮亮的，像在等一个谁都心知肚明的许可。

艾尔海森看了他一眼，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侧身推开了门，没再提起让卡维搬出去的话，也没再提起任何告别的话。

卡维咧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没忍住的笑。

“……回家了。”

他轻声说。

———————————————————————————————————

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说服自己，
现在的一切只是暂时的。

说服自己，卡维的存在不过是生前整理物品的一种延伸，
一种……情绪废料清理系统。

但事实证明，
我自我催眠水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

枫丹回来之后，我的生活节奏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偏差。

他早起得越来越离谱，五点半开始在厨房制造噪音污染，油烟机嗡嗡响，炒锅哐啷作响。

有几次，我真的以为厨房起火了。

每当我出现在门口，他总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抱着碳化的煎蛋露出一副理直气壮的笑。

我本可以无视这种生物灾难，但有一天，当我意识到自己站在他身边，接过锅铲时，我明白了。

不是对他的包容，是对有他存在的生活，产生了迁就。

——

整理日。

他故意把三十多本新到的建筑学专业书堆在我桌上。我本可以当作没看见的，但最后还是花了四个小时，帮他按照标准分类体系重新编目。

他蹲在旁边，看着我贴标签、编号、排序，像看着什么奇迹。

中途，他递来一杯蜂蜜牛奶，笑得像搞到战利品的幼崽。

我没有拒绝，一口气喝光了它。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我握着水杯的手，在发抖。

——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来得早。

他靠在窗边打盹，脸埋在臂弯里，呼吸绵长，阳光从灰白的天空缝隙洒下来，把他卷起的发梢镀上一层微光。

我站在楼梯口看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觉得荒唐。

最后我去拿了条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他睡得太熟，连动都没动一下。

我蹲在他旁边，看着他眼下浅浅的青黑色，第一次直面心底那个迟钝又狼狈的认知：

我似乎——爱上他了。

但我没有说出口，我甚至假装自己没有意识到。

我只是回到书桌前，继续批改那份枯燥到令人昏昏欲睡的供应商清单。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

他在客厅加班到很晚。

房间里的暖气开的很足，灯光打在他柔软的发丝上，打在他铺了一地的草图上，也打在他微微蜷缩着肩膀的侧影上。

我出来喝水时，顺手把他的小台灯关了。

“……睡觉。”  
我只说了这两个字。

他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声音含糊不清，最后还是乖乖地收拾了图纸，回了房间。

“晚安，艾尔海森……”在关门前，我听到他这么说。

我在他的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推门回自己的房间。

——然后失眠到了现在。

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一种模糊而无法摆脱的东西，像潮湿的寒气，顺着氧气管，渗进了我肺泡的每条毛细管里。

——晚安，卡维。

我轻轻开口，万幸的是，氧气面罩隔绝了我的声音。

应该算是万幸吧。

——

时隔一年，在我快忘了还有这件事的时候，我收到了欧庇克莱医院的通知。

肺源初步匹配成功，一周后复检确认适配性。

本应是好消息，本应让我松一口气，但我只是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我没有告诉卡维，只告诉了提纳里。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再多写几年这样的废话。

——最好能超过理论上还剩的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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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吉祥草王的庇佑，在他要去枫丹复查那天，卡维正好要去阿如村出差。

清晨的须弥，天色灰蒙蒙的，还未完全亮透，空气里带着一股潮湿而朦胧的味道，他的行李箱横七竖八地摆在门口，而他本人正在镜子前手忙脚乱地整理领带，整个人比平时更焦灼几分。

艾尔海森倚在楼梯口，安静地看着他，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

“再不快点，去沙漠的列车可不会等你。”艾尔海森淡淡地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卡维回头瞪了他一眼，又慌乱地转身整理资料和背包，“怎么感觉东西总也带不齐……”

艾尔海森叹了口气，走过去替他把一旁忘掉的充电器放进包里。

“啊！就是它！”卡维猛地拍了一下额头，转身时却忽然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地向艾尔海森倒去。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自然，像是巧合，又像是某种命中注定的玩笑。

艾尔海森本能地伸手想扶住他，但卡维却在站稳的一瞬间抬起头，两人的唇便这样毫无防备地碰到了一起。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顿了。

他们谁都没有立刻退开，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碰撞，却像一根细细的火柴，意外地在沉寂已久的干草堆中燃起了火苗。

卡维睁大了眼睛，瞳孔轻微地颤抖着，脸颊很快泛起一层浅红，却没有后退。

艾尔海森则微微怔了一下，本应理智地推开对方，却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本能之下，竟然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他顺从地迎合了上去。

带着雨季的潮气，带着早晨尚未散尽的凉意，也带着某种在心脏深处蠢蠢欲动已久的渴望。

从最初的轻轻一触，到微微倾斜角度，再到温柔地，加深。

没有技巧，没有计划，有在濒临溺水的瞬间，想要再靠近一点，再确认一点的本能。

片刻之后，他们才缓缓地分开，卡维低着头，耳根彻底红透，嘴唇微微颤抖，整个人显得手足无措。

艾尔海森也轻轻地喘息着，缓了很久，才勉强找回呼吸。

“你……”卡维犹豫着想开口，艾尔海森却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刚才被弄歪的领带。

“你要误点了。”他轻声打断，嗓音低哑，“回来再说。”

卡维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咬了咬唇，点了点头，低头飞快地抓起行李往外跑去。出租车已经在外面等着。卡维仓促地回头望了艾尔海森一眼，然后迅速钻进车里，消失在逐渐浓重的阴云之中。

他站在门口，没有动。

远处的天幕低垂下来，雷声在视线尽头隐隐滚动，沉闷又压抑，仿佛有什么不可阻挡的东西正在缓慢靠近。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着嘴唇，那里仍残留着刚才的温热，如同雷暴前潮湿空气中混乱的电流，微弱而危险地刺痛着他的神经。

直到半小时后，提纳里轻轻地敲响门，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走吧。”

他出声的瞬间，一道沉闷的雷鸣在天际滚过——

这简直和那些廉价的文学作品中写的一模一样：

——有人要死了——下场雨。
——发生了什么意外——打个雷。
——想衬托寂寞——就让雪落下来。

俗气得令人作呕，
却又精准得可悲。

……

医院走廊的灯光是刺眼的白，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

艾尔海森坐在金属椅子上，手边放着排号单，膝盖上是一张已经揉皱的初步检查报告。

提纳里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是偶尔紧紧攥着手里的资料袋，又松开，反复几次。

时间像被拉长成一条细细的线，脆弱得一触即断。

检查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平静得近乎残忍。

“很遗憾。”

他说。

“肺源存在严重排异问题……短时间内无法使用。”

艾尔海森安静地听着，连眼睫都没动一下。

提纳里在旁边低下头，牙关紧咬，指节发白。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隐传来雷暴将至的低沉轰鸣声，像一场尚未开始就注定失控的悲剧。

医生继续说着什么，什么二次筛查，什么特效药研发，什么等待下一次机会——

每一个词都像是石子，一颗一颗无声地砸进沉底的湖水里。

艾尔海森听着，忽然觉得耳边的声音开始慢慢抽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朦胧又遥远。

他的视线模糊了一瞬，仿佛透过水波的折射，看到了一抹微微闪动的金色。

——是卡维。

穿着皱巴巴的白衬衫，睡眼惺忪地在厨房捣鼓早饭，炒锅里响着劈啪作响的油花，他回头朝他笑，眼睛亮得像要点燃空气。

——是卡维。

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采购单，站在书架前手忙脚乱地分类，看见他走近，就小心翼翼地把蜂蜜牛奶推到他桌边，然后假装不在意地别开脸，耳尖红得像滴血。

——是卡维。

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披着湿透的外套，笑着推开门，一边抖着雨水，一边嚷嚷着：“我带了你最爱吃的甜点！”

那些画面像碎片一样，纷纷扬扬地堆积起来，一瞬间涌满了整个世界。

于是，他的意识轻轻滑落到了某个更深更安静的地方。

———————————————————————————————————

我在试图适应一种新的秩序，一种有他在的秩序。

我假装自己仍然可以维持理性——合理分配时间，适当分隔情感与生活，随时准备在必要时切断联系。

但我知道，那是假的。

每当他笑着闯进我的生活，每当他抱着一杯蜂蜜牛奶向我邀功，每当他在雨夜递过来一条干毛巾时，我就愈发清晰到——

———————————————————————————————————

耳边的声音慢慢又聚拢回来。

艾尔海森眨了眨眼，很久之后，开口，声音低得像从胸腔深处刮出的风，干涩得发痛。

“还有别的办法吗？”

他问。

“……我们目前能做的，已经差不多用上了。”，他顿了顿，像是在寻找一个不至于太过冰冷的说法，“控制症状，减缓恶化，但……治愈的可能性很有限。”

艾尔海森捏紧了报告单，指尖几乎要将纸张捏破。

他吸了口气，又问，声音几乎是咬着牙：

“特效药找到了吗？”

医生苦笑了一下，轻轻摇头：“还没有。新药研发是有在做，不过……距离能真正用上，还早。”

提纳里垂着头，紧紧闭着眼睛，像是想阻止什么情绪从喉咙里翻涌出来。

屋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艾尔海森站在那里，像一尊快要碎裂的雕像，过了很久，很久——

他终于像是压抑到极限似的，低声问：

“有临床吗？我可以做志愿者。”

提纳里的瞳孔骤然缩小，几乎是震惊地看向艾尔海森。

这一次，医生犹豫了更久，他扫了眼手里的资料，又抬头看着艾尔海森，声音温和而小心：

“非常感谢你的想法。”他慢慢说，“但我们这边，暂时没有适合你的项目。最新的一批研究……大多还在动物实验阶段，人类临床……可能要等一阵子。”

似乎怕艾尔海森彻底失望，他又低声补了一句：“听说至冬那边有在做一项新的疗法，不过才刚起步，具体效果，还不好说。”

空气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雷暴在天边隐隐滚动着，像一只迟迟没有落下的铁锤，悬在他们头顶。

艾尔海森安静地坐着。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毫无挣扎地走到终点，但现在，他像一个被大雨困在废墟里的溺水者，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意识到——

———————————————————————————————————

——我完了。

我的前半生，几乎厌恶着世间的一切，对活着也没有太大的兴致，可悲又庆幸着自己的渺小，结果到头来——我发现我不想死了。

多可笑啊，  
十年，十年，  
太短，也太长。

我发现一种渴望，  
从我的肺，从我的心脏中疯长。

像一枚迟缓燃烧的星光，  
坠落在废墟中央。

我以为自己是沉默的岸，  
却没想到，他是无休止的浪，  
一次又一次，将我淹亡。

———————————————————————————————————

远在沙漠边缘的列车上，卡维靠在车窗边，抱着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外壳。窗外的沙海在落日余光里铺展开来，像一张柔软而无垠的金色织毯，裹着光与尘的温柔。

他半靠在玻璃上，闭着眼睛，嘴角挂着藏也藏不住的微笑。

他在回味着出门前那个仓促又意外的吻。

明明只是一个匆忙的擦碰，却在心脏深处点燃了一团缓慢燃烧的火，微弱，却温热得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反复回想那一瞬间，艾尔海森近在咫尺的呼吸，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的体温，以及在分开时，那种让人几乎窒息的不舍。

列车缓缓进站，沙漠小镇的风带着燥热扑面而来。
卡维提着简单的行李，随意地漫步在黄昏的街道上。

在走到一个转角时，他瞥见了橱窗里的一抹柔光。

——是一家首饰店。

小小的橱窗里，几枚银戒安静地躺在天鹅绒垫上，灯光落在上面，像是沙漠尽头摇曳不定的星辰。

他怔住了。

他站在玻璃前，看着那枚最简单的戒指——银色的细环，嵌着一颗小小的无色钻石，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静静地在那里，温柔又固执地闪着光。

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叩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求婚。

他从没认真想过这个词，可现在，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一下子扎了根。

他推门走进首饰店，几乎是本能地走向那枚戒指。

店里很安静，柜台后坐着一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正在专心打磨一块银坯。

卡维指着那枚戒指，低声问：“可以定制吗？”

老人抬头，笑着说：“要等半个月，可以刻字。”

他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在付款单上签字的时候，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心跳太快，血液涌动得太猛烈。

离开首饰店时，黄昏已经彻底沉入了沙海，只剩天边一线淡淡的残光，在风里缓慢燃烧，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张薄薄的收据，嘴角忍不住弯起。

求婚啊。

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想着这个词。

去哪里好呢？
去璃月？在挂满彩灯的街巷里，借着人潮的喧闹，悄悄开口。
去稻妻？在雷鸣交错的海岸边，让暴雨见证一场微小又巨大的承诺。
还是去蒙德？在自由之城无尽的风声里，大声问他——愿不愿意和我走下去？

每一个画面，都让他心跳得更快。

他站在黄昏尽头的长街上，揣着定制的未来，笑得像是攥着全世界最柔软、最易碎的光。

（5）夏日雷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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