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76索」倒错

猫猫吐司

2025/03/12 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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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八岁那年，索尔被叶槭流收养。那时他尚不明白叶槭流对他的信任与耐心源于何处，直到多年以后，他捡起一段旧光阴。

猫是突然出现在马德兰家的。索尔像往常一样饿着肚子烧水、给父亲煮粥、扫掉地板上散落的烟头和烟灰、捡走七零八落的酒瓶、没有吃任何东西，但父亲又不满意了——没有理由。即使索尔没做什么错事，他也总是对索尔不满意，所以索尔总是挨打，他就是这样的男人。索尔有时会觉得这个男人也许恨他。
索尔当然不想挨打，但他吃不饱。吃不饱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就只能挨打。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瘦弱的孩子要怎么反抗一个醉酒的铁匠呢？他只能习惯挨打，护着自己的脑袋，蜷缩身体，好让身上少几道伤口。男孩心里有时会滋长一点冷漠的、阴暗的、扭曲的情绪——凭什么他能这样毫无缘由地肆意殴打他？因为他是他的父亲吗？这样的父亲或许还是死了好，毕竟尸体不会大肆抽烟喝酒到房子里乌烟瘴气还不许他开窗，也不会因为他在饿到头晕眼花时吃了小半块干面包就打断他的胳膊。但当索尔清醒过来时，他难以控制地感到惶恐：他怎么会产生这种可耻的想法？那难道不是他最后的亲人吗？他怎么能这样自然地想要一个人去死呢？
忽然，男人的殴打停止了。索尔仍低着脑袋，只听见几声威胁似的猫叫，还有男人恼火的哀嚎痛骂。他愕然地抬起头，看见父亲脸上多出几道鲜红流血的抓痕，而那小小的“罪魁祸首”水一样灵巧地从暴怒的男人手底下流走了。身材修长的白手套黑猫冲索尔眨了眨眼睛，翘着尾巴，钻进阴影里消失不见了，像突然融化在了里面似的。
从那之后，猫就经常出现：在男人殴打索尔时跳到男人身上给他一爪，在索尔失眠时蜷在他枕边蹭他，或是在索尔发呆时窝在他的膝盖上。父亲讨厌猫，他恨不得将猫扔进火炉里烧死，但他拿猫没辙——一只猫竟然比他还要厉害得多！多么可怖、多么可恨！但男人向来欺软怕硬，他只管侮辱痛骂他的儿子，却很少再打他了，因为他在挥动拳头或木棍之前总要想想猫。
可惜这并不代表索尔的日子变得好过了。或许有一点吧，毕竟不挨打是好事，但他还是吃不饱。吃饭是顶顶重要的事，还在长身体的孩子总是饿得很快，父亲又总是不给他饭吃。挨饿，还是挨饿。胃里像有一团火，往上烧到胸口，烧到喉咙里。小孩子总是不耐饿，这不是孩子的错，但索尔现在还不明白。
猫窝在他枕头边上，用粗糙的舌头舔舔他的脸。索尔抱着猫，透过窗户看星星。他饿昏了头，只觉得发着光的星星像一把盐粒，又从这把漂亮的盐粒想到咸粥。如果有一碗粥，一碗稀粥也好啊！他饿得睡不着，可他实在太困太困了。小小的男孩蜷缩在小小的破床上，把身体蜷得小一点，试图把空空的胃袋也攥成小小一个。
索尔不觉得自己睡着了，这似乎是一种半梦半醒似的奇特状态。猫从他怀里跳出来，抖抖被揉乱的毛毛，又跳进阴影里跑掉了。
算了。索尔将那张破破烂烂的毯子的一个角团起来抱在怀里，用来替代猫的空缺。他连自己都喂不饱，猫跑了才正常。猫是自由的猫。

刺眼的阳光照在索尔脸上，照得他睁不开眼睛。索尔的一天往往从这时开始，但他这次不是被阳光叫醒的。浓郁的好闻的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他知道那是食物的香气，是油脂和糖的香气。他咽下口中的唾液，小心翼翼地下床，学着猫的样子踮起脚尖走路，不发出半点声响。索尔轻轻推开一条门缝——父亲背对着他坐在桌子跟前，声音谄媚地对对面的人说：
“啊哈！当然了，托里亚是个好小伙子，他会让您满意的……呃，他，他……七岁，不对，他八岁了……我保证，我保证！您放心……”
坐在父亲对面的是个很年轻的男人，黑色短发，还有着让人想起夜晚天空的漂亮的紫色眼睛。他穿着很体面的衣服，索尔从老罗朗身上见过类似的，罗朗家是村里顶有钱的人家，小罗朗在城里发了不义之财（父亲说的，不保真，他总是怨恨别人的好运气），不让大家叫他们的名字，非得叫他们老爷才行。但不管是佝偻着背拄着拐杖的老罗朗还是喜欢用鼻孔看人的小罗朗，穿都不如这位先生好看。这位先生长得也好看，索尔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只是他似乎很冷漠，任凭父亲如何热情，也笑得很……敷衍？这是敷衍吧？
“很抱歉。”那位先生打断了父亲的话，“除了口头保证，我还需要一份具有法律效益的文书。另外，我需要知道托里亚的想法。”
从索尔的角度只能看见父亲的小半张脸，但显然，在那位有钱的老爷开了口之后，男人的脸极大程度上扭曲了，甚至憋得通红，像炉子里烧红的煤块：“托、托里亚什么都不懂……”
“八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先生。我想见见托里亚，听他亲口说。”
那位年轻的先生站起身。他并不很高，却站得很挺拔，生生衬得旁边的男人矮了一截。紫色的眼睛在屋内巡视一阵，直直朝索尔的方向望了过来，把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发出一点响声。
“托里亚？”那位先生轻声唤他，声音很柔和。
索尔鼓足勇气推开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凄惨的吱嘎吱嘎的尖嚎，他紧紧攥着衣角，抬头和他对视：“您……您好。”
先生睁大眼睛。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他的喉咙里，叫他说不出话来。索尔看到某种挣扎似的神色在他眼中摇晃，他猛地走近了，用并不宽阔的臂膀将索尔拢入怀中。
他从食物的味道里辨别出一点浅淡的香气。冰冰凉凉的，很好闻。
“怎么不穿鞋子？”他问道，语气很怜惜。
“谢谢您，我不冷。”索尔乖巧地回答。他低着头，有点担心这又脏又旧的破衣服弄脏了这位先生身上的味道。
他听见一声叹息。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直起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说：“托里亚。”
“请说？”
“我想收养你，可以吗？”
这可把索尔吓坏了！男孩睁大眼睛，磕磕绊绊地说：“可、可是，我不是孤儿啊，我有我的父亲……”那双紫眼睛里闪过一点嫌恶，索尔忧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声音低了下去。他抬头看父亲，男人脸上难堪的涨红已经退了下来，正讨好地赔着笑。见他望过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像在骂他不识好歹。
先生又笑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托里亚。我会供你读书认字，给你衣食无忧的生活，直到你成年后找到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只需要跟着我生活。”
读书！索尔连咽口水都顾不上了。他头晕目眩，攥紧先生的袖口，急切地问：“我、我能上学？”
他的急切劲儿似乎让这位好心的绅士惊了一惊。他微笑着点头：“你能有很好的老师。”
“在哪儿生活？”索尔又问。
“在美国。”先生耐心地回答，“离这儿有点远，但你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来。”
索尔发热的大脑逐渐冷却下来。他知道美国，但不知道美国有多远。天上会掉这么大的馅饼吗，能读书的机会，能吃饱穿暖的日子，给他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孩？他，他凭什么呢？他松开先生的衣袖，不安地发现白色的衬衣袖口被染上黑灰。但这位先生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一点，他径直握住他的手掌，眼神很真诚。
“托里亚。”他轻声说，“你值得最好的。”
“……我？”
“是的，你。”
“为什么是我？”
“只能是你。”
索尔沉默下来。他垂下头，有小人在脑子里打架，争吵要不要相信眼前的人。
他一定有阴谋！一个小人嚷嚷着，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
可是他那么好看。另一个小人小声说，好看的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先出声的小人妥协了。这就是小孩子朴素的价值观。
“我、我有个请求，先生。”索尔说。他很忐忑，但他必须得说出来，即使父亲看上去快要因为他的“得寸进尺”、“口出狂言”气得要揍他了。
那双紫色眼睛鼓励地看向他，“请说？”
索尔深吸一口气。他心里直打鼓。“我可以带走我的猫吗？”
猫！那只猫！男人气得跳脚，甚至顾不上在有钱老爷面前装相了：“你怎么敢提起那只该死的猫！不过是一只干瘪的丑猫——”
“可以。”
男人咒骂的话中断了。他讪讪地看着面色冷淡的阔老爷，低声下气：“哎、哎……老爷，您别听他的，那猫会挠人哩！挠了托里亚倒是无所谓，万一伤了您……”
先生仍笑着，笑容里没什么情绪，“一只紫色眼睛的白手套黑猫，是不是？”
“您认识……那只猫？”
“当然，”他轻描淡写地说，“那是我的猫。他带我找到了托里亚。”
索尔躲在先生身后偷看父亲的脸色。男人看上去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嘎不出一声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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