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这件小事（完）

车水马龙合集

玉风清音

2025/06/06 11:57

加载中……

铜车马放下终端，转头向铜坐龙宣布一个好消息：“酒帐刚才给我发消息，下个月要来黑龙江待几天。”
“掌柜的来干哈啊？”铜坐龙一听是酒帐，尾巴便下意识在身后甩了甩，感觉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
嗯，倒不至于如临大敌，只不过这俩人凑一起的时候，铜坐龙得留个心眼，千万别再整出安眠药那种幺蛾子了。
“说是出差，考察哈尔滨啤酒产业来的。”铜车马正在兴头上，也没管太多，随后仔细一想发现了问题，“哎不对啊，敦煌那边不是主要做高端白酒和黄酒生意么，向来稳赚不赔的，怎么跑来掺和啤酒产业了？”
生意人免不了要半只脚踏进股市，铜车马时不时也得关注一些财经方面的快讯，啤酒产业这块的A股股价简直惨不忍睹，市值更是一言难尽，都2025年了，能做白酒生意谁去做啤酒？
铜车马又开始把话题引向了铜坐龙听不懂的领域，至于酒帐到底要来哈尔滨干啥，这个问题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算了，到时候再当面问他去。”铜车马一拍桌子，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笔带过，“老婆，哈尔滨这块你熟，咱俩去给酒帐带个路。”
铜坐龙想起第一次去敦煌旅游的经历，至少那时候，老东家酒帐也是好生招待了他们，眼见着掌柜的下个月就要来，他和铜车马也得意思意思不是？
男人间的友谊就是这样快乐又简单，今天去你那吃吃喝喝，明天来我这磕磕碰碰，哎，这就叫互通有无、礼尚往来。
铜车马说干就干，很快便在终端上列起了周密的同行计划，关中土王爷自诩半个东北人，对于充当冒牌导游的事乐此不疲，事实上，铜车马真正在哈尔滨待的时间甚至连一年都没到。
黑龙江“真正的导游”铜坐龙对此早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想想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只能随便铜车马瞎折腾去了。
酒帐来得也是相当准时，还专门买了张六一儿童节的机票，拉着个金灿灿的行李箱就来哈尔滨了。
“哈，这么会挑日子，你也要过儿童节？”铜车马相当用力地拍了拍酒帐的肩膀，顺便把对方手中的行李箱接了过来。
“怎么，大朋友不能过六一？”酒帐不卑不亢、眉毛一扬，“山无棱，天地合，鄙人永远十八岁。”
“掌柜的，别来无恙啊。”铜坐龙从铜车马身后走上前来，本想帮酒帐提两件大包小包，却见对方只拖了一个小巧的行李箱。
“唷，嫂夫人也来了这是，鄙人就一打西北来的行脚商，劳烦二位特地来接机，承蒙厚爱、深表惶恐。”酒帐嘴上说得客气，脸上又眉飞色舞的，像个甩手掌柜一样，好整以暇地看着铜车马帮他拖行李。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出落客平台，酒帐见路边有卖气球的摊子，灵机一动便走了过去，随手付款后便拿来两只。长长的彩色气球被扎成花儿一样的形状，对小朋友而言太过幼稚，对大朋友来说却刚刚好。
酒帐十分幼稚地挥了挥手中金色的flower，又把另一只白色的递到铜坐龙手中。
“送嫂夫人一个气球，六一儿童节快乐！”一跟铜坐龙搭上话，酒帐就显得特别讲究，礼数周到、不失体面，简直跟和铜车马聊天的时候判若两人。
今天原本是资料部那些“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玉猪龙、妇好鸮尊、龙纹陶盘他们还准备了一个主题绘画比赛，铜坐龙前两天也帮忙做了不少准备工作。
没想到自己也能够收到儿童节礼物，看着酒帐一副老顽童的模样，铜坐龙忽然间觉得，他们似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苍老。至少，当他们三个聚在一起的时候，很多烦恼便不再是烦恼了。
“这……多谢啊，掌柜的破费了。”
“嫂夫人哪里的话，我这人生地不熟的，来哈尔滨办事还得仰仗您呢。”酒帐将身边碍事的行李箱甩给铜车马，彻底解放双手，毫无负担地跟铜坐龙说说笑笑起来。
见两人手中都有气球，只有自己拖着酒帐的家伙什，显得命很苦的样子，铜车马又开始不乐意了：“你为什么只买两个，那我的气球呢？”
“去去去，你不是无聊的成年人吗？要什么儿童节礼物？给嫂夫人拦出租车去。”就知道铜车马要问这句话，酒帐早有准备地举起手中的小花气球，不轻不重地锤了两下铜车马的胳膊。
想起刚才他笑话酒帐的言论，铜车马也只能归咎于自讨苦吃，两人都有了过命的交情，那酒帐到底是不是省油的灯，他铜车马能不知道吗？
吃了瘪的商人只好走到路边，招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酒帐倒是很识时务地坐上了副驾驶，把车后面的空间留给铜车马与铜坐龙。
酒帐把酒店入住的手续办理好后，眼看着收拾收拾就到饭点了。铜车马就住铜坐龙家里，自然是不需要订房间的，两人就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吃免费水果糖。
真是到处都充满了六一儿童节的气息，连酒店里都开始供应卡通造型的水果软糖了。铜坐龙拿着酒帐在机场送给他的气球，毫不见外地一颗接一颗吃，让铜车马想起他老婆之前在路边咬金币的笑传，还是巧克力金币。
“等会我们去路边买一袋子，回家慢慢吃。”见铜坐龙难得也表现的像个孩子，铜车马倒是饶有兴致地笑了。
平时做错了事，时不时就要被铜坐龙数落，老婆爱他的时候很爱，生气的时候又要耳提面命。可一晃神的时间，铜车马忽然想起来，最开始的他正是被这样的铜坐龙吸引，才有了从此以后一切美好与值得纪念的故事。
“这糖味儿不赖，就不知道是啥牌子的，给你整俩尝尝？”说着，铜坐龙抓起混着几种口味的软糖，把铜车马的手心掰开塞了进去。
只属于大朋友的六一儿童节，像是一把回到过去的钥匙，原来身为器者的他们都曾“年少”过，怀着那份对爱与友谊最真诚的憧憬，与彼此相知相识。
铜车马索性顺着爱人的意思，捏起一颗水果糖送入口中，红色的是草莓味，绿色的是苹果味，紫色的是葡萄味，黄色的是柠檬味。
铜车马其实并不嗜甜，但他却觉得手中这些廉价的软糖意外好吃，他想起了酒帐方才的话，想起了那句“无聊的成年人”。
“你俩坐着吃什么呢？我从电梯出来就看见了。”酒帐从前台旁的电梯间走上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拍了一下铜车马的肩膀，害得铜车马一个激灵，差点被软糖噎死。
那很坏了。
“掌柜的，东西都拾掇好了？走，下馆子去。”见正主来了，铜坐龙也不再墨迹，起身就要替他们带路。
铜车马好不容易将喉咙里的软糖咽下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酒帐：“你要害死我啊。”
“铜车马兄，此言差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吃的要和大家一起分享，哎，我给你讲个故事……”酒帐将铜车马从沙发上拉起来，跟着铜坐龙向酒店的旋转玻璃门走去，“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无聊的成年人，他喜欢吃独食。”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铜车马心中有种不详的预感：“然后呢？”
“噎死了。”酒帐原本还挂着矜持的微笑，说完这句话以后彻底绷不住了。
“？”这个故事一点也不好笑，甚至还在含沙射影。
听见酒帐在身后笑得乐不可支，铜坐龙回过身去，果然见到了一脸菜色的铜车马。毕竟，这也是好兄弟之间不得不品的一环，就得有损友时不时给你下套，你才知道什么叫拜把子兄弟。
望着身后勾肩搭背的两人，铜坐龙也不自觉轻笑出声：“都饭点了，还不赶紧蹽，馆子就搁前头，拐两个弯就到地儿了。”
其实，对于酒帐要过来这件事，铜坐龙心里确实有点七上八下的，毕竟这俩人一旦凑到一起，大部分时间都准没好事，能不给他找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但话又说回来，铜坐龙看着铜车马那一脸吃瘪的模样，嘴角却又是微微上扬的，除了车与马相关的话题，似乎很少有什么事能让铜车马如此亢奋了。
至少这证明了一件事：器者千百年后姗姗来迟的苏醒，或许不只是为了寻求那个答案，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去追逐所爱，与志同道合的人并肩同行。
“好，都听嫂夫人的。”酒帐一副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样子，一手搭着铜车马的肩膀，又向走到路口的铜坐龙挥手示意。
为了招待酒帐，铜车马原本制定了周密的旅游计划，事实上根本用不到这些，铜坐龙在哈尔滨简直像个活地图，哪是他这半个东北人能够碰瓷的？
哎，冒牌导游，最后还不是老婆去哪就去哪。
对于本地人来说，好吃的往往是路边不起眼的馆子，平日里吃饭也没必要顿顿都当体面人。米其林三星铜车马又不是没吃过，评价是就那样，还不如铜坐龙带他下的馆子实在。
好在掌柜的人刁嘴不刁，换句话说就是给啥吃啥，这点倒是跟铜车马像的很。况且你一个外地人，敢质疑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的东北佬——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癞蛤蟆上桌，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别的不说，那馆子的菜确实可以，后厨都是半开放的。”铜车马也算店里半个老主顾了，平时在哈尔滨没少陪铜坐龙来这吃，“大师傅还会颠勺，炒的时候锅里直冒火，把我都吓一跳。”
“那叫勾火，多半就这颠锅的时候能给你瞅见。”铜坐龙走在前面，转头向后面两人解释道。
“这不得去看看？我们那儿连炒菜都少见，更别提勾火了。”酒帐哥俩好地推了推铜车马的后背，示意对方走快点，不然赶不上路口的红绿灯了，“最好再来点酒，边吃边喝。”
说到酒，铜车马才想起酒帐到哈尔滨来是办正事的，索性向人追问起跨界投资和股票的事。大企业家谈着大企业家的话题，老百姓聊着老百姓的琐事，最后的终点都是路口处一家平平无奇的土菜馆。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毕竟无论何时，吃好喝好，都是对国人来说最最重要的事，人们整装、启程、跋涉、落脚，停在哪里，哪里就会燃起灶火。
“这大师傅一掀盖儿，热腾腾的锅气还挺扎眼。”酒帐推开门，才发现小店里头别有洞天，于是也学着东北人的口音一惊一乍起来，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别看馆子门面小，塞在路口毫不起眼，里面的空间倒是宽敞得很，随便坐个四五十人都不成问题。
“师傅，还是老三样管够，今儿有个朋友一起，酸菜白肉多切半斤血肠！”铜坐龙进门便向老板打招呼，随手拉了三把椅子，好给两位大总裁落座。
这老三样到底是啥，铜车马都吃得倒背如流，想到酒帐毕竟第一次来，干脆也就卖个关子。哪能天天被好兄弟欺压？这不就轮到他的优势区间了。
铜车马从冰柜里拿出一瓶百威，又顺手把瓶盖起了，转头递给酒帐：“你不是来考察哈尔滨啤酒厂的吗，诺，先开两瓶尝尝咸淡。”
铜车马自己倒是不怎么喝的，只不过知道酒帐喜欢这些，器者或多或少会受到本体的影响，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本能。
“这倒是一点，但也不算正事。”酒帐欣欣然接过玻璃瓶，先放到了一边，“我来都来了，岂能两手空空？”
说着，掌柜的不知从哪变出一本档案夹，推给对面并排坐着的铜车马与铜坐龙。商人一眼就认出这是出资协议的复印件，翻开一看，居然是关于敦煌分部马场的投资项目书。
“铜车马兄，就知道你肯定惦记，这可是我跟书记拉扯半天才批下来的。”掌柜的边说边给自己倒杯啤酒，眼看着白沫漫了大半杯，“协议的事在终端里不方便说，也说不清楚，干脆就过来一趟好了。”
其实这事铜车马也不是没考虑过，但要在敦煌分部的地盘上开马场，只能说还是有点想入非非，没被莫高窟记百般刁难就不错了。
就上回来古市的安眠药笑传，铜车马与铜坐龙算是第一次见到敦煌分部总管莫高窟记，女人一看就是精英中的精英、骨干中的骨干，绝对不比商鞅方升好说话。
想从莫高窟记手里申请到这么大规模的新项目，酒帐究竟耗费了多少心力，又使了多少手段，都是铜车马难以想象的。
不过是他们初次见面随口一提的事，没想到酒帐真就记了下来，记得比铜车马还要清楚，那充其量只是一句玩笑，似乎也并不值得大费周章。
或许这就是礼物的意义，明知不可实现的东西，他们一笔带过的期许，此刻都成为了酒帐手中轻飘飘的A4纸，化作一成不变的生活中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从铜坐龙身上得到更多的是爱，可在酒帐眼中，铜车马看见了某种久违的情绪。
他是那样精致完整的一辆战车，总是自命不凡、被人仰望，这世上似乎除了铜坐龙，还不曾有谁能够如此气定神闲地坐在铜车马对面，毫无顾忌地聊着些他们所共同向往着的东西。
铜车马捏着档案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终只能脱口而出一句相当庸俗的疑问：“你花了多少钱？”
“钱？那都不重要，只要你在这里签上字，就是咱们项目最大的股东了。”酒帐尝了一口泛着泡沫的冰啤，麦香浓郁、口感适中，是好啤酒，“小朋友也好，大朋友也罢，无聊的成年人同样可以收到礼物。”
铜坐龙刚想提醒铜车马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被酒帐点了名字。
“嫂夫人，先别管他了，这一份才是给您的。”酒帐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档案夹最后抽出一张包装精美的信封，“听说您喜欢旅游，我这也算是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了。”
铜坐龙并不急着拆开信封，反而将它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掌柜的寒碜我呢，您给铜车马张罗的这些够意思了，用不着再破费。”
酒帐又取过桌边倒扣的玻璃杯，替铜坐龙斟了些冰啤：“这也是莫高窟记的意思，怎么说都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工钱已经从我年终奖里扣了，嫂夫人就收下吧。”
即便铜坐龙不收，这被书记扣掉的奖金也讨不回来了，可说到底，酒帐真会在意这点微不足道的工资吗？
“这算是一张记名制的年卡，在有效期内，您拿着卡来甘肃旅游——不光是酒泉，兰州、张掖、嘉峪关这些地方也都能用，车旅食宿全部由敦煌分部报销。”
铜坐龙一听赶紧摆手：“那还了得？不成。”
若放在平时，这绝对是一件铜坐龙无法拒绝的礼物，酒帐察言观色的功夫相当了得，也从不把话说死。
就在两人左右为难时，店里伙计开始起菜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白肉酸菜血肠，西北从未有过杀猪菜这种吃法，酒帐也确实是第一次见。
这倒正好给了双方一个台阶下，掌柜的干脆挥挥手，劝两人把手里的东西收下，先拿起筷子吃饭要紧。
上有庙堂之高，下有厨房之远，没有什么问题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他们明明来自三处截然不同的土地，却总会因为这再简单不过的理由停下脚步，这是一种共识、一种传统。
“先不提别的，你那调研的事又是什么来头？”铜车马一边给铜坐龙夹了点豆角烧排骨，抬头又接着跟酒帐讨论刚才的话题。
“没办法，旅游开发是这样的，这几年啤酒需求量居高不下，书记派我来考察有没有跨界布局的必要。”酒帐看到发面饼就一见如故，什么菜都要往里夹，毕竟从大西北来的器者，吃饭都是面里转，“哎，不提这事，扫兴，先跟你们逛几天再说。”
铜坐龙办事向来一板一眼的，可比不得酒帐这老油条，闻言更是大惑不解：“掌柜您心真大，揣着项目还敢出来公款旅游。”
“嫂夫人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话虽这么说，众人第二天还是老老实实约在产业园区门口碰面。
铜车马先行下车，替铜坐龙拉开车门，还不忘向酒帐翻个白眼：“这就是你说的妙计？”
大掌柜嘴里跑火车向来面不改色，拿着文件夹两手一摊：“这都跟人家经理约好了，临时爽约不合适。嫂夫人，您看这园区荒郊野岭的，我一外地人要是遭遇不测，那可怎么交代啊。”
酒帐什么能耐，还遭遇不测，哄堂大笑了，顶多自己被上司派来干活，想拉俩能说话的朋友解闷罢了。
铜坐龙能不知道酒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掌柜的既是客人、也是朋友，没必要计较这些。
有句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都大费周章地坐了这么久的车，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干脆就跟着酒帐进去看看，毕竟铜车马此前还真没来过啤酒厂。
三人打着“敦煌酒业调研团”的名号，大张旗鼓地在园区跟着接待经理参观——当然，大张旗鼓的只有酒帐和铜车马，不包括铜坐龙，他只要保证这两位总裁别灵机一动就行了。
参观流水线车间与文化展区约莫用了一个小时，铜坐龙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喝酒的器者，但看着这些麦芽一点点发酵，继而变为另一种形式的粮食，铜坐龙心中便生发出一股莫名的鼓动。
他想起回忆中一种神秘的灵感，关于糜子酒，关于豆瓣酱，粮食经由这种神秘的灵感得以转化，时间与想象所带来的风味，直到今天仍在他们的生活中留下痕迹。
酒帐言简意该地向他们介绍酿酒的工序，用词严谨、了如指掌，一旁的产品经理听罢都自愧不如。铜车马并不怎么喜欢酒，可他却对这种手艺、这种智慧感到肃然起敬。
之后便是酒帐与经理洽谈项目的时间，合同涉及商业机密，铜车马与铜坐龙自然是不方便旁听的，索性跟着工作人员先去楼下的吧台等他。
接待中心的大厅里零星坐着些游客，多半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啤酒厂也会开展一些工业旅游项目，作为一种额外的营收模式，不仅比广告宣传投入少，还比打广告的效果要好得多。
按照接待员的意思，他们在吧台的消费可以全部免单。铜车马想着来都来了，逛一上午也确实有点渴，不如拉着铜坐龙过来喝两杯，反正只点气泡水就是了。
吧台中间坐着位灰白色的女郎，从侧面看底子相当好，铜车马感到有些眼熟，本来想着是不是自己认错了，结果走上前去一看还真是熟人。
对方正是基金会商业部的同僚，如今正在做平面模特的战国水晶杯，也是铜车马的车展常客，模特出场费直接走内部价就行。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水晶杯下意识回过头去，与铜车马和铜坐龙对上了视线，女人的瞳色很浅，像一块透明的琉璃，倒映出两人由远及近的模样。
“好久不见，战国水晶杯小姐，从上次车展后过去多久了？”显然，在啤酒厂遇到器者同僚算是意外之喜，没想到还是这位经常客串车模的水晶杯小姐。
“啊，BOSS，我记得你。”女人放下手中闪亮亮的玻璃杯，语调平淡，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虽说水晶杯叫的也没错，但第一次当着铜坐龙的面被人喊BOSS，铜车马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趔趄，见状铜坐龙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无伤大雅。
这下铜车马完全想起来了，那位战国水晶杯小姐说话就是这样，有时话多、有时话少，时不时就会语出惊人。
“别BOSS了，叫我铜车马就行。”男人赶紧回头看了一眼铜坐龙的脸色，对方似乎有话要问，铜车马只好拉开吧台前的高脚凳，让老婆大人先坐下来再说。
“好的，BOSS。”水晶杯听懂了，但又像是完全没听懂，铜车马只感觉越描越黑，还是不要再过多解释了。
铜坐龙站在铜车马替他拉开的椅子前，与水晶杯隔了一个座位的距离，他礼貌性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水晶杯眨了眨眼，回复给铜坐龙一句简单的“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铜坐龙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当他注视着水晶杯的时候，像是在照千千万万面镜子，映出了许许多多不同的自己。
一位很奇怪、也很神秘的器者。
铜车马这才尴尬地在铜坐龙身边拉开高脚凳，坐得离战国水晶杯更远了些，吧台是一条笔直的木桌，好像说话都不是那么方便了。
见有客人落座，举着摇酒壶的吧台柜员便走了过来，正欲询问两位先生的需求与口味。就在这时，浑身穿金戴银的酒帐从楼梯上叮呤当啷地晃悠下来，手里还举着之前那份项目书。
“经理说你俩跑到吧台喝酒去了，这种好事怎么能不带我呢？”酒帐站在二楼，大老远就看见了水吧前的铜车马与铜坐龙，还有一位银白色的陌生女士坐在他们旁边。
唷，铜车马这有家室的怎么猎起艳来了，这还了得？酒帐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那这热闹他非凑不可了。无聊的成年人就喜欢吃独食，改不掉的。
就知道酒帐会过来调侃他，铜车马对此也见怪不怪：“谁说不带你了？也不知道项目要谈到什么时候，总不能让我和铜坐龙在大厅干等着吧。”
“哎，给二位晾在外头了，是我考虑不周，这样吧，一人一杯特调……这设备还挺齐全，能DIY吗？”
见水吧里的调酒工具一应俱全，酒帐顿觉有些手痒难耐，于是过去与大堂经理交涉了一番，又出示过随身携带的调酒师证，高高兴兴地钻到吧台后面去了。
“掌柜的还会调酒？”铜坐龙一看觉得挺新鲜，毕竟这调酒原本就是远渡重洋的番邦技巧，酒帐又是土生土长的敦煌器者，啥时候还去考了个资格证？
“当然，这叫土洋结合，拓展业务。”酒帐站在吧台后，一手捏着混酒杯在手中把玩，“现在年轻人就爱喝特调，我这酒馆生意也得与时俱进啊。”
酒帐正准备大显身手，却见透明色灰发女士静静地看着自己，索性也对水晶杯报以一笑：“这位小姐，也来一杯特调？”
战国水晶杯偏了偏头，丝毫不见外：“好啊，我要一杯牛奶。”
“？”这回不仅是酒帐哽住了，铜坐龙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铜车马更是百思不得其解。都是成年人了，还特地跑来水吧喝牛奶？
酒帐愣了愣神，随即很快便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想到在座各位都是器者，应当也是有个中原因的：“冒昧问一下，为何一定要是牛奶呢？”
“因为有个孩子说，我很像她喝牛奶的杯子。”水晶杯放下了支着下巴的那只手，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的表情。
她的过去一片迷雾，她的来源无人可知，而与她相似的现代制品是一个孩子的牛奶杯——这很好，这就是器物最好的作用。
酒帐索性接着追问下去：“请问您是？”
“战国水晶杯，可以叫我水晶杯。”
女人看了看酒帐，又打量打量铜坐龙，转身向铜车马问道：“BOSS，他们也是你的手下？”
酒帐忽然想到一句很应景的话——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还好铜坐龙没开始喝酒，不然左右得笑得喷饭。
“不是，水晶杯小姐，你刚才叫他什么？”酒帐被这句“BOSS”笑得合不拢嘴，更别提他俩什么时候又变成铜车马的手下了。
“BOSS，社交软件上的同行都这么叫。”末了，水晶杯想了想，于是又补充一句，“他签我做过几次车展模特，内部价。”
哦，这下听懂了。
铜车马简直想找个坑给自己埋回去，就知道酒帐要拿这句话开涮，现在又说铜坐龙是自己手下，可怜他秦陵铜车马一世英名——完了，全完了。
水晶杯作为模特的身材万里挑一，坏就坏在长了张嘴。
酒帐笑归笑，手上的动作也丝毫不耽误，很快便调了一杯牛奶基底的银色子弹，装在马丁尼杯中推给对方：“女士优先。”
“谢谢。”水晶杯将银色子弹放在桌上转了转，似乎很满意这杯与自身配色相同的特调。
“纠正一下，我确实是你们BOSS的手下，天天跟在BOSS后面替他打杂。”酒帐一边乐呵呵地胡扯八道，一边举起量酒器，开始给铜坐龙调下一杯风味特饮，“但BOSS身边那位是他夫人。”
被点名的铜坐龙也相当无奈，半只胳膊撑在吧台上，跟酒帐一样笑个不停，勉强正色地看向水晶杯：“小姐，铜车马确实是我爱人。”
发现自己会错意的水晶杯点了点头：“好的，BOSS lady。”
酒帐咚地一声把摇壶砸在桌上：“你还是叫他手下吧。”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吧台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酒帐按照自己对铜坐龙的印象调了一杯迈泰，据说这是一种来自加勒比海的鸡尾酒，它的名字在当地语言中意味着登峰造极、出神入化。
“嫂夫人请用。”大概是觉得不够，酒帐又切了一片凤梨插在杯沿上，再点缀些薄荷。
“掌柜的这手艺真巧啊。”与其说是一杯鸡尾酒，倒不如说是件艺术品了，铜坐龙拿到特调甚至开始犹豫起来，讲白了真不舍得喝。
被称为BOSS的男人指了指自己，表情看起来相当不满：“那我呢？”
“BOSS，我记得您不是不喜欢喝酒吗？”酒帐故意将摇壶和量酒器都收起来，转身给铜车马用柯林杯装了点鲜橙味的碳酸饮料。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铜车马一边咬着杯子里打了个结的吸管，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于是向水晶杯问道：“你怎么也来啤酒厂了？”
“拍摄代言广告，原本不想来，素纱单衣让我去。”水晶杯手中的特调是短饮，很快便喝完了，女人一边转着马丁尼杯，一边回答BOSS的问题。
她很喜欢这些透明的现代容器，在水晶杯的观念里，它们一定都是自己尚未苏醒的伙伴，总有一天能……
“说起来，敦煌分部也有一位业余裁缝，说不定会很想邀请您去当试衣模特。”酒帐将用过的调酒工具清洗干净，随后也坐在吧台内侧与众人聊天。
说起来，众人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女性器者，但或多或少都曾听闻过她的本体——那是一只称得上“孤品”的存在，没有文字、没有记载，也没有任何存在过的证明。
她也一定为那个问题思考了很久：我是谁？
或许是与水晶杯靠得太近的缘故，吧台前的光线中开始浮现出酒帐自己的身影，以及整个敦煌的过去。
千千万万次折射，世间每样东西都在她身上映现出一瞬间的影子，却始终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们都曾是执着于过去的器者，可倘若世间存在着某一样东西，它从最开始便没有过去呢？
接待大厅内的采光很好，吧台旁边就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阳光穿透云层、穿透玻璃，落在酒杯中晶亮的特调与冰块里。
“你们，是不是看到了自己的记忆？”水晶杯玻璃般的双眼古井无波，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光线好的时候，偶尔会这样。”
铜车马停下了举杯咬吸管的动作。阳光照进来的那个瞬间，他确实从水晶杯的镜面中见到了昔日的影子，但如今的男人早已释怀，他不会逃避过去，也不再畏缩不前。
“记得自己从何而来，很好。”水晶杯又向酒帐要了杯牛奶，“有值得陪伴的人，也很好。”
铜车马觉得，这些话似乎是说给他自己的。至少与水晶杯相比，与身边诸多擦肩而过的器者相比，铜车马永远都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但至少，我们都在未来找到了锚点。”与水晶杯冰冷而绚丽的眼睛不一样，铜坐龙的双瞳在阳光下是金色的，他找酒帐要了两支吸管，交错着插在了酒液与冰块中，又把杯子向铜车马手边推了推。
他们都从水晶杯的折射面中看见了过去，铜坐龙也看见了，可他的记忆中不只有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还有铜车马奔向自己的身影。
或许他们的来路仍有迷雾，但他们的去处已经足够明晰。生活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它无法回答器者从何而来，却又能够锚定终点，告诉他们再一次醒来的意义。
铜车马夹着其中一根吸管，尝了尝这杯色泽鲜艳的特调，酸甜的、辛辣的、微苦的，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味道，一种忘乎所以的后劲。它像是铜坐龙本身，又像是生活的滋味。
他发现自己讨厌的并不是酒，而是醉生梦死、惺惺作态。酒破历都知道，酒破历也从未提起这些。
他们就着两只交错的吸管喝完了整杯特调，与铜坐龙对视的那一刻，铜车马在想，器者的眼睛是否也由玻璃体之类的胶质，再加上几层透明与不透明的膜组成。
水晶杯的眸子像石英、像蛋白石，酒破历的眸子像玛瑙，铜坐龙的眸子不像任何冰冷的玉石，那大概是一双真正温暖的、属于人类的眼睛，可人类又怎么会有竖瞳呢？
“或许那只杯子被挖空的部分，才藏着关于我真正的答案。”水晶杯欲言又止，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身边却响起了某个人终端的提示音。
大伙找了半天，最后却发现是酒帐的通讯终端在响个不停，原来是莫高窟记来核对项目进度了。酒帐也不避讳，就当着众人的面接起了语音。
大致意思很简单，报告、报告、还是报告，每一份都要手写，够酒帐忙活好几个晚上。
“莫高窟记要把报告丢给AI查重，几位见多识广，有什么降重的好办法么？”听到不能依靠AI撰写报告，酒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交给基金会的报告，我每次都只写三行。”水晶杯坦言道。
酒帐双手合十，虔诚地向水晶杯拜了拜：“世外高人，求求您指点一二。”
水晶杯显得有些疑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可教之处：“重要的不是写什么，而是把三行字交上去的勇气。”
听到“勇气”这个词，铜车马忽然间笑了，他曾弄丢过比这更重要的“勇气”，如果是曾经的那个自己，恐怕连交上三行字的勇气都没有吧。
铜坐龙平时办公从没用过AI，也不知道什么查重，从来都是按质按量完成工作，对此表示爱莫能助。
铜车马晃了晃杯底的两颗冰块，酒都喝完了还没化掉，他将冰块倒出来捏在手中，以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呈现在铜坐龙眼前。
厚度不一的冰块折射出虹色的光线，它透明、坚硬、美好，出现在每一天喝过的咖啡与奶茶之中。
“七色光，七色芒，露珠闪亮亮，我们带着七色光……”水晶杯用勺子搅着玻璃器皿中的牛奶，铁器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铜车马不禁乍舌：“你还会唱歌？”
铜坐龙本想提醒他，对女士说话要放尊重点，想到水晶杯的发言跟铜车马比起来不遑多让，一时间又无言以对。
“怎么？楼下小孩教我唱的。”
酒帐将柜子上的瓶瓶罐罐挨个取下来，在吧台前一字排开，红葡萄、酸橙汁、芒果凤梨、青苹果……可见光谱的波长有七种，不同风味的浓缩果汁对应着七种不同的情绪。
半大的孩子期待着看见彩虹，无聊的大人借酒消愁。
至于生活这件小事的答案，它其实并不在石英杯被挖掉的内芯中，而是那句孩子们之间随口传唱、又被铜车马突然打断的，于水晶杯而言没来得及唱完的歌。

生活这件小事（完）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生活这件小事（完）

章节目录

南腔北调

对话体

【车龙/利天】洪炉示岁

【车龙/利天】Silver Crown

【车龙】鬼火一响，爹妈白养

【车龙/夜铜/方升千里】来古弥新车展计划

【车龙】倒悬都市与溯回信标

【车龙】老公硬硬的，原来是似了

【车龙】如是我闻

【车龙】生活这件小事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