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

回南天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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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行色匆匆

南方的回南天就是北方连绵的大雪，总归要身临其境才能切实体会其中的感受。

今天就是回南天，天花板下着稀碎的小雨，春节贴的春联化成淌下来的水，窗户独自流着泪。我在一旁看着报，看着来着北方的消息，回忆起分别。

我很少去回忆那些时间，可能是现在的空气太过潮湿，闷的人喘不过气，才能回想起同样满是水汽的日子。

分别在我这里从来不是隆重的，它总是匆匆而过。对我而言，仅有两次分别刻骨铭心，一次是母亲，一次是定位模糊不清的陪伴者。

与母亲的分别是必然中的偶然，年少的我不明白她干什么，只知道会有男人进进出出，房间里会传出与痛苦相似的声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收取母亲这位教徒的钱会皱眉。

我还知道的，就是我不该来，或者是来的不巧。我的来临掀开了他们爱情最后的遮羞布。

六岁时，我离开了她，没有告别。那年，我也遇见了我的花冠女神，没有预兆。

当时我和她在街上走，最后我迷失在喧闹的人潮中，有人突然拉起我的手，那手粗糙，没有母亲那般丝绸似的细腻。那个女人暗中警告我别出声，很奇怪奇，我平时的多嘴突兀地消失，就这么乖乖地、安静地跟着她走。在转角与我母亲对视，发现她正捂着脸笑似的哭。

我把手中的报纸放下。

房间已经被阿姨收拾好，但那股暗潮的味道阴魂不散，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起他，想起那段最快乐的时光，我用手捂住脸，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那个女人把我绑上车，车上有孩子在哭着叫妈妈，我面前是一片无光的黑暗，像是有食人的怪物藏在里面，静悄悄地窥探我，好像在寻找猎物。

在他们的哭闹声里，我默默地蜷缩起自己，似乎要把自己藏在最里面，独自一个人看着眼前的黑色，那是没有星星的夜晚，是没有风的夏天，是没有故乡的旅人……我想，夜也害怕黑暗，不然为什么它不拒绝任何人？

之后的记忆我有些不全。大人如何商量我的价钱、那对男女的脸，我都不太记得清，像是电影的胶卷被烟烫出焦黄的洞来，发黄。

但接下来与他的相遇，我半点没有遗忘，因为那与离别同样深刻，就好比停电时的烛火，热的，发光的，暗淡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像邻居半夜听的鬼故事中形容的鬼，红色的眼睛和血一样让人毛骨悚然，冷漠地盯着我。后来，我知道他的眼睛得病了，本来是温柔的灰紫色，是朦胧的月亮，而非现在的血月，但，月亮就是月亮。

他拉起我的手就跑，半点不管我会不会叫出声，可能他认为我不会讲话，毕竟我在这里一次都没有开口。

很冷，他的手很冷，如同握住一块冰，久握之后才会有点略微的暖。

当时我不知道，以为知道遇见了故事里的鬼，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都一样。

于是，我们在田间奔跑，与其说我们，不如讲他，他抱着我跑，风拂过脸，像是在和我告别。

小路两边是麦田，麦子成熟了，波似地向我们倒，可却没有麦子真正向我们低头，它们在我望向它们后，就离我而去，哦，原来它们在和风嬉戏，与我无关。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突兀地问，他的声音比常人低，是沙沙摇晃的麦子声。

我没有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回答，可能是因为麦子和风在跳舞。

然后就又是死寂，等看到一辆亮着车灯的车，我才小声告诉他，“景元。”

“我叫景元。”

他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开车的是个女人，二十岁上下，穿着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笑起来是太阳的感觉。

“应星！”她笑着叫他，并且没有问我的名字，直接就让我们上车。

电瓶车上画着一只狐狸，看起很可爱，她也是同样看上去可爱，却在路上带着我们一路狂飙，她笑着讲自己叫白珩，是个唱歌的。

我们三个人过过一阵不错的时光，我上学，他们两个人工作，白天刃出门，晚上回来，白珩正好相反，但我们靠便签交流也算有意思。白天认出门早就做好了早饭，并留下便签，让我好好吃饭，晚上白恒出门晚，就做的夜宵，让我们好好美餐一顿。

直到刃离开了这蜗居的小屋。刃是应星满18岁时的名字，因为白珩出交通事故死了，他喝了酒，脑袋一热就改了。

从那以后，我才知道离别应该是有告别的，可惜我和他都没有告别。

上学花销不大，但他想好好养我，于是一个人打好多分工，我感觉我当做一个孩子，尽管我本来就是一个孩子，可他的态度来讲我是象牙塔上的王子，而不是听着咒骂、闻着二手烟的、平民窟的孩子。

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工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但那时是来钱最快的地方，有了本钱他仗着自己学过汽修，开了家汽修店，我在那里度过自己的初中、高中。

他是我的监护人，我有什么事都找他来，家长会他开，签字他签，钱他付……他是我的家长。

可莫名其妙，在我无意识地故意下我们又是那么得亲昵，像是一对恋人。

我们含着原因不明的感情对视，浓稠地味道像是煮烂的糖浆，焦苦又甜腻。

我们拥抱像是本就一体似地相拥，亲热地早就过界，但我们没看出来，身边人知道我们是亲人，外边人以为我们是恋人。

我们睡在一起，尽管刚开始是我怕黑，其实在有一次我告诉他我怕黑夜孤单后，他回答我有星星相伴就不怕了，但莫名其妙，我们两个人就是莫名其妙，像是天生就该这样，命运推着走地偏离原本的单纯关系。

两个人的初吻也是莫名其妙就给了对方，现场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后就吻上了。

命运，白珩无法反抗，母亲放弃反抗，这东西终是奇妙的，玄妙的，摸不透，悟不准。

在这东西的作用下，我们的关系很难界定，叫爱情太暧昧，讲亲情，又太疏离，我们是隔着毛玻璃窥视对方的人，感情是粘稠的汤汁，灵魂是它的配菜。

与他在摩天轮上看星星，在海边吹微风，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过好每一个不知道起源的节日，仅仅是因为为了给生活装饰上乐趣，而非真正地过节。我们是两个异乡人，只有对方的心跳声能带来故土的安慰，尽管我并不知道哪里是我的故土。

日子一天天过去，从一开始的亲情占据上风到爱情占领高地。莫名其妙的吻成了两个人正式的吻，慢慢从嘴唇贴嘴唇变成战争，掠夺对方占据的领地以及情绪。

除了忄生我们什么都尝试了。

我原本以为日子会这么过去，但就想我读小学时也这么认为。我的父亲来找我了，他五十出头的样子，衣服上的暗纹一看就是我买不起的，他叫我和他走，他就我这一个孩子。

我沉默地和他走了，匆匆的，没留下话。

我想的很明白，刃他不想保持那样暧昧不清的关系，他在划清界限。他越发远离，我对他总是和对母亲一样，默认他的想法，于是我走了，我离开了自己的花冠女神。

那是正午十二点，太阳本应炙热宛如昨日，我却感觉冷，像是摸到刃的手，明明背上全是汗水，怎么就感觉到寒意。默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就好像跟着那个女人，只是这次不会有少年来拉起我手，抱住我跑了。

有钱人就是万恶的，在毫无预兆之下，我被塞进最有名的金融系，而不是原本的计算机。

父亲和母亲不一样，母亲打量我会带着厌恶以及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爱，父亲则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一种，看商品的打量。

他们和刃不一样，他们也爱我，爱我是身上的血，这是人之常情。

我冥冥中有过预感，他会来找我，他会找到我。所以，我曾去找过他，只是在看见他和紫发女人呆在在一起时又退却了。可能，遗忘对我们都好。

那次，他没有看见我，那个紫发女人，卡芙卡却发现我了。她用口型告诉我，等待。

我讨厌回南天。因为太潮湿，刃有腿伤，潮湿时会腿痛，因为太孤单，怕黑夜里没有星星，但，归根结底是怕自己，怕自己会去回忆，我总会回忆。于是又站在被擦干净的窗户前，突然看见一道人影。

命运的时钟出现在我面前，我突然明白，其实所有莫名其妙都是出于自己逻辑的必然。母亲不愿意接受我，所以我走了，白珩热爱速度，所以跌倒在血泊中，我们太过扭曲，所以才会再次见面。

现在有人在敲门，两长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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