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 in》三

绝区零|哲悠合集

无所可用

2025/03/23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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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梦？

科学说，梦是神经元不息的演算；

艺术说，梦是心灵与生活的同频；

心理学说，梦是人潜意识中最深的肉欲；

哲学则发问，庄周梦蝶栩栩然，又何从定义虚假与现实？

梦，是一盒盒五彩斑斓的录像带，是天光微明时枕上的水渍，是吉普赛女人水晶球里的倒影……

……是浅羽悠真按掉后又彻底忘记的起床铃。

哦，真是糟糕透顶的睡眠质量。

这是悠真从梦中清醒后的第二个念头。

他闭着眼睛，抬手胡乱摸索床头柜的手机。

看到时间之后，又仰头瘫在床上。

迟到喜加一，再超人如他那位虚狩课长也做不到一分钟内从家里的床上赶到六课办公室这件事。

瘫过这一分钟，确认迟到绝对无可挽回之后，他精神恹恹地起床。

胡乱收拾了一通，把该吃的药嚼碎了咽下肚，他果断反手给副课长发了一条请假的消息，可怜兮兮地保证自己明天一定把假条补上。

现在，他要去处理自己的第一个念头。

游魂般出了门，头昏脑涨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六分街的。

眼前的六分街却有些奇怪，明明正是该上班的时间，却空无一人。没有从咖啡馆里飘出的醇厚香气，没有拉面老板热情的招呼，金手指门可罗雀……

报刊亭里的狗狗冲他龇牙咧嘴，汪汪地叫了几声，就是这街上最响亮的声音了……好吧，无论是猫猫还是狗狗，他都不怎么讨它们喜欢。

悠真重重地揉了揉眼睛，精神差到眼前已经出现重影，仅靠意志支撑的精力，很难继续追究这儿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头脑混沌一片，思考举步维艰。

掏出手机，柳还没有回复……他想联系一下治安局，虚软的手指却怎么也翻不到手机里对应的通讯录信息。

不太对……

他吃力地抬了抬脚步，缓慢地走到Random Play的门口。希望哲还在这里……说不清，他又希望他不在。

重重地扣了一声门……老天爷，他从没觉得手臂这么僵硬过。他寻思也许自己不该来这儿，应该直接去医院也说不定。

在他站不住地从门边滑到地上之前，门终于开了。

太好了，哲在店里。

六分街出什么事儿了吗？他说，街上怎么一个人都没见到。不过还好，你还在这里。

他继续絮絮叨叨，店长你应该认识管理这边的治安官吧，要不要联系一下他们？……说起来，你们录像店还招人吗？如果招的话，你看我怎么样？我勤奋好学，认真努力，工资要求也不高……

他疯了吗……这话题也太跳跃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模糊一片，他甩了甩头，努力地凝神望去——

——却看见恐惧。

别过来！灰发在冰冷的空气中颤抖。

你怎么了？他想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向前走上一步——

——却看见死亡。

凝固在那双失去神采的灰绿色眼眸里。

悠真低下头，取代肌肉与骨骼的是发着惨惨绿色光芒的黑晶，它们从那人胸腔穿过，鲜红的心脏还在晶体化的掌心跃动着，好温暖，好温暖——

——“不要！”

悠真从噩梦中惊醒。

“呼呼……哈……”

……哲，我要去哲那里，我要见他。

心脏在飙升的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疯狂地跳动。他闭着眼睛，抬手胡乱摸到床头柜的手机。

离准点上班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还多了……

悠真无力地扯了扯嘴角。

他就说，醒来发现时间在上班前一分钟这件事，果然就很像噩梦。

精神恹恹地起床……哇，一天之内居然要起两次床，真是太可怕了。

收拾……吃药……头昏脑涨地出门……

这次他总算记得，自己是坐地铁到六分街的。

被可怕的噩梦吓到，他目不转睛地观察了一番今天的六分街。

扭蛋机、咖啡馆、杂货店、拉面师傅、金手指……

很好，很有人气。

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在录像店前站定，缓了缓因奔跑而急促的呼吸，抬手扣门。

悠真，你来啦。那人含着笑把他迎进去。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

店长弯下腰，从底下的柜子拿出录像带。都找好啦，咱们去二楼看吧。

好……悠真点点头。虽然因为没休息好，眼皮有些沉重，脚步虚浮，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但是看部片子还是完全没问题的。

他坐上哲房间里柔软的布艺沙发，如坠雾里，身体为陷进柔软的海绵里而无声喟叹。

能嗅到一点雪松、一点薄荷、夹杂一点点橙花的涩意，是各种清洁用品味道的遗留，但不多，主要还是卧室主人自身的味道……很难形容，但没有什么侵略感，只是让人觉得亲切。

他心不在焉地吸了吸鼻子。

一转头，鼻尖却几乎擦过对方的脸。

睫毛好密，鼻梁线条也很漂亮……不对，他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对方却似看穿了他的想法，也偏过头来，眼瞳幽深。你想对我做什么，浅羽悠真？

嗯？我没有……

那人贴了过来，感受到温热的体温。摸摸我，悠真，牵着我的手，做你想做的……

呼吸间都是这个人的味道。

不知为何，悠真却觉得近乎窒息。不要……不要这样，店长……

话出口，却变成了——想要……我很想要，阿哲……

他看见对方温柔的微笑：吻我，悠真。

他僵硬地伸出手，想要以实际行动推拒。

——是温热潮湿的手感。

他低下头，看见惨绿色的黑晶簇，又一次，从那人胸腔穿过。

诱人沉沦的温暖微笑还挂在那人脸上，并未褪去。

做你想做的，他说。

于是又一簇惨绿从身体里生长出来，像从泥土中钻出的新芽。

骨骼是坚硬但带着韧劲的……

肠胃是柔韧有张力的……

双肺是松软膨胀的……

而心脏，像一朵无忧无虑的鸟雀，它欢快地跃动在一簇黑晶上。

晶体动了动……他可以感知、可以控制，那是他的手掌……他又一次，把这个人洞穿，又一次，把这颗心脏握在手里，好温暖。

好温暖好温暖好温暖好温暖——

——“……”冷汗一瞬间从毛孔中溢了出来。

畏惧与惊恐还在神经上不停地敲打，伴随着心脏震耳欲聋的砰响。

花了大概几秒的时间，他才重新找回对自我的掌控——他在录像店，坐在二楼房间的沙发里……靠在哲的肩膀上。

雪松、薄荷、橙花……和哲的味道。

他忙坐直身体，对身边人挤出一个笑容，“啊哈……抱歉抱歉，这次竟然又睡着了。咳，你怎么没有叫醒我？”

记忆终于完全回笼：他昨夜又做了个噩梦，今天翘了班，来找店长看电影放松一下……未曾想在倦怠的小憩中，噩梦依然接踵而至。

大概是他的脸色实在难看，对方微微蹙起眉头，投来的眼神关切里夹杂着忧虑，“悠真，你看起来很累。”

悠真揉揉眼睛，若无其事，“有点困……我、我只是在片尾曲打了个盹儿，谁让它太好听了呢。”

“是吗，”哲的声音平静，但是含着一股隐约的压迫力，“既然看完了，那不如来聊聊，你觉得这次男主角得到的结局如何吧？”

不同于上次的假装……这次他真的什么都没有记住。

“……对不起店长，我错了，我真的全都睡过去了。”他微微错开目光，把心虚表现得淋漓尽致，“下次、下次一定再仔细看一遍。”

他说着，努力把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

电影结束了。他也该走了。

站起身的时候却踉跄了一下，这时，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声音里的情绪软化成叹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需要休息，悠真。”

“啊，休息……当然，我已经提前给副课长发了消息，请她帮我……”

眼神凝固在柳发来的信息上，她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今天快到中午了也还没有来，需要请假的话跟她说一声就好。

他差劲的作息她们都是知道的，所以这样的请况其实也时有发生。只是知道他的病症以后，柳的宽容程度又提高到他都觉得要害臊的地步了。

然而今早，他并没有发消息。

他忘记了。

突如其来的沉默任谁都能感觉出不对劲。

所以当肩头传来温和的推力，他也就顺势又瘫回了沙发，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

那只手从肩头移开，又再度向上落在他的额头，触感温热。

——这次没发烧，万幸。

“咳咳，你看，我真的没事。只不过昨晚没睡好……”

他揉了揉眉心，抬头看向对方。那人低眉垂目，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像杨柳倒映灰绿色的春水中。

他没来由地心悸。

“……好吧，其实昨晚又做噩梦了。”眼睛向下一撇，挪开了目光，他含糊道，“与上次大差不差吧，你都知道的……”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不容妥协的力量促使他仰起脸来，他又对上了那双灰绿色眼眸。

那人俯下身，单手托住了他的下颌，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强硬。

他说，“你说过的，我是你最好的搭档，你不会骗我。”

他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可是声音还是温和得令人如沐春风，提不起任何戒心，“所以告诉我，悠真，发生什么事情了。”

脖颈的转动被禁锢了，视线被注视的目光所攫取，身体也因陷在柔软的海绵里而动弹不得……这下是真的任人宰割了。

但悠真发现自己对现状很难说出讨厌二字。

“……月城给我发了消息，问我怎么还不去上班。得承认，我有些精神恍惚，耽误了事情……”

精神一松，一步退，步步退。

“其实不止是昨晚，今天早上、甚至刚才，我都没有睡好……”他发现自己的声音逐渐听起来可怜巴巴，但悠真发誓自己没有这么委屈，只是……

“我梦见……我变成以骸，把你杀死了。”

这是个悠闲的下午。

铃的笑语、邦布的嗯呢声，隔着门板从楼下传来，微弱、遥远而静谧。而他靠坐在床头，手指摩挲着坚硬的书脊，享受着自己清闲的假期。

可是一向吸引人的文字都变得平淡而难以忍受——当他的目光越过纸张，投向蜷缩在被窝里的、只露出的几缕黑发的青年。

手指动了动，还是轻轻翻开了下一页，只是，它也在想念黑发柔软的触感，并忠实地反馈给大脑，凭空产生绵绵无期的焦灼。

哲又回忆起几小时前的那一幕。

当沉默突如其来——这是撬开蚌壳的最好机会——这个想法闪现在哲的脑海中，远远快过关切或者忧虑。

所以他强硬地介入了他的谎言，要求了他的坦诚——现在想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绝大多数时候，他更愿意为朋友留些余地，让彼此都有舒适的空间。

毕竟，他与铃，有一些最好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他还没做好回报的打算。

不过至少这次尝试没有被拒绝。青年的声音连同呆毛都蔫蔫的，向他和盘托出了昨日的噩梦。

“听起来非常严重。”他点点头，“这下，月城小姐拼尽全力把都无法把浅羽执行官拉去加班了。”

青年眨了眨眼睛，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托住那人下颌的手此刻存在感过于强烈了，仿佛被一只猫咪蹭了又蹭。哲轻咳了两声，顺势收回了手搭在他肩侧，在他身旁坐下。

手下隔着一层衬衫，感受到肌肤微凉的潮意，冷汗还没有散去。他心中狠狠一揪。

“开玩笑的。月城小姐知道你精神不好的话，肯定不会硬要你加班。我知道这也不是重点。你是不是在……自责？”

肩胛绷紧后又彻底放松，“店长把我想得太好啦……副课长要是记我旷工，这个月的全勤奖可就飞咯。”

小撒谎精，他什么时候有过全勤奖这种东西。神通广大如月城小姐，恐怕也只能帮他补齐请假手续，不要被倒扣工资吧。

“噩梦的话，从我上次出院，有些日子没做过这样的梦了……我猜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忙啦，嗯嗯，必须好好请几天假。”

能让六课出手还说忙的事件……至少他们法厄同不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但哲还是配合着点点头，“其他的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是有一项我完全可以提供帮助——我的床，它今天是你的了。”他笑笑说，“补个觉吧，悠真。”

金色的眼眸转了转，并未拒绝，“哪有自己睡觉把主人赶跑的……咳，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陪我一会儿吗？”

哲定定地看着他，明了他未尽之言，“好，如果这次你又做了噩梦，我会把你喊醒的。”

所以，他就在床头坐下，顺手为对方掖了掖被子。

均匀的呼吸声很快响起。见到这人在自己面前如此放松，他心里也生出一种隐秘的喜悦。

他已经越界了。哲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对他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已经不止于朋友的距离——这是他下意识、甚至故意打破的结果。

浅羽悠真不是那样脆弱的人，你可真是多管闲事，自作多情。心底的一个声音说。

你怎么忍心能让他被噩梦困扰哪怕一点点……何况，他的梦甚至还关乎你。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反驳。

你的劝慰不痛不痒，起不到任何作用。噩梦是他病痛的映射，对这一点，你根本毫无办法。

精神放松下来至少能睡个好觉，你瞧他现在的睡颜也可以说平静安谧。

你在利用他的脆弱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是浅羽悠真自己送上门来的，这怎么能怪你不客气。

……

杂念纷纷扰扰，最后终于沉寂。

直指内心的声音轻易地弃置了俗世的偏见、刻板的考量——

在自省之刻最为清晰：

你喜欢他。

你爱他。

悠真觉得自己是真的困了，不然怎么眼睛一闭就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悠悠转醒时久违地神清气爽。

身下的被窝比自己家里的软多了，焐得暖洋洋的，枕头香香，被子也香香……虽然清醒了，一时间却不愿意爬起来。

悠真闭着眼睛在枕头上蹭了又蹭，却在听到一声轻笑后立时僵住——完蛋，他忘记哲可能在旁边了。

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双手一扯，果断把头埋进了被子里——这只是引来了更多的注视和微笑。

耳根烧得慌，他做了几秒心理准备，视死如归地探出头。可当对上那双含笑的灰绿色眼眸，他一怔，一时又结巴上了，“店、店长，你还在啊……”

……他在说什么蠢话，这是人家的房间，这床是人家的床！

“嗯哼，休息得怎么样？”灰发的青年眨眨眼，扬了扬手中的书，“铃和小十八在楼下看店，下午没什么别的工作，我也躲个清闲。”

“很棒！”悠真从床上坐起来，一一扣好衬衫的纽扣，“店长的床睡起来很舒服～”

但是总来人家家里蹭床睡，是不是不太好？悠真心里惋惜。

……是一点都没想起来买两床垫子给自己的床也打理打理。

他摸起床头叠放整齐的发带，照旧系在额上。

“睡得习惯就好。”对方正把书整理回书架，回过身来看向他，“悠真，我有件事想对你说……”他眸中有种奇异的光彩，令悠真不由自主地回以注视。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大作。

是柳的来电。

如非必要，柳通常不会给他打电话，尤其是在他已经正经请完假之后。所以他只是迟疑了一瞬，就立刻接起：“月城？是我。”

对面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指明了集合地点，以及询问他是否能够工作。

“能，十分钟内赶到。”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一旦遇上紧急情况，他们的交流就会变得简洁而高效。这是六课惯有的沟通方式。

“对不起啊店长，有紧急事件，我得立刻赶过去。”他边说着，边已经穿戴整齐，“有事情给我留信息吧～”

“没事，不是急事。你的工作更重要。”店长笑了笑，点点头，同他道别。

悠真跑出录像店，心无杂念地奔赴他们的新战场——

墨利厄诺。

好不容易从一个任务中喘口气，邦布偏偏脑袋左看右看，扯住一个六课的新人问道，“你们……有谁看到悠真执行官了吗？”

新人们对这位邦布助教印象深刻，互相转问了几句，终于有人回忆起他们正牌教官的去向，“好像之前报过来一件紧急入侵事件，悠真前辈带着探员邦布去处理了，它们有临时储存的萝卜数据。”

“过去多久了？”

“呃，我也没有留意，可能两三个小时？”

邦布陷入了沉默。然而在屏幕背后，灰发的绳匠正在要求Fairy搜寻相关记录。

墨利厄诺这片空洞并不是最危险的，却是最易令人迷失的。治安局在此之前已经产生了相当的人员折损，对空部接管后，也只有略有降低……这空洞吞噬一切，不论生灵还是物品。

当发现浅羽悠真此次的任务时长已经超过了五个小时，哲不禁心生疑虑。

如果在空洞中停留时间过长，环境的以太浓度波动过大，即使是以太适性良好的人，也会遭受以太侵蚀，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

更别提那人本就不容乐观的身体状况。

想通过对空部的应对空洞特制联络器联系到悠真的尝试以失败告终——这种事在墨利厄诺内时有发生，新装备的研发还未能完全推进。

哲当机立断，操作伊埃斯找到星见雅，向她说明了当下情况，连同自己的判断。

一秒都没有耽搁，雅立刻点头，起身出发，“距离剿灭前方新增镉级以骸‘装甲哈提’，还有半小时准备时间。新的修行就设定为，在此之前，以最快速度，找到浅羽悠真所在地。”

与此同时，到了时间，本该离开空洞预防以太侵蚀的月城柳，再次进入空洞，通过联络器向他们询问浅羽悠真的动向。

“我检查了后勤营地的出入时间记录，浅羽君上次回到空洞外驻地，已经过去了五小时三十七分钟，课长，你有见到他吗？”

“没有。绳匠现在同我在一起。他也发现了悠真不见了很长时间，我们正在往他的任务地点赶去。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雅清冷的声音里带上一丝低落。

情况得到了二次印证，没有寒暄的时间，雅让柳离开空洞休息，同他一起向空洞深处进发。

行进路上，空间内部果然再度变得混乱起来，架设的一些设备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临时萝卜数据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专业绳匠的再处理，盲目跟随只会变成催命符。

海量的数据汇入Fairy的信息库，在瞬间被统合整理，哲盯紧了眼前的资料分析，一一做出判断。

雅把邦布拎在手里，依照哲的指引飞奔而去。

万幸，在原任务区域周边，越过两次空间裂隙，终于找到了在杂物堆之后藏身的黑发执行官。看来，他没有走出多远便意识到空间出现扰动，所以并没有继续按照萝卜数据前进，这也便利了后续救援。

“悠真！”邦布小步快跑到他身边。

“雅……课长，还有绳匠，咳咳咳……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我……咳咳咳……”那人呼吸间全是铁锈味，身上倒是没有明显伤痕，见到他们来，努力地想站起来。身旁失去行动能力的邦布探员，已经是遭到墨利厄诺特有的以太侵蚀的X^X状态。

“轻微程度以太侵蚀。”雅搭住他的肩膀，迅速为他做了一个简单评估，抬眼扫视周围，“这附近的以骸已经灭杀殆尽，悠真，做得很好。现在，请你归队。”

黑发青年笑了笑，那笑容却显得有几分苦涩，“……麻烦你们了。”

肩上多加了一个人，也未能拖慢虚狩的脚步，反而因为无需增加搜寻环节，离开空洞反而更快了。

把黑发执行官交托给驻地医师。柳已经结束了休整，再次进入了空洞。苍角还在空洞内协助疏散。雅的任务也即将开始。

雅听完医师的诊断，确认悠真并无大恙，“悠真，请你先休息——”

“——三个小时。课长，拜托了，给我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青年脸色苍白，额上浮着因侵蚀的痛楚而外溢的虚汗，却打断她的话，扬起一个笑容，“之后，我就归队。谢谢。”

雅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本想让悠真在完全恢复之前都不要进入空洞。可是，他态度的坚定超乎她的想象。

他们没有时间浪费在劝阻或权衡利弊上，而她也信任，浅羽悠真明白眼下的状况，不会冲动行事。

所以她最终还是点点头，“好。”

这回归的一路，除非必要的指引，邦布并不吭声。

在旁人看不见也听不到的Fandom Play里间的工作室，Fairy亮起警告，“检测到主人神经功能亢进症状，心率过速、呼吸急促、面部毛细血管扩张、血压波动，出现肌肉无规律收缩、盗汗，正在向助手二号——”

“——闭嘴Fairy！终止、立刻终止……抱歉，不要告诉铃，我没事。”哲闭了闭眼睛，尽力平复手的颤抖，“我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应激反应而已……不，也没到那个地步。”

那微蓝的电光又在眼前闪过了……哲一瞬间抽离了自己的理智，俯视着躯壳在创伤中挣扎求存，再次体味了一遍那时——

浅羽悠真在他面前倒下那时的恐惧、慌张、绝望、悲痛……有关失去的体验像最烈的劣酒，他无法阻止它们在心底愈酿愈陈。

……闲下来之后，我得给自己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他喘着气，好不容易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这样想着。

凝神静气，他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邦布身上，重新开启话筒，同雅对话，“……还有五分钟，距离下个任务。”

“嗯，我们得走了。悠真，注意身体。”

“雅，请你先去准备，可以吗？”邦布抬起头，“我五分钟后进入空洞，协助你前往。”

红眸冷静地扫视过他和悠真，少女点点头，毫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开了。

“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哲？”

哲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此刻露出这样的笑，灿烂、温柔，仿佛刚刚经历的并非死境，只是在融融春日的花丛间走了一遭。

他嘴里尝到血腥味。

恐怕是牙齿把嘴唇咬破了，他想。

这样能不能体会到他的痛楚，哪怕一点点？

“悠真，我请你……”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古怪，幸而电流声掩盖了其中的颤抖，“……不要再进这个空洞了。你需要休息……”

“哈？”青年愣了一下，也只是笑，“别担心，没事的，我是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才这样答应课长。放心吧，我可是很惜命的。”

“不行，不要去。悠真，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这个空洞内部空间状况过于复杂，临时的萝卜数据，在几小时内就有可能完全失效，一般的绳匠都很容易迷失在这里……多为自己考虑一下，悠真，不要逞强……”

在灾难中，人们依赖专业人员的救助而逃脱，获得一线生机。但是，当专业人员自己遇上难以处理的紧急情况，他们又能再向谁求助呢。

他们只能继续咬着牙，扛着重担，一步都不能退缩，直到灾难过去，或者……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那人敛了笑意，于是那金色就显得分外刺目，“绳匠，我非常感谢，你再一次救了我。我也很抱歉……耽误了雅课长的休息时间，让她繁重的工作雪上加霜。我犯了些错误，但……这依旧还是我的工作。”

哲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的焦躁不安一点儿也掩饰不住，“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是你刚刚才受到以太侵蚀，之前又连续作战了很久。如果继续作战，我担心……至少、至少多休息两天，眼前的任务就让别人……”

他说不下去了，他看到那人脸上掠过抗拒和失望。

“让谁去？为后勤保障焦头烂额，已经24小时连轴转的月城？在道路尽头开辟道路，推进一线阵地的课长？还是小苍角，或者那些新人？

“哈，他们其中也许有些人的天赋是还不错，以后可堪大用……但不是现在，他们还不能承担这些。”

那人嘴角的笑容僵硬，摇摇晃晃地从临时的担架上坐起来，锐利的金眸俯视而下，“绳匠，我们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如果在这种时候躺下……”他放轻声音，“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呢。”

哲忽然就哽住了。

他想要就此罢工，立刻驱车赶过来，把人拽进医院，按在床上休息；

他想要一天三顿外加水果蔬菜，把人养得白白胖胖；

他想要现在就在他面前，一拳打飞以骸，一脚踢翻空洞，让他安安心心地放假；

他想要治愈他的病痛，让他长命百岁，给他无数个拥抱乃至亲吻……

但是，这是他拼尽全力也做不到的妄想。

这是新艾丽都、是全世界的人类的妄想，再是来十个虚狩也完不成的事情。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呆坐在屏幕后面，透过邦布的眼睛，看着那人给自己又扎下一针镇痛剂。

他突然开始讨厌这样的自己。

不是讨厌自己的弱小和无能为力，虽然这也确实让人痛苦，但还能清醒地活着就应当心怀感激；

而是他突然想要干涉他人的选择、开始否定他人的价值、控制他人的行为，把自己的情感作为胁迫人就范的把柄……

……还失败了。

他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喜欢”与“爱”的区别是，前者向来纯粹而美好，后者却常会让人面目可憎。不知何时，面对浅羽悠真，他已经面目全非了。

邦布的耳朵垂落下来，“我明白了。”又仰起头，“但我也有自己的要求。”

他争取让自己的发言听起来平静而镇定，却似乎用力过了头，坚硬得像块石头，简直冷漠无情，“是六课找上我，要求合作。所以我也要求，六课诸位的行动我必须全程负责。”

“绳匠……”

“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不要让我们砸了招牌。”邦布的眼睛显得空洞洞的，“再有一次带着不稳定的萝卜擅离驻地的行为……以后，就请你们不要再找‘法厄同’接委托了。”

邦布转回身，头也不回地又钻进空洞里。

只留下黑发的执行官独自沉默。

TBC

作者会玩一些很烂的梗belike：

今天这篇狠狠加了很多糖，但是又保留了一部分原本的苦味，我觉得保留了这一部分的味道，才能知道你吃的是哲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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