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津／津连】心事

沧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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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津／津连。隐沈津。结局是沈连。雷者请自避。
*关于少年间无疾而终的明恋和暗恋。以及那个谁始终未曾表明的心迹。

把你的名字刻在我心上。

在海边建造一座城市需要什么？
水，沙，泥土，人——
还有吗？

他刚出生那段年月没什么好说的，他有兄长，有家人，还有朋友。岁月静悄，白鸢一般掠过。或许去海边追逐海鸟，捡拾贝壳，那时他想到这些生物，会不会有烦恼？
然后一切都变了。
洋人打进来，强行占领旅顺港。他和哥哥被迫分开，再然后是日本人。他有了新名字，而且还在不断变换——
从青泥洼，达里尼，再到，
大连。
“こねは，あなたの名前です。”
“…是。”
他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哥哥。
没有好消息。
他听到的是旅顺的死讯。

哥哥——
只能在梦中长啸。火烧断战舰，跌落在大海上，红色的橙色的星子掉进看不到极点的蓝色，深渊的颜色，遥远得像月亮。他听说日本人在这片土地上不断侵蚀，张氏被炸死在皇姑屯，令公子一跑，全国名义上合一而东北全部沦陷。日本人还没有停，跟他们算不上漫长而煎熬的打交道中他知道这些人不会轻易罢手，东北远远不够……他们想要整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永久的。
他被装扮成自己不想的模样，每日重复同样台词。“请不要擅自更改。”警告。
会被放弃吗？最近他又被怀疑暗中支持反日活动而关进地牢。牢里潮湿阴暗，不知关过多少志士的冤魂，和日本人在乡下宣传的干净运动判若两样。他清楚他们是怎样对待斗士的，他们的目的不是让人舍生取义，而是折磨，折磨得不成人样。把他独自关在这也是为让惨叫使他精神崩溃，变成傀儡，梦里也不得解脱。他们知道这片土地尚且年轻，被迫成熟是因为港口，终年不冻，怀璧其罪，新世纪以来就被争执撕扯。他们达到目的了吗？在牢房蜷成一团，角落蠕动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他看见一个近乎人形的影从面前被拖过去，黑洞的眼睛在说，
“不要放弃。”
—哥哥，那个时候你绝望吗？
大连，大连……
反复地被撕扯，反复地改变——
连儿……
—我情愿跟你一起死了，咱们在炼狱好作伴。
“小青！”
“哥！”从地上爬起，只有旅顺才会这样叫他，但当大连看清来者简直不敢相信，
“阿津！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救你出去。”
兄长的脸同来人融在一起。天津摘下帽子，那时他过得还不算太差，只是大连听说日本人很快就要调兵打到华北去，目前聚集在奉天。津门报社社长被刺他有所耳闻，局势危如累卵。津是怎么跑到沦陷区来的？他看见天津转头跟旁边的人交谈了几句，日本人表情严肃，天津的声音也随之提高，最后竟变成当面斥责——他还不知津什么时候学了日语，难道？看管最终同意将大连放出来，但警告说“如果继续这样，我们也不介意采取非常手段。”
“了解，还不够了解吗。”
戴上帽子，津带他走了。

哥哥的消息刚传来，大连在海边哭了一天一夜。沈阳自顾不暇，因处于南满铁路沿线而被虎视眈眈。辽宁沦陷后，吉林黑龙江也相继失守。侵略者越来越嚣张，在东北越来越明目张胆。禁言，禁俗，粮食配给。而旅顺甚至连残骸都找不到，没有骸骨，自然也没有葬礼。在这个非常时期人又能说什么呢？连祭奠都只能偷偷祭奠。在被日本占领的地方，葬礼不允许本土礼节，只能用日式。
日式？凭什么用日式！
他把纸垂烧成灰心里才解气一点，用成灰的方式祭奠倒是不错的——不过是犯下滔天罪过的人的灰。
“我想去看哥哥。”
津不知从哪弄来了黄纸钱和香给他，大连点起小火，拢在这片曾经被烧毁涂炭的土地上，轻烟呜呜咽咽升上天去，被海风吹散。他忽然抱住旁的人大哭，原本以为这些天见过太多惨剧已不会哭，可是大屠杀过后他也这样抱着津哭了一天一夜，直到哭得睡着，醒来接着哭——那时候他还不晓津有什么伤心事，大连哭的时候也跟着落了泪。朋友的秘密沉睡在少年梦中。他们都被近代深刻改变了模样，尤其是津，这条线沿着海岸贯通南北，像命运缠在一起——北洋失败，清廷覆灭，全国【】分【】lie成一个一个军阀，与此有关吗？
海面风起荡涟漪。
手轻置脸边，冰冷得像梦。但他想津一直是璀璨的渤海明珠，南上海北天津。在苦难不那么深重的时候关外目光也会往直沽看齐，有沈阳，吉林……也有他。
眼泪流在心上，汇集到一起。
他跟津说你放心，我没有放弃，组织要我带的消息我已经传到了——津说好，你要保重，后面还有任务。
刷啦——
梦里坚冰融化，随洋流散开。他们分别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天津港那么耀眼，背后离不开那个人。
大连觉得像在做一场清醒梦，自己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不受控制。
大连港终年不冻的原因除了纬度，还有暖流。这道沿岸流经过大连，经过天津，绕过成山角终与黄海暖流汇合。洋流从海洋底部翻来藻类和鱼虾，供给整个生态系统平衡从而养活沿岸人类。也许很久之前他们就是这样有人聚居，这样诞生，他，津，还有千百个沿海的兄弟姐妹。在海边建立一座城市需要水，土，人，还有命运。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津，当你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却不能控制。
他想津落泪的原因或许是一样的。
每次相聚都短暂，却也足够，在这个战火连天的世界里这样片刻的相处都很奢侈。津鼓励他不要放弃，大连说他不会。他们在最艰难的时候也相互支持，华北全境沦陷，上海失守，退守重庆，退守成都……哪怕吃日本人发的掺石灰的面粉也要活下去。他们不允许他说汉语，不允许过汉节，而如果没有语言，历史也会就此弥散。大连早已不会在侵略者面前暴露真实想法，他掩盖得严丝合缝。但在津面前，在家人面前，他总是难抑情绪崩溃。津让他有苦就宣泄，不要憋在心里——像哥哥一样。有时候他们隔着栏杆见面，像流离的人追逐幻影。与此同时大连知道内心对朋友的情愫在难以抑制地疯长。他陷进去了。津可以支持他同敌人作战，可以支持他走出阴霾，当然也可以支持他注视祖国在重重涅槃中走向胜利，直到他回家。他和津的见面越来越困难，但对于对方的思念足够支撑他跨越艰难险阻，坚持到下一次会见。直到沈阳带来消息说津被软禁了，在被抓前他还有最后一条信息转交给大连。
失去重要的人的阴霾再度笼罩了他。
天下着雨，想方设法送走情报的大连蹲在雨里，用折来的竹篙一遍一遍在沙地上刻画某个名字，直到手心出血，血水混杂雨泪滴落在字迹上。为什么，为什么祖国，他们，所有人要遭受这种苦难！
「你的兄长，真是刚强。」敌人曾说，
「在那种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你们把他怎么了！！”
再也顾不得，他叫出熟悉的母语音节，手指在牢房栏杆上抠出血迹，
“畜牲！！回答我！！！”
回答我！
雨越下越大，不断将他写的字冲刷得干干净净，像战乱年代的黎民众生。但是倘若不坚持，就看不到胜利。他明白，天津明白，所有坚持抗战的中国人都明白。他一直写到雨停，夕阳挂在琉璃般海天交际的地方开出盛大的莲花。擦干眼泪，他站起身来走了。
在大连身后，一个人从树丛走出，用枪杆勉强找寻少年留下的痕迹，一下一下——尝试随之比划，很快又抹去了，像不曾存在。

听说津被释放，大连打算立马告诉他这消息，哪怕自己明天就可能死。但他没能见到津，要见津的信念支持着大连直到抗战结束，东北解放——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讲中文，用母语书写名字，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即使听说一解放津就去了北平。没关系，他不在意，他就是爱上了一个注定是别人的人，这份悲剧的爱情支持他走过漫长的艰难岁月。那是少年才能拥有的情愫。他不难过，他觉得，是时候「还给」他了。
“……你不可以喜欢我的！”
听过坦述，津的反应惊恐又复杂。大连看到他脸上泛起一种堪称苦涩的表情，沉默地后退，好像海底的海藻和水母在阳光里蜷缩成一团，“不行，不可以……我，我——你不能喜欢我的！”
“你放心。”
也许津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决定告诉他以前，大连就已经懂得答案。指腹微微用力擦干泪水，这次是温暖的。他转过身背对太阳升起的地方，让他只能听见海浪的笑声，
“我绝不会让你为难的！”
爱你是我的决定。
街牌立在风中不曾消散，雨洗不去字迹。
爱一个人有千百种孤单心事，寻找你最深足迹，日月银河星际都太过晶莹。

风停了，浪也走了。离开海滩，津在那里看见了另外一个人。
“沈哥，你怎么——”
“啊。好。”
透过他的眼睛，沈阳指向同自己相反的方向，“那边，有人在找你。”
“啊……好。”
“是他。”
“谢谢你。”
他要走了，但天津感觉有点奇怪。经过沈阳的时候，沈阳仅是对他笑了一下，
“去吧。”
——另一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连尾音都妥帖到底不留痕迹。
不在海底，只能随早已逝去的少年永远埋藏进比海更深的地心。风吹散陆土，他知道那个人走了，去寻找他的梦境了。正要离开，一条腿突然跳入视野，
“沈哥！”
？！
“——你咋在这呢？”
是大连。他家最小的孩子。
沈阳蓦地感到不好意思，如果看见的人是辽阳，是抚顺锦州等，他大不会觉得有什么，他们也都明白。但如果这个人成了辽家老幺，那么沈大帅不仅是介意，简直浑身不自在了。虽然他对已故战友的弟弟还不了解多少，但这个几经风雨刚返乡的小孩在盛京心里，总归是有些特殊的。尤其大连那时因为回家不久，口音还有点怪。
“没，没干啥……”
“海上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啊，是哪。”
回看今朝，初生的太阳将要升起。他看见他在海滩上划出的痕迹，笑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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