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平安」纸落旧梦

椰香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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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看了眼窗外昏昏沉沉的天空，十月末，已经远远不是秋高气爽能形容的季节，这让我奋笔疾书的手停下来，开始感到头疼。
“怎么不写了？”我那原本正靠着墙打盹的同桌突然间开口，一时间笔尖没控制住，在稿纸上抖出一个倾斜的“z”字。
犹豫几秒要不要杠掉，我最后还是翻出胶带：“睡醒了？”
“嗯。你在写什么？”我的好同桌，方子默好奇地凑过来。
“下次班会校庆，按学校的惯例要搞个主持稿意思意思，罗老师懒得想台词糊弄上面，直接扔给我了。”我也不避讳，直接把写了一半的稿子递给他。
方子默一目十行看完稿纸，忍不住瘪瘪嘴：“我最讨厌这种官腔废话……你一提我想起来高一的时候是有这么回事。老罗为什么扔给你啊，你又不是班委。”
这个嘛……
“他那天在办公室跟我说我是历史课代表。”
“……校庆？历史？因为我们班历史是副校长教的？”
“应该是这个逻辑。”至少我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就硬扯呗！他就是随手抓壮丁，行不行啊，欺负我们家蔚蓝听话，我去找他理论理论。”
方子默半真半假地站起身作势要去办公室找班主任，我也半真半假地伸手拦他：“算了算了，也就是随便写点废话帮他糊弄省得他上网搜了，你石膏还没拆少折腾。”
“后天不就拆了，差两天骨头能多长一厘米吗？”方子默笑着挥动已经不需要固定，依旧打着石膏的右手，我被那块明显的白色晃了眼，忍不住有些走神。
那件事算是个突破口，让我和方子默的关系走近了不少，从个人私心的角度，对让方子默受伤的罪魁祸首心态难免复杂——
“那现在是什么废话难住你了？”
“我习惯性写了‘秋高气爽’，但感觉已经过了，形容这个季节的好天气应该用什么？”我皱着眉头，下意识又咬起了笔杆。
方子默看着我认真苦恼的样子，到嘴的笑意硬是憋了回去：“你干嘛为难自己，就写阳光明媚嘛。”
俗是真的俗，用也是真的能用。
“就这个吧。”实在懒得再为这事费心。人一旦迈过这个坎，心理负担顿时轻了不少，“阳光明媚”都用上了，还有什么词不敢用，三下五除二就糊弄完了。
我拿着纸站起身准备去交稿，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猛得扯回椅子上。
“怎么了？”努力阻止桌椅发出的动静，我紧张地转过头。
方子默拽着我的外套下摆，犹豫着开口：“怎么说呢……放学后你有空吗？”
今天周五，本来按计划我也是要去他家帮忙收拾的，方子默这么问反而很奇怪。
“有是有……”我看着他为难的样子，“要去别的地方？急吗？”
他摇了摇头：“倒也没有那么急，只是有人想见见你而已。我之前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经常去图书馆？”
“提过两三次？”
方子默家里没有成年人，经济来源有限。读书生活没有什么问题，医药费之类的多少是负担，难免要斟酌开销的问题……他提过放假去图书馆蹭空调之类的事。
“长信阁你听说过吗？私立图书馆。”
这不是听不听说的问题，顶着古典的名字却是个设施完备的现代建筑，作为本市唯一的私立大型图书馆，不知道才奇怪。
“当然听说过，你去的图书馆是那里吗？”
“嗯。图书馆真正的馆长，在某种意义上是我的半个监护人。”
他说的平常，我听的一愣。
“某种意义上？”
“在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她帮了我很多忙，包括后来初中高中的入学，家长会也是她安排人来参加，对外说是我远房亲戚。”方子默歪头看着我，“你第一时间关注的点是这个吗？”
我更想知道这个。
能了解方子默过去的机会，我一个都不想错过。
“……那位馆长是我们这侧的人？”
“可以这么说吧，我不太明白她还算不算人。”
啊？
从方子默的反应看，我的表情一定很蠢。
他被逗得憋着气小声地咯咯笑，连最初的紧张为难都丢掉了，攥着我衣角的手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缓过来后恢复了平时的活力，一个劲的把我往外推：“好了好了你去交稿吧，顺利的话放学后就可以见到了。”
我只能苦笑着被赶出教室。
方子默是能看见灵异的人——和我一样，是属于另一侧的人。
我是因为血缘，方子默是因为诅咒——他被神明诅咒，终有一天会死于厄运。
妖怪、幽灵、神明，诅咒、预言、巫术，对我们而言，这些都是真实的。他们存在着，联系着，也影响着我们无法预测的人生。
既然他这么说了，他的那位监护人一定是和妖怪灵异有所关联……我不知为何，心生排斥。
明明还没见面，这样不太好吧……
“想什么呢，小伙子。”罗老师整个人瘫在电脑椅上，看都没看就收下稿子，还顺道打断我的神游。
“没想什么……罗老师见过方子默的监护人吗？”
“他那个不算监护人吧？”老师看了我一眼，“是位好心的夫人，资助他上学，作为担保替他办理手续。怎么关心起这个了？”
“突然想到了，有点好奇。”我搪塞道。
“好奇啊。”对面的年轻老师一改嬉皮笑脸的态度，神色正经地坐起身，“我知道有些关于方子默的传闻，不论真假，你们都是我的学生，我一视同仁。对已经快成年的你说这种话有些幼稚，还是希望你能和他好好相处。”
“我明白，老师放心，我对方子默没有偏见。”
“明白就好，他的家庭状况比较特殊，如果他有什么困难不方便开口，你可以跟我说。”
“好的。”
我点点头向老师道别，他又恢复那种懒散的态度，挥挥手算是示意，我也乖巧地撤出办公室。
罗老师作为看不见的人，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伟大了。上次事件我在背地里做了不少调查，方子默高一的班主任多少采取了回避方子默传闻的措施，间接导致了传闻愈演愈烈。
在宣扬“不相信”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其存在了。何况是坏事，越是回避越会造成反效果……只能说是方子默运气不太好，遇到那么个班主任。
跟方子默谈运气确实是件失礼的事。
对我来说……对于看得见的人，妖怪并非相信或不相信，而是事实。同样，并非相信或不相信，方子默的灾厄集合体是事实。
我是最清楚方子默体质的人，我也是最不可能远离他的人。
真要想来，为什么会这么在意方子默……
开学那天，他拽着我在上课时间跑出教室的时候。
空旷又安静的校园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太熟悉那种感觉了。每天，每天，在教室里，在同学间，我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
不论笑得多开心，聊得多热闹，只要我抬起头看到天花板上缓缓飘过的灯灵——
我知道永远只有我一个人。
从方子默拉着我的手走出教室开始，我就不可能放任他不管了。
我从后门走进教室，大课间热热闹闹的教室里称得上喧嚣，方子默还是立刻就发现了我，转过头来怪笑着指了指天花板。
我抬起头，看到一片飘飘悠悠的蓝色烟雾，缓缓地又飘出教室。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你真的很坚强。”坐下的时候，我忍不住开口说道。
方子默一愣：“怎么突然夸起我来了……可能吧，其实只是比较傻，一门心思想活下去就管不了这么多了。”
那也是种坚强啊。
我默不作声，把他背后快要掉下去的书包扶正放好。

下午的课程都比较轻松。
最后一节课还剩5分钟，好几位归家心切的同学忍不住暗中整理书包，害得政治老师在黑板写四五个字连连回头，也没抓住是谁在背后窸窸窣窣。
法不责众啊……
“蔚蓝，”前桌的同学也转过头来悄悄问道，“待会儿去打篮球吗？”
“今天不了，有点事要去图书馆。”
“啊，那下次再约。”
前桌一转回去，方子默吐着舌头做了个鬼脸。
“怎么了？”我压低声音，映像里前桌没有惹过方子默吧？高一时也不是一个班级。
他笑眯眯地合上政治书：“没什么，好久没看到你的惯用伎俩了。”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
我无奈地歪头笑笑算是糊弄过去。是我先隐瞒了信的事情，最后还把信当作突破他心理防线的道具使用，于情于理我活该被提防。
出乎我意料，方子默在上个事件结束后竟然没有厌恶我的情绪，比起提防，方子默的行为更像是——
下课铃这时响了起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
方子默已经清空桌面，开始挑抽屉里周末要带回家的教科书。看到我回过神来，他站起身腾出位置：“我先去老地方等你？”
毕竟是周五，学生都归家心切，一转眼教室里就只剩五六个人了，除了我们两个，剩下的恐怕都是今天的值日生。难得碰到这种机会，我示意他看看周围：“没什么人了，今天一起走吧。”
“算了，我顺手去下阅览室看看新刊到了没，校门口见。”他笑了笑，不等我再反驳，背着书包径直溜出教室。
——就是这种若即若离的状况。
方子默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两个超出同学程度的朋友关系，他希望我维持好人缘，执拗地认为被发现和他关系好会导致我的人际交往出现问题。
我尊重方子默的想法，也适当的配合他，在学校里和他保持距离。
这不代表我没有异议。
在急救车上看到他忍着痛笑嘻嘻跟我插科打诨时，我就意识到了，从小到大在诅咒中长大的经历，让方子默麻木了。
不只是对疼痛，更是对孤独麻木。
我有同样看得见的父母，不用担心生活环境，也没有厄运缠身。相较之下，我实在没有资格去自怨自艾，而有资格的他却从未在我面前抱怨过。
正因为这样——
出校门左转，方子默一个人站在墙边的老位置，在即将散尽的稀疏人流中格外显眼。他安静发呆的侧影让我忍不住妄想，下一秒他就会消融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湮灭。
“走吧，先去放书包。”我大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拽回我身边。
这是我过于沉重，过于自私，无法对他说出口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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