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 in》一

绝区零|哲悠合集

无所可用

2025/03/23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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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吱啦——”录像店的公务专用车在医院的停车场刹住了车。
 
靠着肌肉记忆，哲拉了手刹，拔下车钥匙。他轻轻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短暂地闭上眼。
 
那一瞬划过的电光是如此鲜明，烙在视网膜上久久不灭。
 
而那电光的源头，此刻生死一线。
 
哲轻轻叹了口气。
 
他再度瞥了一眼手机显示的消息，柳已经把确切的床位号发过来了，后续却不像以往那样接着一大串客气而恳切的场面话。她现在想必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在关注自己那位同伴的病情上，小部分还得分神处理雾岛事件的一系列后续。
 
哲冒出一丝后悔的念头，这样急匆匆地前来探望，可是给人家添麻烦了。
 
说来，还是铃的提议，她似乎是先说了些什么，但他走神了，没有听清；不过后边他听得很清楚，“……哥，要不我去接伊埃斯回来。你呢，就问问月城小姐，能不能去探望一下悠真执行官？”
 
哲发誓他是纠结了一下的，但是铃当时又这样说，“去吧，好歹也算咱们的委托，说来也该有始有终，是不是？”
 
只是轻微的抵抗，不，几乎毫无抵抗，心中的天平就搭上这个理由一边倒地靠向了某方。
 
正如此刻，他打退堂鼓的念头转瞬间就如汤沃雪，消融殆尽了。
 
锁了车，三步并作两步走地踏进医院的大门，淡淡的消毒水的气味就萦绕过来。
 
循着指示来到ICU的走廊上，远远便看见正围着医护人员的六课众人。
 
苍角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虑和难过，雅没有多余的表情，但耳朵暴露了她的不平静，柳的表情格外认真，正同医生说些什么。
 
见他走近，雅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种情形下，仿佛有一团棉花堵在喉咙中，教人只能相对无言。
 
柳那边结束了询问，转过身来加入大家，“悠真的情况很差，医生说，”她深吸了一口气，“要做好、准备……他抽取脊髓液在先，不静养反而剧烈运动，病症短时间内迅速恶化，又是在空洞内注射了不明来源的药剂……”她显而易见地不欲再对具体的病情做描述，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悠真……”苍角耷拉着脑袋。
 
柳叹了口气，转过头，勉强露出一个微笑，“还要感谢团长阁下，如果不是您通知我们前往，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不不，我没什么可被感谢的。不如说是，我难辞其咎……如果我能早些注意到他的身体情况，提前终止行动的话……”哲闭了闭眼，“或许从一开始，接下这份委托前，那时就该先调查一番……”
 
从事情不可逆转地发生起就开始积攒的悔意，此刻自心底翻涌起来，搅得他肺腑酸涩异常。
 
“他会一意孤行的，不是你，也会有其他绳匠。”雅直言道，听起来竟称得上是安慰，“认准一件事，完成前决不会放弃。悠真就是这样的人。”
 
“何况这件事还与他的师父有直接关联。”柳点点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了解了其中关窍，找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了。”
 
柳的情报更新速度异乎寻常地快。
 
哲简单讲述了一下他们见到的那只以骸的细节，以及从雾岛口中得以确认他师父死因的情况。
 
第不知道多少次回忆起那时的场景，电光仿佛又一次闪过眼帘。哲抿了抿唇，垂了眸子怔怔出神。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雅抬头看了一眼哲，又看了一眼柳，“我们后续还需要跟治安局联系，确认事情是否被妥善处理。所以，我们缺少人手，柳。”
 
柳抬了抬眼镜，诧异于雅留人帮忙的主动提议。
 
哲却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知晓他和铃的师父的事情，认为他的表现是出于共情。
 
心不在焉的程度连雅都看出来了啊……
 
哲露出一丝苦笑。
 
……是因为这样吗？也许是，确实是有的。他得承认这一点。
 
正说着，治安局那边不出意料地打了电话来，柳接了电话，听着汇报应了几声，表示很快就回去对接工作。
 
才挂了电话，一位护士急急地跑了过来，“浅羽悠真，浅羽先生的家属是谁？是你们几位把他送过来的，是吧？”
 
柳扫视了一眼大家，出言回答，“是，请问他现在情况如何？”
 
“并不理想。”没有多余的话，护士把一份文件递了过来，“需要有家属在，要在这里签个字。”
 
那是一份病危通知书。
 
一眼扫去，一条一条“器官衰竭”的字眼堆满了纸页。
 
哲看得呼吸一滞。
 
柳果断做出说明，“我们是他的同事，悠真没有家属，我可以先代为签字，后续需要证明文件的话，我会去联系办理。”
 
护士迟疑了一下，但柳的专业气势很容易让人信服，便点了点头，告知了一系列需要用来证明病人身份、职业、证明病人与签字人关系等等的相关文件材料。
 
这位六课唯一的文职人员靠谱得让人安心，此刻却又分身乏术。
 
她转头又对众人做出安排，苍角负责在白天驻守，晚上柳和雅每天轮流换班看护，白天则是还需要处理一些公务。
 
待看向哲时，柳露出一些为难，“团长阁下……”她迟疑的地方在于，如若安排繁重的看护，这位“外援”有多大意愿去做。
 
“不如这样，白天全部交给我，你们三位就晚上轮流前来照料，也好让其他人休整，如果三位夜以继日地不得休息，白日工作那边也很难周全。”哲提出自己的建议，“我的工作各位也知道，目前并没有紧急的委托，录像店那边也有铃在照料，我来照顾是最适合不过了。”
 
柳点点头，没有再推辞，“我们先解决完眼下的工作，之后再重新安排轮换日程。同时我们也会请护工协助，请团长切勿太过劳累。”
 
 
 
医院陪护的工作既不算困难，也不怎么需要额外的技能，却实在是世界上最艰辛的工作之一了。
 
漫长的白日与夜晚，时刻绷紧的注意力，一张接着一张、令人最初悲痛欲绝而渐至麻木的病危通知书。
 
一切的一切，只为那一点希望。
 
当青年奇迹般地脱离生命危险，病症稳定下来，哲终于在心底松了松那根绷紧的弦，感谢了一句无论什么老天和神明。
 
无论什么美人，当他被病魔袭扰时，也很难称得上好看。黑发在白色的枕头上凌乱地散落着，苍白的面容配着愈发浅淡的唇色，没有发带的那一抹黄，仿佛整个人都失了色；微微蹙着的眉头，即便在昏迷中也没能拥有一个好梦；扎满针孔的手背和打着留置针的小臂，哲不忍心看，用薄毯子轻轻罩上了。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当他扬起一个微笑，当他开口，即便因多日未能发声而嗓音混沌。
 
精神意志再度充填苍白的躯壳，那一瞬间回归的生命力在流金的眼眸中焕发光彩，几乎令哲湿润了眼眶。
 
那罹受了整个世界的巨大的不幸之人，在偶遭幸运眷顾之后，是这般对世界发声：
 
“真好……我还活着。”
 
 
 
1.
 
那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
 
先是陡然收紧的风声宣告了乌云的到来，继而豆大的雨点就从云中自由落体下来，砸得人们慌不择路。
 
“哎呀呀……”黑发的青年哀怨地抬头看了眼天气。
 
他的身上残留着黑咖啡苦涩而醇厚的香气，耳畔还萦绕着《天琴座+》的旋律，鼻尖游荡着隔壁大碗青椒面的辛辣味道；
 
却是就着雨幕一头扎向了他早已选好却在这条街上徘徊许久未曾下定决心前往的目的地。
 
……好歹，人不留客天留客。
 
迟疑着抬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思绪因何而钝然，那一声敲击已经随着惯性落下，然后就此沉寂。
 
他低头看着自己沾了一点点泥水的脚尖，在地上蹭了又蹭，心中有一丝微弱的纠结，说不上是希望里边的人听见，还是希望雷声把刚刚那声敲门的响动掩盖过去。
 
好在这样的时间非常短暂，门很快为他敞开，温暖干燥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松。
 
好巧，正是那位店长开的门，他似乎眼睛亮亮的，还冲他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对每一个走进录像店的人他都这样笑吗——他说，“欢迎光临，悠真。”
 
悠真仿佛做贼似的闪了闪眼睛，“店长好啊……嗯，咳，我今天来这边逛逛，可巧碰见、啊不，我是说，我记得你家录像店在附近。”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听起来漫不经心，“好巧不巧地这不是，我一进来它就下雨了。”
 
好像又有点刻意，所以他紧跟着补了一句，“我可以进来躲躲雨吗，啊，嗯，当然，也想找两部录像带看看。”
 
店长冲他挑了挑眉，“进来呀，别在门外站着，雨还挺大的，屋檐也不太挡得住。”
 
这时，他才注意到背后溅上的丝丝点点的水花，轻微的凉意渗进衣服，让他打了个哆嗦。
 
顺从地走进店里，又被安置在了工作间的沙发上。
 
“今天这天气变得太快了，你可得注意别受凉了。”一条柔软的毛巾和一杯温开水递了过来。
 
“……嗯嗯。”他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热水灌进胃里，温暖蔓延到四肢百骸，很舒服。
 
“天气不好，想必之后店里也少有什么人来了。要不就在这里放部片子看看吧，我喜欢……”
 
店长身上有种令人安然的氛围。
 
悠真看着他在自家的货架上挑挑拣拣，修长的手指在透明的保护壳上轻轻点过，像弹奏乐器一般。
 
非常神奇，他那莫名其妙卡了半天的话匣子，就又顺畅地打开了。
 
他听他聊这部电影的种种花絮，同他谈论导演的幕后故事，与他分享上次独自海钓的收获，向他抱怨六分街的猫咪也一样不近人情……他不再过多思考什么，俏皮话就这样溜出来，逗得对方失笑。
 
还挺得意的。他翘了翘嘴角，又努力让它们不要飞到天上去。
 
雨声不知道何时停了，一扭头，天色已经暗了。
 
“哥~我回来啦，今晚吃什么？”人未至，声先到，铃风风火火地跑进店里。她从工作间的门外探进头来，冲他们笑，“哦？悠真也在！”
 
他也对少女挥挥手问个好。
 
哲摸了摸下巴，“外边雨停了？要不……”
 
兄妹俩异口同声：
 
“吃拉面吧。”
 
“吃拉面吧！”
 
 
 
说去就去了，悠真也被拉着一起。
 
说真的，他也很喜欢这家拉面，不过大多数时间需要忌口，而下午在这边徘徊时顾忌着午饭已经吃过了，并没有贸然尝试。即便再不注重口腹之欲，正值饭点的此刻，馋虫也被勾了上来。
 
最后挑了白碗青椒的汤底，并极力推拒了拉面师傅在碗里堆高高的关照。纵使这样，在吃到第六口时，也感到了力不能及的饱胀。
 
他长出一口气，从热气蒸腾的拉面间抬头，偶然觑见了旁边这人扒拉青菜的小动作。目光不经意间对上，那人的耳尖似乎红了红，“咳，悠真，你吃饱了吗？”
 
“最多再吃一点点青菜了。”悠真冲他眨眨眼睛，压低声音，“我还剩了不少肉片，师傅这次给得太慷慨了……”
 
铃在旁边偷笑，但也压低声音，不让乔普师傅听见，“我说我哥今天怎么没跟乔普师傅强调不要青菜……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哲很努力地想做出瞪人的表情，却因为眼角弯弯导致失去了大部分杀伤力。
 
筷子从叉烧汤底里捞出青菜，同另一双筷子交换了青椒汤底里的肉片。
 
“你疑似有点太惯着他了~悠真。”他装作没听见耳畔飘过的这句话，低头嚼了嚼清爽的菜叶，觉得叉烧汤底还是更鲜甜些。
 
 
 
星月渐升，华灯初上。
 
他同他们道别，打算伴着雨后的晚风漫步回自己的住所。
 
这其实是自出院庆祝之后，他第一次到录像店来。
 
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暗暗唾弃自己不久之前莫名的忸怩。
 
如果下午早些去见他，他们说不定还可以一起逛逛六分街。
 
他不必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闲逛。可以在喝黑咖啡时给他点一杯拿铁，在调音店里为他推荐耀嘉音小姐的作品，哄骗路边猫咪时或许不会被欺生，也能跑去金手指打打双人游戏……
 
如果玩得太晚，或许还可以留下，他记得哲那张床还蛮大的，咳，或者他睡沙发也行……他们能够共同度过更长的时光……
 
……不，还是算了。悠真摇摇头。他的睡相太差了，不要吓到别人比较好。
 
他揉揉双颊，脸被风吹得微有些凉意了。于是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下次去拜访时，就再早些吧。
 
 
 
2.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哲来到港口，一边吹着海风，一边在喵吉的小本子上勾勾画画。这是作为“遵纪守法”的“好市民”的重要工作呢。
 
眼睛就是在这时捕捉到那一抹明黄的。
 
很明显，很好分辨，他甚至连制服都还没有收起，就那样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如果这里是光映广场的话，下一秒就要有粉丝凑上来星星眼了。
 
还好这里是厄匹斯港。
 
但哲暂且按捺了走上前去的冲动，因为在那人身边，还围着一群孩子。
 
他在笑——哲眯起眼睛，仔细分辨——舒畅地、放松地，显然心情不错；他在说些什么，手上打了一个响指，然后孩子们也笑了起来。
 
哲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黑灰色的屏幕反光中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也笑了起来。
 
他继续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打开手机，点开拍照，然后把取景框对准了视觉中心的那个人。
 
咔嚓，咔嚓。
 
仿佛被他的快门惊动，风在此刻又吹了起来，海鸥嘎嘎叫着，摇头晃脑地一齐起飞。
 
明黄色也随风翻飞，它的主人伸出手，阻挡调皮的风精灵把自己的刘海掀得乱七八糟。
 
哲继续举着手机，嘴角勾着一个狡黠的笑。却有一个时刻，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睛，隔着指缝，隔着人群，隔着海浪，隔着木质栏杆，在一方小小的屏幕之中，就那样投射过来，像光线刺破云层，是一瞬的惊心动魄。
 
哲呆了一下，抬眼看去，他的注意力还是在孩子们身上，许是巧合。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收起手机，尝到点偷偷摸摸的滋味。
 
……如果真被问起就说是天气好，拍两张风景照。
 
他转过头，继续在喵吉的小本本上勾勾画画，为自己安排好社区服务的时间。
 
……说起来，之前碰到一个叫阿念的孩子，答应了要帮忙排查安全隐患……不如现在就去吧。
 
 
 
日光炎炎，全副心思都搁在要怎么和陌生人沟通了。
 
等到忙完，西边的云彩已经微微红了脸。
 
哲舒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之前没有打招呼的朋友，又伸长脖子，朝那边望了望，随即眼睛一亮——太好了，他还在呢。
 
略略伸了个懒腰，哲往码头那边走去。
 
孩子们都散了。他一个人站在那儿吹风。
 
哲知道他喜欢这样，不过想着天黑之前要把人劝回去，晚上的风还是比白天要冷。
 
“悠真，好久不见。”哦，其实也没多久，他们前天晚上还在一起吃拉面。
 
“好久不见啊，店长~”青年附和道，笑眼弯弯，“店长在忙什么呐，看见你跑来跑去一时不停，该不会是在做什么体能训练吧？”
 
……被调侃了。哲无奈地摇摇头，“碰见了一个少年……”他把那人自述的古怪预言和寻找厄匹斯港安全漏洞的请求都一一分享，“……结果，「按照命中注定的航线出海，寻找朝阳般灿烂的一线生机」，他却这么跟我说。”
 
“这样嘛，也是个怪人呢。”青年似乎起了兴趣，“要是下次再碰见，我也很乐意帮忙哦——跟着人上船，然后把人捞回来什么的。”
 
哲揉揉鼻尖，一时觉得好笑，“不从船上坠落的最好办法难道不是永远不上船吗？”
 
“可是海就在那里啊。”哲抬眼看去，青年反而似是有几分困惑，又带了几分狡黠的笃定，“比如说……讨厌上班的最好办法可不是辞职啊，而是请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对于以太适性衰竭综合征的患者而言，频繁出入具有高以太浓度的空洞，就像行走在生死边缘……可即便这样劝他，这位六课的执行官也无疑会如此回答——可是，空洞就在那里。
 
哲心中颤了颤，“我不想……”
 
“嗯？店长？”
 
哲回过神，掩饰地捏了捏耳垂，“哦我……已经傍晚了，你要回去吗？我开车带你一程。”
 
悠真眨眨眼，“好啊。不过在那之前——”他的眼中笑意盈盈，向他理直气壮地伸出手，“把你拍的照片也发我一份吧，店长~”
 
 
 
直到晚上躺上自己的床，哲都没有想起自己提前思考的那个完美的借口，在知道偷拍被发现的那刻，其它一切都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侧过头，打开手机相册，今天拍的最后一张合照映入眼帘。
 
那是青年抓着他的手机，硬要和他一起，与那轮夕阳合影。金色的眼眸染上澄红的余晖，漂亮极了。
 
手机轻轻震动，可爱的黄豆头像跳了出来：
 
【谢谢店长，合影和风景都很好看，拍照技术快赶上我啦~】
 
【晚安~[wink.][wink.]】
 
哲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字，按下发送：
 
【晚安，好梦！】
 
手机被安置在枕头一侧。半梦半醒间，一个念头悄悄地从虚无中浮现起来，带着青年伫立在码头的背影，从潜意识里飘进梦乡：

那时，他是在等待……
 
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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