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 变故

［从介if］不可预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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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事项请看合集第一章

*还有个幕间晚些时候再来补

几桩小打小闹的案子，几场平静无浪的审判。对班吉克斯来说聊胜于无，“死神”的战绩也不会因此多添几笔，而他个人的声誉也不至于因此光辉半分，在这平稳得以至于显得些许无趣的半个月里，唯一的改变也就只有侍从的飞速进步了：从一开始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之后他立刻就将自己投入进了智辩的漩涡之中，在言语化成的风浪之中他已然学会了在这片海域上航行的规则。这令班吉克斯颇感欣慰，陷入停滞的时间中的骤然出现的唯一亮色总是如此鲜艳而夺目，甚至让他开始考虑起了带侍从去现场实地调查：如果仅仅只是通过存于纸面上的文字他就已经能跟上班吉克斯的步伐，那么亲身体验带来的经验想必会让他有更深的突破。

随后，让他坚定这个想法的事情就发生了。

一场表面上从动机来说平平无奇的情杀案，死者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是被告家族的管家，而被害和被告人妻子房间里的行李箱已经无声说明了管家死亡的缘由。唯一出人意料的是被告杰克·克洛克对此供认不讳，甚至没费心请律师为他辩护，如果让旁听席的各位来形容人人都会表示感觉被告是全法庭最急于判决书的下达的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班吉克斯向来不信被告的忏悔，因为那往往意味着为了掩盖更深的阴谋。为此他不惜于陪审团缠斗，然而尸检报告没有任何瑕疵：一枚子弹，心脏穿过，一枪毙命。伤口与作为第一现场的庄园地板上的血迹相吻合，行李箱有翻动的痕迹但被告称是为了确认被害者有没有带走他的财物，克洛克夫人目前在医院陷入深度昏迷无法提供任何有效信息。他举目望去，步步落子步步死棋，旁听席的观众也一刻不错地盯着他的行动，似乎“死神”要又一次在法庭内落败法庭外取胜。空气死寂如葬礼上的哀悼时分，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班吉克斯主动宣告失败。

然而班吉克斯却注意到了一个小小的异常：侍从从空气陷入寂静就开始不断的转笔，身体也微微摇晃着。班吉克斯再熟悉不过这是侍从欲言又止的时候的表现，他也理解侍从为何不愿在此时开口，毕竟全法庭的焦点现在都聚焦于此，在众人的面前用纸笔交流，还是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无法，班吉克斯只能以调查新的证据为理由，请求中场休息。法官尽管和其他人一样认为这是徒劳之举，但到底是没有反驳。在法官举锤宣告休庭和终于放松下来的旁听席开始闲聊今天帝都又有什么新闻的混乱之中两人向休息室退去，此刻侍从终于将本子举起，然而上面只有一句话：

“行李箱有问题。”

待法警贴心地掩上休息室的门，两人终于获得了真正的片刻无害寂静。侍从坐在沙发上低头奋笔疾书而班吉克斯却是片刻也坐不住，绕着侍从走来走去。

“行李箱有什么问题？”

没有犹豫，两人立刻开始了问答——一场快速而不掺杂感情的言语交锋，这是他们特有的推理方式。

然而问题才刚刚出口，写着答案的本子已经递到班吉克斯的眼前。显然，侍从已经预判了班吉克斯的问题。

“我看过被告家的流水账单，一个支付管家工资都勉勉强强的落魄贵族不可能有多余的贵重物品，那么显然，被告翻找被害的行李箱是另有所图。”

“但是每个贵族都或多或少都有自己家族特有的传家宝……我理解你的意思了，现场没有有此等价值或是历史如此悠久的物品。继续。”

侍从继续奋笔疾书：“所以我将视线转向动机。被害的人际关系简单，克洛克庄园几乎是他唯一的活动场所，但是被告就不一样了。与其说他是落魄贵族，不如说他是街头混混。尽管如此，您的资料里也没有实际证据……所以我猜测，是不是优斯塔斯发现了什么，才遭此下场。”

“不对（objection）。优斯塔斯何必干这种不利于他自身安危的事情？这对他百害而无一利，只会威胁到他的人身安危。”班吉克斯皱着眉立刻提出反驳。此时此刻，两人的关系不像是老师和学生，倒像是检察官和真正的律师。

“您说的对。因此我查阅了更多的资料。随后我就发现优斯塔斯的姓氏有过变动，而变动前的姓氏是——”

格兰奇。班吉克斯猛然顿步。他想起来了，格兰奇家族，司法界原本势头生猛的新星，鼓励司法改革的主力军之一，却在十年前的‘教授’案之后逐渐销声匿迹，由于当时混乱四起没人想起原本这里还有一个意气风发的小小家族，而之后异军突起的暴发户克洛克家族更是吸引走了所有目光。权力的变更本就是贵族中的平常，没人想过要去细查。

那么优斯塔斯的行动含义完全不一样了。他潜伏了这么久，到底是发现了什么，又是什么让他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班吉克斯肯定地点了点头。看见他的反应，侍从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继续向下写去。

“当时克洛克错误地选择了开枪，而枪声立刻就会惊动周围的居民。在不清楚警察多久会赶到的前提下他没有太多的时间销毁证据。案发地在客厅并非厨房，同时天气还没有寒冷到需要壁炉点火的程度，导致他无法烧毁证据。整个庄园不久后就会被彻查，那么他的选择就只有一个了。被眼前的凶杀案惊吓至昏厥的克洛克夫人。出于礼仪警察肯定不会对她进行搜查，只要我们现在申请搜身……！”写到最后，侍从的笔迹也因为激动而微微扭曲，班吉克斯更是立刻冲向门口，一把拉开大门吓得守在门口的法警忙不慌地行了个礼。

“法警！去通知留驻医院的警察对克洛克夫人进行搜身，发现的任何物品都立刻送过来！”

“啊！好，是，是的！”法警尽管被吓了一跳，也没有忘记自己应该履行的职责。他敬了一礼，匆匆忙忙地向走廊尽头跑去。

班吉克斯在此时此刻终于松了口气。他手扶在门把手上，颇感欣慰地回头看了一眼侍从，而侍从正忙着收拾本子，感受到他的视线，侍从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而班吉克斯也回以微不可察的一个小小微笑。

很快，新的证据就被马不停蹄地送到了法庭。

正如侍从所料，证据就在此刻还在昏迷的克洛克夫人身上——听说负责搜身的还是新来的刑警雷斯垂德呢，某个街头以贩卖话题为生的小贩向围观的市民如此说到，而证据本身更是掀起了一阵新的轩然大波。骤然倒台背后的人为意外，十年的潜伏，被预判的逃窜，无处可逃的死亡。格兰奇家族覆灭的真相终于重见天日，然而家族里已经没有人能活着见证这一幕了。

最终，班吉克斯和侍从两人目送着克洛克在疯狂挣扎中被法警押下法庭，象征无罪的烟花这次没有燃起，法庭中回荡着一种苦涩的寂静。等到整个法庭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离场了之后，他才把本子新的一页举起来给班吉克斯看，而那上面也只有一句话。“如果他真的是因为情杀被判刑，那么他打算如何销毁证据呢？”

班吉克斯摇了摇头。“现在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打算的了，不过我们可以推理一下。你也知道他和街头混混关系密切，那么他可能买通了他们，一旦他真正入狱，他那些狐朋狗友就去医院以抢劫或是……劫色为理由，去回收克洛克夫人身上的那份证据。反正不管怎样，那份证据是一定不会重见天日的，哈。”

说到这里，他弯腰对侍从行了一礼。“这一次没有你未必能发现真正的动机。做的很好。”

被班吉克斯的行礼吓了一大跳的侍从也手忙脚乱地回了一礼。等到他抬起头来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把兜帽拉得更深了，好遮掩自己烧得通红的脸庞。

这之后的几天同样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地和苏格兰场交接工作，整理资料准备收尾，仿佛这也不过是万千个普通案子中的一个。

可是班吉克斯忘了，也许是一时的喜悦麻痹了他，也许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久的平静时光蒙蔽了他，他忘记了，“死神”的阴影仍然盘旋在大英帝国法庭的上空，仍然如影随形。

三天后的一个傍晚，班吉克斯还留在办公室里扫尾一些事务，而到了下班时间的侍从早已先行一步回自己的住所。就在一切都在按部就班进行中时，班吉克斯听到了走廊上一阵激烈的脚步声。

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谁还在检控局的走廊里奔跑？——不知礼仪。原本如此在心里评价的他在下一刻察觉到了，脚步声停在了他的门口。

没有敲门。没有通告。来者气喘吁吁地一把拉开大门，却因为太过匆忙的疾走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只能把全身重量倚在门框上喘息。

逐渐反应过来可能发生了什么的班吉克斯难以置信地缓缓站起，连钢笔从指缝间滚落都未曾发觉。时隔多年，久违的恐慌和不安再一次在心脏之中蔓延开来。

“班吉克斯大人，紧急口信！您的侍从一小时前在路上遇袭，幸好斯普特大人正好路过，现在侍从已经被送往医院了！”

“……给我带路。”

“您可以搭我来时的马车，现在就在检控局门口！”

抿紧双唇，抓起披风，班吉克斯如一阵旋风般离开了办公室。身后残阳如血，将万物染上不详的色彩。

将落的枯叶在狂风中飘扬，最终还是被轻轻扯落，回归大地。

晚间 某时某刻 医院内

办完了所有手续的班吉克斯终于获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他一屁股坐到斯普特的旁边——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病房里没有点灯，两人相顾无言，又都转头看向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侍从。

“……他没受重伤吧？”

半是恐慌半是期待，班吉克斯开口向斯普特寻求一个答案。尽管护士已经再三向他保证病人的生命体征非常稳定，也没有受外伤，但他还是宁愿只相信可以信任的人。

轻而易举地看穿了对方的恐慌，但是斯普特什么也没有多说，他又伸手给侍从捻了捻被子，才开口回答问题。

“有我在他不可能受伤。”斯普特皱了皱眉，继续说到。“我问过医生了，鉴于他出现过失忆，医生倾向于认为是受到了刺激后大脑无法处理过量的信息导致了昏迷，你看。”他伸手指了指，血迹在洁白的制服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但同样的，血迹其实更多地集中在衣袖口处。“所以你放一百个心吧，等他自己醒过来了你也可以直接问他来确认这一点。”结束了这一番发言之后斯普特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捞起自己的大衣下摆，慢条斯理地擦拭袖刃上的血迹，留班吉克斯自己慢慢消化信息。

班吉克斯皱着眉头盯着熟睡中的侍从看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哪里有着微妙的违和。“怎么不把面具取下来？”刚说完，他就想伸手去替侍从取下来，却被斯普特一把抓住手臂。

“不可以。”虽然表面上斯普特还是和以往一样保持笑吟吟的表情，却透露着另一种平时所没有的微妙转变。“他在晕倒前还死死地抓住我的衣服下摆，另一只手死扣着他的面具。所以我想，他肯定是不想别人把面具取下来的。”

“……好吧。”听到侍从对于面具有如此深的执念之后，班吉克斯也不好再多做什么。他又坐了回去，而斯普特继续小声哼着小曲擦他的袖刃。

等到一层层堆叠的鲜血终于被全部擦掉，袖刃又再一次如镜面般能够映出人像，斯普特才满意地放下衣摆。“十年之前你我的家族都被连根拔起，而余波有多严重你我都已亲身感受，”他从领口上方快速而隐秘地瞟了班吉克斯一眼，随后又把视线转回前方。“我想你是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侍从身上再次发生的。”

“侍从不是我的附庸。”班吉克斯只是冷冷地回答到。“他没必要牵扯进我们这滩浑水里。”

“这可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我们都身不由己，班吉克斯。”早就料到这个回答的斯普特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笑了笑。“早点行动起来对你们彼此都好。”

“好了，我就先走了。我想你是不介意由我帮你处理这几天的工作的，那就——三天后回见。”说完，斯普特干脆利落地起身捞起随手甩在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班吉克斯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房间里没有光线，唯一的光源是撒在窗台上的微弱月光，模糊地映出了侍从平静的脸庞，仿佛几小时前遇袭的并不是他而他只是如常回到了住所，已经按时躺下休息——可惜，可惜，此刻他们所在的地方无情地打破了他的妄想。

“唔……”

房间里突然出现的第二个声音拉回了班吉克斯飞散的思绪，他猛然低头，侍从正用左手捂着额头试图用右手把自己从床上撑起来，却因为一时撑不起劲右半边身子又塌了回去。见状，班吉克斯连忙从板凳上站起来用双手把他摁了回去，又熟练地在他腰后面塞了个枕头方便他坐直。

“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叫护士？”

侍从一边继续用左手摁着额头，一边摇了摇头。

“……你这样我是无法准确地知道你的意思的。请原谅我无礼的请求，但我认为此时使用语言交流会更方便我们沟通意见。”

侍从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思考了半晌，到最后，他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隐疾的突然发作消耗了他大部分的体力，让他无力再做过多的思考。借着并不皎洁的月光，他终于摸到了床头边的水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又捏着自己的嗓子缓了片刻，侍从才缓缓开口。

“我，我没事的，劳您费心了，班吉克斯大人。”

出乎班吉克斯意料但也不完全在意料之外，眼前的侍从从声音上来判断俨然还只是个少年，虽然倒也的确和他的体型相符就是了。相比起来还是另一点更耐人寻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张过口，侍从的声音多多少少有些许沙哑，说话来还有点磕巴……

好吧。班吉克斯咳了一声，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他打量着面具后的双眼，而侍从也回以他同样的目光。在更早的过去，他也曾见过这种视线。从前在打猎时，时常会遇到动物埋伏在草丛中，想要来一次反杀。

那么，谁是那个猎物，谁才是那个猎手？

有几个瞬间，他甚至觉得面具后的眼睛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了幽幽的蓝光，然而在下一个瞬间，这种错觉又消失不见。

最后，还是班吉克斯先开口了。“我为之前的安排不周向你道歉。抱歉疏忽了你的人身安全，这次出院之后你就跟随我在没有案件的时候学习剑术，此外，我会带你和我一起去案发现场勘查。尽管如此，我还是想先询问你的意见，你有什么看法，侍从？”

原本靠在枕头上的侍从噌的一下就坐直了。“能和您一起去案发现场是我的荣幸！但是，学习剑术我认为就没有必要了，这次是我给您添了麻烦，但我之后一定会避开的……”

“不。”班吉克斯对侍从摇了摇头，他习惯性地双臂抱胸，然后才接着说道，“这是躲不开的意外。你尚未正式站上法庭，尚未出现在苏格兰场面前就遭此针对，倘若想要跟随我前往现场，那么学习如何自保对你而言就是必要的技能。事实上，我自己也常常遇袭——别这么惊讶。”看到侍从的目光之后他不急不慌地补充了一句。“‘死神’，‘死神’。呵，不知道有多少人欲除之我而后快。”

“那么就说定了，三天后我在班吉克斯庄园等你。”

【幕间】

斯普特蹲了下来，平静地看着被他安置在角落里的，昏迷未醒的侍从。

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人声鼎沸又拥挤不堪的小巷彻底死寂了下来，混混们的尸体歪七扭八地堆叠在地上，流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斯普特黑色大衣的下摆，却在侍从的衣服边缘将将止住。斯普特回头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些手下败将，将匕首“嚓”的一声塞进了刀鞘之中，又继续盯着侍从了。

“真有意思，”他在除了他和侍从之外空无一个活人的小巷里自言自语到，“你所遗忘的过去，是无足轻重，还是太过沉重？你是和我们一样一直身处这淤泥之中，还是从不知何为黑暗？”他的指背轻轻滑过侍从没有被面具遮挡住的下颌线，眼中含着莫名的情绪。“如果你能打破这一切的循环……”

“少爷。”就在此时，巷口处女仆的呼唤打断了他的遐想。他提起小剑，慢慢地站起身来面对来者。对方背着街道上被刚刚点亮的煤气灯，保持着眯眯眼的表情微微行了一礼。

“哦……来得正是时候，把尸体处理了吧，就和以前一样，不要留痕迹，”斯普特径直从女仆身旁走过，而这期间女仆一直弯着腰一动不动，“对了，把他们的头子的尸体挂在沃尔特克斯门口，虽然他不在这堆人里面，但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吧？”当斯普特走到光与暗的分界口时，他回过头来最后看了女仆一眼，“通知小班吉克斯了吗？”

“是的，布莱克摩尔少爷，已经另有他人前往办公室告知了。”

“那就行啦！好了，放轻松点，毕竟一切都还和以往一样吧？”

斯普特又恢复了和以往一样的轻松笑容，连带着语气也变得轻快荡漾，他笑了笑，乘上了前往医院的马车，而侍从被刚才的那名女仆抱起跟在斯普特的身后，阴影中又闪出几人开始清理巷道中的鲜血。

伦敦的夜晚将和过往一样，即将启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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