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叶周】点妖星

一叶知周

2024/11/15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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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周泽楷立时心下了然。黑雾中蛊惑他的这道声音，多半就是那位天师分出的神魂。他无法伤害周泽楷分毫，便只能用如此拐弯抹角的方法诛心，只盼着他受此影响。

可这些年的种种经历过来，周泽楷早已不是山头上只能仰天鼻息苟活的那只小蛇了。他走出了佘山，遁入红尘，在诸般烦忧之中拼杀了一生。后来他有了叶修，有了非比寻常的一切，他无比珍惜、愿意为之拼上一切，又哪里肯轻易放手。

天师费尽周折“提点”他，或许是想他在了解前缘之后生出退意。但天师想错了，周泽楷不会退，也不可能退。打入天师体内的那精纯无比的功德之力，就是出自周泽楷的手笔。

他已经拥有了为自己博得一切的能力，天高地阔，没有什么是他求不得。

周遭黑雾渐浓，似要将周泽楷吞没。其中凝结出近乎实质的心魔来，一幅幅狰狞面孔将獠牙对着周泽楷，似乎想以此逼他就范。心魔们无限逼近周泽楷的身体，就在即将接触到他身体时，都被无形力量悉数弹开了，竟是半点不能近身。

周泽楷身在诸多心魔之中，心却澄净如琉璃，别无其他，不过是心中所念所求坚定无比，旁的纷繁杂乱的念头莫说扰乱他，就连入耳都很困难。

虽然诸多声音围绕着他，可周泽楷此时却听不见、看不见分毫。他仿佛回到了记忆深处，回到那个在街上遇见小叫花的日子。幻境为他现出了前世记忆不假，周泽楷此时心中却有更多的、不曾展现在他面前的情感涌现出来，一时将他心中填得满满的。

他心口亦有一片金色的细鳞浮现出来，他每回想起一分，金色便更亮一分，直将包裹他周身的浅浅光膜也显现出来，颜色清亮剔透，其中还有无数叶脉似的筋络流转。

周泽楷被这金光包裹着，冲出了层层弥漫的黑雾，向着潭底深处冲去。无数喷涌的水涌向他，强劲的水压似如利刃划过，周泽楷周身一时金光遍布，全是水刃划到他身上护盾时发出的道道金光。

他其实并不知晓潭底将要通往何处，即便全速前行，他也似乎瞧不见水潭底部有什么，只有一股近乎执拗的感觉指引着他前进，那里有很熟悉的气息，不像叶修，而像是……龙族。

周泽楷越游越深，忽的察觉心口一痛，猛地停下了动作。他拉开衣襟，只见胸前白色里衣之上不知何时沾满了红，鲜血流入水中，全靠衣服裹着才没有血流如注。

这道伤口也不知怎的没有愈合，也不知是什么伤到了他，居然绕过了他周身的防护。

他只得分出心力来护住自己，勉力下潜，不知又游了多久，方才从水中看见了朦朦胧胧的一点光亮。

这光极其微弱，却似拨云见日一般，极为明显，为暗无天日的深渊之中带来了些许亮色。周泽楷这才发现自己一力下潜的动作不知何时逆转变作了上游，光在他的更高处，他费力游了许久，光还是离他很远很远。

就在这时，周泽楷感觉到心口一阵锐痛，似乎有什么破体而出，同时划破了他的衣衫，徐徐漂浮在他面前。周泽楷大睁着眼睛，胸前的伤口终于愈合，有些未及封闭的心头血涌出，又被那体内钻出来的东西吞噬了。

那原来是一片龙鳞。小小的一片，颜色浅金，在微弱的光线中却显得极为耀眼。周泽楷的袖中又漂出来了一样什么，待他细瞧，原来是与叶修在山寺地下收服的那只小鱼妖。

鱼妖手捧龙鳞，满眼珍视与爱护，在他捧着龙鳞的动作中，小鱼妖的身形也几近透明，他乖顺地望着周泽楷，眸中清明之色不再，很快便彻底融入了龙鳞之中。

龙鳞登时金光乍现，没有外界光线的照耀也显得流光溢彩。它徐徐漂浮至周泽楷身前，在周泽楷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逐渐没入了周泽楷眉心。

周泽楷只觉如同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清凉的感觉弥漫灵台，他的身体却是汲取了太多力量，迅速热了起来。他感觉世间的万事万物，荣枯变化、方生方死，如今都纤毫毕现地出现在他眼前。他似乎在这一瞬掌握了世间万法，又好像只是洞悉一切、揽阅一切的一粒微尘。

他只是一只小蛇，不知悟道、不明天命有常，也正因如此，他的眼睛便是世间最澄澈的，诸法幻象，得见即为真。

所谓鱼妖，不过是掩没护心鳞气息的一缕残念，记的是从前未跃龙门列入仙班时，小龙对一个人类所有的牵挂与思念。护心鳞是真，却也并非全真，鳞片早已融入周泽楷的骨血之中，如今幻化出来的一团金光只不过是叶修点化他时的执着与善念。

自始至终，他们都拥有彼此，也只有彼此。

周泽楷睁开眼睛，朝着微光处游去。任何的困难都不能再让他停步，任何变故都再无法阻拦他，他从衣袍宽大、游速缓慢的人形变回了一条小蛇，初时不过是柳叶细的小小一截，尔后随着他上游的动作极速生长，终于在某一个瞬间，他身上的第一片蛇鳞开始剥落。

像是水中下起一场雪，周泽楷没有分毫犹疑与留恋，他只顾向上，自有水刃为他剥去反骨、洗髓伐经。

他的动作并不从容，疼痛令小蛇游水的速度时快时慢，鳞片一点点剥落的滋味就像生生剥下人的血肉，新生的鳞甲露出，带着冷冽的金光与未干的血。

他要抛尽前尘，他要一往无前，他要拼尽全力只为能和叶修并肩。他来人间时有人在冻腊月为他降下一颗太阳，如今离开，他要做天上一抹白练，他要做神仙，他要站在叶修身边。

周泽楷越游越快，剥落的鳞片越来越多，多到他已不觉得痛了，新生的鳞甲远比以往更坚硬，瞧着却如月光织成的纱。

他开始长出四肢、长出长长的龙尾，他的眼与吻轮廓渐深，终于额上的鼓包破鳞而出，宛如一棵顷刻长成的参天大树，牢牢矗立在他的头上。

这是……龙角。

新生的白龙长吟一声，径直冲出光去，光点越来越大，终结在一片波光摇曳的水镜中。白龙一举跃出水面，长长的龙尾将数百年来平静无波的龙潭水搅作一团，也打破了沉寂已久的仙宫太平。

周泽楷凌空盘立在灿金色的高高升龙门前，望着逐渐围拢过来的人形龙族，开口极为简练：“叶修何在？”

一众仙家里打头的一个弓着腰朝他拜了下来：“此龙正在罪渊，如今分魂下界处理事物去了。汝初来乍到，不如先随我等见一见龙宫？”

周泽楷却没搭话，连人形都懒得变，直至那人指了一条路，便急匆匆的去了。

余下众人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不叹息道：“这个可是正儿八经下界修炼上来的龙，瞧他那一身功德金光，比那些个蛟龙蜃龙可有出息多了。”

叹息一声接着一声，与周泽楷的焦急一道化在了风里。

罪渊之中云雾缭绕，数不清的黑色铁链盘根错节，将一道不知多深的天堑生生分割成了蜘蛛网。周泽楷龙身才至罪渊上空，便觉自心口向外一应热了起来，就像是血都变暖了一般。

这样的情形他只经历过一次，不禁有些脸热，向着深谷之中便冲了下去。长链之下便是云雾缭绕的深深沟壑，无数洞窟开在山崖上，有人在其中盘膝而坐，虽是气息尚在，分魂却已不在此处，皆是没了意识。

周泽楷凭着冥冥之中的感觉找到一处，方才拨开洞口处的草叶，他便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草帘之后居然是漫无边际的一片花海，暖金色的太阳挂在天空中，正中有一棵不高不矮的花树，花叶随风飘扬，拂在树下之人的衣上。

那人衣襟前落了许多花瓣，已经几乎要将他埋没了，只有尚且平稳的呼吸与安宁的神情彰显他此时仍然活着。

周泽楷缓步上前，他自然记得这里，这是他与叶修……结契的地方。他原先知道幻境之中的这处对叶修来说必然很重要，却没想到这里居然是叶修思过的洞府，或者说叶修数百年来唯一的安身立命之所、唯一的家。

他走到叶修跟前，慢慢蹲下身，仍不大会收起的龙角挑起了树上的花枝，将原本半遮半掩的一切揭开，露出叶修那张熟悉的脸。

他似乎正在做什么美梦，眼角眉梢都噙着笑。周泽楷为他拂去身上的落花，终于久违的俯身，轻轻吻在叶修唇上。

这个吻晚了人与妖的十世，晚了仙龙独自闭关思过的几百年。实在是太久了，但好在周泽楷还是做到了，他走到了叶修身边。

周泽楷捧着叶修的脸颊，如小兽一般与他蹭了蹭额头，许久才肯松开。他目光镇静而专注，似乎天地之间万物种种，他只看得见眼前这一人。

“我来了。”周泽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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