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幕中故事（四）

Ravine

2024/12/02 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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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个对证据做了手脚的人，正是你……罗莎夫人！”

顺着成步堂食指的方向，罗莎夫人平淡如水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动摇：“我……？我从来没有做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十年前那些悲哀的惨剧，都是由活人犯下的罪；我的职责，仅仅是行使入殓之责，让所有人死后都能体面地步入黄泉。”
“您并非有意要做这份伪证。做这份伪证，是您的有意为之，亦是无心之举。”成步堂笃定地说，“罗莎夫人，有没有可能……您在十年前同样是为先皇陛下入殓的入殓师呢？御琴羽医生只观察了伤口的状况，并未有机会见到陛下的整个躯体。假设先皇陛下确实中毒，当时下葬时却没有人对天皇陛下的死因提出质疑。如果是因为您的话，那一切都能解释了。京城中，您的入殓技艺首屈一指。就像对待之前所有的死者一样，您将陛下的遗体整理得看不出任何端倪。因此，人们只知道先皇陛下是遇刺而死。”
亚双义身体前倾，向她请求：“亲眼见过黑纱下天皇遗体真容、且有机会进行伪装的，就只有您了！请您为陛下遗体的真实状况作证吧！”
“……夫人，说出真相吧！”
“……你究竟还在犹豫什么？死人无法说出真相，我们能够指望的只有你了！”
围观的大臣向罗莎夫人呼唤着。
罗莎夫人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容我拒绝。我的职责是将所有的死者都还原为最完美的模样；是的，甚至比生前更美丽。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辛酸，没有丑陋，我会抹去他们死前的一切不堪。我用我的技艺连接因死亡而被疏远的‘他者’，交还给亲友最熟悉的那个‘我们’。我用这份入殓的技艺化解少许死亡带来的悲痛。这是敬给死者的挽歌，献给生者的慰藉。在家属面前，你们怎么有权利消解那份生者与死者最后的连接！你们不能这样侮辱我的职业！”
人们再次喧闹起来。检控席上传来了器皿碎裂的脆响。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急于探求真相的无礼，还请见谅。观看您入殓当时的感动，我从未能向您表示感谢。我在此向您表示迟来的谢意。您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充满了对死者的尊重。您那么冷静、熟练，对死亡毫无惧色，但又充满了对逝者的悲悯。皇兄的入殓仪式……虽然如此悲伤，却因您变得优美如歌。正是您才使我从那种对皇兄已死的恐惧中解救出来。”班吉克斯卿向罗莎夫人行礼，“入殓师罗莎夫人啊……我尊敬您将所有逝者平等地装扮得至善至美的心意。但是，有一件东西，它比死亡带来的缺憾更加令人哀伤。那就是被隐藏起来的真相！真相并不总是能带给人们希望的。有时候，真相也会伤害人。那副真实的面孔是如此丑陋，以至于人们不愿意直视它，想要隐瞒它。这也是人的本能……但是，我有觉悟去面对这个真相，以及它会带给我的一切悲伤。在此，我请求您做出证言。不是作为这场审理的检察官，不是作为巴洛克·班吉克斯卿，而仅仅是死者的胞弟。请告诉我陛下那时真正的面容究竟如何，请您告诉我皇兄究竟是怎么死的。”
“……”罗莎夫人看起来动容了，她长叹一口气，露出微笑。成步堂在她的笑容中窥到一种悲悯。他不由地想到，罗莎夫人就是带着这样的笑容面对每一具即将入殓的遗体。
“我曾经以为，所有生者都会逃避死亡，逃避它的丑陋。因此，我如他们所愿，给生者们带去睡着般美丽的死者。家属们重新看到了记忆中‘真实’的亲属和友人，便不再感到害怕。但是他们不知道，那一切并非活着的定格，而是死后伪造的美丽。在死亡时缺失的部分，我用黏土加以粉黛还原。亡者凝固的肤色，我充盈以红色的液体颜料。那样的‘他们’与其说还是原本的死者，倒不如说是依托于遗体、经过我手创造的一件作品。我始终相信，死亡只是一扇门，死去的人依旧以某种方式留存着。家属们只需要记住最好的那一面，珍惜着那份与逝者回忆的感动，对我来说便足矣。但是，今天居然有人会第一次向我提出，想要看清那张被死亡而扭曲的真正面孔。既然如此，我便也如您所愿，卸掉真相上的妆容。”
沃尔特克斯想要拍响惊堂木，制止罗莎夫人的发言，但已经太迟了。罗莎夫人的话回荡在法庭中：
“先皇陛下的死相，与之前几位大人相同。按理来说，遇刺失血过多会使他的脸色苍白；然而事实却不仅如此。他的嘴唇是紫青的，他的瞳孔缩小，舌尖有牙印，指尖发黑。他的衣物有大蒜气味。换而言之，他符合你们所说的‘中毒’症状。”
御琴羽医生说：“按照之前的案例，这种毒药不会立刻致死，而是会干扰人体控制呼吸的神经，让人缓慢地窒息衰竭。如果以慈狱卿的死来推断，毒发时间大概是一个半时辰。正是由于毒药扰乱神经后的症状与酒醉相似，因此无论是中毒者还是旁人都容易将症状混淆，未能发现下毒的端倪。”
成步堂拍响了桌子：“天皇殿下在与亚双义玄真会面前的一个半时辰里，又曾经与谁会面呢？那个与他会面的人，具有下毒的最大嫌疑！”
“等等！”细长逻卒忽然发话，“亚双义玄真的口供之中提到过相关的内容。”
沃尔特克斯愤怒地说：“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一切与‘将军’案件有关的证物都应在藏人所内。”
细长逻卒推了推眼镜：“不……那并没有被收录进官方的法庭记录中。当时负责此案的格雷格森逻卒将所有审讯口供记录在他的笔记本上。因为亚双义玄真的这段口供被认为无关紧要，所以当时并没有在法庭上提交、被收录进法庭记录。为了完美地保存那本重要的证物，我将它每一页都拍照留下了副本，存放在相册里。我今天将相册连同慈狱卿的尸体照片一起带了过来。”
班吉克斯卿抱起双臂：“既然是逻卒于审讯时记录的口供，那么即使当时没有被提交为法庭记录，它也具有正规证物的法律效力。告诉我们这段被遗忘的口供吧，逻卒总长。”
细长逻卒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向前翻阅：“……‘亚双义玄真声称，会面时天皇陛下曾经出现身体不适，可能是由于此前与沃尔特克斯卿饮酒过多。’”
亚双义说：“如果先皇陛下、慈狱政士郎和之前的死者都被下了同一种毒，那么毒发时间指向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左大臣哈特·沃尔特克斯！”
成步堂补充道：“沃尔特克斯卿正是利用毒发晕眩的感觉，使先皇陛下误认为自己只是酒醉。”
班吉克斯卿摔碎了酒瓶：“而之后沃尔特克斯卿和慈狱卿率先到达凶杀现场，对先皇遗体进行了一番布置后才叫来御琴羽医生。然后，他们以勿扰圣体为由，阻止御琴羽医生对遗体的进一步全身检查。最后，沃尔特克斯卿通过罗莎夫人高超的入殓技术，试图掩盖陛下刺杀之前已经中毒的事实。”
法官席上的沃尔特克斯已是坐立难安：“我是被‘将军’慈狱政士郎胁迫，不得不下毒的。‘将军’究竟是谁，你们没有证据！我可以承认对王公贵族和慈狱的毒杀，现在不过是再加上对先皇的谋杀未遂罢了。事实上，我毒杀慈狱政士郎是为了铲除‘将军’，报我曾被胁迫之仇，为国平害。”
“看来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亚双义咬牙切齿地说。
“这真的是最后的瞬间了……”成步堂拍拍自己的脸，“究竟还差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揭露一切真相的最后的决定性证据已经在我们手上。还有什么，是我们没有发现的？”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调侃道：“恐怕只有让慈狱政士郎诈尸现身说法，大喊一句‘我才不是将军！’才有办法得证了。”
班吉克斯卿恨不得把酒泼到福尔摩斯脸上：“你明明知道死者不能复活，这种情况下能不能消停一下你的玩笑话？”
“死者……遗言……慈狱的遗书……我们没有那种东西……”成步堂的额头抵在桌面上，“没有……等等，我们真的没有吗？有没有可能它藏在了什么地方？”成步堂抬起头来。
“唯一有可能的地方，也就只有狩魔的刀柄之中了。”亚双义说，“但是我们已经论证过了，《亚双义文书》不能证明沃尔特克斯的‘将军’身份。”
“不重新全面审查一下证物怎么知道呢？说不定我们能发现新的东西。”成步堂十分坚持。
“好吧，如你所愿。”亚双义整理着证物，“父亲在刀柄中藏入了两张和纸，一张写着给我的留言：‘一真啊，真相隐瞒在了黑暗之中。唯有《狩魔》能驱散黑暗。’这句话和遗书上的一样。另一张则是指控沃尔特克斯为‘将军’的文书。可惜我没能如父亲所愿，用狩魔中遗留的文书将沃尔特克斯定罪……”
“等等！”成步堂忽然打断了亚双义，从亚双义手中夺取了和纸，“和遗书上的一样？”
“拜托了，成步堂。父亲的文书是这一张，你拿错了。”亚双义对成步堂感到无奈，试图抽走他手中的纸张。
谁料成步堂紧紧捏着那张短小的纸片不放：“不，亚双义。这里有一个致命的矛盾！玄真先生被捕后，作为凶器的狩魔再也没有回到他的手上。按理来说，狩魔自从被他交给先皇陛下后，十年间都没有被再打开过。那么，玄真先生何以留下与遗书相同内容的字条，呼唤儿子替他完成遗愿呢？唯一的结论只有一个！”
亚双义预感到接下来的结论将会石破天惊，声音开始颤抖：“你说什么，成步堂？”
“狩魔这么多年间曾被除了玄真先生以外的人再次开启。这张字条，并非玄真先生留给儿子的重复告诫，而是这个人留下的最终线索！这个人就是——”
“……慈狱政士郎。”班吉克斯卿替成步堂回答。
亚双义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怎么可能是他？”
成步堂的声音充满坚定：
“只有可能是慈狱政士郎。玄真先生死后的十年间，狩魔作为重要的证物由慈狱持有。幕中之夜，慈狱作为刺杀者，曾亲眼目睹先皇陛下拿着狩魔，最终得以夺取狩魔将陛下刺杀。而且玄真先生的遗书中强调要将狩魔传给你，还留下了解开谜题的线索‘好好动动头脑’。慈狱不可能没有意识到《狩魔》的重要性！而且，传说中本应交由陛下的亚双义文书无迹可寻。只留下一种可能：文书就藏在玄真先生会面时唯一持有的遗物之中。慈狱暗藏狩魔有十年之久；身为习武之人也应了解刀的构造，他依照遗书摸索出刀头中的奥秘并非没有可能。这也和此前的推论相吻合：慈狱早已读过文书，清楚狩魔之中的《亚双义文书》已经失去意义，因此一直没有将它公之于众，而是以虚张声势拖住沃尔特克斯。这张字条其实就是慈狱政士郎写下的最后提示。而它所隐含的答案……就是将之前的一切全部‘大逆转’的唯一真相！”
福尔摩斯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黑暗……黑暗……慈狱政士郎引用了遗书中的话，是否就在引导我们像解开刀头之谜一样思考呢？‘黑暗’也许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一件具体的物品。你们想到了吗，辩护律师们？”
成步堂朗声回答：“当然！那就是慈狱委托地藏守护亚双义时所留下的‘贡品’，惊堂木《虎威》。”
“……虎威确实周身漆黑。” 亚双义说。
啪！亚双义向桌面击响虎威。本应清脆结实的声音却带有些许的回响。“这块惊堂木……是空心的！”
班吉克斯卿说：“慈狱政士郎留下的最后话语，竟然就隐藏在这块‘黑暗’中。”
成步堂笃定地看向好友：“而我们需要做的，是用《狩魔》将‘黑暗’驱散——用狩魔将虎威斩断！”
亚双义点点头：“明白了。就让《狩魔》斩断这盘桓了十年已久的黑暗……结束这《幕中故事》的闹剧吧！”他沉着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拇指抵着刀鞘的鲤口。
下一瞬间，谁也没有看清的寒光一闪，狩魔出鞘，斩断纯黑的虎威。一张卷起的信筏从惊堂木中翩然而落，没有被伤到分毫。钢刀旋转回鞘，发出金属的清脆之声。
成步堂展开信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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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讲述的是一个懦弱的逃兵，慈狱政士郎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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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步堂惊呼：“而这个日期……是十年前！”
亚双义的眼睛无法从信纸上移开：“这十年间，它就沉睡在这里吗……慈狱政士郎……最后的‘告白’！”
“……这、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沃尔特克斯睁大了浅色的眼睛。
成步堂向众人高举信纸，展示这件最后的证物：“一切都是靠这份‘告白’。这就是……诉说十年前的重重帷幕下《真相》的最后碎片！慈狱政士郎的‘告白’在这十年间一直沉睡在这块惊堂木里面。等待着《真相》揭晓的……这个时刻！”
信筏被传递给检控席上的班吉克斯卿：“……官印、署名，看起来都非常正规。”
沃尔特克斯大声宣布：“……本庭全面禁止这封文件的公开！慈狱政士郎身为‘将军’，这份告白也只是在他死后留下的扰乱人心的迷雾！”
成步堂拍响了桌子：“这可不行。因为《真相》就在其中！”
亚双义冷眼睥睨：“沃尔特克斯卿，我记得十年前你也曾经如此评价我父亲的遗言。但是，这份文件并不是慈狱临死前才留下的遗书，而是他在十年前就留下的忏悔。”
沃尔特克斯急切地数次敲击惊堂木：“我有权力决定闭庭！”
检察官班吉克斯卿冷酷地说：“不，你没有。在这次审理中，你是法官。既然身为近代审理法庭中公正的象征，你没有任何权力无缘无故中断审理。”
“那么，成步堂律师，还劳请你读一读慈狱卿留下的最后‘告白’了。”福尔摩斯吸了一口烟，说。
成步堂点点头。他清澈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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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讲述的是一个懦弱的逃兵，慈狱政士郎的告白。
当我决心要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才惊悟原来我已经改变了那么多。明明一切只开始于几个月之前，现在的我却早已变成当初自己所不齿的模样。我将在此坦白并忏悔我所犯下的所有罪行。但在此之前，我想把慈狱政士郎堕落的故事记录下来。*

*我来自一个下层武士家庭。在幕府时代，我的出身和等级制度注定了我基本无法改变自己命运的轨迹。我并没有足够本钱去京城求学考取功名，只能早早从私塾肄业回乡。我本以为追随倒幕派推崇天皇上位后，世道会有所改变。但是实力雄厚的地方大名仍然拥有更大的发言权。作为实际作战的一介士兵，我没有任何上升的机会。因此我痛恨世袭门阀，对重新当政的天皇也没有任何感激之情可言。
直到“将军”反叛，西南各地狼烟四起，我参与到平叛的战事之中。由于曾经的实战经验，我立下一些战功，这才被提拔为军队将领。正是乱世才给了我升迁的机会。机缘巧合，我从敌军手中截获了一些关于叛乱首脑“将军”的情报。我欣喜若狂——扪心自问，我将这些情报上报朝廷并非是想要报效国家。因为一旦“将军”被捕，战乱停止，我便失去了晋升机会。但我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相信这份天皇政府急需的重要线索可以为我换取梦寐以求的功名。
我首先找到了昔日的同窗，亚双义玄真。他已经成为了宫中的左大臣。为了求见他，我还颇费了一番心思。他表示对我的情报很重视，并且告诉我他心中已经有了谁是“将军”的答案——右大臣哈特·沃尔特克斯。亚双义要求我先按兵不动，他需要搜集更多有力的证据，一举扳倒沃尔特克斯。
但是，当时的我实在是汲汲于功名。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我消磨了所有的耐心。我不由地怀疑身为左大臣的亚双义会像所有的大名一样，将下级的功绩据为己有。我无法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鬼使神差地，我决定直接找“将军”本人，右大臣哈特·沃尔特克斯对峙。
但当我亮出我所掌握的所有证据时，我才发觉我手中的信息是如此之少……由此指控沃尔特克斯堪比捕风捉影。我有一瞬间的后悔，或许亚双义错怪了右大臣。但正当我准备为自己的鲁莽和冒犯赔礼道歉时，沃尔特克斯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祝贺你，慈狱政士郎。你瞎猫撞上死老鼠了——我确实就是‘将军’。”
那一瞬间，即使是久经沙场的我背后也冒出了冷汗。
“但是你没有足够的证据……有谁会相信你的指控呢？一个小小的军中将领，竟然想要指控右大臣为叛乱首脑。”
“真相不会被掩盖。你就是那个叛国贼！”　
“如果说有害于社稷的就是叛国贼，那我为这个国家做出了这么多贡献，怎么能被叫作叛国贼呢？”
沃尔特克斯语气轻快，显得悠然自得。我意识到我才是那只误入瓮中的鳖，无处可逃。
“……我的想法最终会被历史承认，只是你们都太愚昧了，没有看到未来的曙光。皇室需要被套上链子，他们应该为国家服务，而非将国家视为他们私有的王土。必须限制君主权力，建立代议制！君主立宪制才是日本唯一的出路。这个国家需要一个这样的罪人，或是救世主，踏出改变国家的第一步。我乐意做这个人，我就是这个被使命选中的人！”
“你不会成功的，沃尔特克斯！一切只是你的痴心妄想。天皇陛下不会被你这种小人所击倒……”
“即使我失败了，在未来仍然会有人走上我的这条道路。不过令我惊讶的是，你居然开始仰仗天皇陛下了吗？还是说，你只是害怕赐予你官爵的那个人丧命，使你血本无归呢？”
接着，沃尔特克斯向我许诺了我一直追求的名利和权力。
“你想要的，我可以给你。我现在给你开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你是选择追随我，还是选择死亡呢？你没有退路。事实上，我有影响军队的权力。我作为左大臣一人之下的最高位官员，掌握了全国大权。而你只是一介小小的将领，虽然最近立下了不少战功得以升迁，但只要我下达文书，你的所有战功立刻就能变成一张废纸。你没有任何选择。
我的理智仍然在呼号：“至少……左大臣亚双义卿会帮助我……”
“真的吗，他真的会帮助你吗？还是说，将你的发现据为己有呢？感谢你的证据，慈狱政士郎。你对我的这些指控，对于亚双义卿同样成立。现在亚双义玄真是‘将军’的线索齐全了。”
“你怎敢诬告亚双义卿！”
“决定谁是‘将军’的，是你。但决定慈狱政士郎是否活着将他的指控告知世人的，是我。”沃尔特克斯说，他的语气就像在聊天气，平静中带着一丝倦怠，“即使你视死如归，那也想想你麾下那些和你朝夕相处的士兵吧。如果你死了，他们该怎么办呢？”
他的话命中了我的死穴。如果我拒绝与他合作，我肯定死路一条。但士兵们不仅是失去了一个统帅这么简单。假如说我在世上还有什么珍视的亲人，那只有陪我征战的部下了。假如我死在这里，我毫不怀疑沃尔特克斯会将我诬告为泄露情报的内奸，士兵们则会因我而受到牵连，全军诛杀。亚双义玄真则会被我发现的线索，被沃尔特克斯诬告为“将军”。如果我选择合作，那我便可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亚双义玄真仍然会被打成“将军”压入大牢，但如此因为真正“将军”而起的战乱就能结束，我的部下或许也能因我得荣……虽然我不理解沃尔特克斯所谓“君主立宪制”的政治理想究竟是何物，但他向我描绘了一个平民也能共治国家的美好蓝图。我当时隐隐觉得，那样的国家或许就是我这种下层武士的希望。而未来实际发生的一切，则是后话了。*

*正直不阿的慈狱政士郎失败了，他从这一天开始陨落。我只能背负哈特·沃尔特克斯的阴谋，成为他的走狗。但是，亚双义玄真并不知道我已经背叛了他、被沃尔特克斯掌控。亚双义仍然相信着我，甚至直到我被沃尔特克斯派遣去夺取他交给天皇的“将军”情报的那一日。
当我闯入亚双义玄真和天皇的密谈时，天皇似乎醉倒头疼着，亚双义玄真正在照料他。我的本意只是速战速决夺过那份指向“将军”真身的文书，并非是要刺杀天皇、嫁祸亚双义。但我在那间房间里丝毫不见文书的踪影。我不由想到文书可能已经被阅读并销毁了。那么，天皇已经明白了沃尔特克斯的身份，我作为他的走狗，也面临着毁灭的命运。我害怕了。我毫不怀疑亚双义会为了保护天皇与我一战，而久经沙场的我对于此战的结果竟然没有任何信心。我瞥见《狩魔》落在天皇的手边，于是我趁着空隙夺取了现场仅剩的另一把刀。如此一来，亚双义便没有武器与我抗衡。即使如此，他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仍然选择与我为战。亚双义的气势使我胆寒，明明我是场上唯一持有武器的人，我却感到一种必败的恐惧。就在那样一种求生的巨大压力下，我必须想出一个一了百了的方法。我看见倒在一侧的天皇。于是，我避开亚双义，将《狩魔》向天皇刺去……*

*我，慈狱政士郎是一个懦弱的逃兵。虽然我的姓氏提醒着我要做出公正的裁决，但我却最终成为了有罪之人。在审判亚双义的极密法庭上，我无数次幻想着自己站出来向世人诉说一切。但是，我没有。我再次逃离了。直到我亲眼目睹亚双义玄真的死亡。临终前他看向我的那双眼睛……如此地尖酸、毒辣、充满着被背叛的仇恨。我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样的眼神，流淌着灼心毒液的、蛇的眼睛！我再次想逃，但是面对亚双义滚下的头颅，我已经无处可去。我想要赎罪，我感到后悔，我感到愧疚，可我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直到我听说亚双义玄真有一个在乡下私塾读书的独子，名叫一真。他被召回了东京，原本也要因为父亲的罪行被株连处死。当我看到幼小的一真时，我忽然感到了一种希望。“亚双义”并没有断绝，玄真的血脉仍然活着。所以，我用尽一切方法，拼死胁迫沃尔特克斯必须留下一真的生命。毕竟我得到一切的同时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的正义、我的良知、我的灵魂。
沃尔特克斯觉得我的胁迫莫名其妙，但我提醒他我手中拥有他的“把柄”，亚双义留下的最终《武器》。他意识到我并非说笑，而是宁可与他同归于尽。最终他不得不允许将一真送入吉原软禁，以官伎的身份为代价活下来。
我，慈狱政士郎，在此告白并忏悔我的所有罪行。但我仍然是一个懦弱的人。我不敢告诉一真这一切，他只当我是父亲的旧友，因此对他有所关照。我的力量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扳倒沃尔特克斯，并将一真赎出吉原，平反亚双义的冤案。如果那一日最终到来……那时候，我自愿接受一切对我的有罪裁决。*

*一真啊，助我驱散黑暗吧。
言尽于此。*

*启御四年十一月四日
慈狱政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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