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吉原炎上（上）

Ravine

2024/12/02 0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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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刚刚升起来。水星微弱的光被新的光辉掩盖了，启明星还在尚带夜色的蓝紫天幕上顽强地显现。晨光堪堪照亮了大逆转屋房顶的瓦片，红色的屋檐还沉浸在微冷的昏暗中，亮了一整晚的花灯笼在檐下无火地倦怠。尽兴了一夜的花柳街正熟睡着，唯有几只笼中的雀儿还无法忘记外面的世界，过早地开始啁啾。
马蹄的笃笃无法惊醒吉原的睡眠。不知入口的护卫是否因劳累沉沉睡去，竟然无视了入口的告示，胆大包天地允许了一辆马车直接驶进吉原。
“……一日之计在于晨，看来这句话只适用于吉原外面的世界。”左大臣哈特·沃尔特克斯掀开车帘看了看窗外。马车很快停下了。他放下车帘，从怀里掏出一只进口的金色怀表：“五点零零，或说卯时正。时间刚好，没有耽搁一秒钟。”
他对面的蒙面人没有作声。
沃尔特克斯继续说下去：“任务很简单：我要你们找到慈狱的尸体、亚双义一真、成步堂和那两个碍事的太夫。把成步堂和两个游女直接处理掉。至于亚双义，逼问出慈狱藏东西的位置，给我取来，然后也把他处理掉。”
蒙面的黑衣人向他抱拳。
“务必在逻卒来调查取证慈狱尸体前完成。六点三十分准时点火。记得给我把尸体和痕迹都烧干净点。”沃尔特克斯说，再次掀开怀表盖，“说明已经耽搁了四分四十八秒。现在开始行动吧。”
“是，将军大人。”
九个杀手翻下马车，潜入红色的建筑。写有“大逆转屋”的四字牌匾听到了一切，却无法对屋内熟睡的人们作出警告。

楼梯在响。尽管脚步的主人已经非常小心，但木头的空隙还是暴露了他。他对此非常恼怒，停下了脚步，试图寻找另一条安静的路。黄铜传声筒将这些木梁之间的细小声音捕捉汇集起来，忠实地报告给房间内屏住呼吸的四人。
“这些人是谁？”成步堂小声地问。
“应该是沃尔特克斯派来的逻卒。他们要对昨晚留在这里的慈狱尸体进行调查取证，顺便捉拿两个毒杀案的嫌疑人。”亚双义回答。
“他们不可能是逻卒，现在还太早了。逻卒出动时间一般是固定的辰时，也就是七点。”巴洛克太夫将耳朵贴于墙上的传声筒静听，说，“而且对于普通的逻卒来说，他们人太少，显得太安静、太训练有素了。”
“既然巴洛克太夫都这么说了，那他们只能是沃尔特克斯提前派来的杀手了！啊哈哈哈，居然被我说中了。真不愧是我‘世界第一的大明星’做出的名推理啊！”夏洛克太夫说。
亚双义恨不得狠狠地给他来一拳：“我还真是谢谢您的乌鸦嘴了。”
“现在该怎么办？如果沃尔特克斯真的打算把我们全部灭口，我们不是该快逃吗？”成步堂起身，焦急地就要往门边赶。
亚双义一把扯住了他的裤腿：“现在楼梯上都是潜伏的杀手，你往出口逃跑正中他们下怀。”
巴洛克太夫说：“首先我们需要明确沃尔特克斯的目的，才能推测出杀手的下一步行动，制定出合理的计划。沃尔特克斯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找到慈狱藏在大逆转屋的那份‘把柄’——虽然他还不知道那就是《狩魔》。因此杀手会优先找到亚双义，并对亚双义进行盘问。接下来是慈狱的尸体。慈狱是十年前刺杀天皇的真凶，我们昨晚在他的尸体上发现了指向真凶的伤痕。主理‘将军’案的沃尔特克斯知道这一点，出于保险一定会在逻卒到达前提前破坏案发现场和证据，以阻止逻卒对尸体顺利的调查取证。而我们现在推理出，能对慈狱下毒的人除了沃尔特克斯再无他人。沃尔特克斯本就想要除掉成步堂卿，成步堂卿昨晚关于真凶的推理更是威胁到了他。而我和夏洛克太夫闯入会场在他的意料之外，我们有为成步堂卿作证的可能，所以我们的处境也很危险。”
成步堂急切地问：“出口被沃尔特克斯的人堵住，我们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这栋建筑还有其他出口吗？”
夏洛克太夫笑起来：“哼哼，你可真是问对人了。亚双义君说想要出去是死路一条，这不完全正确。出于我的小小兴趣，我平日对这座建筑物进行了许多研究。我发现历史悠久的大逆转屋为了方便各种特殊的客人修建了各种密道和暗室，往外的出口可不止一个。你们俩应该是再清楚不过其中‘门道’的吧？”
经过提点，成步堂幡然领悟：“对了！花魁房间内不是有一条密道能通往外面吗？我每次就是从那里偷溜进大逆转屋的。如果我们能回到亚双义的房间，就有机会逃出去。”
亚双义将狩魔插在腰间：“不错，那我们现在就赶紧过去吧。”
巴洛克太夫摇摇头：“……但我不能离开。”
“诶？”
“我必须守在这里，保护这些证据。沃尔特克斯尚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他或者有任何人发现我这间办公室的秘密就完了。”
“那么慈狱的尸体不也应该被保护起来吗？那不也是重要的证据吗？虽然有留下的逻卒守护，但他们寥寥几人恐怕不是杀手的对手。”成步堂问。
巴洛克太夫看向了夏洛克太夫。后者抓了抓自己卷曲的头发，妥协一般叹气：“……好吧，我负责去那间会客室和留下来的逻卒接应。”
巴洛克太夫点点头，转向了亚双义和成步堂：“你们的任务就是不要被杀掉，想办法逃出去，之后我们会与你们会合。亚双义一真，你腰间佩着‘将军’案件最重要的证物，请你务必保护好它。否则，十年前残留的真相火种就要被哈特·沃尔特克斯彻底掐灭了。”
亚双义郑重地向巴洛克太夫和夏洛克太夫鞠了一躬：“两位的恩情，我亚双义一真感激不尽。”
“看来，我有机会好好敲诈花魁君一笔了。但在那之前，不如先逃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吧？”夏洛克太夫变戏法似的从腰前的结里掏出一把火铳。巴洛克太夫手里多了一柄细长的剑。成步堂紧跟好友，亚双义将他护在身后，再三握紧腰间的日本刀。四人在门边侧耳倾听。
“现在……行动吧。”巴洛克太夫推开沉重的木门。

四人兵分三路。亚双义和成步堂向上，向大逆转屋顶层的花魁房间跑去。夏洛克太夫向下，前往尸体所在的会客室。巴洛克太夫留在原地，守卫纸拉门后隐藏的秘密办公室。
两位好友在阶梯上奔跑。亚双义在前面大步行进，步履轻快；成步堂落在后面，为了追上前面的脚步而气喘吁吁，即使如此两人的距离也在逐渐加大。亚双义实在看不下去，索性转头拉上成步堂的手腕就往上跑去。
成步堂叫苦不迭：“亚双义……等等……跑慢点……”
“你再慢吞吞地像蜗牛爬，马上就会被杀手追上。他们想要杀你就像踩碎一只蜗牛那样容易。”亚双义说，脚步一刻不停，“你年纪轻轻，身体素质却差成这样，进宫怎么扛得住工作压力？”
“进宫做官是脑力劳动，哪里需要自己跑步呀！”成步堂哀叫，“倒是亚双义，你怎么能跑得这么快？身为花魁，你不该尽态极研、玉步行迟才对吗？”
“花魁道中的‘三枚齿下駄’的漆木屐我不是白穿的。”亚双义的气息没有乱过，“我腿上绑着那两个厚木块还能控制好蝴蝶步，丢掉累赘之后自然轻快。”
成步堂无话可说。所幸他们已经登上楼梯，前方的走廊一片平坦，距离花魁房间只剩下这最后的一段路了。花魁的房间位于大逆转屋的顶楼，视野极佳。阳光已经照进室内；温暖的风从开着的窗口吹进来，远处雀的鸣唱在风中飘散着。没有其余的声响，没有被入侵的迹象，一切亮闪闪的，一切安静平和——
嗖！一支黑色的箭矢破开晨光，切过花魁扬起的椿花袖子，钉入木地板中，兀自颤动。还没等扑倒在地上的成步堂反应过来，他再一次被黑色的布幕和红色的山茶花卷起，滚到窗沿下。亚双义正警惕地看向斜上的窗口，用手臂护着他的头部。成步堂回头看去，簌簌的黑雨在原本他们所处的位置截下了花魁半只的羽织袖子，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亚双义放开了紧紧攥着的好友，向成步堂使了眼色。成步堂以点头回应。两位好友心有灵犀，各自小心翼翼地在窗户的两侧贴着墙面站起。
咔吧。咔吧。有什么人正从窗外的屋顶踩着瓦片接近。
手，三双紧张的手。抵着刀鞘的鲤口，紧抓着花瓶的边缘，亮出锋利的匕首。
当杀手跨入窗沿暴露出后脑的那一刹那，刀柄与花瓶齐齐向他砸去，将他掷倒在地！
“还有一个人！”成步堂呼喊着，亚双义猛然回头。另一位蒙面的杀手抓着窗户上沿荡进来，反手就将匕首对着成步堂挥去。成步堂手中已经没有其他武器，只得立即蹲下，抓过原本摆放花瓶的高脚桌作为屏障。亚双义一个跨步冲过去，杀手在那一秒回身，匕首与狩魔刀刃铿锵相接。利刃僵持着，亚双义瞪着对方的眼睛——那其中只有野兽般的冷酷。

在激战的顶楼之下，一位杀手猛地拉开太夫房间的纸门。一位衣着华丽的游女正伏在地上拜礼，他旁边的矮桌上准备了酒和酒杯。听到声响，紫发的太夫直起身，垂目谦顺道：“欢迎光临。在下已经恭候大人多时了。”
杀手没有理会。他拔出了刀，扫视着和室，小心谨慎地缓步向前：“……你就是巴洛克太夫？”
“正是在下。”巴洛克太夫的手动了，杀手警惕起来。所幸他只是将手放在了矮桌上。“还请大人……多多关照！”巴洛克太夫刹那间起身。矮桌掀起，向杀手的脸直直扑来。杀手赶忙向一旁躲去，却不料在矮桌的掩护之下还有长剑抽出，向眼前这位没有礼貌的客人刺去。

“那边的那位小哥！别在那里忙活了，和我喝上一杯放松放松如何？”阶梯上传来这样的招呼。杀手拿着瓶子倾洒液体的手抖了一下，又立刻稳住了。他放下手中的瓶子，转向声音传出的方向抽出了武器。
“不要这么紧张嘛！我保证大逆转屋绝对不会强买强卖的。你可以先听一曲我的三味线，再决定是否要消费哦？”阶梯上走下一位绯色羽织的美人，径直向他走来。杀手握紧了手中的刀，试图理解当前的情况。
“呀啊！是尸体！——我是不是应该这样尖声惊叫一下？但是我没有这么做，所以你意识到我不是一般的游女，心中忽然紧张了起来，对吧？你看，你刚刚往后退了一小步，拿着刀的手臂也显得有些僵硬。你正在想：这臭婆娘究竟有什么毛病？”夏洛克太夫接近了杀手，在他周围缓缓踱步。杀手不得不紧随着他转圈。他看着夏洛克太夫越过倒下的逻卒，俯身查看地上的尸体，又蹲下研究起杀手方才在尸体和地面上泼洒的液体。夏洛克太夫蘸起一点液体，在指尖搓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个质感和气味，应该是柏油。地上还撒了硫磺。你竟然……”夏洛克太夫抬眼，杀手的刀正向他砍来！
“嘁。”夏洛克太夫伸腿向杀手扫去，杀手一时间失去平衡，被撂倒在地。“怎么能把这么危险的物品带入大逆转屋呢？木头可最怕这种易燃物了。”
杀手鱼跃起身。因为这一跌，他黑色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柏油和硫磺。杀手皱紧了眉头，看向夏洛克太夫的眼神充满了怨怒和杀意。他重新架好了刀。
“啊哈哈，你的表情不要这么恐怖嘛。多多笑一笑才能活得长久！”夏洛克太夫说，笑嘻嘻地举起双手。杀手这才发现对方手上拿着一把火铳。火铳在指尖旋转，又被插回了腰间。“都怪你在地上泼了这些易挥发的柏油，害得我都没法用自己的武器了。你呀，就是那种喜欢恃强凌弱的、名叫‘坏蛋’的家伙吧？”夏洛克太夫捋起袖子，赤手摆出格斗的架势，“既然如此，我作为大逆转屋的三头牌之一，‘世界第一的大明星’夏洛克太夫，有义务向你好好进行一番消防教育！”

杀手向上施力，使相交的两把匕首顶开了狩魔的刀刃。刀刃分离后立刻又交缠在一起。若说日本刀以其攻击范围取胜，那么两把匕首就以其灵活性见长。亚双义一真挥刀的气势如长虹，而杀手的匕首行进轨迹老练诡谲。一把匕首忽然从斜下方向他的脸庞扑过去，亚双义赶紧将狩魔横了过来，叮地挡下右手的进攻。左方与此同时露出了空袭，另一支匕首趁虚而入，向他的太阳穴直直刺来！亚双义却已无暇顾及。他瞪大了眼，目睹着自己接近的死亡时刻。
下一秒，破云之声在他的耳边飞过，那支即将使他丧命的匕首伴着几滴红色跌落在地。杀手握着自己的手发出厉声惨叫，那只手一只黑色箭矢贯穿。亚双义向反方向瞥去，成步堂正握着弓，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亚双义心中暗喜，没等杀手拥有反攻空隙便用狩魔使对方沉默了。
狩魔回鞘发出清脆而愉悦的响声。“他该睡上好一阵子了。”亚双义转身，微笑道，“成步堂，好箭法。”
成步堂扯了扯左手的护腕，长呼一口气，露出腼腆的微笑：“居然成功了……刚刚可真吓人。”
“你要相信你的弓道实力，成步堂。你在情急之下仍总能射中靶心。”亚双义说，“不过你这弓箭是从哪来的？”
“从他们身上捡的。”
亚双义的眼神顺着好友的手指追过去，原来是早些时候倒下的杀手所佩之弓以及那些射入地板的箭。他大笑起来：“真不愧是我的好友，一瞬间就把形势进行了逆转！这能算是‘草船借箭’吗？”
成步堂摸着下巴：“也可以说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或者说，‘以子之箭射子之人’？”
“我说不出这种弯弯绕绕的话。现在我们还是快走吧。”亚双义打断了他，指着花魁房间的方向说。

沃尔特克斯掏出了怀表，甩开表盖。“六点三十七分了。距离预计的点火时间已经迟了七分二十三秒。他们失败了，辜负了我抱有的期待。看来我不得不亲自纠正这些破旧零件的纰漏，我设计的大钟必须精准地报时。”
他将怀表放回怀中，抽出手杖。那根金属的手杖柄头雕有一只精美的独角兽，但那只瑞兽看起来并不和蔼善良，反而透着一丝扭曲的邪性。沃尔特克斯走下马车，大步踏入大逆转屋。

两位好友拉开花魁房间的门。
“看起来杀手还没追到这里。”亚双义扫视房间后说。房间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原样，没有翻找过的痕迹。亚双义取下墙上的一幅书法作品，即将推开密道的暗门：“来吧。”
成步堂却表情肃然地止住了亚双义即将按下开关的手：“等等。我想起一件事。”他将好友带离了暗门，拉到一边。
“怎么了，成步堂？”
成步堂低声说：“你还记得慈狱和你的密谈吗？事后证明，你们在这间房里绝密的对话被沃尔特克斯所知。那么，密探究竟是在哪窃听到一切的呢？花魁房间处于大逆转屋的最顶层，窗外没有其他的屋顶，密探不存在屋外的落脚处。那么，能够藏身而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就只有这条密道内了。而且一旦杀手们围堵大门的出口，这里就成了唯一逃往外界的途径。这条密道对于外人来说还是秘密，但不少大逆转屋的游女早已知道它的存在。所以，我怀疑沃尔特克斯或许早已得知这条密道的位置，他会在密道内设下埋伏守株待兔。一旦我们毫无防备地冲进去，必死无疑。”
亚双义沉默了。
成步堂说：“现在密道内潜伏的杀手随时会冲出来。我们只能……”
亚双义小心地按下机关，暗门打开了一小条缝隙。成步堂敏锐的感官捕捉到墙那一侧金属武器的声响。没有迟疑，他对准黑峻峻的罅隙连发几箭。黑暗的背后有谁倒下了，翻滚着为他的眼睛哀叫。亚双义立刻将暗门合拢，推来沉重的装饰架顶在密道前方。
“好吧，现在我们谁也出不去了。”成步堂说。
“就算我们干掉这个人，密道尽头也会有埋伏的。这纯粹是个通往死亡的陷阱。”亚双义说。
求生之路崩塌，显现原本修罗小道的可憎模样。亚双义和成步堂只能退回到走廊上。此时，两人的鼻子不约而同地捕捉到空气中不妙的气味。
“……着火了！”
地狱仍在前方等待。

*♫BGM:グロリアスデイズ - Three Lights Down King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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