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独]艾斯佩兰萨

众独/短篇集合

syou

2025/03/01 08:04

加载中……

※背景为未来架空，总之是众独
※在尝试摸索一些角色不同身份设定下的可能性，请原谅私设与OOC 
※我为什么写着写着又超过预期字数了（疑惑）（不解）（宇宙猫猫头）

01.

真是糟糕透了。
金独子一开始盯上这座湖边小屋，是因为这里不仅位置偏远而且屋主还经常不在家。他偷了这么多次以来，这家领到的蔬菜罐头也是最多的。反正一个人吃不了，自己拿肚子借用的负罪感也少一些。
可怎么刚从烟囱爬进来，屋主就正好在眼前擦枪呢？
和那双与年龄不符、精神焕发的眼睛对视片刻，脸上蹭着灰的金独子冲没有停下保养猎枪动作的老人露出一个笑容，挥了挥手，试图从烟囱原路返回。
老人毫不客气地给了那个准备离去的屁股一脚，然后抓着作为成年男人来说略显纤细的脚脖子，将他拽了出来狠狠摁在地面。
金独子被这一下两下弄得浑身生疼，眼前都在发晕，虽说自己不占理但还是想发个火，正要破口大骂，黑洞洞的枪眼直直停在自己面前。
“……”脏话变成口水咽了回去。
看金独子识时务的模样，老人很是满意，他的声音浑厚听起来也不苍老，“看来还有脑子。”
老人收了枪，挂回墙上。金独子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呼出一口气。尴尬而紧张的气氛稍显松弛，不光冷硬的地板触感更加清晰，鼻子动动，这时候才闻到了食物的香气。
眼睛轻松地追到了老人身边的餐桌上，那是还没有吃完的面包和土豆汤，在无尽的寒冬中用暖和的香味肆意挑逗着食欲的本能。
所以这老头为什么吃饭吃到一半开始擦枪啊？金独子发自内心的不解。
老人用眼神指了指自己对面单薄的木质椅子。
金独子：“？”
老人：“还不过来。”
金独子怀疑对方的用意：“……？”
老人用看傻子的眼神瞪他，“不吃就收了。”
听到这里，也顾不上别的了。金独子已经两天没有吃饭，这天寒地冻的，无论从生理还是心理，他都太需要这口吃的了，哪怕是毒药也在所不惜。
当然，如果真是毒药他也希望能够好吃一点。
金独子踉跄着爬起来撞到椅子上，一边打量老人的表情，一边抓过面包啃了一口。咬下第一口，就觉得控制不住地想要卷入腹中。金独子努力和本能对抗，大口咀嚼几下之后，死命咽下去，又伸手去够装着土豆汤的木碗。
他已经不记得上次吃到热乎的食物是什么时候了。手指去抓木勺却因为被冻得僵硬和无力而没抓住，好在汤并不烫，温度合适，他索性端起大口喝了起来。
甫一入口，金独子的眼睛就亮了。可他没有余力去夸一句好吃，把头仰到最高，美味的汤汁像一团小动物的体温，从食管滑入胃部的温热开始向浑身蔓延，终于活过来了。
老人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看他把剩下的半块面包在木碗上蹭来蹭去，没有浪费一点。
还是忍不住皱了眉：“如果你敢舔碗，就把你脱光了扔出去。”
金独子已经伸出一半的舌头悻悻缩了回去。
在体内聚集的热量让金独子的大脑逐渐恢复活跃，他不太好意思道谢，更不太好意思道歉。话到了嘴边，只能迂回地问：“为什么要给我吃的？”
“让你有力气为自己的错误负责。”
“负什么责……”他还什么都没偷，反倒是被踹了一脚。
“如果有居民证，你就可以领到一日三餐。”
“……”
“可你却饿成这个鬼样子。可见你没有。”
“……”
“如果上报巡逻队，你就不是被我被抓到这么简单了。你想被抓进去吗？”
“进去管饭吗？”
“……”
老人在桌子下面，冲着金独子的膝盖又是一脚。
金独子捂着膝盖看老人站了起来，这才注意到他不光力气大个头也很高，精神矍铄，身姿挺拔，看起来有六十多岁，已经超过了现今的平均寿命。
“庆幸吧，臭小子，只要你留下来干活儿，我就包你的吃住。”
这简直是太过划算，以至于令人感到不安的提议了。在这个只有寒冬的世界，尤其是更加贫穷的地区，各家各户能也只能保证吃饱不饿，这名老人竟然还有余力管自己？虽然也可能是他时日无多，的确需要找个帮工吧。
比起去正式雇佣昂贵的人力，金独子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要合适得多。毕竟就算真的把他处理了，也没有人会找上门问一句他去哪儿了。
金独子的内心却没有纠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吃有住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可是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欣喜，那样自己岂不是显得很廉价。
“……再给我一碗土豆汤，我就考虑一下。”
老人看他都红了的耳朵尖，又给他添了一碗土豆汤，还加了一块面包。

02.

老人的枪法极好。金独子往往还没有听到风吹草动，猎枪便已经发动，从枪口射出的捕猎网前端会先刺中猎物，随即张开将其团团包住。
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作为食用资源都越发匮乏，打上一只野兔可能要算计着吃上一周，当然也有运气不好的时候要连着一个月吃素。好在根茎类蔬菜没有背叛人类，土豆汤成了金独子现在最喜欢的料理。
这也不得不说，老人的手艺确实高超。明明都是些常见的食材和调料，可是经过他的手一处理立马有了惊人的美妙滋味。
这天他们猎到了几只田鼠，老人用小刀手法娴熟地处理了毛皮，找来树枝串上直接烤制。期间他又在冰面砸出了一个冰窟窿，把绑了饵的鱼钩落入寒意的深处，钓竿就支在那里。
做完一系列动作，老人咳嗽了几声，坐在火堆边转动着烤田鼠。
“真的能钓上鱼吗？”
金独子坐在老人对面，扭头看着一动不动的钓竿怀疑道。
和老人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们一条鱼都没钓上来过，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荡漾过。连金独子每天就是挖点野菜，打打下手的生活都显得要多了几圈波澜。
“前段时间都还能钓上来。”
“前段时间是多久？”
“两三年前吧。”
“……”
对于一位老人来说，前段时间可能就是这样计量的。在天亮的时候出门打猎、寻找能吃的食材，晚上守着火炉睡一觉，别说两三年，再往前十年也许都还是这样。
而对于金独子来说，他的前段时间又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老人问了他偷过的每一户人家，带着金独子去挨家挨户道歉并且给予了补偿。老人似乎还蛮有名的，没人不给他面子。还安抚老人金独子还小，只是一时犯了错，也没有偷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可实际上每偷一次，金独子都像欠了一笔债。随着他生命的延续，债务越来越多，渐渐地，不知道是那些违背了本心乱糟糟的债务在推着他走，还是他在前进中不断付出无法偿还的代价。
多亏了老人，他现在能穿着新的衣服，戴上毛茸茸的帽子，脚上的靴子也是暖和的，踩雪的时候咯吱咯吱的脆响不再只有寒意侵袭。
“如果有鱼的话，要多久才会上钩？”金独子开始没话找话。
“你急什么。”
“……可能因为我不擅长等待吧。”
“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
老人把金独子挖到的蒲公英做成了汤，主食是烤土豆。烤田鼠的香味最为浓烈，虽然肉不算多，但是这样的午餐已经算是奢侈。
金独子不是第一次吃蒲公英了，深绿色的根与叶在清淡的汤水中软烂地飘着，有个问题他一直都想问。只是那时他认为和老人还不算熟悉，不像现在似乎可以聊一点额外的话题。
“蒲公英不是蓬松的白色球球吗？”
老人喝汤的手短暂的停顿，他放下碗，烤土豆掰开后还蒸腾的白色热气徐徐在面前扩散，把他的皱纹都润去了一些。撒上些许调料，老人咀嚼起来。
“你说的是春天才有的。那个‘蓬松的白色球球’是蒲公英的种子，要随风播种的。”
“那个竟然是种子？我还以为是花呢。”
“现在只有能食用的根叶部分了。你应该庆幸它改变了生存方式，不然你什么都吃不到。”
金独子把烤田鼠啃了个干净，味道有点咸了。他急忙咬了口土豆松软的内芯，同样的热气烫得鼻子一皱。
“那你见过春天的蒲公英吗？”
“没有。”老人缓缓摇头，“我小时候蒲公英就已经是现在的样子了。”
金独子不解，那老人又是怎么知道蒲公英在春天的样子、还知道那是它的种子呢？难道和四季一样，只是作为概念流传下来的？
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老人续道：“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这还真是有点意外，老人竟然有朋友？明明他在自己来之前都是一个人，不像村落那边的老人家们，会几个人颤颤巍巍地凑在一起晒太阳，从早坐到晚上。
突然，钓竿动了动。
“啊！”金独子张牙舞爪地大叫，因为不知道怎么称呼老人，只能啊啊了好几声。
“如果真的有鱼也被你吓跑了。”老人皱着眉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他走到冰洞边上收了竿，鱼饵还在，“是风。要变天了，赶紧吃完回去。”
金独子点点头，扒拉几口吃完和老人一起收拾。在把锅和碗都收进整理袋后，金独子下意识看向老人的方向。
老人并不似印象中那般强壮。相处的久了才发现，他也就是比一般这个年纪的老人结实。而在年轻力壮的青年面前，他依旧显得有些瘦小——很遗憾，自己年轻不力壮。
厚厚的大衣似乎穿了很多年，老人如今的肌肉已经无法撑起，因此显得有些宽大。他脸上的皱纹就是他的年轮，却不觉得那是沟壑，而是时间的堡垒。
如今想来，就是因为那双眼睛太过深邃而有神，才让自己误以为他还是一个年轻的灵魂吧。
无论如何，金独子要感谢老人。在风雪来临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归所。

03.

没有季节的变迁，时间的流动也如同冻住了一般，没什么实感。
金独子告诉老人他没有记忆的时候，老人并没有太过惊讶。当时他手上正在摩挲一个老旧的通讯器，神情和语气都是淡淡。
“反正你还活着，时间从什么时候都能再开始。”
那句话微妙地打动了金独子的心。
从他似一片雪花落到这片白茫茫的陌生世界起，睁开眼就只有同样空白的记忆。他有过恐慌，有过惧怕，可是活下去的本能推动着他不容驻足片刻。
他想了各种办法活下来，并且真的做到了。他可以面不改色地骗人，不带愧疚地行窃，还曾经把酒馆的后厨当成落脚点，直到不小心喝醉被发现赶了出来。
那些不光彩的方法没有压垮他，纯粹因为他就像是从时针和分针的空隙中凭空蹦出来似的，只能嘀嗒地往前，无暇回看自己来时的轨迹。
可是老人抓住了他，用那双年迈却有力的手拖着他往前走，告诉他只要活着就还能再开始。
奇怪的是，金独子无法认为老人是自己的爷爷、父亲或者兄长，他觉得更像一位朋友。会金独子、金独子地叫他的名字，会在他喝醉的时候嘲笑他的酒量，也不忘为他盖上毯子的朋友。
于是，金独子询问老人的名字。
“你叫什么？”
“问这个干嘛？”
“……觉得不太礼貌？”金独子刚去村庄领了物资，鼻子尖都冻红了，看起来像个孩子，“我总不能冲你喂、喂地叫吧？”
老人突然起身去穿大衣，背起钓鱼用的整理袋。
“你现在要出去钓鱼？”金独子惊讶。
“金独子讲礼貌，这叫异象，说不定真能钓到。”
“……”
“等等，”金独子叫住真的准备出门的老人，把自己随身的居民证拿出来扔过去，“你的居民证什么样子？给我看看。”
老人接过那张在这里无效的居民证，上面有金独子的姓名、居住区域和照片。照片上的金独子微笑，看起来知性而和善，与眼前这个一脸坏笑的感觉很不一样。
老人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扔了过去。
金独子急忙双手接住，迫不及待地看去——笑容消失，这不就是自己领物资用的编号卡吗？还是自己刚刚回来才还给他的啊？
突然，脑海中一个想法贯通。因为自己有居民证，所以认为这里也有。一直以来只知道编号卡可以领取物资，却不知道这其实就是身份证明。
“十年前就没有居民证了，信息都和编号绑定直接记录在系统里。真亏你能自己过活那么久。”老人把金独子吃瘪的模样满意地收于眼中，推门而去。
金独子把编号卡摔在桌子上，冲老人喊道：“我今天可不要再出门了！”
老人理都不理他，冷空气灌进来一瞬。金独子冻得抖了抖肩膀。
不过很可惜，那天依旧没有钓到鱼。
在那之后，金独子又尝试着问了几次，却依旧没能得到老人的正面回答。与之相对，关于老人名字以外的事情倒是知道了不少。
比如湖边小屋的来历——老人年轻时在太空服兵役期间，恰好赶上了地球进入寒冬后最近的一次外星人战争。他战功赫赫，所以战后退伍选择了这里。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老人能够领到更多的蔬菜罐头和药品。
“你一个人住的话这里有点大吧？”金独子不由得想，按照老人的说法，他当时可以选择的房产有好几处，这里是最偏远的。
“当时没想一个人住。”
脑海中突然想起老人曾经提过的，“啊，你的那位朋友？”
“嗯。”眼看着青年马上就要误会什么，老人及时告知，“他是男人。”
金独子的眼睛瞬间睁大，表情之变化十分复杂，有理解、有认同、有钦佩，甚至还有鼓励。
老人强调道：“我对男人没有兴趣。”
“好好。”
“……”
金独子那副“我理解”的语气令老人的愤怒之火冲上眉头跳跃起来，他愤愤踹了一下金独子屁股下的椅子。后者早就对老人偶尔暴力的行为有所提防，他稳稳坐住，这一次没有像之前几次那样被踹倒。
在老人的怒气进一步爆发前，金独子笑着凑到他身后，帮他按揉肩膀。
“你的药是不是快吃完了？下次领物资用不用多要一点？”
“嗯。”老人点点头，突然，身体不争气地咳嗽了几声。
那被力气催出来的颤动直接传递到金独子的手上，他有些心疼地更卖力地为老人服务。不仅如此，想起老人的战争经历与那个从不离身的旧式通讯器，那位朋友估计已经……
心里觉得遗憾又惋惜，如果那位朋友还在，他们会一起居住在这里吧。
金独子认识老人以来，第一次觉得，幸好自己来了。
“金独子。”
“嗯？”
“你手上劲儿小了。专心一点。”
“……”持续发力！

04.

“刘众赫先生啊！”
老人的名字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金独子发现他还没有准备好接收。
“刘众赫？”他重复着这个名字。
酒馆的老板娘提及老人——不，刘众赫的时候，满是喜悦之色。
“刘众赫先生年轻的时候真是帅的……当然，现在也是个帅老头！”老板娘的目光已经回到了几十年前，“那时候战士们在天上打仗，地球上就会卖他们的照片。有的是在军队生活的照片，也有战斗中的照片。对，那时候还有战争直播，一到刘众赫先生出现大家都会聚在一起看。”
金独子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那可是在打仗啊，也太疯狂了？而且刘众赫好像还很有人气，这个倒是不太难想象，从他现在的模样来看确实也还挺帅气的。
老板娘越说越兴奋，一拍大腿，“你等着，我拿我的相册来！”
很快，老板娘抱着一大本布满时间痕迹的相册回来了。里面收集了不少照片，还有老板娘已经去世丈夫的参军照片，翻到后面，大多都是刘众赫了。
金独子的眼前一亮，一句脏话脱口而出。这实在是帅得有些惊人了？
黑发黑瞳的男人无论是吃饭还是战斗的时候都不苟言笑，然而那张刀削般的俊脸，每一根线条都在反馈什么叫做杰作的信息。如今留存在世的艺术品都无法胜过这张脸。
继续翻着，竟然还有训练时的照片。赤裸着上半身的刘众赫似乎正在休息，身上的汗水在光源的照耀下有淋漓的色泽。微卷的黑色发丝带着潮气，整个人都如同在传说的盛夏中，耀眼得令人无法直视。
“我最喜欢的其实是这张。”老板娘突然笑得温和，“这张最开始是买锻炼照的时候打包买的，拿到好几年之后才觉出好，你看刘众赫先生的表情。”
顺着老板娘的手指看去，在食堂的刘众赫并不是视觉中心，和其他战士一同排队领餐。只是他手里拿着一个通讯器，似乎在查看消息，露出了似乎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的、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笑容。
幸亏有镜头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幕并且留存了下来。
金独子一眼就认出了那台通讯器。与现在不同，那时的通讯器看起来还十分新潮。
“嗯，我懂。”金独子轻声说道。现在的刘众赫，也会露出类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表情。
老板娘又和金独子说了几句，把订的酒交给他的时候，似乎有些什么话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咬咬牙说出了口：“你要多照顾照顾刘众赫先生。”
金独子一愣。
“买酒是做菜的吧？”老板娘的眉毛挤出了几分忧伤，“宇宙病到了晚期，味觉也会逐渐失灵的。”
金独子的嘴微微张开，似乎不知道如何消化这个信息。
老板娘叹了口气，拍了拍金独子的肩膀，随即又笑了起来，“哎呀，刘众赫先生已经是高寿了！这里多少年都没有活过五十岁的了。”
听不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金独子的心被沉进了寒潭之中。
回去的路上，感觉脚步有些沉重。手里有这一周期领的蔬菜罐头和药品——那是宇宙病专用的药，比上一次的量要多。
凡是参军的战士都会因为长期与太空兵器接触而患上宇宙病。随着年龄的增加，除了最基础的视力衰退，咳嗽会逐渐转变成呼吸困难的症状。免费配发的药物只能够缓解症状，并无法根除，所以宇宙病也一直被认为是加速衰老。
刘众赫消耗增多的药物，口味变重的调味，还有他拿着旧式通讯器的距离越来越近。实际上，很多细节都在说明他可能要走入下一个节点了。
金独子说不清当下的感情是难过，亦或是害怕。只是，好像一直守着自己的一丛火焰随时要熄灭的丧失感伴随左右。
长吁一口气，吐出白色的波浪。金独子望着远方白色的日光，光芒的余温无法为这片大地取暖。
可是他想要添火加柴，守护照耀自己的火焰久一点、再久一点。

05.

“刘众赫。”
“刘众赫！”
“刘众赫？”
“刘众赫——”
自从知道了刘众赫的名字，大事小事金独子一天能叫八百次。除了琐碎的日常对话，就是一直骚扰刘众赫，问他有什么自己能帮忙的。
刘众赫从“没有”说到“不用”再说到“滚”没花几天时间，最可恶的是骗人面不改色的金独子还会利用自己的表情博取同情。眼巴巴地装了几次可怜，刘众赫最终妥协。
打开仓库的大门，金独子被眼前的景色吓了一跳。
那是一架银白色的飞行器。流线型的身躯中间镶嵌着一枚蛋形驾驶舱，只是外部有很严重的损坏，舱体后部敞开，可以看到里面精密的零件。
“这是……你的吗？”
“是我捡来的。”
刘众赫几步走到飞行器旁边，脚边散着工具箱和各种道具、零件。他抚摸着舱体，用眼神叫金独子过来。
“不是你说要帮忙吗，今天开始，和我一起修这家伙。”
“可是我没修过这种东西！就算修过我也不记得了？”
“相信你的肌肉记忆。”刘众赫把连体工服扔给金独子，催他去换上。
“万一没有肌肉记忆呢？”
金独子一边换衣服一边为难。看到飞行器的瞬间他脑子里简直跑出了一个故事。比如刘众赫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最后的梦想和愿望就是重新回到宇宙去见没能和自己定居在湖边小屋的朋友。
自己也确实是出于这个考虑才缠着刘众赫要帮忙的。金独子希望，如果刘众赫的时间真的进入了倒数，那么起码在有限的时间里，自己能够为了他而转动表针。
可是上来就修飞行器也太离谱了，万一弄坏了岂不是没帮上忙还捣乱？
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跟在刘众赫身边，好在他没让金独子真的做什么。更多时候是一边修，一边告诉金独子这都是什么部件、什么作用。金独子除了递工具和零件，只是听着点头。
加上了在仓库的维修工作，金独子的体力明显有些跟不上了。
“你平时都什么时候来修啊？”金独子多啃了一个土豆。
“晚上，你睡得打都打不醒的时候。”
“你的体力可真好……等等，”金独子警觉，“你打我了？”
“嗯，把你打得像猪头一样，你都不照镜子吗？”
又拌了几句嘴，刘众赫突然停下，毫无预兆地剧烈咳嗽起来。金独子也急忙放下手中的食物，两步凑到刘众赫身边，拍着他的后背协助他拿出放在怀中的药。
吃了药后，刘众赫因咳嗽而不匀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金独子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
“……嗯。”
已经没了食欲。金独子犹豫片刻，问道：“你为什么要修那个飞行器？”
修理飞行器的零件是刘众赫四处搜集来的，用了不少违法的途径。宇宙病需要休息，刘众赫却总是在夜里偷偷去修理。他实在想不通，不靠自己的猜测，刘众赫是出于什么目的在修理这个捡来的东西。
刘众赫喝了口水。那是用前段时间难得入手的新鲜柠檬泡的，刘众赫说如果加点蜂蜜会更好喝，可惜现在只有微微的酸。不过柠檬的香气已经足够清新，让空气都清和不少。
“我的朋友可能会需要它回家。”
金独子哑然。
他要不要说，自己一直以为那位朋友已经死了？
可是更重要的是，“他会回来吗？”
刘众赫摇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隐约有落雪的痕迹。他的双眸深邃，被些微透进的日光照得明亮。不，也许是他的眼睛本就如此。
“不知道。”刘众赫的声音似是在怀念什么，“可如果他回来了，会需要飞行器。”
内心有股无名的火在旋转跳跃。
可是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金独子很想这么说，可他开不了口。也许，也许正因为刘众赫是这样的人，所以当时才会向自己伸出援手。
同时，有些羡慕那位朋友。……有些嫉妒那位朋友。
不管自己的情绪如何，金独子的愿望却是真实而真诚的：“希望他可以早点回来。”
刘众赫没有回应。
那天晚上是个好天气，他们打开了仓库的顶棚仰望星空，比任何时候的星星都要明亮。可刘众赫只是望着天空沉默不语，好像他一直没找到属于自己的那颗。
金独子那天以后，比平时更加用心地学习维修飞行器的知识。他惊喜地发现，原来自己识字。不只是简单的日常用语，刘众赫给他的那些维修的书籍，虽然不能理解内容但是并不影响他阅读，这也让他在提问的时候更加游刃有余。
渐渐地，金独子开始上手了。慢慢地，刘众赫更像一个助手。
此外，他们还是会去打猎、挖菜、钓鱼。没有四季的划分作为界定，金独子也能开始察知这片大地依旧在运转的痕迹。温度的变化，湿度的不同，太阳和星星的位置，还有偶尔冒出的不一样的花草或者小动物。
在一个冰层比往日都要薄上些的上午，金独子的钓竿钓上了一条小鱼。
捧在手中的小鱼噼里啪啦地挺动着身子，那种冰凉又湿滑的触感令人兴奋不已。一个摆尾抽上金独子的嘴唇，呸呸地吐了好几口，都没听到到旁边刘众赫咆哮着“鱼没有水会死”。
后来，金独子把鱼送回了冰洞中。
“希望你能够长大。”
阳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回去了，金独子。”
“来了——”
金独子不舍地离开结冰的湖边，幻想着小鱼会探出头和他道别。即使这个想法太过天真，可是想想又不会惹什么麻烦。
他快步跟到了刘众赫身边，接过整理袋自己背着。表情无辜地说了些什么，换来了刘众赫的连踹三脚。

06.

再次尝试把外壳嵌入，这一次严丝合缝。
“装上了……！”金独子兴奋地喊道。
损坏的外壳材料特殊，只能利用原有的部分结合其他相似金属再次打造。可是无论软硬程度还是形状，做了两次都微妙地不同。如果继续消耗下去只会越来越糟，好在第三次就成功了。
刘众赫也凑过来检查硬度，确认没有问题，冲金独子点了点头。
“剩下的就是剩余的零件了。”聚精会神了半天，松懈下来觉得有些疲惫。金独子擦擦汗，“燃料真的不能再想想办法了？”
“没办法了。这架飞行器用的燃料很特殊，哪怕是战斗飞行器的燃料都不适用。”刘众赫检视燃料仓，每次提到这个话题他的表情都会暗淡几分，“剩余的量只够一次飞行。”
金独子有时候会好奇刘众赫的朋友是不是外星人。这架飞行器与他看过的书上所记载的都不相同，或者说，要更加先进的感觉。
正在检查手头的部件，思考剩余的零件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增加强度，猛然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金独子下意识看向站在身后的刘众赫，发现那个年迈的身影一手扶着飞行器的外壁，另一只手则是抓紧了自己的领口。
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直觉不对劲。
“刘众赫！”金独子喊着他名字跑过去，刘众赫张大着嘴身躯缓缓滑落。
倒在金独子怀中的刘众赫额头布满了冷汗，面色发青，双目无神，他不停地张大嘴巴，也不停地颤抖着。金独子急忙摸向他怀中，先摸到的是通讯器，接着是药盒——是空的。
“……”
思路短暂地停顿，金独子嘟囔着“刘众赫，等等我”，把他放平在地面确保下颌抬起，然后疯了一样地往他的房间跑。
路上，明明是空白的大脑却不断想起那天在自己手中翻腾的小鱼。那时候没有听的真切的话语此刻在不断回响——鱼没有水会死。
人没有呼吸也会。
金独子喘着粗气冲进刘众赫的房间，撞得门和桌子发出闷响。他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连拉开三个抽屉才终于看到药的位置，而在药物的旁边，还有一件他此刻的大脑无法处理的事物。
可是他来不及思考和确认，满脑子都是赶紧回去，刘众赫还在等他。
回到仓库的时候，刘众赫还有呼吸，看起来越来越痛苦。金独子急忙给他喂药，又给他做了数次人工呼吸，终于，刘众赫的面色和呼吸频率渐渐回转。
金独子这才感觉到，自己刚刚一直被恐惧包围，他的额头和背心早就被汗水浸湿了。
“……我没事。”刘众赫努力看向金独子，似乎想要安慰他，可那缓慢的语速更让人清楚他方才有多危险，又多么顽强地挺了过来。
金独子握着他冰凉的手，手指碰到皱纹，把整张脸埋了上去，自己的温度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就像两个雪人在互相取暖。
“怎么能让药盒空了啊，刘众赫你这个混蛋……”
过了片刻，确认刘众赫意识清醒也恢复了行动能力，金独子搀扶着他一步步回到房间。等到刘众赫睡熟，金独子都一直守在旁边。
天色还早，金独子把窗帘拉了一半，确保不会照到睡着的人。而余下的半扇光亮，正好落在刚刚自己拉开还没有合上的抽屉，也是刘众赫放药的那个抽屉。
金独子小心翼翼地把椅子搬到这边坐下，他的腿都跑软了，需要一点支撑。他面无表情地——因为实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表情——拿出了刚刚无法理解的事物。
那是居民证。不止一张，每张上面的有效期都不一样，一直到十年前为止。
*——十年前就没有居民证了，所有信息都和编号绑定直接记录在系统里。*
金独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旧式居民证，和自己手里那张区别不大，都是写了姓名和居住区域，不过仅有文字没有照片。
所以金独子疑惑过，这几张明显是造假的居民证上写的“金独子”，真的是自己吗？
居民证上最初的时间，要追溯到四十年前，也是刘众赫退伍的那年。一些纷乱的信息自然地聚合在一起，不由得他不去串联成某个故事一样的属于某个人的人生。
*——时间久了就习惯了。
——是我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当时没想一个人住。
——相信你的肌肉记忆。
——我的朋友可能会需要它回家。
——可如果他回来了，会需要飞行器。*
金独子觉得眼眶热热的，他拿出刚刚自己一直拿着的那台旧式通讯器，刘众赫一直都随身带着它，时不时就会拿出来看。哪怕视力变得模糊了，也会举到面前仔细读着。他曾经好奇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哪怕现在还没打开，他也能知道其中的内容可能和至今为止想象的战友情并不一样。
按下开关，卡顿的系统令金独子无奈地扯扯嘴角。
进入眼中的第一条消息来自新历1856年，那应该是刘众赫上太空服兵役不久的年份。

[未知]：连上了？
[未知]：真的连上了？！

[未知]：你好！

00.

刘众赫看到突然窜进通讯器的陌生讯息，皱起了眉。
按理说通讯器只有内部的讯号，这是什么人？还是说有谁在恶作剧？正在思索着要不要直接加入黑名单，对面的消息继续打了过来。

[未知]：你好！
[未知]：我的名字是金独子。
[未知]：能告诉我你那里的时间吗？

奇怪的名字和奇怪的问法，刘众赫却不知为何无法视而不见。后来他自我反省的时候认为，这是因为服兵役的日子太过无聊，让他一时像是抓住了自己出现的玩具。

[刘众赫]：为什么要问这个。
[未知]：真的连上了！！！
[未知]：你叫刘众赫？好帅的名字啊。
[未知]：我的名字是刘众赫。
[未知]：什么嘛，比报我自己的名字帅气多了。

刘众赫：“……”
要不还是加入黑名单吧？
不过这也提醒了刘众赫，只要在内部系统，默认的用户名就是真实姓名。而对面却顶着一个“未知”聒噪得不行，难道真的串了信号？这里可是在太空。
见刘众赫半天没有回复，叫做金独子的人持续发来消息。

[未知]：抱歉，我太激动可能吓到你了。
[未知]：看来众赫是个内向的孩子。括号，笑，括号。

刘众赫的表情凝固了。

[刘众赫]：只要你到我面前，我立马就能砍了你。
[未知]：那可能有点困难，我得先知道现在的年份。
[刘众赫]：新历1856年。
[未知]：竟然是新历1856年？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刘众赫]：？
[未知]：众赫啊，你要相信我接下来的话。
[未知]：我是来自未来的人类。

疯子。不是疯子就是骗子。不是骗子就是傻子。总之不是个正常人。
刘众赫利落地下了判断，觉得陪他玩这种游戏的自己也脑子不太正常。

[未知]：众赫你怎么不理我啦？
[未知]：你是不是不相信？
[刘众赫]：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相信？
[未知]：的确比较困难。
[未知]：我发往太空的信号可以和你连接，考虑到新历1856年有太空战争，你很可能是服兵役的士兵或者身处战争的战士。
[未知]：我来自未来，知道许多对你来说是还没有发生，对我来说却是历史的事件。
[未知]：我觉得你对我的警戒程度不太像身处战争。
[未知]：听我说，很快就会有外星人袭击，开始太空战争。
[未知]：等确定我说对了，可以试着相信我吧？

刘众赫觉得眼前的信息有点超过自己的处理能力了。
他犹豫再三，没有继续回复。
两个月后，真的如金独子所说，随着外星人的袭击，外星人战争开始了，也就是他口中的太空战争。期间金独子一直没有动静，战争爆发后，刘众赫第一次主动给他发了消息。

[刘众赫]：你真的来自未来？
[未知]：看来战争开始了？
[未知]：那我也能确认你所处的时空坐标了。
[未知]：这个信号好稳啊，我还以为是断了呢。
[刘众赫]：告诉我情报。
[刘众赫]：这场战争的持续时间？有什么重要事件？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未知]：不可能。
[未知]：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不必有任何担心。

这句话有奇妙的魅力，让刘众赫愿意接受。也可能是因为新历以来经历的外星人战争无一例外都是人类胜利，实际上也没什么值得紧张的。
刘众赫略作调整，先修改了一个备注。

[刘众赫]：你有什么目的？
[金独子]：其实也没什么目的，我只是每天都在到处发信号，看看哪里可以连上。
[刘众赫]：……
[金独子]：所以你有时间的时候，能和我聊聊天就好了。

刘众赫盯着那句话良久。在二次反省中，他依旧认为这是长期封闭的空间和令人厌恶的阶级关系令他有了逆反心理，才会鬼使神差地接受了金独子的提议。

[刘众赫]：好。

自从那天之后，刘众赫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和金独子通过通讯器闲聊。
他得知了关于未来的只言片语，比如再过个漫长的时间，地球还是会毁灭的，到时候人类会移居到其他星球。只是那里也好不到哪里去，金独子说也许再过多少年还会再次移居，不过他是赶不上了。

[刘众赫]：蓬松的白色球球？
[金独子]：就是蒲公英！
[刘众赫]：蒲公英不是绿的吗？
[金独子]：还有春天的时候，蒲公英会把自己的种子随风吹走。
[金独子]：种子就是蓬松的白色球球。

刘众赫脑海中想象的是一个毛茸茸的气球随风飘走。后来金独子大笑着给他解释了好久。

[刘众赫]：我小时候就没见过你说的蒲公英了。
[金独子]：要是还能看到就好了。

刘众赫没什么谈资，也就说说今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或者宣布要去和外星人干架可能有几天不回来。

[刘众赫]：我们都是合成食物。
[金独子]：好可惜，我还想知道鱼是什么味道呢。
[金独子]：我们这里已经没有可食用的鱼了。
[刘众赫]：我来太空之前还钓到过。
[金独子]：好吃吗？
[刘众赫]：好吃。
[刘众赫]：我做什么都好吃。
[金独子]：？

顺便告诉金独子，这里还有什么直播，会贩售他们的照片，这令金独子震惊不已。

[金独子]：你的照片卖得好吗？
[刘众赫]：好像很好。
[金独子]：那你很帅了？
[刘众赫]：我不知道算不算帅。
[金独子]：为什么名字帅的人长得也帅啊？

中间有几年金独子在外求学，刘众赫身处战事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两人可以交流的时间变得更加碎片。可是谁都没有断了联络，好像打卡任务一般，哪怕再忙的时候也会发个什么告诉对方信号没断，自己还在。

[刘众赫]：。
[金独子]：！
[刘众赫]：……
[金独子]：！！
[刘众赫]：！
[金独子]：~

刘众赫已经习惯了和金独子可有可无的交流。他没有见过金独子，却在不知不觉间通过他的话语和语气构建了一个模糊的印象。每次发出和接收消息的时候，不管身处何地，刘众赫都觉得有个人影在自己身边。不知道金独子是不是也是如此。
直至确认患上宇宙病，他才想起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他的命运与旁人无异。他下意识地不想告诉金独子，可是想到对方来自未来，也许这并不是自己能够隐瞒的事情。

[金独子]：宇宙病？
[刘众赫]：嗯。是一种加速衰老的病症，长期和太空兵器接触的副作用。
[金独子]：你等我。

金独子说完这句话就消失了，刘众赫再次有时间查看消息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

[金独子]：我知道你口中的宇宙病是什么了。
[金独子]：我刚刚去查了资料，这种病现今依旧存在。
[金独子]：可是，这不是不治之症。
[金独子]：刘众赫，这种病对于我的时代来说，和感冒一样普通。
[金独子]：我能救你。
[金独子]：我会跳跃到你的时空坐标。

看到一连串消息，刘众赫的大脑一片空白。太多超出认知的字眼在眼前排列组合，难以认知其中的含义。唯独“跳跃”“时空坐标”几个词让他警铃大震，时空旅行的技术并不成熟，主要因为要承担的盖然性风险太过强烈。
就算金独子来自未来，就算他们的科技技术远超想象——可并非如此。和金独子交流的这些年，刘众赫早就明白哪怕是未来也不会有太大不同。一旦金独子穿越时空，最大也最直接的风险就是湮没于宇宙之中。

[刘众赫]：你疯了？
[刘众赫]：不需要。
[刘众赫]：你不要过来。
[刘众赫]：时空跳跃的风险不是你能承受的！
[刘众赫]：如果你敢来，我就杀了你。

可金独子的回复久久没有传来。
刘众赫在无穷的担忧与隐藏在其中一点点若隐若现的期待中度过了一段煎熬的日子。哪怕战争胜利的信号已经敲响，他却无法发自内心地喜悦。比起守护了地球上无数的生命，他此刻更害怕来自遥远未来的模糊影子会消失不见。
终于，金独子的信息又来了。

[金独子]：众赫。
[刘众赫]：金独子，我警告你不要做傻事。
[金独子]：我会在两小时十五分钟后出发。
[刘众赫]：金独子！
[金独子]：战争要结束了。
[金独子]：等你回到地球，记得帮我准备假的居民证啊。
[金独子]：应该是居民证吧？总之就是类似的东西。
[金独子]：希望见面的时候，你能认出我。
[金独子]：我可是会认出你的！
[刘众赫]：……
[刘众赫]：金独子。
[刘众赫]：不要来。
[金独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刘众赫看着那条信息，内心描摹着自己全然不知道模样与声音那人的语气，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1864年，外星人战争以人类的胜利再次划下句点。刘众赫退伍回到地球，选择了远离寸土寸金的中央区的偏远村落作为余生的坐标。
他在湖边小屋等待着金独子的到来，希望他……能够平安抵达这个算不上美好的世界。

[刘众赫]：金独子。
[刘众赫]：你到哪里了？
[刘众赫]：是不是坐标错了。
[刘众赫]：金独子。回话。
[刘众赫]：金独子。
[刘众赫]：金独子，如果你能收到消息。
[刘众赫]：就回去吧。

发送出的一条条消息就像扔出去的弹力球，可惜的是并没有小狗把它叼回来。
刘众赫不知不觉间已经更新了几次伪造的居民证有效期，而它的拥有者却从未到来。直至居民证取消，全面更改为信息化的编号系统，刘众赫才把它们收了起来，意识到已经过了三十年。
刘众赫想过，金独子就是个骗子。他根本不是来自未来，更不会进行什么时空跳跃。他这时候也正在某个地方死皮赖脸地活着，说不定还一边喝酒一边和别人炫耀自己年轻的时候骗过一个傻子。
最起码，刘众赫希望是这样。
通讯器的系统越来越迟钝，正如他生命的速率越来越慢。
他已经老了。宇宙病侵蚀他的身体，同时悄无声息地将他的时间从命运中剥离。再过不久，他就会回归到苍茫的大地之中，成为某些动物的食物，又或者野花野草的肥料。
刘众赫一如往日，背着猎枪在树林里徘徊，踩过的每一个脚印都难以辨别与之前的不同。他低头咳嗽几声，觉得呼吸有些不顺，调整着姿势抬头的瞬间，像是踏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他瞪大了眼睛，喉咙发不出声音。
眼前是一架银白色的飞行器，撞断了附近的树木扎进雪地，可以看到外壳碎裂与周围一地的残骸与零件，可能是在飞行中与什么相撞导致的。
有几只徘徊的松鼠察觉到人的气息，甩着尾巴跑开。它几乎与周围的白色融合，安静地就在那里，如同已经安静地躺了数年。
刘众赫扔下猎枪，在雪地中大跨着步接近飞行器。他可以确认起码昨天都还没有这架飞行器存在，也有可能是因为光学迷彩的自我保护才没注意，无论如何——他知道，这是金独子的飞行器。
检查过蛋形的驾驶舱和损坏部分，刘众赫确认消失不见的驾驶员起码没有受伤。只是夜里才下过雪，周围除了自己的脚印再无其他。
刘众赫以飞行器为中心，陆续找了几天都没有任何出现陌生人的消息。最终他决定先把飞行器带回家里——好在这里人烟稀少，除了自己与动物鲜有人迹。刘众赫一边继续搜寻金独子的踪迹，一边制作了简易的运输车，服兵役时候的基础知识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他陆陆续续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只能容纳一人的飞行器在同类型中属于轻巧，可对于一位老人来说无论是挪动还是移动都很费力气。等到完全将飞行器安置在仓库和回收残骸与零件，又过了一个月。
期间，还是没有金独子的消息。
刘众赫为了研究和修理飞行器打乱了平时的作息。这天他起床后感觉到了陌生的疲惫感，这并不是好事。喝了两口土豆汤，吃了半块面包，食欲也大不如从前。刘众赫开始担忧，自己还能不能见到那个迟到了四十年的混蛋家伙。
突然，传来了微妙的声响。刘众赫立马察觉到那声音是有人正通过烟囱进到屋内，最近偶尔缺失的食物数量本就令他有所戒备。于是，抓起挂在墙上的猎枪，若有其事地擦拭起来。
很快，一道人影从壁炉钻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在看到自己的瞬间凝固在脸上，明显能看出对方有些慌乱。
而更让刘众赫吃惊的是，白皙的脸，纤薄的黑发，意外又不意外地，和自己脑海中模糊的想象严丝合缝地契合。那个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金独子。
就连笑着挥手想要逃跑的样子都在想象之中。
这个蠢货，时空坐标相差也太多了。
可是，是金独子。

06.

临近傍晚的时候，空气变得更加寒冷。金独子加了件外套，看到躺在床上的刘众赫正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神情是近日来最舒缓的，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美梦，只是眸色中异常的明亮也让金独子有些害怕。
“我睡了多久？”
“三四个小时吧。”
刘众赫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他的意识清明，脑筋也没有僵化，他能够清楚地知道金独子已经知道了什么。
“金独子。”刘众赫轻声叫他，眼睛直直望向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等飞行器修好了，你就回去。通讯器里有记录你来时的时空坐标。”
“……嗯，我知道了。”金独子乖巧地点点头。
刘众赫冷笑一声，“骗子。”
“……”
简单地用过晚饭，刘众赫在金独子的搀扶下久违地在附近转了转。他抬头凝视星空，这一次眼神中没有那样孤寂。
夜里下起了暴风雪，最近一直在刘众赫的房间打地铺的金独子忍不住渗透进来的寒冷，回屋又抱了一床被子。再回来的时候，咆哮的风雪中似乎少了一丝熟悉的呼吸声。
金独子点亮了灯，他看到刘众赫的神情那样安详而平静，微弱的心跳声渐渐要被无形的什么淹没。手中的灯火显得如此渺小无力，无法驱散黑暗。
理解了即将要发生的离别，金独子觉得鼻子酸酸的，却没有流泪。他紧紧握住了刘众赫的手，没有温度，也缺乏肌肉，感受不到任何力量。
金独子一言不发，安静到沉默，陪刘众赫抵达了时间的终点。
那一夜，一对表针安静地停止了转动。他选择了自己前进的方式，顽强地、努力地、不懈地转动了太久太久，虽有遗憾，但总算迎来了休息的时刻。
金独子忍住了眼泪，笑着拍了拍他。
刘众赫，这些年你辛苦了。

07.

意料之中的离别没有给金独子带来太大的冲击，正如风雪之后的天空晴朗得过分，没有留下任何寒冷的痕迹，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在得知自己就是刘众赫“朋友”的那一天，金独子用随身的那张来自未来的居民证，成功唤醒了飞行器的系统。出现在屏幕上的驾驶员信息就是自己，除了姓名还有照片。金独子其实从未刻意确认过自己的长相，可看到的瞬间他就知道，那是自己。
除了一个充电后还能启动的通讯器，金独子还找到了一个布袋，里面装满了大量的不知名的种子。只是布袋上的手写字体已经消失殆尽，只能模糊地看出是一个以大写的E开头的单词。
金独子不确认这是什么植物，却依旧种在了埋葬刘众赫的地方。他似乎有过播种的经验，上手非常熟悉，连自己都有些诧异。
虽说不确定在这种气候下能不能顺利发芽，但是如果真的长出来了，这么大面积的种子可能会成为一片花田或者菜地吧。只可惜，自己是看不到了。
金独子接下来的时间基本都住在了仓库。刘众赫留下的教导和参考书籍都被存放于这一方空间，金独子相信有肌肉记忆，毕竟这是自己的飞行器。
当那些散落在刘众赫长眠土地上的种子开始有发芽迹象的时候，金独子的飞行器先一步焕发生机。
再三确认后，金独子扔下手中的工具，瘫软在蛋形驾驶舱内。屏幕上显示出剩余的燃料量，可以输入时空坐标的提示不停闪动。
他顾不上有些发干的嘴唇，带着笑意把自己的通讯器拿出来。与刘众赫旧式的通讯器不同，手中的这个运行流畅，翻看信息十分便捷。

[金独子]：这些年你辛苦了。

准备出发前的金独子，最后给刘众赫发送的只有这句话，之后两个人都是无言。只是在那之后，还有一些消息未能通过偶然开启的信号传递出去，只留存了在这台通讯器上。

[金独子]：刘众赫，我正在从非正规通道进行跳跃。
[金独子]：确实比想象中危险。
[金独子]：不过可能和想象得不太一样。
[金独子]：因为时空的扭曲和冲击，我很可能会失忆。
[金独子]：到时候我万一没认出你，不许揍我。

[金独子]：……我遇到了裂隙。
[金独子]：可能无法抵达预计的时空坐标了。
[金独子]：希望不要偏差太大。

[金独子]：刘众赫，你能收到消息吗？
[金独子]：刘众赫。
[金独子]：众赫。
[金独子]：括号，笑，括号。
[金独子]：这都没反应？看来是没收到。

[金独子]：抵达地球的金独子。
[金独子]：如果你发现自己大脑空空，这是正常的失忆。
[金独子]：你遭遇了时空风暴扭曲，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金独子]：胸口的口袋里有居民证可以确认你的身份，不过这个在地球不能用。
[金独子]：去找一个叫刘众赫的人。
[金独子]：他会给你可以在地球横着走的可靠身份。
[金独子]：他长得很帅。这是唯一可以给你的情报了。
[金独子]：不用太担心，他会认出你的。

[金独子]：我能感受到记忆正在消失。
[金独子]：所以现在是在用语音输入模式。
[金独子]：哈……原来脑海中存在的东西被抽离是这种感觉。

[金独子]：众赫，我能见到你吗？

[金独子]：我想见到你。

[金独子]：我要见到你。

这是来自未来的金独子真正的最后一条消息。
遗憾的是，当时从驾驶舱弹出时这台通讯器掉落，没能跟着金独子一同接触地球的大地。如果一开始就有通讯器，也许现在又是不同的结果了。
然而这些都是如果，世界上最美好也最残忍的东西。唯一可以确定的真实，只有刘众赫认出了金独子这件事。
一周后，金独子关上了湖边小屋的门，没有上锁。他希望如果哪天有人迷路了，需要帮助了，这里存留过的善意可以传递下去。
和刘众赫告别之后，金独子换上刘众赫曾经的衣服，有点大。他进入蛋形驾驶舱，启动系统，准备利用最后的燃料进行人生最后一次的时空跳跃。
正如刘众赫识破他的谎言，金独子再次选择了自己最初的目标——刘众赫返回地球的时空坐标。
他一直没有要回去哪里，而是去到哪里。
做了一个深呼吸，按照通讯器中记录的坐标输入完毕，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启动。
银白色的飞行器发出轻微的噪音，平稳地悬浮，光线一般钻入无形的洞穴之中。
跳跃只是瞬间的动作，而感受却在无限延长。金独子有熟悉的感觉，在进入目标坐标区域开始遭遇到剧烈的冲击时，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把自己的记忆撞碎然后吹散。
金独子只觉得自己此刻变成了蒲公英，风轻易地将他的种子送往不知名的远方。可那种奇妙的感受令他生理性的恶心，原本附着于肉体的精神与情感剥离飞散的丧失感膨胀变大，像被困在一个吹起的气球之中。
可是蒲公英不是失去，它去向远方的种子终会在某处生根发芽。那里没有名字，却会有一片土地忠实而温柔地等待它的降落，然后共同孕育出新的生命。
金独子紧绷着抵抗震动的身体不由得放松了些许，他闭上眼睛，开始想象自己即将抵达的那片土地是什么样子。
被耀眼夺目的白光包围之前，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冲入脑海，又随着飞散记忆一同离开，停留在背后时间中安静地如同凝结的湖边小屋旁，久久地注视飞行器离开的方向。

新历1864年

[刘众赫]：金独子。
[刘众赫]：你到哪里了？

刘众赫发出消息就后悔了，为什么这个通讯器没有撤回的功能。根据历史记载，在人类社会还有智能手机的时候，发出的消息是可以撤回的。
不甘心地戳了几下屏幕，刘众赫轻声叹气，恶狠狠地把通讯器放回外套的口袋里。
他再次打量湖边小屋。选择这里的原因很简单，人稀，地广。毕竟等金独子到了肯定不太方便一下子被太多人知道，到时候慢慢扩大活动范围和增加活动频率，更方便融入地球现在的环境。
他们有各自独立的房间，后面还有仓库，适合用来藏飞行器。
刘众赫越想，眉头皱得越深。为什么自己都在围绕着金独子在考虑？
距离和金独子的联系都过去多久了，他却丝毫没有抵达的迹象。不仅如此，刘众赫用心地打探各地的消息，也没有任何值得关注的情报。
走丢了？刘众赫脑海中的金独子在宇宙中泣不成声。摇摇头，那个家伙才不会这样，就算真的迷路了估计也会一脸淡然地寻找出路。
突然间，耳朵动了动。刘众赫隐约听到了什么声响，对一般人来说微不可闻，对有多年作战经验的人来说却非常熟悉。只是还来不及捕捉，就紧跟着一声巨响。
刘众赫迅速辨别声音的方向，目光落在远处的树林，远远可见有几棵树正如同电影的慢镜头缓缓倒地。
某个可能性正降临在眼前。
几乎是同时，刘众赫向树林的方向全力奔跑。厚厚的雪层被踩得咯吱作响，刘众赫人高腿长却也无法健步如飞，可他比哪一次都要更加用力地调动全身的力量。
然后，他看到一架银白色的飞行器插在积雪之中，像是一头扎在雪原中的白鼬。
撞断了数棵大树的机身外部并无损伤，镶嵌在流线型躯干中的蛋形驾驶舱在冬日特有的阳光下闪耀出晶莹光芒。
刘众赫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嘴边吐出了一团团白色的呵气，心情紧张地一步步靠近。
一声奇怪的响动，刘众赫应声停下。
猛然间，蛋形舱门打开，噗啊一声弹出一个人影，扒在舱门上大口喘气。
刘众赫：“……”
似乎是注意到前方投来的目光，穿着白色衣服的青年抬起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英俊男人。
两个人四目相接的瞬间，同时开口：

“刘众赫？”
“金独子？”

End.

#孤寡老人刘众赫×失忆青年金独子#
#网络一线牵，珍惜这段缘#
#退伍战士刘众赫×植物学家金独子#

Extra.

“这就好了？”
“嗯，这就好了。”
金独子点点头，不知道刘众赫还有什么疑惑的。
根据金独子所说，宇宙病在未来是微不足道的小病，只需要用一种植物泡水喝就可以逐渐康复。曾经有一段历史中，人类都是在饮用这种花茶，直到金独子出生前的百余年才逐渐退出主流舞台。
金独子带来了一包那种花的种子。
“这样的气候也能开花吗？”刘众赫难以相信，他对植物并不了解，可下意识觉得如今天寒地冻的开不出花，“而且你这是种了多少，万一开不了呢？”
“才不会呢。”金独子一脸“你不懂”的得意表情，他蹲下来，手抚过刚刚播种的一方区域，“艾斯佩兰萨是奇迹的花，哪怕是更加糟糕的气候依旧能开，只需要有土地就可以。”
金独子起身，“艾斯佩兰萨最奇妙的是，它至今……我是说我所处的时间，都没有找到更多记载，更没有相似的科属。它是凭空出现的，并且一出现就拯救了许多人，它就像是为了人类而诞生在这个世界的。”
刘众赫没有再提出什么意见，这个话题对他来说还不够真切，他只能相信与期待艾斯佩兰萨——Esperanza——这代表了“希望”的花朵，是新生的等待。
根据金独子的预期，他要在带来的种子全部开花之后，继续扩大种植面积。饮用艾斯佩兰萨的花茶会是未来持续至少数百年的趋势，在刘众赫有好转后，金独子会带着可靠的数据去目前的人类最高权力所处的中央区，坦白自己的身份并提出艾斯佩兰萨的普及。
“大概要多久？”
“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金独子用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勾勾画画，“我们也可以拿到村庄去，宇宙病其实并不准确，它是一种慢性的加速衰老的症状。大家一起喝也会对身体有好处。而且我看到这边的土地比我想象得状态要好，我需要一些材料来调配营养剂，说不定还能继续改善……哎，哎！”
刘众赫把金独子手中的笔记本拿开，打断了他越说越来劲的饶舌吟唱。
“有件事我要跟你说。”
金独子端正了身子，“什么？”
“我今天遇到了替你伪造居民证的人。”
“嗯，然后？”
“他告诉我了一个小道消息，居民证很快就会取消，之后引入电子系统。”
“！”金独子摸了摸下巴，“虽说两三年艾斯佩兰萨就能成为底牌，但是万一在那之前居民证就更新系统，就有点难办了……”
“所以还有另外一个方法。”刘众赫抿了抿唇，开口说道。
金独子一听就笑了起来，拍了拍刘众赫的后背，“有更好的办法还不早说？是什么？”
“结婚。”
“……”
刘众赫打量金独子的表情，只见他沉默片刻，正准备找补一句什么，金独子一脸恍然大悟：“对哦，结婚就好了。”
刘众赫的眉毛突然打结，这么痛快就接受了？
“我都忘了，现在已经有同性婚姻了。”金独子从刘众赫手里拿回笔记本，合起来把笔别上，坦然大方地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办手续？”
因为太过顺利，刘众赫反而有些不知如何面对。
“那就明天。”
“好，那就明天。”金独子从刘众赫的床上下来，这是他抵达这里以来最喜欢占据的地方，“那我就先回屋了，晚安，众赫。”
刘众赫目送他离开自己的房间，刚刚坐过的床铺还带着体温，无奈地叹一口气。

刘众赫结婚造成了当地小小的轰动，对于伴侣是男性这点也传出了五花八门的爱情故事。金独子在这些故事中是湖水的精灵，是报恩的小动物，也是为爱穿越时空的外星人。
正好是艾斯佩兰萨开花的时候，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行为而体会到的来自刘众赫的情感，让金独子竟然红了脸，一边说着“饶了我吧”一边躲避他的目光。
正如他们从真正见面的第一天，就感受不到陌生，金独子没有办法把刘众赫当成一个见面不久就示爱的男人。刘众赫亦是如此，对他来说，他们的相识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没有什么还需要继续磨合的了。

艾斯佩兰萨花朵的形状与它的功效和名字的含义都很不相同，看起来就像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野花。没有太过整齐划一的颜色，这边白一点，那边黄一点，柔嫩的花瓣并不柔弱，有些还会顶着闪闪发光的雪颤抖。
转眼间，湖边小屋附近的空地已经种满了这生命力顽强的小花，铺出了一片温暖的白色。
金独子进行几番实验改善附近土壤的质量，最近也是初见成效。他开始尝试种植一些耐寒的蔬菜，才刚埋起来就已经在畅想得出喜人结论的那一天。
晚饭的时候，刘众赫说起自身的变化，“我感觉身体比以前更轻松了。”
“你的身体素质好，说不定会比预期更早痊愈。”金独子激动不已，“不过宇宙病康复也不会产生抗体，反而更容易复发。以后就一直喝艾斯佩兰萨吧。”
“嗯。”
刘众赫点点头，一味地喝水。金独子没有看到他的左眉挑动，不然一定会意识到他做出了某项重大的决定。
那天晚上的星空格外明亮，金独子提议去看星星，因为他那里星星都少见。刘众赫打开了仓库的顶棚，他们裹着同样的大衣一并靠在飞行器上。
金独子大多数时间都和土壤与植物度过，此刻他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伸了伸腿，不小心踹到了刘众赫，笑着也不避开。
刘众赫看他动个不停，表情嫌弃却不阻止。
“众赫，我和你说过艾斯佩兰萨的出现吧。”
“说过。”
明亮的目光映出夜空中的星子，金独子的声音带着柔和的温度，“我曾经思考过，到底是什么情况会让一种植物凭空出现。根据记载，艾斯佩兰萨能够追溯到的最早的出现时间就在1900年左右，也就比现在晚了四十多年。”
说到这里，音色中有些遗憾，“可是当时并没有人知道它的功效，直至地球的环境变得更加糟糕，艾斯佩兰萨才作为食物为人类认知，逐渐发现了它的价值。”
“你说……”金独子微微低下头，眼睛看向刘众赫也正面对自己的脸庞，眼神中微弱的担忧时隐时现，“我现在把它们带来，会不会无意中改变了什么？蝴蝶只是扇动翅膀就可能引发龙卷风，而我却……”
“这不重要吧。”
“？”
刘众赫打断金独子的话，他认真地注视最近忙碌到瘦了些许的青年，“如果你真的能够改变什么，那只能说明在这条规则之中，已经有你的存在。”
金独子：“啊……”
“而且，”刘众赫伸手想要摸金独子的脸，却被毛茸茸的大衣领子遮住无从下手，最终只能尴尬地收回，“当时你说要救我。可如果你只是为了我来到这里，我反而，可能会觉得可惜。”
金独子的目光勾勒着男人的轮廓，刘众赫不止一次提及自己的知识和能力不应该在这里。哪怕金独子解释，在未来自己所学习的知识更无用武之地，刘众赫却依旧在内心的某处认为是他剥夺了金独子的部分人生。
他们会为此吵架，最终谁也不能说服谁，过几天恢复如初，却都在心里明白这条导火索依旧存在，要不要点燃全凭当时的心情会不会波及。金独子这才明白，是因为他们谁都没有正面地交流过关于此事最直接的感受。
金独子笑了，啜了口热腾腾的花茶，“可是只为了你，我也知足啊。”
如果当时在自己面前的选择是只能救刘众赫一个人，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跳跃至此地，此时，此刻。因为刘众赫在，不需要更多的理由了。
在胸腔扩散的暖意令他舒服，正准备喝下第二口，却被一把夺去了杯子，一只炙热的手按住他的脑袋转向一旁。
金独子的嘴唇和口腔带着异常的热度，刘众赫的体温也不遑多让，彼此的呼吸都是艾斯佩兰萨浅淡的香味，纠缠着染上各自的味道。
见金独子没有拒绝，刘众赫加深了这个吻，轻轻拉开那个碍事的领子，抚上金独子被冷空气激起了寒颤的脖颈，手指感受到心跳都在加速。更加用力，更加深入，直到呼吸急促甚至有些困难。
吻后两人抵着额头又缓了一会儿，距离太近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刘众赫却知道金独子面对这种事的时候会难得害羞。手指向上摸到耳朵，轻轻摸索耳廓，烫得惊人，肯定也红得不行。
金独子微微侧头避开，眼睛故意不去看他，声音带着点与平时不同的黏糊，“犯规了吧？”
刘众赫的呼吸正好落在耳畔，“我是你的伴侣。”
“……”金独子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紧紧闭上眼睛。
“你不是我的伴侣吗？”刘众赫用活到现在，能够想象出的最妥协的声音问道。
这是他今天一直在下决心要做的事，他要金独子明白地给他一个答案。
他不回答，他就追问。
他若躲避，他就靠近。
终于，在一枚吻快要落在耳边的时候，金独子先一步捧住了刘众赫的脸，给了他一个用力的吻。
因为太过突然，刘众赫被他的体重压得重心不稳，两个人一同从驾驶舱的弧线上滑了下去。金独子摔在刘众赫身上，看着他的黑脸忍不住发笑。
“回去了，金独子。”
刘众赫一把将金独子扛了起来，就像在搬运一根圆木头。
“我自己能走，放我下来！”
不行，快要脑充血了。
“众赫，众赫啊！”
“省省力气，一会儿有你喊的机会。”
“……”
那天，金独子和刘众赫共度了他们的第一个夜晚。

在艾斯佩兰萨的下一个花期，他们一同前往中央区。
为了播种更多的希望。

Fin.

碎碎念：
①这次选择了西班牙语的Esperanza作为原创花的花名，直接音译的“艾斯佩兰萨”。表示“希望”，意味对某种未来结果的期待与相信。
②打个补丁，金独子（未来）世界记载的艾斯佩兰萨，实际上就是金独子（失忆）种在刘众赫（老人）埋葬地的那一批。金独子（未来）和刘众赫（年轻）相遇，带来的艾斯佩兰萨没有形成闭环是因为正如刘众赫所说：他能够影响，意味着他既定存在。请认为是同一条时间线发生了奇迹。
③标题在最初想的《时迹余痕》和写完后的《艾斯佩兰萨》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在朋友的推荐下选择了现在的。所以标题就是写作《花》读作“希望”哒！以及花花是写到中间才想到加入的元素，我突然降临的小小奇迹！

[众独]艾斯佩兰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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