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平安」霜序

椰香薄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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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真是太可怕了。
我跟着蔚蓝一路畅通无阻进了传说中的会面室，直到坐在带着孔洞的玻璃一边，整个人都还没缓过来。
“我表姐是法医，因为这事牵扯到我家特例允许我来见一下。”蔚蓝压着声音跟我解释。
还算及时，他话音刚落那边警员就带着那位学姐进来了，看到我们两个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坐在了玻璃板对面。
也对啦，谁能想到是我们两个申请的会面呢？在这种会面室里前前后后是三个高中生的场景过于诡异了。
“你们找我什么事？”学姐眼袋很重，怕是一晚没合眼，憔悴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学姐打扰了。”我尽量放缓语速，“昨天的事是我们两个不对，不好意思牵扯到学姐。”
学姐勉为其难地抬起头盯了我片刻，没回应，转头朝着蔚蓝说：“我是不是该向你道歉？”
“小事，没关系。”
蔚蓝冷着脸说出这五个字，我在旁边听的心惊胆战。
要不是现在是法治社会，倒退一百年恐怕什么符咒都拍上去了。我口袋里那些都是自学小打小闹的，顶多对妖怪有点用，要是蔚蓝家的……哪天我去跟蔚蓝的父母拜师学艺会不会比较好。
“想问什么问吧，别拐弯抹角，反正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接下来不关我的事了。”
她侧过脑袋，这句倒是针对我说的。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把心理预设做足才敢开口。
“那我不客气了，学姐解决了什么问题？”
“还能什么问题，他昨天来问我的那个问题啊。”她抬起下巴点了下蔚蓝。
满不在乎的口吻，但她连猿手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来。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都有点想探听她的生平经历了，就算没碰见猿手这位也是个强硬的主。
“白天美工刀，晚上纵火？他昨天是过分了点，也不值当这样报复，学姐看着也是理性的人啊？”
“这话说的，昨天我也没想到你会来挡刀啊，不然我就不用纵火了。”不问内容，她答的倒是字正腔圆，搞得好像是我的错。
可惜这么多年我别的没学会，虚张声势是一把好手，这位想在我面前玩这套还是嫩了点。不就是我们两个对A嘛，看谁先要不起罢了。
“对我来说他跟他父母比，还是他比较重要。”
学姐的脸色变了，她父亲的事是我唯一知晓的情报，能否有效我其实是在赌。要我来概括这位学姐的特点——感性占上风的类型，很容易不计后果被情绪带着走。
“还好昨晚他留在我家过夜了，就算整个房子都烧了也没关系，父母嘛，你看我无牵无挂不还是活到今天了。”
我面上刻意笑笑，又添了一句。
“外号‘灾厄’的人还想讽刺我？你父母不也是因为你死的，你和我有什么区别？”
她回刺一句，变快的语速倒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情。没想到她竟然认识我，怪不得进来的时候只盯着我看。不知道是不是高一的时候曾经见过她，暂且我没心思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啦。
“我也没说我们两个有区别。所以学姐解决了什么问题？人死不能复生，你什么都没解决啊。”我配合着摊开手。
她突然笑了两声，反而释然了。
“至少猿手不会再纠缠我了，已经转移到他身上了。”
我心里一紧，这句听起来不是虚张声势，至少她真心这么认为。
这里除了我们两个，只有一个“他”。
我这个实际上被转移了猿手的人瞥向一直默不作声站着旁听的蔚蓝，他没有任何表态，面上不动声色。当事人不急，那我一律按没事处理。
“你从哪里得到猿手的？怎么知道他家的地址？”
“地址是别人告诉我的，猿手是突然出现在我课桌抽屉里的。”
学姐像是想开了，翘起腿摆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一见面说随便问果然是唬人的，明明现在她才开始以看笑话的态度配合。
从一开始就这样多好，只要能获得需要的信息，随便你怎么鄙视我都可以。
“然后你就许愿了？”
“我没许愿，至少形式上没有，”这次是不带掩饰的冷笑，“我又不傻。”
“你最后一次看到猿手是什么时候？”
“上周五早上，我一直把它放在抽屉里，突然就消失了，三个愿望剩下两个它认为我许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还真是有都市传说的风格，无故出现啊……
“为什么要纵火？”
她毫不愧疚：“猿手在他手上对吧？我才不想让那东西找回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猿手，是诅咒。只是烧一棵他们家的树而已，我也没干什么坏事吧？”
“纵火是为了转移诅咒？谁跟你说的？”
“给我地址的人。”
……这个神秘人真是越来越可疑。
我本来以为事件里除了我，被害者蔚蓝，顶多再多一个加害者学姐，结果目前的证词是加害者还要临时加席，甚至至今没有登上舞台。
搞什么啊，故事不是应该已经快终局了吗？不能把学姐当做所有事件的犯人吗？
很明显，我脑内的小人多数反对，还没到糊弄糊弄随便了结的时候。
毕竟放任不管蔚蓝就危险了。
从旁侧击了几次那个人的情报，学姐这次倒是口风极紧，只字不提。提到诅咒我只有恶劣的印象，她这副样子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我懒得纠缠，转了下座椅准备告辞。
“最后一个问题，”一直没说话的蔚蓝压着我的肩膀把我按回去，“那些字是不是你写的？”
“什么字？”
学姐的声音和我脑海里的问题完美重叠，别说玻璃对面的学姐一头雾水，我也满脑问号。
“不知道就算了。”蔚蓝手上力道一松。
我本来是同情她被猿手卷进来，不想追究这件事——但同情是有限度，既然她伤害紫梗是为了转移诅咒——不管成不成功，受伤的人也可以伤害别人，这种说法可不成立。
“学姐，出于我们两个是同类的情谊提醒你，在不知道他——”我用左手指了指蔚蓝，“名字的前提下，你觉得诅咒转移会成功吗？”
我满意地看到她放下那副心高气傲的架势，面色惨白：“你什么意思？！他——”
蔚蓝没有管她，给后面一直站着的警员打了个手势，拉着我径直走出会面室。
我全程都刻意没有说蔚蓝的名字，也确认过蔚蓝没有跟她做过自我介绍。她的反应则佐证了那位好心人没有告诉她名字。
有办法在不知道名字的情况下转移诅咒吗？我不能保证，也许真的有，但她比我还门外汉。只要那么一点，一点点的怀疑能打进她的心里，让她这辈子担惊受怕就可以了。
恐惧是很致命的东西。
加害者一号光荣退场，但……接下来就是我和蔚蓝的问题了。

我保持沉默任由蔚蓝带着直到走进家门，走到过道估摸着距离猛地停下脚步，挣开他的手。
“你饿吗？午饭的话点外……”
“什么字？”
我打断他的问话，重复了会面室里的那个问题。
“……”
他转过身复杂地看着我。
走近几步，我们两个本来身高就相近，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进蔚蓝的眼睛。
沉默是意料之中的反应，这也是为什么我刻意要去看他的眼睛。蔚蓝不是那种能藏事情的人，至少他在我面前掩饰不了，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在医院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我怎么会看不出那是关心呢？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同情呢？就像现在，我怎么会读不懂那是提防呢？
前面是我不想去细究，现在却不得不去看了。
“猿手上有什么字？”
我眯起眼睛，逼着自己去分析随着这句话引出的蔚蓝的变化，“你在害怕？怕我生气？不对。你怕我知道你瞒了我什么？”
提防是对的，我能套出学姐的话，当然也能套出你的话。
蔚蓝——蔚蓝他不会害我，我清楚这一点，莫名的却更难受。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一直在想办法不要把你卷进来，你压着关键线索不说，你到底清不清楚事情最糟会发展成什么样？昨天去问话的时候也是，为什么不委婉些，为什么不珍惜自己呢？
有种无理取闹大吼出这些问题的冲动。
在这个将近饭点的正午时刻，外面没有丝毫动静，整个安静的走廊都在无限放大我的声音，就像一直以来我孤身在此时那样。如影随形的疲惫感又加重了，我索性背靠着墙壁坐下不再看他，压低的声音冲出口甚至带了点委屈。
我现在确实委屈。
“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想过我会察觉吗？现在害怕有什么用？”
恐怕写的内容就是蔚蓝坚持认为有人故意用猿手砸中我的原因，什么狗屁直觉，都是蒙我的。
蔚蓝好像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顺着墙根也盘腿坐在我左手边：“……不是写在猿手上的。”
“嗯？”
“可能是怕写在猿手上不容易被发现，用白色的纸条写好了塞在手掌里的。”这次我切实听见了他叹气的声音，“你可能当时疼得厉害没细看。”
是吗……？我说不出来哪里有种违和感。
“没有骗我？”
“我不会说谎，说谎太累了。”
看眼神是真的。
我闭着眼睛把后脑勺靠在墙上，借助冰冷的墙面希望能清醒一点。
现在不是被情绪左右的时候，还有更要紧的事。
用猿手砸中一个人，会想要传递什么呢？
这个行为本身就有问题。为什么不直接传递而要借用猿手这一介质？有不通过猿手就无法传达的理由吗？
是不认识我的人想从人群中筛选我？万一我那天那个时间点不在那个楼梯呢？为什么要选楼梯道，早操的时候从楼顶向下扔不是更好吗？
总有种刻意感在里面。
我还在寻思这里头不对劲的地方，蔚蓝捉住我的左手晃了晃。
“回神，我话没说完。”
“你讲？”
“在跟你说纸条内容之前，我要先声明我的个人观点。”蔚蓝侧过脸来面朝我，“你还好吗？”
还在撑。
“我在听，在我睡着前快说。”
“你和学姐不一样。”
我睁开眼。
“你想说什么？”
“成绩变好和父亲去世之间联系不上，学姐她肯定是无意间许下过类似让父亲不要烦她的愿望。你不一样，就像你觉得父母的幽灵不会害你一样，他们也一定不觉得是你害死了他们。”
“怎么突然纠结这个了，那是哄学姐的说辞。”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声音克制不住地在颤。
我这个人也太不争气了。
“你连紫姐的事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叔叔阿姨的事故你真的没记在自己头上吗？”
当然是假的。
“——你能证明与我无关吗？”
我又一次闭上眼睛，理所当然的眼前一片黑暗。
“你能证明那次滑坡跟我无关吗？我至今为止害了多少人？我的父母、奶奶、邻居家、紫姐，甚至接下来还有你，你能证明这些都和我无关吗？”
“至少在这些事件里你没有任何过错啊！你没有任何一次渴望过你不该拥有的东西啊……”蔚蓝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激动，真难得。
可惜他这么看得起我。
“我有啊。”
“啊？”
“我一直都在持有我不该拥有的东西。”
我侧过身看着他茫然的样子，眼眶有些发酸。
“如果我没有渴望我不该拥有的东西，我怎么会活到现在。”自嘲地勾起嘴角，想来这个时候自己笑的比哭难看，“蔚蓝，这样你还能说我没有任何过错吗？”
不管那时是有意无意，明白还是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我确确实实向神明许下了名为“活下去”的愿望。有什么罪过比想要获得额外的生命更重？
没有东西是我该拥有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说那些伤害和我无关。
“可是……”
“谢谢你的关心。”我直截了当，想关闭这个话题。
“……那是封信。”他低头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到我眼前。
又窄又长的一张纸条写的满满当当，怪不得要卷成团塞在猿手里的。
花了七八分钟辨认那封写的乱七八糟，姑且还算得上是信的东西，我恍然大悟为什么蔚蓝要提前说那些话。
他显然是一直在等我反应，一对上视线蔚蓝就开口了：“别听这个胡言乱语。”
“万一解不开诅咒呢？我还担心你不知道自己会死，结果我这老鼠替猫瞎操心啊？”我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同时感到安心和害怕两种情绪。
即便知道自己会被牵连，蔚蓝还是没有离开我。
越这样，以后他受伤时我越会后悔吧。
“那是我的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蔚蓝看着我，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
他还握着我的左手，手心滚烫，温度一直传递过来，还在略显笨拙地组织语言。
“我——我周末的时候查了很多东西，公安局的事故记录之类的，对不起，也擅自看了你之前的病历。”
“是我主动调查你，主动牵扯进来，不止这件事，以后有任何问题都不是你造成的，都是我自找的。”
我几乎是用气音犟回去：“就算你这么说……”
“那不是你的错！”
“方子默，你没有渴望过不该拥有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
“想要活下去，绝对不是过错。”
我没回话。
我后知后觉左手被握着右手打着石膏，这要是哭出来连擦眼泪掩饰一下的机会都没有，蔚蓝这严刑逼供跟他表姐学的吗？是不是过于严格了？
那些伤害怎么可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想活下去不是过错。
这样吗……
收拾好些许情绪我才开口：“你这么惯着我，早晚有一天我会在你面前哭出来的。”
“那就哭嘛，依赖免费劳动力也不是坏事。”
“这会儿免费到偿还的时候一定会更狠。”我揶揄道，“你到底有何居心？”
“当然是新时代真挚的同桌情谊。”蔚蓝信誓旦旦。
少——来——了——
真可惜，如果不是蔚蓝先拿到了那封信，而是我被猿手砸中后就看到了那封信。
如果我没有碰到蔚蓝的话，搞不好就答应了。
该不会这未知的写信人运气差的和我有一拼？那我还真的想见见这个人了。接下来的目标就定成这样吧。
不管怎么样，欢迎事件来到诅咒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嗯，有些自负，但看在神明大人的面子上这只是虔诚吧？

能诅咒我的人是不存在的。

【诅咒之家的孩子】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一定已经被那只手砸中了吧。请不要害怕，我不是有意想伤害你，但是我想不出任何其他的方式来跟你建立联系了。直截了当的说吧，我诅咒了你。同样有能力诅咒世界，被他们畏惧的人，我和你是同类，请相信我。那只手是礼物，你的话一定能明白那是做什么的，那是我创造出来的最好的作品，一定会让你周围的一个人死去吧，但对你我来说肯定是无关紧要的。请收下它，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请找到我，请带我逃走，拜托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诅咒周围的所有人，我会被这种冲动压垮。我应该赶紧逃走吧，但是我不想一个人，一个人好寂寞。把你卷进来了非常抱歉，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我不是孤身一人。放学后，我会一直一直等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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