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幕中故事（二）

Ravine

2024/12/02 0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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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议！”
成步堂的声音在庭中响起，他的食指笔直地指向沃尔特克斯。“辩护方反对法官阁下的主张！十年前盘踞在幕后的‘将军’并非慈狱政士郎。辩护方请求一个立证的机会。我们带来了一件证物以表达探寻真相的诚意。”
“十年前最重要的《证据》并没有失踪。”亚双义抖开包裹的黑布，将腰间漆黑的日本刀锵地伸出，横于群臣面前，“这便是《狩魔》。它一直由慈狱政士郎妥善保管着，一如十年前提交上法庭时的那样。”狩魔出鞘，映出群臣胆颤的神色。
就连班吉克斯卿也惊得后退：“这把刀当初在刺杀现场被发现。名刀《狩魔》作为凶器，成为了指向亚双义玄真的‘决定性一击’。然而现在却证实，慈狱政士郎才是那个手握凶器杀害陛下的罪犯。亚双义一真，你到底想用这件证物说明什么？！”
亚双义横刀转向沃尔特克斯。法官的眼底闪过一丝惊慌，这个瞬间逃不出刀刃的寒光映照。“睁大眼睛看着吧，哈特·沃尔特克斯！我将用此刀将过去的黑暗驱散……这一次，你不可能再逃掉。”
成步堂说：“让我们再次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夜。起初亚双义玄真佩刀与天皇会面密谈，最终却是慈狱政士郎用刀刺杀了天皇、亚双义玄真遇袭负伤。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便能还原当时的情景：狩魔从亚双义玄真处去到了慈狱手中。慈狱以之袭击手无寸铁的亚双义玄真，他因而受伤，落于下风，导致护驾失败。最终慈狱得逞，先皇遇害。慈狱留下凶器以此嫁祸亚双义玄真，然后逃之夭夭。”
“问题在于……为什么亚双义玄真手中重要的佩刀《狩魔》会被慈狱轻易夺走？”班吉克斯卿指向辩护席，“辩护方，假如你们不能解释这不合逻辑的‘矛盾’，你的立证将被马上推翻！”
“异议！”成步堂拍响了桌子，“事实便是如此，那必然有解释矛盾的未知真相。显然，慈狱从亚双义玄真手中直接夺取狩魔是不现实的。因此，逻辑推导出的可能性只有一个：狩魔当时已经不在亚双义玄真身上，而是移交到了别处，一个慈狱能够相对容易地夺刀的地方。这个别处——正是现场剩下的第三人，先皇陛下的手中！这个事实似乎与密谈的初衷毫无联系。但亚双义玄真将佩刀交给陛下，绝不可能是没有理由的。”
班吉克斯卿摇晃着酒盏，说：“证据中得到的《可能性》吗……在讲求事实的法庭上，辩护方的嘴里竟然说出如此违背实证精神的名词！但如果你的猜测是正确的话，刺杀发生之前，亚双义玄真和陛下的行动就意义重大了。亚双义玄真与先皇陛下密谈的内容已经无从得知；但以当时的时局来看，话题多半与西南叛乱、东京一系列连环杀人案与幕后黑手‘将军’有关。亚双义玄真庭审中的证言也提到了他已经掌握‘将军’的真身。奇怪的是，案发现场和亚双义玄真的身上均没有发现任何文书和材料，甚至销毁的残骸也丝毫没有找到。事实上，亚双义玄真似乎确实只带了狩魔前往会面。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亚双义玄真以密谈‘将军’要事为幌子，实则借机刺杀先皇陛下的佐证。但是，既然现在亚双义玄真证实为清白，那份传闻中的文书或许真的存在。”
“从未有人见过真身的《亚双义文书》，就是亚双义玄真最终的‘武器’。”福尔摩斯说，“文书内其中一定有亚双义玄真想要传达给陛下的信息。或许它将会指明‘将军’的真身也说不定？遗憾的是，即使沃尔特克斯卿坚持不懈地追查这份文书多年，还是一无所获。我有一些不解，既然沃尔特克斯卿一直主张亚双义玄真就是‘将军’，那指明‘将军’身份的文书自然是不存在的。那么，您这些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是说，法官阁下知道某些隐藏于幕后的内情？”
沃尔特克斯卿已经无法掩饰脸庞的冷汗，但他仍然在强装镇定：“异议！你在暗示什么，前太子师福尔摩斯卿？我追求《亚双义文书》的原因非常简单……没错，正如你们方才所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探寻那一夜的真相！搜集证据、证明逻辑，此乃健全日本司法之必要！”
“……究竟是为了追求真相，抑或是抢先将真相掩埋于黑暗的帷幕之中呢？”亚双义眯起眼睛睥睨法官。沃尔特克斯回瞪辩护席，他那捕食者的锐利目光使成步堂一瞬间几欲将眼神游移逃离。在沃尔特克斯拍响惊堂木回击前，亚双义哼笑：“抱歉抱歉。法官阁下不必为我这没有证据的虚言做出回应……暂时。”
班吉克斯卿说：“除非辩护方能凭空变出那份《亚双义文书》来，将这个猜测证明为事实。怎么样，你们能做到吗？”
成步堂对亚双义点点头：“是时候了。”
“是时候揭开最后的谜题了。”亚双义深呼吸，喃喃自语，“‘一真啊，真相掩盖在了黑暗之中。唯有《狩魔》能驱散黑暗。你要思考，将名刀拿在手中。好好动动头脑。’父亲啊……请给我斩断黑暗的力量吧！
“沃尔特克斯卿没有找到文书也是自然，因为文书后来落到慈狱卿手中。”亚双义向众人高举狩魔，“实际上……文书当时就在案发现场。这把《狩魔》就是《亚双义文书》！”
“你说什么？！”沃尔特克斯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
“刀柄的前端的这个部分，也被称为是……刀的‘头脑’。假如在座诸位对刀的构造有所了解，就会知道日本刀实际上是可以拆解的。”亚双义拧动了狩魔的刀头，金属制的刀头被卸下，“刀柄中身……实际上有藏匿的空间。”
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之中，一份卷起的和纸从刀柄中倾倒而出。
“接招！”亚双义大喊，“亚双义玄真意图交给先皇陛下的并非《狩魔》本身，而是刀柄中这份藏起的绝密文书——《亚双义文书》。”
沃尔特克斯拍下惊堂木：“本庭要求辩护方立即将这份证据上交！在公开内容之前，这份证据的真实性需要经过仔细的审查！”
“异议！”班吉克斯卿高声说，“辩护方，检控方要求你们立刻公开这份文书。”
沃尔特克斯为他的反应一时语塞：“班吉克斯卿，您……！”
班吉克斯傲视法官席：“法官阁下啊，刚刚的审判中你应该已经知道我的原则了。我是检察官……不是你左大臣沃尔特克斯的手下。作为站在这个位置的人，为了追求真相……我可以不择手段。”
成步堂拍响桌子：“亚双义玄真到底留下了什么信息？‘将军’究竟是谁？只要读读这份文书，一切都能明了！法官阁下，刚刚您自己说要‘探寻那一夜的真相’。既然如此，公开文书是我们殊途同归才对。”
“呃！”沃尔特克斯看起来被利刃刺中了。
来自过去的两张和纸被重新展开。亚双义一真的声音回荡在庭院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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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真啊，真相掩盖在了黑暗之中。
唯有《狩魔》能驱散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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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双义玄真 记
天皇陛下，接下来我将为您报告近期叛乱中呈现的线索，以及一系列事件元凶的真身。
……平叛将领慈狱政士郎卿从西南叛军手中截获了来此宫城中的密令，东京诸位大臣宅中戒备森严却仍遇害……一系列的线索都表明，敌在本能寺！“将军”就在朝中的高官之中。恳请您放下成见，尽快接见慈狱卿。他将为您进行更详细的说明。
……在改革派众多的公卿中，仅有一位最符合以上的特征——右大臣哈特·沃尔特克斯。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根据我的调查，沃尔特克斯卿曾是幕府将军麾下的一名高级谋士。后来他弃将军而去，投奔倒幕派，拥护天皇。他仍有可能保有与幕府旧部的联系。沃尔特克斯卿一直热衷于学习外国的学说知识。早在幕府时期，他曾经翻译过一些外国的政治理论书籍。其中，反对封建君主制的占了大多数。
……结合以上的种种线索，我亚双义玄真在此告发右大臣哈特·沃尔特克斯为叛乱的元首“将军”。我恳求天皇陛下立刻停止对沃尔特克斯卿的一切赋权，并展开对他的详细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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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步堂指向法官席，朗声宣告：“哈特·沃尔特克斯！很遗憾，不管你怎么狡辩，也藏不住你的‘野心’。亚双义玄真留下的文书已经证明了一切，你才是隐藏在帷幕中策划一系列恶性事件中的‘将军’！你指使慈狱政士郎，刺杀了先皇陛下。左大臣亚双义玄真得知了你的秘密身份想要上书陛下，却被你捏造证据，抢先一步灭口。你由此夺取了左大臣之位，掌控了尚且年幼的天皇陛下。然而慈狱卿实际掌握着这份足以威胁你的《亚双义文书》，你不得不与他分治江山。最终，你为了夺取这份威胁自己的‘把柄’，决定抹杀所有知道十年前真相的人。你在十天前的酒席中谋杀了慈狱政士郎，并试图趁机铲除亚双义家族的独子亚双义一真。一计不成，你又在吉原的大逆转屋纵火，企图毁灭所有的证据，还想把我和亚双义一起烧死。但是很遗憾，我们还活着。你的一切希望都已经落空了！”
“简直胡说八道……”
亚双义的目光锐利，乘胜追击：“你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守护这个国家？别开玩笑了！你不过是假借解决‘将军’事件之名，趁机铲除不符合你心意的异己。你与其说是在辅佐年轻的天皇陛下，倒不如说你以尚且年幼的天皇陛下为傀儡、以国家的政坛为舞台；你虽然不再作为‘将军’，却仍在层层的幕布之后导演着你编写的剧本！”
沃尔特克斯仰天长啸，就像是月下受伤的猛兽发出的可怖嚎叫。亚双义和成步堂直视着他。他终于停下了呼号。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开始缓缓鼓掌。他的双手举过头顶，击掌速度由慢逐渐加快，直至到达一个堪称狂热的频率。法官席上的哈特·沃尔特克斯忽然开始大笑，笑声伴随着响亮的掌声在庭中回荡。此刻他像是疯了一样，让人无不感到阴森胆寒。
“厉害……厉害啊。对这难得一见的‘景象’，我不得不热烈鼓掌！”
“你这是什么意思！”成步堂试图拍响桌子，但是不知为何没有发出声音。
沃尔特克斯低头看向辩护席，眼角笑得带泪：“看看你们这认真的表情，脸上残留着愤怒的呆滞。辩护方的两位年轻人，实在是很有趣啊！”
“你这混蛋……开什么玩笑！”亚双义也被沃尔特克斯反常的反应惊到，握紧了狩魔。
沃尔特克斯还在笑。他用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亚双义一真，本庭收回之前的话……你的到来确实为今天的宴会带来了许多欢乐。你的口气那么大，就没有发现自己的谬误吗？”
亚双义已经出离地愤怒，拿刀的手都在颤抖：“一切都已经被父亲清清楚楚地写在纸上。字字珠玑，这份文书已经证明你幕后‘将军’的真实身份。你不过是在狡辩！”
沃尔特克斯终于停下了大笑。他浅色的眼睛霎时平静下来，就像湖面忽然结冰。成步堂发现湖底曾经的惊恐一扫而空，此刻反而底气十足。“还请原谅本庭方才的失态。此刻在狡辩的不是别人，正是你啊……亚双义一真！”沃尔特克斯指向亚双义，遗憾地摇了摇头，“所以我说，你们作为辩护律师完全不够格。因为当下，这份文书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为什么！？”成步堂身体前倾，以求助的目光投向检控席的班吉克斯卿。班吉克斯卿脸色阴沉，抱起双臂一言不发。
“需要提示吗？好吧。看在成步堂卿铲除了刺杀先皇的真凶的份上，就给你一个提示作为奖励。”沃尔特克斯说，“这份文书是亚双义玄真于何时写下的呢？”
“……在亚双义玄真将文书交给先皇之前；也就是说，在刺杀事件还未发生时。”班吉克斯卿缓缓开口回答。
“正确！本庭在此对班吉克斯卿的配合表示感谢。”沃尔特克斯向检控席礼貌地鞠了一躬，显然不怀好意，“这份文书与本庭方才的主张并无矛盾，也即，在慈狱政士郎是‘将军’的前提下亦可成立。”
亚双义脸上还残存着困惑和愤怒，但成步堂似乎开始明白了。一瞬间，他感到自己就像是被拖入沃尔特克斯目中的冰湖之底。
“慈狱政士郎就是‘将军’本人。他假意提供截获的情报给亚双义玄真，使忧心忡忡的左大臣相信了他。再借由一些花言巧语的混淆视听，慈狱诱使亚双义玄真对本庭产生怀疑，误认为本庭才是‘将军’。为了佐证内心的信念，亚双义玄真开始自主寻找证据，进一步加深了对本庭的成见。本庭必须说明清楚：我并不否认我曾作为幕府将军谋士的经历，也不否认国外思想对我的吸引。不如说正因我受到过先进思想的启蒙，也深刻体会了幕府的陈腐倾颓，我才会选择转变阵营。我心中只是为了救国。十年前，在国外势力的开国冲击下，学习、引进国外各种先进知识的青年不在少数。支持天皇复权，主张开放的倒幕派在我看来更能开启国家的未来，因此我转而支持天皇陛下。
“回到亚双义玄真身上。亚双义玄真至死都误认为本庭才是‘将军’，因而在审判中得出刺客和‘将军’是两个人的谬论。慈狱曾成功骗取所有人的信任，他的秘密身份直到行刺之前一直没有暴露任何端倪，但他刺杀天皇、伤害亚双义玄真的事实足以证明他的动机。”沃尔特克斯笑起来，“原来……慈狱政士郎一直藏起的竟是如此无聊的东西。这就是最终的‘武器’？看来不过是在十年的岁月中腐朽毁坏的锈迹。”
班吉克斯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慈狱政士郎一直秘藏着《狩魔》，藏起这份文书，是否就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亚双义玄真的文书并不具有大家想象中的决定性作用？否则，他早就会利用切实的证据铲除沃尔特克斯，而不是和沃尔特克斯在暗中进行权力的拉锯战。他一直藏着这份文书，欺骗了沃尔特克斯的同时也欺骗了我们。”
亚双义大吼着，无力地捶打桌子。一下、两下、三下，一声声敲击出他心碎的重音。
“辩方指控本庭为‘将军’，同时还是指使慈狱卿进行刺杀的胁迫者以及毒杀慈狱卿的凶手。这种赌上一切觉悟的告发实在令人敬佩！但本庭没有必要回答，因为这一切根本不是事实。在这个法庭上，只有证物才有意义。看来辩方也无法进行举证了。这个法庭本就不是回顾十年前已经解决了的案件的场合。那么，我宣布复盘‘将军’案件的插曲就到此为止！”沃尔特克斯在议论纷纷中拍响了惊堂木。
“怎会如此……竟然无法将沃尔特克斯和‘将军’联系在一起！”亚双义的拳头一下一下地诉说着悲愤，“为了探究十年前的真相，我愿付出一切代价……怎么办，真的没有了吗？能对十年前的真相进行作证的证人，或是证明‘将军’真身的证物？可恶，要是慈狱政士郎还活着，我一定要让他坦白一切。”
“慈狱卿已经死了，你是想让幽灵来作证吗？”沃尔特克斯冷哼，“‘将军’案件已经完结，不存在什么线索了。判决所需要的真相都已经明了。复仇游戏到此结束了……亚双义的儿子。”
成步堂龙之介深知，支撑着亚双义一真在吉原的牢笼中活到现在的，就是今天探究真相的这一刻。明明哈特·沃尔特克斯的罪行已经昭然若揭，可他却即将逃脱罪责。成步堂看向身旁的挚友，亚双义如同困兽一般怒吼着，无法突破重重的围网。成步堂看向检控席，班吉克斯卿捏碎了酒盏，囿于身份隐忍着无奈和懊恼。成步堂看向围观的旁听席，大臣们议论不一，吵作一团。成步堂看向证人席，御琴羽医生低下头，神色悲哀。只有一个人还坚毅地抬着头，那道目光与成步堂相遇了。夏洛克·福尔摩斯蓝色的眼睛坚定地望着他，就像是唯一一盏还亮着的明灯。
“……成步堂律师，听好了：‘将军’阴影下的亡魂……不止先皇一人。”
法官在发问：“检控方，对今日的结论可有异议？”
“检控方……没有异议。”班吉克斯检察官仿佛咀嚼着苦果。
“辩护方，是否有异议？若无异议，我将宣布在此闭庭！”
有一种力量在成步堂的心中搅动。这是一种破除所有谎言的信念。他感到愤怒，但对于真相的执着使他冷静。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行到水穷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曾经许诺过好友的、活下来将一切“大逆转”的时刻，就是现在！

“——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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