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将至

就像泪水消失在雨中

思维气泡

2025/01/27 22:51

加载中……

天边坠下淅淅沥沥的阴雨，我知道门外的人早已不是真正的亲人。我躺在睡眠舱，转头望向单面窗外无所谓昼夜铺天盖地的压抑云层，第一次如此认真地重新审视这片“现实”。

它对我来说是真实的吗？

但真实或虚假还有那么重要吗？

或许我就该死，就该死在几个月前那个荒无人烟的星球，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等待意识消散——至少不要独自苟活于世。我想，这些都是无意义的，充满阳光的幻境是如此，密布阴云的现实也是如此，从来没有好的那边，从来都！一切都已经注定……跟随记忆消失在空荡、静默、孤寂虚无的宇宙，直到如陨石坠落于无人关注的角落，摔个粉碎。

倏然，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混杂着悲哀惊惧冲我席卷而来，几乎要把我的心脏压倒，没有办法缓解。那种感觉他人难以感同身受，似失重般飘浮空中控制不住，只能任由它被硬生生割开已经结痂的伤口，强忍苦痛和挣扎的本能流出崭新的鲜血。

所有事物都不再重要。

那么所有事物都可以舍弃？

既然我能在那片漆黑的空间忍受最为漫长的数十小时，将枪托狠狠砸向某个独自外出探查的仿生人，毫不在意它黏稠殷红的模拟血肉和脑壳里灌注的蓝色营养液沾满我因紧张悔恨而过度颤抖的双手。我身穿厚重的防护服，拼尽全力的大幅度动作使其气喘吁吁，却没有停止一刻砸碎它头颅的暴行，直到那个混蛋彻底认不出样貌。

可能是人类独有的潜能——肾上腺素起了作用，在扔掉已经快要报废的枪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的负伤，肉搏中被折断的骨头犹如针扎般刺痛无比，近乎使我头晕眼花。我踉踉跄跄地重新从地面站起，甚至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去哪个方向，到底哪里才是下一个驻地。

我缓慢前行，身上唯一的武器是无法单手使用的动能枪，可我却抓得很紧，给予希冀。

我一步一步，不能停下，不能回头，更不能思考。仿佛只要停下我的身体就永远湮灭在黑暗中，仿佛只要回头就会在记忆深处反复循环刚才的折磨，仿佛只要思考……我就会想起我是谁，我做了什么，我有多该死。

可他让我活着，要我一定继续活下去……要我这种罪人……害了他的人。

这无疑是场酷刑，是比炼狱、地狱更为煎熬的存在，我的肉体之痛都无足轻重，灵魂上的灼烧早已被深深烙印，我又怎么敢忘记呢？自欺欺人地、令人荒唐大笑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把记忆封存，大脑封闭就可以抹除自己的罪行当个备受瞩目的“唯一幸存者”。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的话，为何不赐予我死亡，让我终结这一切？奇迹不曾应现，就连死亡也要剥夺？在我意识彻底陷入模糊之前，竟看到远处的救援飞船轰然降下，我的眼睛已经睁不开，悲恸的心脏却清晰明了。

已经太迟太迟了……

我眺望远方的天际线，正如那时在泰坦星上。身旁的人——那些幻象还在兢兢业业地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我转而看向他们，露出的神情定是无比超脱坦然。

“你又怎么了？”他问，无知无畏的模样不禁让我思忖若是他们知晓真相，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知道吗，这个世界都不存在的，或者说仅仅存在于我的脑海中。”

他们听闻面面相觑，不觉一笑，似乎对于我提出的说法早已习惯，甚至懒得反驳，只是顺着我的意思开玩笑道：“那要是你愿意，就可以毁灭整个世界？”

“是的。”我垂下眸，不去看他们的捧腹大笑，而是久久凝视刚才在意识里由无到有创造出的另一个“梦境输入器”，它已躺在我手心冰凉彻骨。我将它紧紧攥住，用仿生科技的左臂大力捏碎，让其中晶莹透亮的液体流至地面融入土壤，“我正有此意。”

……

湛蓝的天空。

头顶的树影斑驳。

风徐徐吹过，枝叶在摇曳。

他们在交谈，一如往常。那些声音对我来说与世隔绝，我的眼睛只能看到从天际线——我一直凝视的地方，轰然倒塌，如墙壁脱落、物质解体般露出后面赤裸的虚无。那是黑暗，仅是黑暗，什么都没有，正如泰坦星上。

我看到他们终于明白了什么，终于因此时末日惊愕在原地，终于被不知是即将而来的死亡还是自己存在的假象而绝望，与我一同面临摧枯拉朽的终结。

一切都结束了，早该如此。我欣慰地闭上双眼，直到那风暴将我吞没。

“看来是没救了，对吧？”

军官，不，科研人员，放下了查看梦境监测的手，转头对那位“医师”询问，他明知结果，并毫不在意。

“他回不来了，先生。”这次并非是全息投影，而是货真价实的本体。女人朝上级点头，表情麻木到冷漠，看来此事常有，“他已经脑死亡了。”

“再一次？真遗憾。”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神色没有一丝惆怅，而是把目光移向靠近窗边正仰望夜幕的另一位“同僚”身上。

“你感觉如何？”他冷冰冰地问，语气带有几分命令的强硬，后者对此欣然接受，缓缓从半透明的虚拟幔帐后走向前来，掠过睡眠舱上已经被宣判死刑的人类，对它的缔造者诚实应答：

“任务结束。”拥有那副外表的仿生人清晰地吐出字句，“尽管我有他的全部记忆，也明白人类对于所谓家人的重要性，可我还是觉得……平静。”

不如说，感到疑惑。它皱了皱眉，纯粹困恼的模样像个孩子。

所幸它的父亲宽容地谅解了它：“这很正常，仿生人没有共情能力，你也不例外。”

“可我造出来是为了陪伴患者。”

“让他们摆脱困境恢复正常——或者说，接受现状。”

“显然他并没有接受。”它反驳，“人类为什么会想去寻死呢？”

对此科学家没有回答它，而是拍了拍它的肩膀鼓励：“凡事都有例外，别灰心，T1000。大部分人都更希望所爱的逝者能重回身边，即使只是个拥有记忆和外貌的假货。不过这是我们应做的，对吧？你们被生产的初衷——服务人类。”

“是的。”它，T1000，顺从地点头认同自己的终生使命，“真正的人类。”

它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禁反省是否是自己的模仿不到位露出了纰漏，以致于让服务对象有所察觉。也许自己不该进行无谓的交流使风险加大，更不该在最后对方濒临崩溃前逼迫诱导他继续进行实验，这显然不符合记忆里那人的行为逻辑。

——可能真是自己的判断失误导致的。T1000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他，同样也是最后一次看向意识已经沉没于黑夜的人，待他们收录完信息离开后沉默又果决地关闭生命体征维持系统。

“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晚安。”

大雨将至

章节目录

留言

阅读设置

大雨将至

章节目录

默认卷集

留言

阅读设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