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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木
浮木
鴿子小姐
2024/12/26 18:27
少年
直系同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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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野阿库亚回到车里时，看到副驾驶的星野露比正在读地图。她蜷缩着双腿，被安全带牢牢束缚在椅背上。她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好半张脸。不过就算摘下帽子，那厚厚的棕色墨镜也阻隔了视线的交流。 阿库亚递过去一罐咖啡：“接下来往哪儿走？” 露比接来打开喝了一大口，口齿不清地说：“不行啦，完——全看不懂。为什么要买旅游专用这种花里胡哨的地图~” 看着她满不在乎的样子，阿库亚发动了汽车：“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精挑细选。” 这是他们上路的第二天，也是逃亡的第三日。 星野阿库亚和星野露比，因为故意杀人，正在逃亡中。 二 连续开了一天一夜的阿库亚的身体终于开始吃不消，面前的景色逐渐扭曲起来，迫使他停到了路边。这里是高架桥，擅自停泊会带来不小的安全隐患。但他不知道疲劳驾驶和这个相比哪种更容易受到死亡的威胁。 阿库亚趴到方向盘上，感觉下一秒就能呼呼大睡。在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秒，他听见“啪嗒”的一声，身后的座椅靠背被放平了。 “躺下吧，我来守着。”露比展开地图，又开始研读接下来该行进的方向。阿库亚听话地朝后倒去，用手臂遮住双眼，来躲避太阳的光亮。 “我以为这个按钮卡住了。”阿库亚闷声说。 “这个按钮是要拉开的，你之前是把它往里推了，当然放不下来。”露比心不在焉地回答说，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换上欢快的语气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怎么样，我还是很聪明的吧” 是啊。阿库亚想，任凭自己在意识的海洋里沉浮。露比非常聪明，他当然知道。不然，怎么会能让他义无反顾地加入这场逃亡？ 归根到底，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能早点发现露比的状况，如果能在意识到之前就阻止露比赴约…… 阿库亚突然感觉什么东西堵住了自己的唇。 是露比的手指。 “你不是答应过我吗，阿库亚？不再想这些事情，只关注我们的旅行本身。” 看来他一不小心说出声了啊。 阿库亚缓缓点头，露比这才满意地收手，透过挡风玻璃往外看，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他们活该的。阿库亚，你难道不觉得让他们死掉都算是被占便宜了吗？” 露比一边振振有词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一边扭过头去看自家兄长的反应。结果后者已经躺在放倒的座椅上，安详地睡着了。她只好收回视线，望向更远的地方，喃喃自语：“要是能快点到那里就好了……” 三 阿库亚跑到工作室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准确来说，是单方面“结束”了。 在看到地上躺着的尸体和露比手上的花瓶后，他立刻明白了此时的情况，于是上前检查呼吸。 结果理所当然。名为“神木光”的男人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永远无法开口。而一旁的露比仍然保持着举着花瓶的姿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满心满眼都充斥着愤怒与仇恨。 阿库亚的心如坠冰窟。 夺走了妈妈还不够，这个男人连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妹妹也要夺走吗？！ 他没有丝毫犹豫就认定这是神木光的又一个阴谋。死亡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惩罚，还能将星野露比拖下泥潭，顺手打击自己。如果这就是他计划好的，那阿库亚绝不会让其变为现实。 他当机立断作出决定，握住露比的手腕说服她放松下来。星野露比仿佛才注意到视线中多了一个正在冷战的哥哥，手指一松力花瓶就掉了下来。在它变成碎片前，阿库亚及时捧住，不让场面变得更难收拾。 “露比，接下来听我说。”阿库亚捧起露比的脸，神情前所未有地严肃。那双眼充满不忍和与之相反的坚定，里面蕴含的某种情感短暂地震撼了露比的神智。她跌坐到地上，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把他杀掉了哦，阿库亚。” 阿库亚蹲下身子，把露比揽到怀里，让她完全依靠着自己。 “嗯，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露比看上去还能思考的样子，迷茫地问到“什么？” “我会去自首。”他平淡地说着，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这让露比以为自己幻听了，连带着开始怀疑这一整个场景是不是都是自己的想象。 阿库亚没有进行无意义的重复，而是带着露比进行几次深呼吸后，走向了座机台。未成想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拉住了，拽得他生疼。露比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 “这不对吧。杀了妈妈的是他，而杀了他的是我。为什么最后是阿库亚去自首呢？我们没做错任何事啊。” 阿库亚看着面容呆滞的露比，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从内心深处升腾。那张姣好的面容上写满纯粹，两瓣唇一开一合却吐出恶毒的话来： “阿库亚，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只是杀了本该死掉的人而已，只要没有人知道是我们做的，那不就无所谓吗？” 阿库亚终于明白那股不安的来源。他本该天真无忧的妹妹，在从他进屋后就没有表现出任何杀过人的慌张。那副样子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坏掉了。 不对啊，露比。 喉结滚动，阿库亚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愧疚与悔恨淹没了他的心，为没有早点发现露比的变化。这样的他，要如何回应那句“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呢？ 他再也无法迈出一步。 四 清醒过来的阿库亚发现自己正躺在露比怀里。后者一下一下摸着他的头发，阿库亚这才发现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 那柔软的指尖停顿了一下，随后收回。露比抱怨道：“老哥你睡到一半就突然开始抽搐，我以为你要死掉了。” 阿库亚艰难地将头从露比的大腿上移回座椅，再缓缓坐起身。天边已泛起红霞，路面寂静无车。 “反正死了也没办法去医院。”他侧过身去摸索把座椅扳上来的按钮。露比一时语塞，转过身去干脆利落系上了安全带，鼓着脸用手一扫，椅背立刻弹回来还拍了下阿库亚的后背，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如果你在这里死掉的话，”阿库亚打火的时候，露比突然开口。此时她的表情已经回归漠然，看向窗外：“那我就和你一起好了。” 无名的烦躁充斥在阿库亚的胸膛中：“别说傻话。” 破旧的小轿车发出不情愿的吱呀声，载着二人继续行驶在未知的道路上。 五 星野露比挽住星野阿库亚的手臂，竭尽全力贴紧他的身体，活像一个人形挂件。她对前台露出一个极尽所能的白痴笑容，哪怕它被掩藏在口罩里一丝都看不到。 前台接待员抬头看都懒得看，收了钱后就把一串钥匙甩到柜台上。毕竟半夜三点来订房间的人实在不多，快睡着的时候被拽起来实在不是一件值得笑脸相待的事。但想到这是花街深处极近偏僻又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小旅馆，恐怕几点来受到的招待都一样吧。 “不管怎么说也太危险了。”进入房间后的阿库亚吐槽。不怪他严格，这门连个防盗锁链都没有，只要有心去配个钥匙就能大方出入任何房间。 已经躺到床上的露比呈个“大”字，懒懒地说：“那就拿什么挡一下？老哥——交给你了。”随后她翻个身，像是要刻意表现自己睡着一样打着呼噜。 阿库亚叹了口气，拿厕所的免费牙刷卡了一下。尽管对它的可靠性抱有怀疑，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他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个疑问：“为什么一定要假装情侣订大床房？” 露比就背过身躺在他旁边，伸出手摇了摇手指，声音没什么起伏：“为了避免怀疑，做戏要做全套。” 阿库娅懒得怀疑这话的真假，关灯后躺了下来。随着黑暗倾泻而出的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们互相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但就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不真切。从那天开始，就已经有一道裂痕横跨在他们之间，就像是现在隔出来二人之间的缝隙一样。 “其实现在还来得及。”阿库亚率先破冰。他盯着天花板，逐渐适应黑暗的双眼发现那是一块污渍。 “露比，我们回去吧，我陪你一起。” 身旁人的呼噜声越来越大。 “……我们还没成年，说明情况的话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露比终于无法容忍下去，猛地坐起来转身看阿库亚，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闪烁着某种光芒。 “不管是他还是他，不全都是自作自受吗？！一味索取遇到不合心意的就擅自夺取妈妈的生命，还有明明一点也不了解妈妈却自顾自地编造着令人作呕的谣言。恶心死了！他们去死有什么错？！需要什么机会？” “我理解你的想法， 但是——” 话还没说完，那双手已经攀上阿库亚的脖颈。露比跨坐在阿库亚身上，一点点施加自己的重量。但比逐渐失去的氧气更令他在意的是滴落在脸颊上温热的泪水。 “你要再次背叛妈妈吗？还是这回要连我一起背叛？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也去死好了。这样的话露比看着满脸担忧的阿库亚无法说出口。 “你根本不理解……背叛了妈妈的人能理解什么？” 露比倒在阿库亚身上，抽泣着。 那趴在背叛者身上的你又是怎样呢？ 阿库亚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轻轻环抱住了怀里的人。 六 杀死神木光后，两个人临时回家收拾了点东西就立刻离开了。正在不知道去哪里好时，二人被认出了他们的一个同学邀请到了家里。 “为什么要答应？”阿库亚趁对方去厨房泡茶的时候问露比。 “他这个人很麻烦的，如果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肯定会吸引更多目光吧。虽然现在还没有报道‘那件事’……” 即便如此，阿库亚还是对这个人抱着一种天然的警惕。这怪不得他，毕竟那人看露比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单纯。 “看上去你很了解他？” 露比把头扭到一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回答”。 “来~请喝。两位能够光临寒舍真是感激不尽……说回来当时两位的气氛还真可怕啊，怎么了吗？对了，这杯是露比的，我多加了一点糖。” 同学笑呵呵地奉上茶水，坦然接受阿库亚的眼神洗礼。 “只是在压马路。”露比从善如流地回答。“对了，我记得你有车对吧？能借我……我们用一下吗？” 不管对面作何感想，阿库亚先被语出惊人的露比吓得一口水差点没咽下去。露比接着说：“我们打算出去旅游，就两个人，而且背着家里。” “听上去像是要私奔。”同学脸上挂着友善的笑。 “最近电影的话题炒的很热……对吧。我们都不太舒服。” “打算去哪儿？” “北边吧。” 于是同学真就转身从柜子里翻出一把车钥匙，扔到了露比怀里。阿库亚听到现在，对这个人多少有了些猜想。看来，他是露比成神之路上的又一个俘虏。光是想到这里和露比那无所谓的态度，他就感到胃里泛起了酸水。 “这辆车我已经不在保养了，你们勉强用一下。对了……你们有驾照吗？” 露比把钥匙塞给阿库亚，一脸轻松地说：“有的，阿库亚考过了。” 同学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他。 随后三人——准确来说是同学和露比进行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每一句都比上一句更加无聊。最后同学终于打算放他们走了——但那之前，他表示希望阿库亚先下去试试车。 “你得看一下有没有问题。”同学诚恳地说。阿库亚死死盯着对方，试图从中寻找把自己支走的蛛丝马迹。露比拍了一下阿库亚的后颈，说没问题，就去试一试吧。 “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阿库亚小声说。他吐出的气息将露比的鬓发吹起了一瞬，看着这个场面的同学眯了眯眼。 “别担心。哎，妹控是这样的。”露比朝同学摊开手：“老哥，你得给我留点个人空间。” 阿库亚很想反驳，说和他的个人空间？有什么是不能和他这个哥哥说的。但转念一想，他不是也有很多根本没告诉露比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吗？于是阿库亚叹了口气，丢下一句我很快回来接你后就匆匆下楼。 正如同学所说的，这车破破烂烂，或许买到手里时就不是新的。他按照前世的知识储备检查了一下油箱、手刹和方向盘，又试着开了一下，确认不会在半路爆炸才放下心来，马不停蹄地赶回去。 门是露比开的。阿库亚的视线落点首先放到了她眼角的淤青，随后才是胸口大片的血渍。他开始逐渐感到呼吸困难，牙齿止不住地发抖，最后从嘴角流出破碎的呜咽。在他即将倒在地上之前，超乎寻常冷静的露比一把抓住他，那富有弹性的肉体与他紧紧相贴，充满青春活力。 “这不是我的血。别倒在这里，进去说。” 门缓缓关闭。一同关上的，是这对双子最后的退路。 七 在神木光死去后，星野阿库亚时常会反思。露比上一世究竟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才能做到如此缺乏常识又学习能力超强的？如果他能够早点意识到这点，或许二人就不会被法理人情逼到不得不逃亡的地步。 做了个称不上好的梦，阿库亚坐起身时感到头痛欲裂。他往旁边一看，穿戴整齐的露比像一个幽灵一样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那个冷漠的眼神让阿库亚再度想起同学家里露比为自己开门时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 “我说你昨晚怎么突然改变想法要劝我回去，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撺掇你啊。”露比的声音平稳无波。阿库亚背后一凉，连忙检查床头柜上的手机。刚一解锁界面就停留在和黑川的聊天记录上，看来露比连藏都不打算藏。 “……”恼火混杂着说不清的失望填满阿库亚的大脑，他咬紧嘴唇没有说话，生怕蹦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字句来。然而他的妹妹不这么想。 露比站起身，缓缓走到阿库亚身边，抓住他的肩膀，几乎要掐出印痕来。 “阿库亚，你想要我为那两个混蛋献出自由吗？你不是答应好了站在我这边吗？我们是彼此最后的家人了啊！难道说这么想的只有我一个人吗？” “是啊，说到底，你什么都没做。现在回去还能享受恋爱，连仇人都死了当然不需要在意什么，像傻瓜一样无视掉以前发生的一切幸福地拥有一切生活下去。” “什么嘛，到头来，我还是一个人。” 露比抿着唇沉默下来，松开手，走过去拿车钥匙。明明步子很稳，阿库亚却觉得她马上就要倒下了。 “阿库亚回去吧。报警也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也好都随你，剩下的路我一个人走。” “你已经不是我这边的人了。” 这句犹如判刑一样的话在阿库亚心头落了一记重锤。一路上在心底压抑着的不满到达巅峰，促使他追上去抓住露比开门的手腕，再以非同寻常的力气将其压在墙上。 “我是死了吗？从一开始收拾现场伪装神木光还陪你藏/尸的是谁？！你还要忽略我到什么程度？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就算回去了，我也不会做甩手掌柜。无论是监狱还是地狱我都陪你去啊！” “这话不是你说的吗？我们只剩下彼此了。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的心意呢？！” 一股脑全发泄出来之后的阿库亚才看到露比流下的泪水，想要帮她擦眼泪又踌躇不前，只能先放开对方的手。 “你一个人哪儿都去不了。”最后，阿库娅做出总结。 “……”露比狠狠擦去眼泪，又锤了一下阿库亚。“我不相信你。” 阿库亚深吸一口气，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或许就是惩罚，他在最开始没有好好看住露比的惩罚。如果能够制止她走上偶像这条路……不，更早一些，如果他能够阻止…… “要怎么样才能相信我？”阿库亚没有多余的力气调整表情。露比看着这样的他，突然踮起脚，按住他的后脑勺，将唇覆了上去。 仅仅是相触还不够。露比进一步撬开对面的牙关，与阿库亚的舌纠缠在一起。这调情一般的动作带不来任何恋爱的甜蜜，反而作为仪式多了一份苦涩。阿库亚木然，没有配合也没有反抗。他的理智与道德好像也在口腔内被对方的舌搅弄翻滚，最后随着露比的离去而一起消失了。 露比紧盯着阿库亚失去色彩的双眸，从中倒映出同样麻木的自己。 他们什么话都没说，但阿库亚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离开了。 八 拥有丰富恋爱经验的雨宫吾郎和星野阿库亚加在一起也难以揣摩亲妹妹露比的心思。出旅馆的时候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上了车没一会儿就又哼起歌来。听着旋律毫不意外是B小町的《暗号B》。 “是因为快到了吗？”阿库亚忍不住出声询问。露比欢快地答应着：“当然了！” “为什么要把目的地放到那种地方？虽然确实是乡下。” 露比不再哼歌，而是靠着车窗偏向外面不断后退的景色。这个动作让阿库亚想起一个熟悉的人，但很快又掐灭了。 不会的，纱里奈不会这样的。 “因为……你不觉得，在哪里开始就在哪里结束这句话很有道理吗？”露比用一贯傻兮兮的笑容应付了过去。 “结束，吗……”阿库亚把油门踩深了一些。 这回路上他们没再吵架，可能也有阿库亚把联系人都删了的原因。至于露比的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而关机了。 午饭是杯面。露比缩在座椅上，背靠着阿库亚，大有把对方当做靠垫的意思。阿库亚表示不满：“不是有椅子吗，干嘛非得靠着我？” 露比“嘿嘿”一笑，大灌一口稀薄的汤汁，把嘴角的蔬菜粒舔掉后，用清脆又雀跃的声音回答：“因为很安心嘛。” 阿库亚因为不知道哪里突然产生的食欲而吞咽着口水，却依然不忘记反驳：“你四个小时之前还在说不相信我。” “因为……” 露比突然仰起头，伸出一只手抚摸上阿库亚的耳垂，细细摩挲着。暧昧的空气将车内填满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在这长久的沉默中，星野兄妹互相凝视着。 “仪式，对吧？”露比嘴唇翕动，手进一步攀上哥哥的后颈。阿库亚低头看着对方，毫不抵抗地拉近距离。 两唇一触即分。 重新上路，露比指着路上方的标识牌，兴奋地把地图扔到后座。 “接下来都不用地图了！终于要到了！” 绿底白字的路牌上赫然写着两个大字：“宫崎”。 啊啊、真是个让他既怀念、又讨厌的地方。阿库亚如是想着。 九 浴室里的水声让阿库亚从心底感到烦乱。这还是他们上路之后露比第一次提出要好好洗个澡。最可能的原因就是明天他们即将拜访这个曾经出生的地方。 “老~哥——忘记拿内衣了！帮我递一下嘛。” “……自己穿好衣服出来拿啊！” “啊……睡衣也忘拿了……” 阿库亚认命地起身去翻包，一边翻一边在心里抱怨露比完全不说详细的地方以至于他只能每个兜都看一遍。 这种抱怨的心情直至他看到“那个东西”为止。即便这个亚克力牌又小又旧，却还是毫无道理地占据了阿库亚的视线，刺痛了他的心。 在他有意识的时候，已经站在浴室门口问出来了。 “这个牌子……我记得是那具尸体上的吧？为什么会在你这里，露比？” 肯定是觉得好看所以拿走了，绝对没有别的理由，对吧？ 探出头的星野露比气呼呼的鼓起了脸，一把拿过阿库亚手上的衣服，又缩了回去。那模糊的声音隔着门传入阿库亚耳中。 “什么啊！怎么乱翻我的东西！那可不是我随便拿的，那是对我来说……” 仅有这句阿库亚听得十分清晰。 “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的很重要的东西。” 轰然倒塌。 阿库亚背对着门缓缓滑落，抱膝坐在门口。 纱里奈、纱里奈。他呼唤着无法得到回应的名字，化作一片片小刀切割着心脏。血流如注。 露比穿好衣服走出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她的哥哥像是受惊的猫一样缩成一团，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颤抖的发梢。 露比叹了口气。真拿他没办法。她这么想着，蹲下身子从后面抱住阿库亚。 “还能走吗？” 阿库亚反手握紧她裸露白皙的手臂，留下一道道红痕，嘴里还呢喃着什么。露比凑近了想听，却只能听到几个破碎的音节。 “什么？”她皱着眉转过头，试图从阿库亚面如死灰的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作为问题的回应，阿库亚的声音大了一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无意义地重复着这句话而已。 露比凝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再度抱紧阿库亚，将他圈进怀里，蹭着柔软的头发，轻声说：“没关系哦，阿库亚。我原谅你了。” 最后还是露比把阿库亚搬到了床上。今晚两个人也依旧躺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入睡。 十 “真的没问题吗？多睡一天也可以哦，反正我是没什么意见……”大清早，露比看着黑眼圈险些挂到苹果肌的阿库亚，不无担忧地说。 “不用了。你不是说想爬山吗？趁今天天气不错，赶紧去吧。”阿库亚选择轻装简行，把早买好的食物和水装了进去。 正如阿库亚所说，今天的天气确实不错。对一直憋在东京和车里的他们来讲，恨不得把肺摘出来呼吸宫崎小县的新鲜空气。 “呐，阿库亚。”露比又踏上一节台阶，左右看看满脸兴奋。“如果呀，你就这么回去了，会被抓起来吗？”她转过身看着下面的阿库亚。 对方似乎心思不在这上面，低着头对着手机点点点。露比生气了，喊着“一二、”就往下扑。阿库亚回过神下意识张开手臂，接住像鸟儿一样轻盈的露比。 “别乱跳！刚才没接住你怎么办？” “这不是接住了吗？倒是你！不是已经删干净了吗？还在和谁联系？” “……不是联系。我在翻新闻。好像报道出来了，我们的事。” 露比沉默下来。她牵起阿库亚的手，一连又上了好几个台阶，灿烂地笑着：“那我们就是共犯咯？就算你回去也没办法洗脱嫌疑了？” “早就说了，我没打算回去。”阿库亚腿一抬，直接超过了露比。 “……即使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你看，已经快到山顶了。” 阿库亚避而不谈，指了指远处。这里不是个大地方，因此没什么人。但露比不想被发现，于是拽着阿库亚说：“我们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吧。” 于是，他们就此偏离大路，走了条小道。在躲过不知道几条拦路的树枝后，终于来到了视野开阔的顶峰石板上。 “……阿库亚，你觉得，一切就在这里结束，怎么样呢？”露比凝视着远方一片片的房屋，问道。 “没有值得你留下的东西了吗？” 露比拿出“爱无限恒久”的牌子，摩挲它带着划痕的表面。 “之前一直没有说前世的事，对吧？” 阿库亚静静地看着她。 “我呢……以前是个生长在医院里的人。看，就是那座医院哦？没有力量、没有梦想地活着，除了忍受痛苦以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妈妈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爸爸更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他们并不是不爱我吧？这么想着的时候，感受到的只有更深的痛苦。” “所以我选择忽视这点，做个乖巧的孩子。就这样过着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停止的生活之时，我遇到了爱。明明和我一样大，却已经能够站上舞台，不自觉地吸引所有人的视线。看到她的时候，我的心好像重新跳动了，有了期盼和快乐。” “不止这样哦，”露比转过头来，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眨了眨眼：“我还遇到了……想要结婚的人。那个人虽说是个医生，个性也很认真，但是经常摸鱼，还会好好听我讲话。明明是那么不切实际的梦想，他也鼓励我去实现。每次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看到他来病房的身影，就感觉还能再坚持一下。只是最后，还是没有实现一起出去的约定……” “所以最开始，我很感谢神明赐予我的第二次生命。但是，代价是不是太残酷了呢？妈妈死掉了，医生也死掉了。我爱着的、爱着我们的人都死掉了。哪怕我杀掉了一切的源头，妈妈和医生也没有回来。” “明明应该就此停止，但我的心却越来越空洞……被喜欢的感觉是什么来着？去爱着别人的感觉是什么来着？我到底是为什么会在这里？阿库亚，我渐渐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于是呢，我就想，在这具身体变成空壳、或者说在被困住之前，我要先一步离开。阿库亚，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阿库亚的手逐渐攥紧。 “比我更早、在捅破妈妈的秘密之前，在成为导演的弟子之前，在更早更早之前……就已经品尝到被束缚和痛苦的滋味了。” “露比……”他咬紧牙关，也只能说出这一个词。冰冷的手轻抚他的脸颊，露比灿烂地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 “已经没有其他的路了，阿库亚。就当我是个胆小鬼吧，我想要逃跑了。” 她牵着阿库亚一步一步朝山崖边缘走去。 在还差一步的时候，阿库亚突然大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诶？阿库亚？现在后悔可来不及了，你答应过我……” “——” 露比瞪大双眼，声音尖锐：“什么？！我没听清，什么？为什么？！” “纱里奈。”这句咕哝随风而去，露比只感觉身体一轻，随后不受控制地朝下栽倒。 身体和心脏双重失重，好像只有那么一瞬，又好像被拉得无比漫长。在她以为一切秘密都要就此埋葬的时候，那双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手将露比的头按到胸前，同时勾起身子，把她牢牢护住。 纱里奈几乎要哭出来了。 十一 这个县地方小，山也不高。露比躺在阿库亚怀里迷迷糊糊地想。身上有数不清的地方承受着剧烈的疼痛，让自己无法动弹，只能感受生命从身体里一点点流失。这和上辈子的体会差不多嘛。 身下的人还有微弱的呼吸，想必情况和自己一样，或者更差一点。 真狡猾啊，竟然想要比自己更早离开。 露比无谓的想着。反正都是会死的，她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纠结阿库娅的最后一句话了。再者说，就算他是医生，那又能改变什么呢？自己丑陋的样子被看了个干净，就这样离开也挺好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逐渐近了。她感觉到环绕着自己的手臂下意识收紧。那涣散的视线能捕捉到的唯一身影便是那个自称“神”的少女。 “真是凄惨的一幕啊。”从杀死神木光后就不再出现的神，此时说着事不关己的话淡淡笑着。 “这样真的好吗？” 理所当然的没有回答。 “是吗……这就是你的选择吗？看，他们来了哦。” 远处传来警笛声。露比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用尽全力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骗……子、骗、子……” 阿库亚的胸膛不再起伏。 尾声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她第一眼看到的是几近崩溃的京子。 他们畏罪潜逃的事情被媒体宣传得沸沸扬扬，但风向很快就被一段录音和一条条短信转变。那段录音星野阿库亚里用狂傲的语气炫耀了自己杀死神木光后又挟持目睹现场的星野露比，随后杀死发觉不对的高桥同学。最后，他选择畏罪潜逃到高崎，发现不对劲后决定带着露比一起跳崖。 黑川赤音作为证人也坐实了他的罪行。 听完这一切的露比无悲无喜。在送走所有人后，她盯着窗前出现的身影。 “这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神对她微笑。 “不要停止探寻，你转生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这句话在她脑中不停回荡，和那句“纱里奈”一起，形成星野露比新的枷锁，桎梏住她走在前行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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