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相见欢

岁长梦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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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乌溪与景北渊便已过来告知叶白衣，乌溪研究一夜，解药已有眉目。“温公子身上的毒，是以七种毒虫配合忘忧草制成，醉生梦死则是以七种毒花搭配忘忧草制成，七种毒花正与这方中七种毒虫相克。按照醉生梦死的方子大量用药，便可解温公子身上的毒。只是温公子中毒经年日久，突然大量用药恐伤其身，我想了一夜，将醉生梦死的药量分成七份，制成燃香让药物慢慢吸入体内，可逐渐解除毒性，对温公子的身体损伤也是最小。”
叶白衣点点头，算是认可乌溪的方案。“如此，便劳烦大巫制药了。”
“只是尘封的记忆被揭开，未必是好事。”景北渊斟酌着开口，“乌溪说，观温公子的脉象，记忆被毒药侵蚀得并不严重，想必是温公子多年以来竭力抵抗药性。如此，仍被忘却的记忆，恐怕惨烈异常。”
温客行紧张地攥紧了双手。他多年以来一直抵抗着药性，他坚信自己抵抗住了孟婆汤的功效，他连父母之仇都记得一清二楚，他还能忘记什么呢？
叶白衣捉过他的手，“放心，不管你忘记的是什么，都有我陪着你。”
温客行微微抿唇，收紧手指回握他。

入夜，乌溪派人送来了药香，叶白衣将其燃在香炉中，让温客行在床上躺好，坐在床边看着他，温客行仍旧有些紧张。
“你别担心，我就在这陪你。”
温客行勾住他的腰，“这香要燃七夜呢，你就是铜皮铁骨，能熬得了七天七夜？”
叶白衣嗤笑他，“你当我这一百多年的功力是白练的？”
“知道剑仙前辈功夫深，可我温大善人最是怜香惜玉了。”温客行往里让了让，手拍了拍床榻，“今日大发善心，让你半张床。”
叶白衣盯着他，温客行伸手勾了勾他的腰带，这一扯他衣服非散不可，叶白衣只好顺着他的势倒在床上。温客行半个身子凑上来，环住他的腰，轻轻在他耳边吐气，“睡吧。”
叶白衣耳朵发红，仰头望着顶上的帐子，这能睡得着才有鬼了！

伴着醉生梦死的香气，温客行入了梦，梦里年幼的他抱着那只叫甄一锅的小狗，一群小孩围着他，抢走了他的狗，一个人过来救下了他，梦里看不清人脸，只记得那人问他，“你是不是姓甄啊？”温客行猛地从梦中惊醒，叶白衣正睁着眼睛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怎么了？”
温客行眨眨眼，“老怪物，你没睡觉么？”
叶白衣有些别扭地摸了摸鼻子，“天都亮了，当然是睡醒了。你梦到了什么？”
温客行有些疑狐，但也没多想，接着叶白衣的话头道，“我梦见我和爹娘住在农家小院里的事情。”
叶白衣听完温客行的描述，心中已经有些猜测。温客行沦落鬼谷，一直以为害死他的父母的，是鬼谷、是五湖盟、或是众多江湖人，可他梦里出现的那个人，极有可能才是罪魁祸首。思及此处，心中更是万分疼惜。温客行还拧眉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事情，叶白衣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头，“别想了，七日的香燃尽，你就一切都想起来了，现在伤神也没用。起来吃早饭吧，南疆的集市有许多不同于中原的东西，你要不要去逛逛？”
温客行眼睛亮了，“南疆的早点，都有什么？”

和大巫打过招呼，叶白衣带了温客行出门。南疆的风土人情与中原有异，或许因为天气炎热，衣着风气更开放些，男子多扎小辫着短打黑衣，十分精干模样，女子则头戴银饰穿着半袖短裙，走起路来环佩叮当颇有意趣。街上卖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许多在中原见不着的奇花异草，画着各种符咒花纹的首饰玩意儿，还有形态各异的蛇虫鼠蚁——差点没把好奇凑过去分辨是何物的温客行吓了一跳。
自诩见过无数魑魅魍魉的温谷主还是有一点点怕南疆这些素未谋面又奇形怪状的虫子的，那比鬼谷里的恶鬼们长得还丑。温客行一路吃惊地张着嘴，时不时地揪着叶白衣的袖子指给他看那些让他觉得新奇的玩意儿，叶白衣含着笑看着他，好像第一次出门兴奋得不行的小狗。尽管温客行不介意将来与他厮守于长明山上，叶白衣还是有些遗憾的。温客行不知道这一刻叶白衣眼中的自己有多鲜活，天底下还有很多新奇的事物叶白衣想带他去看。
温客行哗啦一声合住扇子，敲敲叶白衣，“你说带我吃些中原没有的好东西，怎么还没到？”
叶白衣想起刚才温客行被虫子吓得倒退了三步的样子，突然坏笑，指指旁边摆了一筐又一筐虫子的店铺说道，“南疆人都是吃虫子为食的，你要不要尝尝？”
一旁的店主还非常识趣地接了叶白衣的话，“看两位的打扮是中原人吧，那肯定没有吃过我们南疆的竹虫吧，味道十分鲜美，要不要来点？”
温客行紧张地咽了一口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了看，虫子倒是已经晒干了，不像前边一个店铺里白白胖胖的还在满筐爬，还好还好。 “这怎么吃？”
店家满脸堆笑，“晒干的竹虫，在锅里烧上油，油温三成热时把竹虫放入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来撒上椒盐就能吃了。那滋味，保管您吃了还惦记。这位小哥，我这也有刚刚炸好的，您要尝尝吗？”
温客行回头看叶白衣，叶白衣正抱着手臂看他笑话呢。温客行心一横，道，“给我装一小袋。”摊主麻溜装好，温客行拿在手上，竹签扎了一条吹凉，递到叶白衣嘴边，“张嘴~”
叶白衣看看眼前的虫子，又看了看温客行。这小崽子果然没安好心，分明自己不敢吃，又不肯露怯，买下来就是想试试他敢不敢吃，他要是不敢，小蠢货铁定嘲笑他半年的。
笑话，堂堂剑仙怎么可能怕吃一条虫子呢？何况他早年来过南疆，也不是没吃过这种竹虫，只要不去想它是虫子，味道倒是真的不错。叶白衣淡定地把竹虫咬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响，挑衅地看着温客行。
压力又回到了温客行身上，温客行又扎起一条竹虫，犹豫着没有下口。幼年时在鬼谷，吃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没有千儿也有八百，他什么不敢吃，只是不免想起从前的日子。叶白衣抢过他手里的签子，“不想吃就算了，逞什么能？走吧，带你吃点别的。南疆的风物多得是，不只有虫子。”
叶白衣本是心疼他，却激起了温客行的好胜心，温客行又把竹签抢了回来，“谁逞能了？”说着便往嘴里塞，叶白衣都没来得及拦。入口甘香酥脆，倒是意外地美味，与小时候那些难以下咽、只是为了能果腹才逼着自己吃下去的虫子全然不同，温客行又吃了几口，笑着道，“南疆人也是有趣，如何发现这种虫子吃起来美味的？”
摊主也笑着向他解释，“南疆多蛇虫鼠蚁，遇到灾年青黄不接，自是能找到什么便吃什么了。吃得多了也就分辨出来什么好吃、怎么做好吃了。”
原来人间也有和他一样的苦，只是他不曾这般于苦中作乐。温客行看向叶白衣，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或许以后不同了，关于叶白衣的记忆，一点点覆盖住了他曾经吃过的苦。

温客行出神间，叶白衣在他手心里放了一个紫红色外壳的果子，温客行在掌中端详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见过，带着疑惑看向叶白衣，叶白衣得意洋洋地翘着尾巴，“没见过吧小蠢货，这是南疆特有的果子，叫百香果。”
温客行带着好奇将果子掰开成两半，里面是黄澄澄的一粒一粒的小籽，温客行揪了一粒放到嘴里，“嘶——”酸得他小脸都皱巴了。
“哈哈哈……”笑得直捂肚子的叶白衣精准地接收了温客行的一记眼刀。又一次着了老怪物的当！温客行懊恼地扁扁嘴，叶白衣接过他手里的半个百香果，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竹筒罐子，温客行探头望去，竹筒里亮澄澄的液体也不知是什么。“是蜂蜜水。”叶白衣一边为他解惑，一边用小勺将果子里的果肉掏出舀入竹筒里，搅匀了才递给温客行，“现在尝尝。”
温客行接过浅浅啜了一口，蜂蜜的甘甜掩盖了一部分百香果的酸，百香果的酸也减弱了一部分蜂蜜的甜腻，酸酸甜甜正是相得益彰。叶白衣像只等夸的大狗狗一样睁着亮晶晶的双眼盯着他，温客行心中暖意融融，舀起一勺糖水喂给他，“好喝。”
叶白衣也暖暖地笑了。此刻他觉得温客行说得对极了，当他的世界里出现了温客行，他的眼里就只有温客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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