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篇 Passage.38

《寻之诗》

Warm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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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啦，咔啦……”
　　“嘶啦——”
　　伴随着锁链声，在一阵布料撕裂声后，经过瘴气浸泡、原本就有些破损的，缠绕在脚腕和手腕的深蓝绸缎，变得更加的短了。即便如此，绸缎的主人也没有对此有什么怨言，他只是默默将两截绸缎打结连在一起，最后咬着其中一端，向右扭着身体，用戴着神圣环的右手，努力地将其缠绕在右翼的翅根上，一圈……一圈，又一圈……
　　疼痛，不断从伤口与绸带接触的地方传来，只是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彻骨铭心了。天使兽忍耐着这份疼痛，他咬着绸缎默默地将自己的伤口绑好，将它固定在自己背后。骨折的剧痛，直到此刻渐渐麻木，凝滞在他身后，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在空中畅快翱翔——也许像往常那样忍忍也还是可以的——但无论如何，现在的自己，被囚禁在这一小片黑暗当中的自己，就算还羽翼完好，也不会再有自由飞翔的权利了。
　　太痛了。那个时候，天使兽痛得天旋地转，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了——上一次像这样大哭，还是在创始村投入艾力兽怀抱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在哭，哭得声嘶力竭、肝肠寸断，仿佛有无数只手在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抓得一片稀烂。翅翼折断的疼痛，心灵受创的疼痛，孤立无援的疼痛，黑暗侵蚀的疼痛……种种疼痛揉在一起，渐渐地夺走了他的意识，陷入了无感知的黑暗当中……
　　再清醒过来时，自己已经回到了这个房间，回到了那张满是不堪回首记忆的床上，而自己的左脚腕处，也不知何时被锁上了镣铐，镣铐的尽头拴着一只沉重的铁球。望着这座囚禁了自己的牢笼，天使兽渐渐冷静下来——但却是近乎绝望的冷静。他坐在床上，左手轻摸着自己右翼的羽毛，橙金的发丝无力地垂落，目光凝望着一片凌乱的床单，被头盔遮掩着的眼中，满是对现实，对未来的绝望。
　　那个会从小溪中将自己拉出，会在黑夜里与自己拥抱，会挡在自己面前，为自己受伤的右耳细细缠上柔嫩的绿叶的孩子，已经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自甘堕落浸泡在瘴气中的存在，用猩红的满是欲望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用尚且缠绕着花环的右手狠狠摁着自己，不顾自己的反抗与泪水，不断说出让自己心碎的话，做出侵犯自己的事情……渐渐地，天使兽绝望地意识到——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不会回来了。随着恶魔兽不断走向堕落的尽头，没有丝毫回头的迹象，而他自己也被这瘴气的洪流裹挟着，在这瘴气深渊不断地跌落，直到双双被名为“命运”的巨口吞噬。
　　“嘎吱……”
　　忽然，熟悉的门响再次从熟悉的角度闯入耳帘。对此，天使兽没有回头，他只是跪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他在自己身侧驻足。
　　目光中的那片洁白中间，点缀了一抹刺眼的深蓝色。即便已经站在了他身边，天使兽也没有回过头，更没有对自己的出现做出一点反应。他就像一具洁白的雕像，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只有缠绕在他右翼顶端的那条破损的深蓝色绸带，一动不动地倒映在恶魔兽眼中，与记忆里随着他蹦跳动作不停招展着的嫩绿叶子不断重合着。
　　“……你来干什么呢。”
　　在恶魔兽鬼使神差般伸出手，不知是想触摸他的羽毛还是头发时，一言不发的天使兽忽然出声了。对此，恶魔兽愣了愣，他紧闭着嘴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紧接着发生的事情，更是让恶魔兽的眼神凝固了——
　　“想做什么就做吧。”
　　话音刚落，只见天使兽先是伸出手捊了捊凌乱的床单，然后就在恶魔兽的视线里平静地躺了下去。他背对着恶魔兽侧躺着，洁白的双腿蜷缩着，一片洁白的床单洒落着染上淡淡黑色的羽毛，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恶魔兽一眼。
　　深蓝的绸缎做成的结，仍在一片洁白中，在他的视野里摇摆着。
　　可它却再也不会向自己招手了。
　　在短暂的怔愣后，恶魔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胸膛里燃烧起了恼怒的火焰——他不明白他在为什么而愤怒，是在为天使兽失去希望后的颓废样子感到愤怒吗？是在为他对自己彻底失望的冷漠动作感到愤怒吗？是在为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的自己感到愤怒吗？还是在对这再也无可救药的现实与命运感到愤怒呢？无论是何种原因，恶魔兽都无法分辨了。他死死地瞪着满床满地泛黑的羽毛，瞪着天使兽泛黑的翅尖与脚尖，到最后也没有像天使兽暗示的那样再对他做什么，而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藏起自己阴沉得仿佛要坠下来的脸，顺着原路走出了大门，离开了这座让他和他都感到无所适从、感到无能为力的牢笼。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漆黑的囚房再无他人，留下的只有仍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的天使兽，还有从他脸颊处静静落下的眼泪而已。
　　瘴气的侵蚀，已在不知不觉间吞噬掉了他的力量，消磨掉了他的生命——这也是他之前逃跑时为何那样跌跌撞撞的原因。于是天使兽渐渐意识到，正在被消耗全部力量的自己，已经逐渐丧失了所有逃离的希望。
　　什么也没有了。在这不见天日的牢笼里，除了黑暗与瘴气外一无所有，那些记忆中自由的美丽的蓝天白云、鲜花树木与阳光草地……全都不复存在，而在这混沌一片的世界里，谁也不会来救他了。艾力兽，狮子兽，大家，还有……阿岳，全部，全部……都没办法再和他们相遇，没办法再和他们拥抱，没办法……再听听他们的声音了……
　　“嘎吱”
　　原本沉浸在悲伤与绝望中默默垂泪的天使兽，此刻却忽然听到些异样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于大门，但却和以往恶魔兽推门时的粗暴不同，显得非常陌生和小心翼翼。
　　于是，下意识地，天使兽疲惫地支起身子，扭过头，将略带好奇的目光投向了门口。
　　出现在眼中的，躲藏在门缝后的，是一只瞪大的蓝眼睛。白色的发丝透过门缝微微显露出来，与此同时显露出来的还有一双锐利而洁白的牙齿，与绿色的肌肤，而这些并不陌生的形貌特征是……
　　“……恶鬼兽？”
　　观察片刻后，天使兽轻轻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似乎是被自己吓了一大跳，躲在门外的恶鬼兽一下蹦了起来，门缝也因此开得更大，将他的形貌更明显地露出来了。
　　“咦、咦？！呃、啊……”被自己发现了的恶鬼兽，变得十分拘束，他僵硬地站在门口，尴尬地挠着后脑勺，似乎是在纠结着到底该怎么做，看到这里的天使兽轻轻地出了一口气，旋即——
　　“进来吧。”
　　“……咦？”
　　“想进来就进来吧。”天使兽微微偏过头，橙金的长发落下来，无声地落在洁白的胸口，“不管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进来吧。”
　　说罢，天使兽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浅笑。即便被瘴气浸泡着，即便被黑暗侵蚀着，可当他微笑的时候，那股潜藏在他体内的神圣的光辉仍在顽强地闪耀，在这不见天日的城堡中释放着宝贵的白色，而那不可思议的亲和力，也让恶鬼兽失了神，竟不由自主地、如他所说的那样慢慢地走了进去，并不自觉地带上了大门。
　　“咚”
　　等到关门声响起时，恶鬼兽才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扭过头去，愕然地瞪着已经合上的大门。在、在干什么？！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就走进了这间除了大王外其他人绝对不可踏入的房间，还把门关上了？！顷刻间，并不算宽敞的房间只剩下不算熟悉的这二人独处，恶鬼兽一阵尴尬，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干脆再开门落荒而逃的时候，身后的天使兽轻轻地出声了：
　　“有什么事吗？恶鬼兽。”
　　“咦？呃……这个，没有……”恶鬼兽下意识地回复着，并下意识地扭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是跪坐在床上的天使兽，他正微微笑着，笑容很淡，也许并非发自内心只是出于礼貌的，但那种温柔和蔼的气度，还是让他不由得慢慢放松了紧绷着的肌肉，呆呆地看着对方，最后又讷讷地垂下头，“……只是，为什么……你、不，您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之前见过面。”天使兽轻轻地说——或者说过于虚弱的他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而且……在你没注意到的时候，我也见过你好几次。第一次正式见面，请多指教，恶鬼兽，需要自我介绍吗……”
　　“不、不用！”恶鬼兽急忙接过话茬，“我知道你，天使兽……你还是歇歇吧。”即便只是日常对话，恶鬼兽都听出了天使兽声音的疲惫虚弱。他比上次见到的时候更虚弱了，原本洁白的身姿，在躯体末梢也染上了令人不安的黑色。
　　“嗯……谢谢你。”没想到恶鬼兽会首先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天使兽的心中不禁有些回暖——有多久没被人关心过了呢。他闭上眼，轻轻点了点头，也不禁轻轻叹了口气，“能再和其他人说话，听听别人的声音……真好。”
　　“是，是吗……”恶鬼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样的天使兽，他看起来并没有对自己设防——虽然也许现在的他根本没精力对自己设防，但这样的天使兽还是让恶鬼兽心中有些彷徨——说起来，他一直都不太了解面前的这位神圣数码宝贝呢。只知道是恶魔兽大王处心积虑要抓来的，用以完成使命的重要的存在，但显然他对于恶魔兽大王而言绝对不仅如此，不然也不会爆发那样剧烈的争吵，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又在那样凄厉的哭声过后，露出从未见过的愕然与茫然的眼神呢。
　　不知觉间，恶鬼兽又想起了之前在走廊里仓皇奔逃的天使兽。那时的他已经很虚弱了，一副无处可逃、随时要被这无处不在的瘴气吞噬的样子；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拼命地逃着，拼命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离开绝不想他离开的大王身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在他和恶魔兽大王之间？
　　“……到底为什么一定要逃走呢。”情不自禁地，恶鬼兽这样小声说道，“那个时候……”
　　“……”
　　听到这里的天使兽，没有说话，而是垂下头，默默地望着幽暗房间的角落，而到这时，恶鬼兽也反应过来自己——又在自言自语什么乱七八糟的傻话了。他抬头看了神情黯然的天使兽一眼，旋即摆了摆手，着急地解释道：“啊、不！别……请别把我刚刚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是随便说说——”
　　“因为……想要回家啊。”
　　忽然，天使兽轻轻地开口了。而从他微启的嘴唇里轻泄出来的话，也让恶鬼兽一下子噤声了，并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双手。
　　“不管是想要回去的那个时候，还是想要回去的那个地方……”说着，天使兽仰起头，伤感地凝望着幽暗的天花板，“都是我想要回去的，曾经给予过我无数温暖回忆的‘家’啊……”
　　“是吗……”
　　“……恶鬼兽，有‘家’吗？”
　　忽然，在沉默片刻后，天使兽偏过头，勉强微笑着看向恶鬼兽。听到这的恶鬼兽一愣——“家”……对他而言，已经是相当陌生的词汇了。虽然说他在这座城堡里，在恶魔兽大王的庇佑下已经定居了很长时间，但无论如何似乎都没办法将这片瘴气深渊与如此温馨的词汇联系在一起；可一定要他回想起什么的话……恶鬼兽却不知不觉回想起了一些非常久远的记忆。那是两段昔日的回忆，一段是在来到云端大陆之前，一段是在来到云端大陆之后，曾经都给过他类似的温暖感觉，但到最后却仍然不可避免地遭到分裂与离别。
　　“……没有。”说到这里的恶鬼兽，声音和态度都变得有些僵硬了，“我不觉得自己有像‘家’这么温馨的东西。从很早起我就是个孤独的流浪者，习惯居无定所、为所欲为的生活，不习惯和这些情意绵绵的东西打交道……”
　　“诶？是这样吗？”听到这的天使兽，反倒是提起了好奇心——也许是因为他们有过类似的孤独经历吧，这让他不由得转了个身，坐在床沿上，好奇地望着恶鬼兽，“可我觉得你不像是不习惯和感情打交道的人呀？”
　　“怎么可能——我又没有朋友，一直都一个人……不过没关系啦，我是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才这么做的，不要用那种担心的眼神看着我啦。”
　　“那这里呢？”这时，天使兽问出了让恶鬼兽顿住了的话，“你一直都待在这里吧？对你来说，这里算是你的‘家’吗？”
　　“……不，不算。”恶鬼兽沉默了片刻，旋即摇了摇头，“我……只是为了报恩，才一直待在这里，在恶魔兽大王手下做事的。”
　　“是吗……”在恶鬼兽说出那个名字后，很明显的，天使兽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而面前的恶鬼兽只顿了半晌，随即又张开了口。
　　“在很早之前，早到恶魔兽大王的名字还没出现在这里，早到这些瘴气还没浓郁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时，我就已经在云端大陆了。据说云端大陆居住着更加强大和凶暴的数码兽，是任何想要变强的战士最优秀的历练场，所以我才选择离开了下面的陆地，搭着一只鹦鹉兽来到了这里……”
　　“这么说的话……你果然不是云端大陆的原住民吧？”
　　“是的……不过，果然？”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像是云端大陆的原住民呢。”天使兽微微动了动翅膀，微笑着说出自己的推测，“要说的话，我倒觉得……你更像是从文件夹大陆出生的数码兽。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的恶鬼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本就大的嘴，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嗯……啊，你怎么知道……”
　　“文件夹大陆也是我的故乡。”天使兽眯起眼睛，轻轻耸动着鼻头，像童年时那样用嗅觉感知着四周，“而你的身上，有股让我怀念的气息……就像第一次见到狮子兽时那样……”
　　狮子兽。
　　虽然最后那句话，天使兽的语调很轻很柔几乎听不见，可站在他面前的恶鬼兽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本以为离开那片大陆、来到云端大陆后的自己就不会再听到这个名字了，可此时此刻，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落入耳间，轻飘飘的，却犹如巨锤敲进耳中，震得恶鬼兽脑内一片嗡嗡作响。
　　“狮子……兽？”
　　“嗯……嗯？”半晌后，天使兽才反应过来。他本想为自己莫名提及了不相关的人这件事道歉，但等他睁开眼看见恶鬼兽那诧异又迷茫的神态，听见他的喃喃自语时，便又下意识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忍不住凑过头去问道，“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听到这，恶鬼兽连忙摇摇头，可不知为何，天使兽总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寻常。他眨巴眨巴眼睛，观察了片刻恶鬼兽怪异的表情，旋即张嘴说出了让对方反应更大的话：“莫非是因为……狮子兽？”
　　“不是！跟那家伙才没关系啊！！”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对过去的事情持无所谓的态度了，结果真的再提到那家伙时，恶鬼兽无奈地发现自己一下子便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只好跳着脚拙劣地矢口否认着，那别扭又好笑的样子倒映在天使兽眼中，片刻后——
　　“……噗嗤！哈哈、哈哈哈！”
　　突然，天使兽忍俊不禁，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不可思议的笑容，让恶鬼兽也猛地顿住了动作，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对方。
　　笑了……天使兽，他笑了。虽然说不是第一次看他笑——刚刚进门的时候，他就有露出那种礼仪性的微笑，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必然是他在这里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容。也许是被自己的傻样逗笑的吧，尽管那样不可思议，但不管怎样他都笑了。
　　“哈哈、呼呼……呵呵，恶鬼兽……那种样子，可不能让我相信你和狮子兽没关系哦。”
　　“啊啊……好吧……”恶鬼兽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嘟囔着，“也不是完全没关系……所以，你也认识那家伙？”
　　“……嗯。”片刻后，天使兽收敛了笑容，他擦了擦鼻头，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和狮子兽是朋友哦。而且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一个人，也很难在文件岛保护好那群孩子们……嗯，抱歉，不小心又说得太多了，也许是我太久没和其他人说过话，感到很寂寞……”
　　“……你说吧。”恶鬼兽一下子从天使兽寂寞的语调中听出了他的渴望，于是鬼使神差地这样说了，“我听你说好了，反、反正我也想听听那家伙现在怎么样了……”
　　“呵呵，是吗……”天使兽再次被恶鬼兽的别扭态度逗笑了——他真没想到对方会是这样一个有趣的存在，和他在一起，与他聊聊天，竟然奇迹般消解了些许内心的愁绪与压抑，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自从来到这里后，有多久没再笑过了呢，久到连自己其实是个爱笑的孩子这件事都快忘记了，“那……我就慢慢说了，谢谢你恶鬼兽。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说来话长了……”
　　于是，天使兽开始了对自己过往的细细讲述。等说到与狮子兽的初遇时，恶鬼兽没忍住打断了他：
　　“你是说，狮子兽被黑暗齿轮感染了？还出现在文件岛？”
　　“是的，不过别担心，他被我救了下来，现在应该好好地在文件岛……”
　　“那……褶皱兽村呢？”
　　“啊……”听到这，天使兽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恶鬼兽的问题，有些黯然地低下了头，“意思是……狮子兽之前守护的村子吗？嗯，这我不太清楚，但大概……”
　　“不会吧……”恶鬼兽喃喃着低下头，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在心中环绕着，“那家伙，明明一副胸有成竹能守护好一切的样子，结果还是被……”
　　“嗯……但是，狮子兽他确实很厉害哦。”天使兽回想起了刚刚从感染中苏醒的狮子兽，那副痛苦的、追悔莫及的样子，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振作了起来，帮助自己一起建立起希望之村，守护着这群天真的孩子们，“他很坚强，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帮我一起建立和维护希望之村……就算我做了任性的事情也会一直帮助我，倒是我给他添了很多麻烦……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都不知道狮子兽还有这样的过去呢。”
　　“……是吗，倒确实很像他的作风……算了，在这种世道，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还得多亏你救了他呢。”
　　“没有啦，这是我应该做的……因为和他相遇、救了他，我才能结识像他这样仗义的朋友呢。”天使兽看着恶鬼兽有些微妙的表情，不动声色地说道，“而且……狮子兽也和我说过一点，关于他以前的事情……他说自己，以前，也有过很要好的朋友，却因为长大后观念不合，不肯了解对方的心，最终分道扬镳……”
　　“……”
　　“我看得出来的。狮子兽他，在为当年失去了那个朋友感到遗憾，在为当年的固执己见感到后悔……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他一定很想再和那个朋友相遇吧。”
　　“是吗……”
　　“而那个朋友……就是你吧，恶鬼兽？”
　　终于，天使兽试探性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对此恶鬼兽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点头，而是偏过头去，表情僵硬地望着房间的某个角落。
　　“……果然哪。”
　　“我好像没有说……”
　　“你在担心狮子兽啊。”天使兽轻轻地说，“如果不是朋友的话……为什么会担心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呢？”
　　“……我和他早就不是朋友了。”
　　“可狮子兽仍然把你当做是自己的朋友哦。”天使兽看着恶鬼兽僵硬的侧脸，最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藏在心底的苦楚、寂寞与真心捧了出来，真挚地说道，“不管怎样，你还有机会……因为，至少你还是自由的。至少你还可以自己选择，走自己的路，至少你们还没到那种地步，不像我和他……”
　　听到这，恶鬼兽下意识地转过头，愣愣地看着天使兽，看着他仰起头，悲伤地望着幽暗的天花板，望着这座将自己囚禁的城堡与深渊，洁白泛黑的羽毛，簌簌地飘零着。
　　“……已经，失去了自由的权利，再也无法做出自己的选择……也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走到了现在这无可救药的境地……再也逃不掉了。”
　　“天使兽……”
　　“……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恶鬼兽。”半晌，似乎是整理好了外露的情绪，天使兽轻轻摇了摇头，旋即又看向面前的恶鬼兽，微微鞠了鞠躬，“一直被囚禁在这里，除了他以外几乎见不到其他人……好孤独好寂寞，所以能跟你说说话真是太好了……”
　　“别、请别这么客气，我并没有做什么……”
　　“不是哦。恶鬼兽和我说了很多话，让我感觉放松了很多，光是这点我就一定要好好感谢你。而且……”这时，天使兽又直起身子，真挚地望着恶鬼兽，“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有冒犯到的话，非常抱歉，但是……如果可以的话，依你的心去做吧，只要不让自己后悔……那么，做什么都可以。”
　　依我的心去做……
　　听到这的恶鬼兽，赫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一瞬间，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久远的、快要被忘记的信念。
　　说起来……自从瘴气侵蚀云端大陆，自己也在恶魔兽大王手下做事后，时间过去得太久太久，他都快忘记自己背井离乡、来到这里的初衷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天使兽……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嗯，快走吧，恶鬼兽，不要因为我耽误了你的工作。”恶鬼兽能从天使兽状似寻常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渴望，他知道他很寂寞，很想再多和自己说说话……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说出口。临出门前恶鬼兽扭头看着天使兽，此时的他正依依不舍地望着自己，如此洁白美丽的样子惹人怜惜，而等到自己再与他见面时，这洁白的模样又会被瘴气吞噬成什么样？
　　与此同时，恶鬼兽的脑海里回想起了大王给所有人下达的命令。他知道自己应该走了，之后也不该和对方再有什么交集了；可看着对方孤独的样子，他顿了一会，随后鬼使神差般轻声说了一句：
　　“……我还会来看你的。”
　　“哎？”
　　还没等天使兽反应过来，恶鬼兽就关上了门。洁白美丽的身影消失在了厚重的大门背后，但恶鬼兽很清楚自己与对方的联系不会就此消失了。
　　囚禁着天使兽的牢门是特殊制的，除了恶魔兽大王外没有开门的钥匙。但是，这并不代表着恶鬼兽就无法再与天使兽见面了。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有时恶鬼兽会“无意中”碰到从牢房里走出的恶魔兽，然后为他善后——关上大门。这就得到了与天使兽见面的机会。
　　恶鬼兽与天使兽见面次数不多，不过寥寥几次都相谈甚欢。恶鬼兽敞开了一点心扉，会聊起一点他过往的故事；而天使兽也会问他一些外面的事情，会枕着下巴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流浪过程中一些惊心动魄的经历。
　　两人在潜移默化间，成为了“朋友”——尽管没有谁说出这个事实，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狮子兽那家伙，从小就是这样……正义感十足，老爱做一些根本没必要的事情，明明就只是个小鬼头而已……说实话，我很早之前就看他不顺眼了。不过大概是因为我们都酷爱战斗，渴望变强，从这一点来说，倒还算是对不错的朋友吧。”
　　“原来如此~那为什么后面会……”
　　“因为我想要变强，想要挑战更强大的敌人，总把自己搞得伤痕累累的，还经常会把一些大家伙引到褶皱兽村来……狮子兽不同意这样，他说这样太危险了，不管是对我还是对褶皱兽们都很危险。但要我守在这么个小村庄里一辈子也绝对做不到，我想要战斗，如果不战斗的话我甚至会觉得血液都要停止流动了……所以我就和他吵起来了，然后就决裂了……就这么简单。”
　　“这样啊……恶鬼兽，是勇于挑战强敌的战士啊。”
　　“倒也不必用那种话抬举我啦，我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不过说实话，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都快忘记自己来到云端大陆的初衷了……”
　　“初衷？”
　　“我就是为了挑战更强大的敌人，变得更强，才来到这里的啊。但是，现在的云端大陆，不，现在的数码世界已经是一片混乱，糟透了……我的这个梦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谢什么呢，恶鬼兽……我还得先谢谢你，愿意和我聊天呢。呵呵！”
　　天使兽依旧那样亲切温柔，甚至从他所谓神圣数码宝贝的外壳下，恶鬼兽能感觉到一丝天真可爱的孩子气——那是他在这里许久未能感受到的了。能和他聊天，也算是他枯燥无味又如履薄冰的日常生活中难得的一点波澜吧。
　　——只是，天使兽的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每况愈下。恶鬼兽很清楚恶魔兽大王在对天使兽做什么，而他每次能与天使兽相见的机会都是在大王对他施暴过后。因此，当他透过门缝看到正趴在床沿上、捂着嘴，一副苍白脸色的天使兽时，虽然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唔、呜……恶鬼兽，你来了啊……”见恶鬼兽来，天使兽抬起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但紧接着他立马捂住嘴，脸色难看地干呕起来，“唔、呕！咳、咳咳咳！”
　　“天、天使兽！你这是怎么……！”
　　“呕、咳、咳咳……呜……嗯，没事……呜呕、咳！”
　　还说没事呢。面前的这家伙捂着嘴干呕了好多下，要不是没吃东西的话，恐怕就要吐出来了吧。看到这里的恶鬼兽一阵慌乱，他着急地转了一圈，旋即匆匆地跑出门外：“我……我去找点水！”
　　跑出门外的恶鬼兽，在城堡转了一圈才找来水杯，回到房间递给了天使兽。这时的天使兽没再频繁干呕了，但他道过谢后还是急忙接过了水杯，将温水冲进了自己刚刚被磨红的柔嫩的喉咙里。
　　“咕嘟，咕嘟，咕嘟……”
　　一口气喝掉半杯水后，天使兽轻轻放下了水杯，垂下头，橙金的长发在胸前摇晃，透明的水面倒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色。
　　“……谢谢你，恶鬼兽……”
　　“没什么，小事而已——”
　　“滴答，滴答”
　　突然，很清晰地。恶鬼兽听见了水珠跌进水面的声音，一滴又一滴……于是本能地，恶鬼兽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不断从天使兽脸上掉下来的泪珠，掉进清澈的水杯里，溅起一片雪白的气泡，咕噜噜……
　　“天使……兽。”
　　“……为什么。”望着朦胧泪眼里一片模糊的水杯，天使兽几乎忍耐不住积日的委屈，抽动着肩膀，任由一片片泛黑的绒羽无助地凋零，“一定要做那种事……已经说过无数次绝对不想要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那一刻，天使兽回想起了刚才那昏天黑地的场景。尽管口舌中残留的腥味已经被温水冲走，可天使兽还是忘不掉那种被强迫的痛楚，还有他用力掐着自己双颊，逼迫自己对视的那双冷酷的猩红的眼睛。
　　「你说不要就不要？天使兽，你果然还是个傻子，你还当我是以前那个什么都听你的什么都依你的好朋友吗？！」
　　虽然已经对对方的冰冷态度感到绝望，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任其摆布，但等他真的听到这样的一句话时，他还是再次崩溃了，以至于在恶鬼兽面前溃不成军了。
　　那些过去的美好回忆，那些过去的真心相待……对现在的他来说算什么？记忆里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冷酷残暴的存在？难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所谓的“命运”吗？！
　　“……我也不知道。”然后，就在天使兽隐忍地抽泣着时，站在他背后的恶鬼兽却忽然低低地出声了，“恶魔兽大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唔？”听到这，天使兽诧异地转过身，只见恶鬼兽侧着头，目光沉重地望着房间的角落。
　　“金刚兽死了。”恶鬼兽沉重的声音说出了让天使兽一顿的话，“因为没有完成任务，惹怒了大王，就被他下令杀死了……很多人都死了，就像牛人兽那样，大家都在想自己某一天会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大王杀掉，或者被塞进容器里变成融合材料……但就算这样我们也没法离开。外面也早就被瘴气吞噬了，不管是离开还是留下来都是死路一条，我们别无选择。”
　　“怎么会……”
　　“但其实，以前的大王不是这样的。”恶鬼兽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地说道，“我也并非是被迫才在他手下做事……相反，我敬畏他，因为他对我有恩，我想要报答他，所以一直勤勤恳恳为他做事，那时候的他虽然同样不爱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是温柔的……”
　　“哎？”听到这，天使兽愣了一下，旋即拖着镣铐转过身，惊讶地看着恶鬼兽，“真、真的吗？”
　　“嗯……至少，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残暴。”恶鬼兽默默地回忆着，“说实话，对于恶魔兽大王……我们都不算太了解。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瘴气的蔓延开始肆无忌惮，大王也就这样出现了……在那之前是谁、在做什么，几乎没人知道，而我之所以投奔到他手下，是因为他救了我一命。”
　　“救了你……一命？”
　　“嗯。”恶鬼兽点了点头，“虽然说在来到云端大陆后，我很快习惯了这里比较危险的生活，甚至享受起这种随时能和强大的对手战斗的日子……可随着瘴气侵蚀的加深，那些原来没有我强的家伙，在遭到瘴气感染后，居然变强了数倍……以至于追着我打了，说来真是好笑。我就这样东躲西藏，一直到同时被好几只围住，本来以为我这可笑的一生就要到此为止了，没想到……是大王出现，救下了我。”
　　“他很强，是我见过最强的成熟期，那样轻易就消灭了那些家伙，其中还有一只完全体……我看呆了。以往看到比我还强的家伙时，我想到的总是什么时候才能超越这家伙，可看到大王时我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是他的强大太过不可逾越，以至于让我甘拜下风了吧。”
　　“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大王并没有对我这种不起眼的家伙视而不见，反而走到我面前，主动问我，要不要加入他……就这样我才投靠到他手下，虽然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不过……想太多也许不是好事呢。”
　　“……这样啊。”而在听完恶鬼兽的讲述后，天使兽倒是慢慢放松了肩膀，然后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原来……他还救了你啊。不过……确实呢，我一直觉得他和你的关系，比和其他手下都要亲密……”
　　“嗯……也许吧。”虽说如此，恶鬼兽却一直清楚自己和恶魔兽大王的关系，比其他人都要微妙。大王一直都对自己相当宽容，会对自己和颜悦色地说话，从来没对自己发过火，还将自己作为他的心腹……虽然自己从未因此就恃势凌人，一直对大王抱有敬畏的态度，但看着他一点点走向深渊，猩红的眼里越来越少地有过理智，恶鬼兽的心仍在不断地落入谷底。
　　恶魔兽大王，还有自己……面对的那一片浑浊的未来，究竟会如何？
　　“也许是瘴气的侵蚀，也许是大王口中的‘那个大人’的影响……总之，大王一天比一天喜怒无常。一开始他虽然也很少相信谁，但至少还算好说话，情绪也很平静，很少发火……但后来他越来越暴躁，情绪越来越难猜，不知道什么事情就会惹他发怒，说不定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说到这，恶鬼兽顿了一下，随后才继续说道，“说实话……我不想看到大王变成这样。并不只是从保全自身的角度，因为我能看到，再这样下去的话，大王自己也会陷入深渊……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大王他毕竟救了我，还对我那么好，我不想看到他走向毁灭……”
　　“……原来是这样。”
　　片刻的沉默后，天使兽轻轻地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和你一样。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也许我不是完全不清楚的。”说着，天使兽揪紧了胸前的长发，“也许我以前就知道……所以拼命地想要安慰他，想要让他露出笑容，但到最后还是没能阻止这一切发生……”
　　“……你们之前，果然认识吧？”听到这，恶鬼兽扭过头，默默地看着天使兽。
　　“嗯……”天使兽轻轻点了点头，“以前，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虽然他现在可能不这么认为了吧，不过我……到现在仍然这么觉得，可能很一厢情愿，可能很好笑吧……但他对我真的很重要，以至于我一直都在找他，期待与他相遇的那一天，可没想到会是这样……”
　　“也就是说，大王以前的事情……你知道？”
　　“嗯，我知道……以前的事情，我全都知道。”天使兽垂下了头，“就像你说的那样……以前的他其实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孩子，很腼腆，所以才不爱说话……在不说话的时候，又总是会想很多。他太敏感了，所以更容易受到伤害，我不知道当他一个人来到这里，得知那所谓的‘命运’的时候，会受到怎样的打击……如果那时候我在他身边就好了，那样的话会不会不一样……”
　　“……”听到这的恶鬼兽，不由得吃了一惊——明明刚刚还在为大王冷酷无情的举动感到委屈伤心落泪的天使兽，这一刻竟然又在为他着想了？
　　“其实，我知道……他很痛苦，无论是得知命运的时候，还是……”天使兽闭上眼睛，抱着膝盖，默默地说着，“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没办法接受他的所作所为，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我的心太乱了……也许我们之间已经无可救药了，又也许还有机会？我不知道……”
　　说着，天使兽不禁从身上掏出了一枚鲜红的花环。那是他在创始村娇艳的花田上满怀憧憬地编织的花环，虽然有些黯淡了，但在这幽暗的城堡中，仍闪烁着宝贵的红色，倒映在恶鬼兽瞪大了的双眼中。
　　“而且，也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将这个花环再戴在他的右手上了……”
　　红色的，娇嫩的，熟悉的花环……看到这的恶鬼兽惊呆了。他愣愣地看着天使兽手中鲜艳的花环，不知不觉间，记忆飘忽到了快要忘记的那时候。
　　同样鲜艳的花环，只不过非常的小，套在那胖乎乎的右手上，显得有点滑稽可笑，以至于被他一眼就看见，无意地说着：
　　「那是什么？花环？哪来的那种东西？」
　　「咦？！不、不要看！」
　　「害羞了？有什么好害羞的，花什么的我见多了……不过，这个都快枯掉了吧。为什么还要一直戴在手上？也不怎么方便吧。」
　　「因、因为……」
　　「嗯？」
　　「因为……是重要的人给我的重要的东西，绝对……绝对不能丢掉！」
　　这么说起来的话……恶魔兽大王的右手中指上，也一直缠着一个同样的花环呢。尽管已经枯萎了，可他也从未将它取下来过……
　　难道说……
　　想到这里，恶鬼兽的瞳孔不禁颤动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探过身，望着天使兽手中的花环，然后开口道：
　　“这个，花环是……”
　　“嗯……哎？”听到这，天使兽下意识地抬起头，他看着恶鬼兽满脸的诧异和不可思议，竟也不由得睁大眼睛，气氛在此刻堆叠着翻涌着，就要到达顶点——
　　“嘎吱——”
　　忽然，剧烈又沉重的门响从身后传来，顷刻间打破了这片寂静。恶鬼兽清楚地看见天使兽脸上的表情，在门响后瞬间变得惊恐万状，于是他赫然扭过头，可还没等他看清身后，便只觉一抹黑色扑面而来，瞬间占据了整个视线——
　　“咕！呃、啊……”
　　是恶魔兽大王。
　　等到恶鬼兽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掐住了脖子，然后高高地举了起来——对于身体修长的恶魔兽大王来说，要举起自己轻而易举。窒息感与危机感同时翻涌上来，恶鬼兽下意识地抓住对方的手，隐约间他看见了那双猩红的双眼，此时此刻那双眼里燃烧着一直以来都让他感到畏惧的黑色火焰。
　　“恶、恶魔……兽，大王……”
　　“——恶鬼兽！恶鬼兽！！”一旁响起了天使兽的失声尖叫，他连忙收起花环，起身想扑过来，却被左脚腕上的铁球绊了个正着，一阵“喀啦喀啦”声后，便狼狈地跌下了床，跌了满地的羽毛，“唔啊！放开他，快放开他啊……！”
　　“……连你也欺骗了我。”然而，此时此刻的恶魔兽，已经听不进去天使兽的任何话了。他不断地用力，发狠地掐着恶鬼兽的脖子，掐得他两眼翻白，止不住地踢蹬着双腿，“我那么相信你……相信你绝对会忠诚于我，不会忤逆我的命令，但你却欺骗了我！背叛了我！！我说过不准任何人和他说话，为什么！为什么要欺骗我！连你也要对我撒谎！果然一切都是谎言！这个世界，包括我自己，都全部是谎言、全部！！”
　　“……不准，任何人和我，说话？”然而，听到这的天使兽，却彻底呆住了。他扶着床，慢慢地站起来，整个人流露出一种易碎的脆弱，“什么……为什么？骗人的吧……”
　　“……”似乎这时，恶魔兽才听到了天使兽的话。他微微侧过头，冷冷地看着天使兽，看着他慢慢抬起手、捂住嘴，整个人都像秋风落叶般剧烈颤抖起来。
　　“——开什么玩笑啊！”忽然，天使兽咆哮起来，他摇晃着身体，好像下一刻就要跌倒，“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这么对他！放开他！我们之间的事情，不要、不要再牵扯到其他人……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不要再牵扯……？”听到这，恶魔兽冷笑了一声，“你好像跟他说了不少我们之间的事情吧？”
　　“对，是我和他说的。”天使兽低下头，破罐子破摔般绝望地说着，“因为我太寂寞了，在这里……谁也见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我只是想再和别人说说话……是我把他叫进来的，全是我的错，跟他没关系，要治罪的话就全怪在我头上好了！”
　　“……”看着这样的天使兽，恶魔兽默不作声，片刻后，才残酷地勾了勾嘴角，“是吗？果然你还是这样。就算与对方素昧平生，也要牺牲自己拯救他人……可惜没人会来拯救你的。你也是……我也是！”
　　“——咕！”话音刚落，恶魔兽掐着恶鬼兽的左手忽然一阵用力，骨节分明的大手几乎快要陷进恶鬼兽的脖子里。天使兽眼睁睁看着恶鬼兽双眼暴突，仿佛正有什么可怕的力量涌进他体内，撑得他绿色的身躯不断膨胀，就像之前的牛人兽那样——
　　“不……不！！”看到这，天使兽凄厉地喊了起来。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扑过去，一下圈住恶魔兽的右臂，“住手，快住手啊……恶魔兽！！”
　　恶魔兽。
　　听到这的恶魔兽，一下子顿住了，然后扭过头，怔怔地看着天使兽。
　　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是这样。从一开始他就没叫过自己现在的名字，无论是在初遇的时候，还是在得知了真相之后……甚至……宁愿用那个名字呼唤自己，他都不愿意叫自己“恶魔兽”。
　　可就在刚才，他却喊了他的名字。
　　该感到高兴吗？可是没有。恶魔兽稍微清醒了一点的内心，感觉不到一丝欢欣，唯一能品尝到的是苦涩……是怎样也游不出的苦涩。
　　“我只是……想要知道，为什么……”紧紧地抱着恶魔兽的手臂，柔软的胸脯紧紧地贴着对方，天使兽低着头，颤抖着，“那个温柔善良的孩子……在离开我的那个夜晚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又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你说得对，我对你也没有了解得彻彻底底，所以我才想知道你的事情，只是想知道你的事情而已！”
　　“停手吧，恶魔兽，放过他，放过恶鬼兽吧。你要对我做什么都好，不要再伤害他，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我答应你绝对不会再和他、再和任何人说话，所以放过他吧，恶魔兽……我求你了……”
　　低低地，天使兽控制不住地啜泣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滑倒在地上，眼泪怎样都止不住。说起来，从来到这里后，究竟流下了多少眼泪呢。那是在他扑进艾力兽怀里后，便一直忍耐着没有流下的泪水吧，本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够坚强了，不会再流泪了，没想到只是隐藏起来，等到面对这残酷黑暗的现实后，才终于又决堤了。
　　“……”
　　恶魔兽木木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流泪的天使兽。不知不觉间，他掐着恶鬼兽的力度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松开了他的脖子。片刻后，恶鬼兽跌倒在地，他一片天旋地转，但即便如此还是急忙伏在地上，一边咳嗽一边谢恩：“谢、谢大王，咳咳……不杀，之恩……”
　　“……滚出去。”
　　这时，从恶魔兽背对着的身影处，传来了让恶鬼兽一震的话。
　　“我不想再见到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听到这的恶鬼兽，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嘴唇，他知道有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发生在他和大王之间了，也许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但是……隐约间，望着那个冷酷的背影，恶鬼兽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紫色的孩子，身体很小但很温暖，蜷在自己怀中昏昏欲睡，他低头看着这个可爱的孩子，然后鬼使神差般将破布盖在他身上，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
　　“……是。”
　　缓缓低下头，恶鬼兽接过了这个冰冷的命令。然后，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房间，回过头时，天使兽仍跪在恶魔兽身边，洁白的手固执又徒劳地挽着对方的右臂，他没有回过头看自己，又或者是不敢再看自己。
　　“——咚！”
　　然后，大门沉重地关上了。也再不会对他打开。
　　与此同时，那之后，那扇特殊的大门，被挂上了一个巨大的锁。除了恶魔兽大王外，没有人再能接近那扇门，也没有人再能打开它……
　　恶鬼兽正清楚地看到恶魔兽一点点走向无法回头的黑暗的深渊。但他什么也做不到了——甚至，他连与大王见面的机会都失去了。他一下子失去了大王的宠信，尽管在这人人自危的城堡似乎也没人会在意这些了。一瞬间，恶鬼兽似乎彻底失去了活着的信念，他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直到有天自己的一个同事找到自己，对自己传达了恶魔兽大王的旨意时，他才愕然瞪大眼睛，呆呆地复述了对方的话：
　　“让我，抓一只能治疗的数码兽来……？”
tbc.

重逢篇 Passage.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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