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Folie à deux*

【共犯组】空幻之物

翡冷炊咸鱼

2024/11/18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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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黑日在空中缓缓漂移。
他之所以称之为黑色的太阳，只是因为——显然，天空中不存在另一轮普通意义上的太阳——否则，他会说它更像烟灰在白色亚麻桌布上烫出的洞口，有着烧焦的边缘，而且——他知道这是真的——它会不断扩张，如同黑色的瞳孔扩散，直到吞噬一切，抹去一切，将宇宙转变为一只空洞的眼眶——但不是此刻，尚未到时辰。
一眼望去，除了沙丘，还是沙丘。金色的光晕炫目，沙漠的形态在灼热的气浪中变幻，却仍只是沙漠。他低头去看，一只狮子正俯卧在他脚边，身披厚厚的皮毛，似乎完全不受高温困扰。当他看向它的时候，金棕色的野兽抬起了头，张嘴露出尖锐洁白的獠牙，却只是摇头晃脑地打了个哈欠。它晃晃尾巴，优雅起身，砂砾从它光滑的毛发中滚落。它开始坚定地朝某个方向进发，它的鬃毛在空气中飘动，轻若丝线，沙面下的脚印很快被流沙带走，他于是跟随而去。
他们走过一片又一片重复的景色，除了沙子仍是沙子，领头的狮子不疾不徐，一次也没回头。他观察着狮子行走时矫健的四肢如何运动，沉醉于欣赏它的皮毛如何变换着角度散射着灿烂的光线，直到狮子停下脚步，蹲坐下来，有力的尾巴在沙地上扫出一片完美的扇形。他抬头，看见一座崭新洁白的大理石露台，诱人地散发着凉意。
也许是海市蜃楼，他朝着如此突兀地出现在沙漠中的建筑走近，听见狮子的鼻息追随在身后。一条长长的宝石蓝绸缎从二楼露台垂落至台阶，半掩着门前绣着鲜红玫瑰、蓝紫鸢尾、饰以蔓草、葡萄叶、卷草纹样的银色地毯，束着白绸、攀着绿植、暴露着细小裂缝的柱石细长地伸展，直到铺着绿绒的二楼露台，混入金线的织物草草堆叠着，在那之上，一簇簇娇嫩的玫瑰正烈焰般盛放，溢出的金色丝线顺着露台细细的栏杆淌下。
除此之外，那露台空荡、死寂，仿佛装饰途中突然被丢入隔绝一切的永恒，一切凝固在匆忙的未完成、华美的青春年华，只为等待他的目光——鲜活的生命等待着他。他凝视着这美丽的布景，下一秒一切开始飞速枯萎、褪色、脆化、老去、倒塌，露台成了废墟，华贵的丝绸朽烂不堪，一切很快被风沙掩埋，随风沙吹散。
此时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狮子动了，它缓缓走到几秒前露台尚存的地方，逡巡几圈，再次面对着他坐下。它仰着头，棕色的眼睛凝视着他，野兽的眼睛在说话，而他完全理解了这沉默的话语。他走近，在黄沙下找到金色与绿叶相间的桂冠，用双手捧起——但天空中没有金红的太阳，他看向狮子，那高傲的动物垂下头，于是他半跪着将桂冠戴到它头上。干枯的枝叶与金棕的鬃毛碰撞、摩擦，迸出刺眼的、细小的闪光。他遵循内心的冲动将十指深深埋入那粗糙、温暖、厚重的毛发中，轻轻抓握着，细心梳理，姿势几乎像深情地手捧情人头颅的爱慕者。狮子偏着脑袋盯着他，他回以凝视，目光在深褐色的眼睛与半是碧绿、半是金黄的桂冠间流连。他的手顺着柔软的毛发深深探入高热的兽躯，想象着自己正亲密地爱抚着另一个人棕色微卷的头发。狮子在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他稍稍后退，再次保持与那双眼睛目光相触，它从来不是头温顺的动物。***他***也从不温顺。他揉了揉狮子直立的耳朵，就在那瞬间，狮子与桂冠化作一簇火，它剧烈地燃烧，彻底地毁灭，自我吞噬了自我。
一眼望去，除了沙丘，还是沙丘。
他仍跪在那，甚至来不及有任何动作。
然而他感觉到了，黑色的太阳正在他身后扩张，奇异的七彩光芒已逼近他的眼角，很快一切都将消失。他闭上眼，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看。炽热的桂冠之火在他眼中烙下了灰白的印痕，稀释了黑暗的沼泽。他看见一个男人惊恐地大张着嘴的头颅，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尖叫，那男人正被沼泽淹没，而生于沼泽的可怕怪物们正在他四周狂欢，它们占据他大张的口腔，撕开他的头骨安家，它们弹琴欢唱。
猎物，牺牲，祭品。
随后是彻底的黑暗。

当他再度感受到自己的肢体和意识的存在时，他只能挣扎着掀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泛着温润光泽的木质长凳。他努力找回对肢体的控制权，在移动脖子时感到关节因长时间保持同一姿势造成的僵硬与酸痛。他不由得发出一声呻吟，几乎下一秒，当他伸展肩颈时，他注意到阿尔伯特正坐在他身旁。他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微笑，“你醒了？”
“那是……”威尔听见自己的嗓音粗粝得可怕，不得不停下来吞咽了几次，“你看见了？”他朝四周看了看，镶嵌着黑白地砖的地面，浅灰色的四壁，细长的圆柱，格外高挑的拱廊，占据着整面墙的彩窗，以及，必不可少的布道讲坛和唱诗班席。
“亚眠圣母大教堂。”他认出了自己身处何处，“你说过很喜欢这儿。”
阿尔伯特愉快地碰碰他的手，“我常常徘徊于此。在这狭长、高耸、给人逼近云霄之感的中殿，观察一天不同时刻的光线如何穿透彩窗，以不同的角度折射微妙的色彩，用光斑如何将简朴的浅灰色内部点亮。在猩红时刻，基督会在圣坛上再次浴血，做众人的食粮与酒。”
威尔抬头看着正中的玫瑰窗，他想到失去意识前的幻相，他的梦，但他现在还不想谈论这些，于是他把焦点转向阿尔伯特，“教堂应是美的，信徒在此祈求庇护，你在这寻求什么？”
“恐怖。”阿尔伯特毫不犹豫地回答，“神圣秘密有且仅有一个：极致的美必唤醒无法承受的恐怖。”
威尔动了动身子，他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很乐意寻找些寻常话题冲淡梦境的影响，“教堂中殿被称为Nave，源自拉丁文Navis，意为‘船’，取自《马太福音》第十四章耶稣履海保护其信徒之船免于风浪颠簸之险，后来人们便习惯于以船喻教堂。我相信这一切都指向安全，除非你指令人恐怖之物正在墙外徘徊，时时窥伺。”
“恐怖之物一直盘踞在我们心中，威尔，它激起不可思议的美的体验。”阿尔伯特喃喃道，透过圣母绯红长袍的光斑落在他脸上，“耶稣退居水中前发生了什么？他听闻了施洗约翰被斩首的消息。约翰苍白的头颅沐浴在自己尚存一息温热的鲜血中，被盛放在银盘上献给莎乐美，后者用她娇嫩的血色唇瓣在他额上印下一吻。没人知道耶稣独处时看见了什么、沉思了什么、祷告了什么，他归来后只是如常行使奇迹，训斥小信之人。神子的爱背负着他人猩红的血，直到他被钉上十字架的那天，从他侧腹伤口流出的血中也掺杂着他本该予以救赎的无辜者的血。没有人知道他是否得到了救赎，人们只是深信不疑——他代羔羊领罪，最后回归圣父的怀抱。换个不太虔敬的角度看，他的一言一行同样可被归入精神失常的范畴，他只是我们幻想的、渴求的、制造的疯癫之神。”
“*即使这故事不是真的，也没有人能证明。*”阿尔伯特好奇地看向威尔，后者只是轻松地笑了笑，没有就此再说下去，“我们正处属神的场所，你却冒失地直接指责他的疯癫。”
阿尔伯特毫无歉意地大笑一声，“不，即使神灵存在，我深信他们也存在于与人无关、无法言及、无法触及、无法思及、拒绝被人类玷污的场域。以及，不，我不是在指责耶稣的疯癫，我不将疯癫充作贬义词，当我们深信某人与众不同、独一无二、拥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时正是迷恋与痴狂终至为其疯狂的开端。巴门尼德称爱欲为诸神身上最古老的东西，我想那才是人们奉献教堂的对象。爱是动因，失控的爱引发了疯癫与狂乱，我们需要救赎，因为我们被爱所伤。”
威尔目不转睛地审视着他，另一双眼睛在重重帷幕下审视着自己内心的想法，阿尔伯特嘴角噙着笑，他们对视着，谁也不肯先移开视线。最终威尔眨了眨眼，“我感觉，”他顿住，“我想，爱神留下的创口永远不会愈合，对吗？耶稣身上开放的创口，永远鲜润，永远血红。”他想象着那个画面，为其能同时激起不适与赞叹的情感而失去言语，一阵模糊的阴郁掠过眉间，他找不到精确的表述，“有些关于伤口的东西总是来得太快，太不合时宜。”
阿尔伯特似乎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向威尔倾身，让两人前额相抵。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阿尔伯特的双眼在威尔眼前化为一阵模糊的碧绿云雾，他以为阿尔伯特是在试探自己的体温，但随即意识到在一段记忆里这么做毫无意义。他从这个荒谬的想法上溜过，阿尔伯特维持着这个不太舒服的姿势，“按照圣经的说法，我们一直在饮耶稣的血，分食他的肉。”威尔轻轻叹息，这个念头现在意外的、格外的令他困扰，“但古希腊人相信仅仅靠眼神的交流便足以在情人间交换他们的体液。宙斯与为他倒酒的男孩，仅仅一个对视间，‘情液’流转；斐奇诺的用语稍显夸张，‘情欲之眼（erotikon omma）’，他说，仿佛情人间的对视有穿透肉体的能力，通过炽热、充满激情的对视，我们的灵魂合而为一，两颗心被紧紧相连，浓稠的血液从一方的心脏涌向另一方体内，我的血在你的血之中。我们应当庆幸如今已鲜少有人用如此令人不适的方式来谈论身体。”
阿尔伯特说完这番话后稍稍撤回了身体，威尔因短暂的凝思与投入被打断而发出一声挫败的呻吟，但最终那听起来更像是一句不满的轻哼。阿尔伯特纵容地凝视着他出神的面容，伸手理了理威尔被自己弄乱的刘海，“还记得我们在威尼斯那夜吗？”
威尔马上记起他的幻象，他寻找着记忆中真实的事件，“你买了石榴，”他开始回忆那时两人的动作、话语、色彩、味道，“你掰开了一颗石榴，把其中一半递给我，你说……”他停了下来，将目光聚焦到阿尔伯特脸上，随即被阿尔伯特凝视他的神色俘获，喜爱、骄傲、自得、占有欲在他脸上发光，威尔低声开口，“你说，‘吃吧，威尔。’”阿尔伯特的瞳孔为这句话扩张，强烈的阴暗欲望溶解其中，如同那晚沉重的夜色重现，黑暗让他眼中碧色的光芒闪烁跃动如鬼火，“我那时候想说，这就是我的心脏，我的血肉、我的灵魂，吃下去吧，我将一切奉献给你，让我属于你。但语言如此苍白。”
“我记得被烟火照亮的贡多拉，”威尔垂下眼，“我记得间歇的光亮下石榴浓郁的汁液粘附在我手上，几乎像凝固的暗红血液。”
“就像那晚你的眼睛。”阿尔伯特抬手捧住他耳后，拇指轻轻抚过他的左眼，“我多希望你能听见，你能看见。”
“我想我一直都能听见。”威尔迟疑了，他更清晰地看见了那个画面，一切事物的边缘都锐利得让人几乎难以忍受，如此清晰、坚定，像被高烧病人眼中投出的燃烧着的耀眼光芒敲击打磨，迷惘与纱帐被撤去，他看清了世界的真相。“但我看见你的心被撕裂了。”
阿尔伯特毫不在意，“第一道伤口始于信任，”他闭上眼仿若回想，“极端的爱会撕裂心脏，为了容纳异于自身的他者。毁灭自身以求深深沉浸于爱人的骨血之中是另一项选择。你吞下了我的心脏，从我的心室里泵出的血液会融入你的血管，穿行于你的身体，环抱你的内脏，浸没你的大脑，从内在占有你如同引发高烧的瘟疫，我会在你的心上烙印。”
威尔在他的话语与轻抚下喘息，他发出破碎的笑声，“圣安东尼的诱惑。我在梦里见到了那副画。我还梦见了黄金的桂冠，献给太阳的狮子，它们暴烈地燃尽，彻底地消失。圣安东尼之火？我想我的确中毒了。我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把本不相干或表面相似的都混在了一起。阿尔伯特，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对我自己做了什么？”
阿尔伯特的手从他颊边落下，威尔睁大眼抓住他，仿佛他会就此消失，但阿尔伯特只是歪了歪头，缄默不语。
“你之前说你在这里寻找恐怖之物，什么会让你感到恐惧？你想让我看见什么？”
阿尔伯特转头看向流光溢彩的花窗，半眯起眼，他摸索着握住威尔的手，“我第一次在小教堂找到你的时候，从你嘴里听见‘杀死坏贵族’那句话时，我感到紧张与恐慌，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兴奋与期待，我终于找到了相似的灵魂，我不想错失机会。”他沉吟片刻，“如果那时你就要求我为你杀人，我也会立刻照办的。”
威尔只是皱了皱眉。
阿尔伯特坦然接受他的视线，他牵起威尔的手轻轻落下一吻，“现在你知道了，在受到刺激时感情可以多么戏剧性地蔑视我的理性。第二次是从你手上接过最后的计划书时。”他收紧了手，撇开目光，他凝视着地面扭曲的纹样，然后有些艰涩地开口，如鲠在喉，“你就要抛下我一个人了。这么多年过去，最终……”他的思绪飘远了，但很快他轻轻摇了摇头，笑意重回他的眼底，“我尝试把破裂的心一片片重新拼合。”他再度望向威尔的眼睛，“你看见了吗，威尔？我希望你能看见那颗丑陋的、布满疤痕的心，但又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看见。我希望你从它身旁目不斜视地走过，那颗心只会在你擦身而过的瞬间最后一次颤动，就像天鹅的垂死之歌，那将是我最后一次感到恐惧。”
“我本该记得你做了什么，但我却忘了。”他喃喃低语。
“不要感到抱歉，威尔。”阿尔伯特再度抬手点在威尔左眼上，“我们一直在追寻可以信赖的眼睛，我希望你能重新找到你的眼睛。但如果你没能找到，就想想这里，想想在这里的我们——不再身处迷宫中，我们正站在迷宫之上。”
当然了，亚眠圣母教堂里的迷宫，中殿入口后方嵌入地面的大型迷宫。
他低头去看，但教堂与阿尔伯特已然消失无踪。他重回旷野之中，正站在齐膝高的草丛中，灰绿色的草原伸展至铁灰色的天际。在他眺望一无所有的远处时，一团火从天空的裂口坠落，滚过祖母绿的田野，遗留下遍地埋葬隐隐红光的余烬。繁花从中热烈闪烁，血红、绛红、玫红、紫红、猩红、丹红、粉红、淡红……所有的红色，浓淡各异的花瓣，在新生的碧绿草地上洇染扩散，宝石般闪闪发亮，光线在其中穿行，不断地折射织就明暗的谱系，谱出无声的韵律。
直到，不无讽刺地，雨再次落下。天空倾倒着星辰、琉璃、水晶，一场抛弃多余之物的暴雨，从天底深渊直落入地下裂谷。人的灵魂与肉体，穿透破碎的玻璃，徒留被淋湿的痛苦心灵。
他疲惫地爬出梦的深谷，仍恍惚觉得身体被深海包裹，无力自控。他缓慢地、用力地眨眼，让自己回到房间，回到现实世界。我在这里，不在其他地方，他费力地提醒自己，不在伦敦，不在亚眠，不在威尼斯，不在大洋之下，不在水波之间，不在他目光所及之处。
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冰凉汗渍让他轻轻地颤抖起来。

他能自如走动后先到厨房转了一圈，艾薇塔一如既往正按时忙活着午餐，他要了一壶浓茶，缓缓走向吸烟室。夏洛克如他所料气闷地窝在露台上与他毫不相称的白色凉椅里，背对着室内。他走到桌边坐下，夏洛克叼着烟斗，沉着脸，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他。威尔在沉默中喝完自己第一杯茶，然后夏洛克开了口，“野生曼陀罗，皮奥特仙人球，大麻叶泡过的水，麦角酸酰胺和颠茄生物碱的[notes=[致命结合][当时这些药物都是合法的，不详细注释了]]。”威尔僵住动作，“我真该早点意识到艾薇塔的安神茶是什么东西，你还能在早上清醒过来真是个奇迹。”他压抑的怒火下潜行着不断增长膨胀的忧虑。
“我没有失去记忆。”威尔放下空了的茶杯，“只是做了些梦，还收获了异常深沉的睡眠。这不算是最坏的结果。”
夏洛克深深地、阴郁地叹了口气，他取下烟斗，“你真的知道什么才算最糟糕的结果吗？”
“如果你是在暗示我会迷失在自己的脑海里，一睡不醒，直至迎来真正的、物理上的死亡，那么是的，我醒来后意识到什么是最糟糕的结果了。”
夏洛克一时失语，他用力揉了把脸，“界线，威尔，每个人都需要为自己的理智设定界线。”
“类似的事之前也发生过，是吗？”威尔观察着夏洛克——事实上甚至不用刻意去看，夏洛克显然浑身僵硬了起来，“我们曾经讨论过界线的问题？”
“你想起了多少？”
“不多。对寻找记忆而言仍然太少。”威尔不再看着他，“你打算继续假装一切正常吗？”
“一切本可以回归正常。”夏洛克嘟囔。“只要你别再那么做。”
“所以我们商定的禁地是英国，而禁品则是任何刺激精神活性的药物？”威尔缓慢推理出一切，夏洛克只是继续窝在椅子里，固执地避开他的眼神，并坚持对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发出刺耳不悦的噪音。
威尔不受影响地思忖，然后那段诗突然脱口而出，“[notes=[为了海伦][兰波，《Fairy》（《仙境》）。]]，纯粹暗影中的装饰性汁液和星辰沉寂中冷漠的光亮在密谋……而所需的麻木托付给一条哀伤的小船。”
他认为夏洛克仿佛受了惊吓般想从那张椅子里跳起来，但他以值得赞扬的极大自制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但仍然——再一次地——浑身僵硬了起来，这一回他开口说话了，声音处处透着可疑的不自然，“你又出现幻觉了？”
“不。”威尔笑了起来，他否认，“不是幻觉，只是幻象，或者说，一段脑海中的记忆。”
夏洛克终于转头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见到他了。”他捕捉到了威尔表情里最细微的变化，他显然清楚地明白这个简单的代词所指，“界线，威尔，你已经打破过一次承诺，不要再做一次。”夏洛克克制着自己的语气，但其中的恳求——令人不安的、怪异的、不该存在于夏洛克状态中的一丝脆弱——仍然过于外露，这些对他而言多余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威尔抿着唇，他把其他问题咽了回去，“在想象的地理学上，他如影随形。但我也许会尝试他的建议，也许最终将学会放弃，让一切成为脑海中某处地面迷宫下掩藏的斯芬克斯废墟。” 
夏洛克已经转开了目光，他直直地凝视着远处一棵橡木，“离开与遗忘。”说完之后夏洛克再度陷入静默，直到他起身离开也未再发一言。
困惑与不安重在威尔心头交织，夏洛克的反应不合常理，他试图思考，但致幻药物遗留的经久不去的疲惫感再度侵蚀他的头脑，使得他难以集中意识。他阖上眼，但血红色迅速占据了他的视野。
**不**。不不，不，不，不。
他突然***看***到了——神圣恐怖的真相毁灭般降临，掀开黑丝绒的幕布——他僵在原地，双眼紧闭，几乎失去呼吸——那不是一地繁花，那是血渍，血渍正在渗透扩散，血液正在浸湿草地，血海正从地下升起——在同一片草地，同样的欲望，疯癫与狂迷，野猪那充满情欲的獠牙（erotikous odontas）刺穿了阿多尼斯的身体，血液不断流失，大地贪婪地吮吸——
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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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lie à deux，虽然是个法文精神病学术语，不过只取madness/delusions shared by two的意思，二人共享的疯狂，临床症状主要是妄想共享/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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