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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7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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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年轻人帮忙的许诺后，风逍遥没有急着敢去下一个调查地点，而是又多留了几天。他想到了一个新的能让一名女子身败名裂并由此生出强烈憎恨的理由——除被人诬陷失节以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被诬陷为妖女。巫蛊一类的指控在古今中外都不算罕见，西方有女巫狩猎，国内古代也曾有过叫魂案，少数民族地区也有“毒药猫”一类专属于女性的污名。眼下他正在调查的这个地方虽然年代和虞女士记忆里地名指向的朝代对不上，但在古时确实发生过官府打击民间妖术导致地方上诬陷成风的案件。风逍遥不想错过这个可能的调查方向，留下来把历代妖术事件中以妖邪名义遭到诬告者的名单仔细过了一遍，没有发现姓虞的女性受害者，他又骑车跑完了古城址附近剩下的几个村子，在村口小卖部给电动车充电时，他看到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外人。
那人说普通话，看起来比风逍遥自己小个两三岁，戴了一副样式有点眼熟的金丝边眼镜，可他转头时风逍遥却发现镜片后面的脸部轮廓没有形变，那眼镜是平光的。那个人买了包烟，自己却没抽，而是抽出一根给小卖部老板点上，另一根则夹在手指之间，根本没有点。风逍遥看出来那个人不是真心要买烟，毕竟他自己也会用充电和买酒这种伎俩找当地人套近乎，就留意了一下他们的谈话。另一个外人似乎和自己目的差不多，都是来搜集民间传说，小卖部老板看看那个人，又看看风逍遥，脸上露出“你们是同行？”的表情，风逍遥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没看见。骑着电动车从下一个村子出来准备回程时，他又在路上看见了那个人，开着一辆车，车身上印着租车行的广告。
在第一个地点没能调查出来多少头绪，潜入的灵异事件爱好者群里也都是在讨论一些都市传说，问不出什么乡间旧事，风逍遥告别了这个落脚点，启程前往虞女士记忆里地名对应的邻县。在县际公交上，他又碰到了那个搜集民间传说的人。
“上次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信息了吗？”对方也发现了他，主动过来坐到他旁边。
听到别人这么问，风逍遥便也没有再回避自己听到他们谈话的事实：“真巧，我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咱们也算是同道中人了。我叫风逍遥，出于爱好在收集民间故事。”
“高鸿离，”对方伸出手来与他握了握手，“历史爱好者。”
“研究历史的也会打听民间传说？”风逍遥问，“我还以为你们都天天泡在书堆里。”
“有时有些逸散于史册的史实就寄宿在民间的传言之中，”高鸿离回答，“探查传说背后的真相，将流言还原为历史的真实，就是我正在做的事。”
这种东西可信吗？风逍遥腹诽，这人怕不是个民科，但他尽量没把怀疑在脸上表现出来。两个人在乘车途中聊了聊这两个县和那个古地名的历史，他发现这个高鸿离确实懂得很多，对这一带的地方历史如数家珍，再一问，他去下一个县的目的竟然也是查方志。送上门的帮手不用白不用，风逍遥便请他在查阅时稍微留意一下有关虞姓女子的记载，但他还没有单纯到把调查的背景对一个新认识的民科和盘托出，就只说有朋友想寻根，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约好几天之后在档案馆碰头。
这一次有人帮忙查资料，风逍遥到达目的地后没有直接去档案馆，而是先找到了小七的同学。年轻人很好说话，听说是前辈就十分热情，说要跟着风逍遥取取经，学学前刑警的办案方法，风逍遥哭笑不得，连忙解释自己只是在搜集民间传说，真的不是在办案。
年轻人想法很独特，办事却挺靠谱，在古城附近的村落里打听到了几位见多识广的老人，他们之中有些出身当地的大家族，在旧时代就能识文断字，知道许多自古流传下来的故事，还有些是扎根本地，师徒间将各路神话传说代代口耳相传的神婆神汉，又或是地方上常年主持婚丧嫁娶的长老，熟知当地各种民间信仰的历史和习俗。风逍遥打着探索非遗民俗的幌子，没法要求他们只讲特定朝代的故事，而且民间传说也大多都与年代的联系不甚紧密，于是只能把老人们讲的故事都录下来，从大量的口头历史、传说与神怪故事里大海捞针。
在风逍遥收集与筛选民间传说的同时，常欣又去见了一次岳飞溟。据她说，岳飞溟身上同时存在着两个魂，魂魄看不清面貌，只能勉强看出一些轮廓，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女性，另一个则是个男孩。她觉得很奇怪，一般人的生魂应该面目十分清晰，并且与本人的形体完全重合，但在岳飞溟身上却看不到这样的魂魄，她怀疑自己的灵力没有完全恢复，与岳飞溟约定了期末考试结束后再去确认一次。
常欣提供的信息让风逍遥急迫了起来。他原本以为只要驱除了女鬼，弟弟就能恢复正常，可常欣说在他身上没有看到应该存在的生魂，这是不是说明弟弟已经被彻底逐出了他的躯体，又或者只是被鬼魂压制住，所以才无法被常欣看清？而且所有人都说岳飞溟身上只有他自己的人格——虽然是否真是他本人还尚且存疑——和女鬼的人格，现在又突然多出了一个男孩的魂魄，那个男孩是怎么回事？和月是什么关系？他和女鬼是一伙的吗？他的人格此前是一直在潜伏，还是两个人格的切换之间隐藏了第三个人格的存在，又或者所有人看到的“岳飞溟”人格都只是那个男孩的伪装？
原以为查明历史就能解决的问题忽然变得复杂了起来，风逍遥恨不能马上飞回去弄清楚弟弟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已经进行到一半的工作也无法轻易放下，毕竟这是现在唯一切实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解决方法，哪怕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必须脚踏实地，先送走附身的女鬼，再想办法解决那个男孩。
在风逍遥与某个村子里一对老人的交谈中，他们提到本村过去曾经有一座十分灵验的送子娘娘庙，破四旧时拆除了神像和招牌，改成了小学，后来农村学校合并，又改成了村民文化馆。虽然娘娘庙没了，但坚守老例的老爷子在家中的女性后代成年时还是会烧几张写着“湘娘娘显圣”的黄纸，以求女孩未来多子多福。“无子无福”的风逍遥心想，现在的女孩可未必追求这个，但还是礼貌地听下去，并问了下这个湘娘娘的由来，以及为什么不在黄纸上写清楚她的名字。
“神仙的名讳凡人怎么敢写啊？写了要遭报应的，”老爷子嗔怪道，“娘娘既然名号叫湘娘娘，估计就是从湖南来的吧。”
“不对，”老太太纠正，“我娘家抄家以前逢年过节各种礼拜祭祀的应用之物都有记载，我小时候偷着看过一眼，书里写的是香娘娘，香味的香。你这傻老头子，写错了名号，把香纸都烧给别人了！”
“你懂什么，你们女人连祭祀都没参加过，你能有我清楚？”
“我娘家在我爷爷奶奶那辈可是县里排得上号的大地主，你家那种穷教书匠家庭挣的钱一年够祭祀几回？我小时候见过的念经的和尚老道比你这辈子见过的女人还多呢！”
两个身子骨尚且硬朗的九旬老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风逍遥连忙打圆场，说自己再去找别的老人家问问，看看村里人普遍信的到底是“湘娘娘”还是“香娘娘”。
不问不知道，一打听，风逍遥发现村中老人的说法各自不同，有人说是“湘娘娘”，有人说是“香娘娘”，还有人说是“向娘娘”，或是因为走动起来身上甲胄撞击出声得名的“响娘娘”，再或者是代表吉祥的“祥娘娘”，也有些老人并不了解这种拜送子娘娘的风俗。由于庙已经没了，现在无从查证，风逍遥也不知道到底哪种称呼才是送子娘娘的真名，而关于这位娘娘的由来，老人们的说法倒是相对一致，虽然不同人话中指向的年代不同，但几乎所有人都提到了她生前是个骁勇善战的女将领，因为战死时身怀六甲，死后被本地人奉为了送子娘娘，她腹中未出世的胎儿也被尊称为太子，与母亲一同享受祭祀。
“湘娘娘”的故事原本只是风逍遥搜集到的民间故事中算不上最起眼的一个，但在他和高鸿离在档案馆里交流这几天来所获信息的过程中，高鸿离一眼就认了出来：“你说的这个什么娘娘，她就姓虞。”
他说着从电脑上找出一页地方志里的记载给风逍遥看：十月，敌军围城，粮尽水绝。十一月，妻虞氏殁，举城降。
这一段记载之前的部分是在讲一个姓项的地方将领，驻守的城池正是虞女士记忆中的地方。
“可是这段里也没写这个虞氏是怀着孕死的啊？而且老百姓中间流传的说法都是娘娘战死，这段记载里不是说举城投降了吗？”风逍遥用手指着屏幕上的文字，“再而且，就算所谓的‘湘娘娘’实际上应该是‘项娘娘’，书上的这个姓项的将军也是男的吧？他老婆明明姓虞，为什么不叫‘虞娘娘’呢？你确定这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古人用丈夫的姓氏来称呼妻子为某夫人是常事，穆桂英也是杨家将而不是穆家将啊。”
风逍遥觉得高鸿离说得有道理，但又好像有点强词夺理，不知道这民科的分析到底有几分可信，而且方志中记载得也太过简略，如果那个项姓将领的妻子虞氏就是夺舍了岳飞溟的虞女士，那她的恨是从何而来？如果是恨丈夫投降，可关于投降的记载出现在她的死讯之后，她死时应该还不知道会投降才对，或许她的丈夫为了投降杀了她，但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她能对投降形成那么大的阻碍，以至于她的丈夫非杀她不可吗？而如果她恨的是国破家亡，或者是恨自己还没能生下孩子就死去，这种类型的情感会强烈到让她的鬼魂千百年都不肯消散吗？
带着这些问题，第二天风逍遥去查阅方志时特别留意了一下关于项姓将领与虞夫人的记载。没过多久，高鸿离抱来了一摞书，掀开里面夹着纸条的书页一一指给他看。从高鸿离找到的那些文献记载的只言片语中，他们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用高鸿离的话说，就是隐藏在历史夹缝中的真实。
看到那个故事，又由常欣所说岳飞溟身上的一女子一男孩两条魂魄联想到虞夫人的一尸两命，风逍遥近一个月以来第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就是它了”的感觉。他顿时对高鸿离肃然起敬，心想这个人可以只凭着两句话就从浩如烟海的史料中寻找到零散的蛛丝马迹，简直是民科中的战斗机，不禁赞美道：“你有这么大能耐，怎么不做自媒体呢？”高鸿离对此只笑了笑，没有回答。
谢过帮忙的高鸿离，风逍遥整理好这段时间收集到的所有材料，踏上了归程。
距离端午节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飞渊和常欣都放了暑假。由于心系岳飞溟，飞渊考完试后没有回家，而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现在住在常欣那里。据她们说，她们两个又去拜访过岳飞溟三次，三次里有一次碰上的是虞女士，另外两次都是岳飞溟本人，也没有碰到过临时切换人格的情况。综合不同人的经历来看，岳飞溟和虞女士两个常见人格出现的概率大约是一半一半，这个描述和修儒的说法基本对得上，唯独风逍遥自己每次碰上的都是虞女士，他不禁怀疑，这难道是在针对我吗？
回到家中，风逍遥来不及小别胜新婚就马上着手通知认识岳飞溟的人们，约定一起去送走虞女士的时间。修儒和飞渊自然都是要叫的，常欣作为相关人士当然也会一起去，而且万一虞女士拒不离开，多一个专业人士在场也能多一分保障。梅酒吧的老板娘那边风逍遥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她和另外几个乐手都以为岳飞溟就是个跨性别女性，并不知道鬼魂夺舍的情况，风逍遥也就没有额外生事。至于鸩罂粟和岳灵休，风逍遥觉得岳飞溟那一屋子的剪刀针线大头针对岳灵休那种体量的孩子不太安全，问欲星移他能不能像上次一样帮忙看他一会儿，却得到了拒绝的答复：“鸩医生上次在回去的路上流了一路泪，如果不是必须，最好还是不要叫他们。而且，这种时候，我不想从你身边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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