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PTiT?]After Coming Home（哨向AU）（无前因）23/10/14

[elsword/主ADD内销]一锅乱炖合集

溶

加载中……

他吃过早饭，服用了抑制剂，在每隔好几百米才会出现一户的房屋上数着门牌号，循着模糊的记忆，几度怀疑白塔给的地址文件。
不知是因为灿烂的阳光，还是在原野上隐隐发出哨音的风，亦或是他心底的纠结和迷茫——从老旧的巴士站离开踏上毛驴通行的乡间土路后，他的眉头就没疏解过。
他本想抽支烟，可是下飞机后买的打火机怎么也无法点燃，他只好作罢。
白塔给了他目的地的照片。他家的房子看起来修缮过不少，以至于他只能看出曾经的一点轮廓。
高了，修了第二层，还顶了个阁楼，通着烟囱，飘出缕缕炊烟。屋顶刷成红色，修了门廊，二楼有个小露台，种着花，摆着收拢的遮阳伞和桌椅——他放下照片，露出后面重合的实物，显示出差别：红色的漆变暗，墙壁斑驳；今天遮阳伞打开了，盆栽的花都蔫着；房子旁边地栽着月季——红色龙沙宝石。
真诡异。他眯着眼睛，心里做出评价。
MP跨过木栏，离开主路，朝那座房子走去。左顾右盼，望见森林边缘的石桥。森林变小了很多，不像小时候看着那么充满神秘感和鬼故事，而是谢顶般的稀疏。
他徘徊过的小河如今成了小溪，石头挂住了塑料袋和几根喂牛的草料。石桥的前面立着块锈得厉害的铁牌，上面红漆斑驳，刷着“禁止通行”。
MP听到羊的叫声，一只狗朝他吠叫。他家修了个谷仓。
门没关，里面传来收音机放午间新闻的声音。一颗死树种在门廊前，这么多年都没被移除，它的变化仅仅是下面多了一个狗屋和食盆。栓狗的绳子是空的。
每当原野上浸润着晨雾，这颗树就是除了森林和自家屋顶外唯一看清的东西。MP抬头注视光秃秃的枝丫在自己头顶移动，想起这枝干的形状像《招魂》里恶灵生前自缢的那颗。
他在半开的门前伫立，看向右边，又望望左边。没有邻居，就这么一户人家。斑驳的铁质门牌号和文件上的吻合。他没来错。
他走上前去，进入屋内。天花板比记忆中低了不少，一截通往二楼的楼梯隔开了厨房和客厅。
墙壁贴着竖着的发黄的蓝白条纹墙纸，两边挂着照片，他一张张看过去：母亲和她那细软的，像锡纸一样贴在脑袋上的银灰色长发；母亲在做礼拜；母亲化了妆，和不认识的男子抱在一起，戴着头纱，花瓣纷飞；母亲站在新粉刷的房子前，怀抱鲜花；一条不认识的狗；棕色的奶牛；又是母亲，TiT和她站在一起，他们背光眯眼，母亲的手捏在他肩上，TiT看起来不自在，仿佛快门响起的瞬间，有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逛到厨房，这里和餐厅是一体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过东西的烟尘味、煮卷心菜，以及草药的味道。碗池里泡着未洗的碗盘，旁边是在煮东西的锅。
MP揭开盖子朝里面探了探头，热汽升腾，扑到他脸上，他被熏到似的弹开，扣上盖子。
冰箱里放着看不出是什么的剩菜和没用完的食材，还有几瓶葡萄味汽水。
诡异。他心想，合上冰箱门，往后退了一步，简直是噩兆。他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餐桌上用小碟盘呈着烧过的蜡烛，他想象每天饭前母亲会关上灯，点燃它，抓着TiT的手祈祷。
客厅的壁炉上放着母亲做礼拜用的东西，同样有着烧过的白蜡烛。扶手椅还是他小时候那把，但缺少清洗，变成了看不出颜色的肮脏。底部中间有明显的塌陷，他想起曾经在上面蹦跳，试图摸到吊灯的时光。
茶几上放着母亲黑色的福音书，外壳破旧，用一根银项链做书签。一杯茶搁在旁边，冒着热气。
门发出咔的一声，有人进了屋子。
男人从玄关走入，叼着烟，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沾满泥土的土豆和野菜。男人一见到他就眯起了眼，脸上有刚剃过胡茬的青色，步伐凝滞，被他这个不速之客拦在了楼梯前。
“你是？”男人问。
MP的目光粘在他脸上，瞪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仿佛男人才是那个不速之客。“你又是谁？”
 男人的脸上闪过一道怒意，撇下篮子，双臂张开，拍向自己的大腿，仿佛再说“又是这样”。他朝门外粗声大吼：“TimeTracer！”
接着，从谷仓的方向传来略急促的脚步声，同时男人如临大敌般回瞪着他。TiT拍着身上的草叶，手里攥着一副粗麻手套，牛仔背带裤的膝盖位置沾着泥土，一边磨破，他用手背抹着脸上的汗水，紧张地来到门前。
没等他开口，男人便一把抓过他的手臂，把他拽了进来，指着MP说。
“‘新朋友’，嗯？”男人将TiT推向他，似乎顺势掐了一把他的手臂。
TiT护着被拖拽的地方，抬眼一见到他便愣住了。
MP迎着他逐渐放光的视线，歪了歪头，为他把他遮成独眼的眼罩皱眉。
“Para？”TiT轻轻地说。
MP耸耸肩，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什么？Para？哪个Para？”男人逼问道。
“Paradox。我哥哥。”
“那个死了的？”
MP皱眉：“我？”
“我们都以为你——”男人说。
“‘我们’？”MP不解。“那是妈妈说的。”TiT打断男人，同时淹没了MP的疑问。
男人惊愕地看看TiT，又看向MP，像是在以此检查他们的血缘关系。
MP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望着TiT，感到不可思议。他发出惊叹：“你长得像我生的一样。”

“她的新男友？”MP抢来眼罩躺上床，戴在鼻梁中间看着TiT。
“不，结婚了。还我！”TiT作势要夺回，MP一拉绳，眼罩挪到了正确的位置。他想到玄关那张母亲戴头纱的相片。
现在他们在曾经共有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在TiT的个子长到不允许他再睡衣橱里后，他们曾靠睡前猜拳来决定每天晚上床的归属。那种时光并不长，MP很快就离开了，卧室成了他一个人辗转反侧的地方。
MP横过手臂，饶有趣味地看着TiT拿他毫无办法，从力量上来说和TiT打闹跟逗猫没有区别，他更在意的是弟弟失踪的眼睛。一道疤割开了他的上下眼睑，里面粉色的肉略微翻出来，在这张还带着稚嫩的脸上显得惊悚。
“怎么弄的？”
“意外！”
“撒谎。”MP他放下手臂，任TiT从自己头上夺回眼罩。
“那又怎样，你替我出头？”
“也许会呢。”
“算了吧。”TiT戴好，向后扯了扯不合身的衣服，收拢宽大的领口，和MP一起坐在床上。
“你算了，我可不会。”
“真的？”
“真的。”
TiT笑了，露出一点虎牙，扑向MP的胸膛，双手贴在他的背上。MP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惊愣住了，对怀中跟自己一样发色的脑袋不知作何反应，不想让他觉得受伤，于是不知道手该放哪里。
“你没死，我高兴。”
“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哪样？”TiT直起身。
MP摊开手臂，手掌向着他，示意“这样”。
TiT露出扫兴的样子。“只是今天高兴。”
“谢谢你因为我高兴？”MP不可思议地瞪着他。TiT的手指扣在一起，接着是些许带着笑意的沉默。
“我不记得你以前这么会表达……”MP搜寻着用词，“情感。”
TiT的表情像在说“你在开玩笑吗”，“打架不算吗？”
MP咧嘴笑了，正要起身和TiT打一架，客厅就传来了动静。
门开了，一阵塑料袋响动的声音，女人一进来就在催促TiT。MP心里紧了一下，警惕地把头偏向声音的方向。
“是妈妈。”TiT皱眉。
MP猛地坐起来，一条腿放下床。TiT出去迎接，留他在房间里手足无措。MP望向看不见的玄关，又看向窗户，冲过去抓住窗框，突然觉得不行，转身逃出卧室，引得TiT回头有些担心地望着他。他逃窜至走廊尽头，左右都是房间，没有别的出路。他差点下意识啃咬指甲，而手放上去只是挠了一下嘴唇。
“嘿，你干什么？！”男人听到动静，从厕所探出头来，MP没有理他，快步冲进了客厅。TiT在玄关伸出的手几乎要接到女人手里的东西了，随着MP的入场，所有人都静止了。
母亲站在傍晚照进家门的霞光中，穿着没有腰的连衣裙和针织的羊毛薄外套，胸前挂着银色的十字架，腹部隆起，四肢是那样细，细到让他觉得支撑不住她的肚子。
稀疏干枯的头发扎成低马尾，提着两袋生活用品，其中一袋装着一打鸡蛋。她像个肚脐被充进气，两边挂着秤砣的人偶。
她眼皮松弛，眼眶凹陷，皱纹变深，像被抽去了过多水分而塌陷了。眼睛看到他时和TiT一样，逐渐亮起来。她的手松了，TiT反应快，忙接住了有鸡蛋的那袋。
“Paradox？”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刚才叫TiT时简直不像同一个人。她的胸前起伏变大，向他走来。
MP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母亲朝他伸出双臂，等她站定，她便摸上了他的脸颊。MP不自在极了，仅仅是她出现，他就感到眼睛里像熏过一阵烟，又红又痛。
“Para……”母亲的眼珠颤动着，目光在他脸上游移。拇指滑过他的嘴角，手贴到了他的肩上，“我，我的孩子……”
MP微微抬高下巴，怀疑地看着她。母亲将自己的脑袋轻轻靠上来，霎时间他紧绷的身体松弛了，像要撑破的气球忽然泄了气。他知道自己身体在试图离开母亲的拥抱，手再次不知道放那里，向愣住的TiT投去求助的一瞥。
母亲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背，抽泣着，他闻到一股浓郁干燥的草药味。她的肚子贴到了他，很热，这让他想立马远离这种凸起的触感。切身感受到母亲怀孕，这让他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而他要等吃过晚饭才会明白，这种感觉就是恶心。

收音机转到了音乐节目，主持人正在互动点歌。
“他们告诉我，你，你离开了孤儿院。”母亲坐在客厅的扶手椅上，泪眼未消地对他说。
MP愣了一下，仿佛这是句不知作何回应的废话。“显而易见？”
“然后你死了。他们说你死了，还牵连了别人。”
“我没有牵连别人。我停下了。”
“你有。”母亲笃定，“电视上说你开的飞机降落在有人住的……”
“那是假的。”
“我知道你会那么做。”
“你不知道。”
母亲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双手并拢，互搓掌心，撇过头看向下方的地毯。
“别一副——”MP觉得有些好笑了。
“什么？”
他看着母亲泪痕未擦净而显得紧绷的脸，一缕头发垂在她的眼角，显露出一种直白的脆弱。
他转而盯上还留着去年冬天烧过的炭火的壁炉，轻轻吸气，把被激起的怒意抛进那黑漆漆的洞里。
“没什么。”
一时无言。继父出门去镇上添购晚餐要用的食材，厨房里是TiT在忙活为母亲最后下厨铺路。显然他并不长于此道，MP望向TiT长了个子却习惯性般内缩肩膀的背影，他一定爱低着头，目光总是回避，和与母亲的合影一样，仿佛他其实不想出现在那里。
锅盖滑进碗池的碰撞声弹开了他的视线。他朝那边努了努下巴。“他的伤怎么回事。”
“什么伤？”母亲瞪着看来近乎无辜的双眼。TiT也听到了这边谈论到了自己，但没有转过来，只是动作稍作停顿，侧了一下脑袋。
“眼睛。”
“噢。”她解释道，“他去林子里，摔倒了。树枝划的。”
TiT把洗好的锅盖从碗池里拿出来盖上。
MP怪异地瞪着她，做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好像识破了这是个谎言。
母亲的胸口用力起伏了一下，十字架项链发出一点反光。
“我去给你泡杯茶。”她轻声说。
“我不喜欢喝茶。”他回绝，可母亲的“红茶怎么样”叠在他的声音上面，她起身走向厨房。

母亲握住TiT的手，祷告已近尾声。
“……怜悯我们，清除我们的罪恶……赦免……”
母亲的饭前祷告和记忆中的没有半分区别，只不过从坐在餐桌的首席抓着他的手，变成了抓着他和TiT的手，最后变成了抓着TiT的手。继父沉默地咀嚼，烛光让他乍一看只有个脑袋在那里。
“是他赐我们食物，使我们活着。”TiT说出最后一句，母亲的另一只手捏着十字架，在额头，肩膀，胸口画出十字，从喉咙里飘出结束词，祷告便结束了。母亲吹灭蜡烛，TiT去开灯。
MP用叉子卷起裹满番茄酱的面条送进嘴里，尽量不让舌头多尝，快速让食物滑过食道落进胃里。不过母亲的厨艺似乎没有印象中的那么糟了。不知是何原因，母亲已然放弃了在餐食中加入自己所谓的“祛除污秽”的草药，向某种“秀色可餐”靠拢。
下一口他正常咀嚼，用葡萄汽水冲走调料的怪味；母亲举杯和继父相碰，TiT在撕开面包蘸取酸奶。
晚餐说得上是丰盛，还上了甜品。MP漫不经心地挖开他分到的蛋糕的内芯，不出所料是母亲塞的药叶，他把它们剔出来，放在盘子的另一边。
“你不该丢弃它们。”母亲看起来胃口不佳，喝过酒后，双臂交叠在桌上，向他发出劝诫。
“我不能自己做主？”
继父发出了警告：“你这样跟你妈妈说话？”
MP的眼睛从他的脸快速往下打量到餐盘边的双手，仿佛他是突然冒出来的：“你又是谁？”
“Para……”这次出声的是TiT，可他本就毫无位置的调停吸引了MP从桌下突如其来的猛踹，椅子失去平衡，TiT翻倒了，碰掉了旁边继父的酒杯，在他近身处摔碎。
母亲喊着够了和继父的名字，神情仍是平静的。她等着丈夫收起要越过桌面的拳头，坐回椅子上、TiT抓着桌沿爬起来，扶起椅子、MP暂时放弃敌意和不耐烦。
“我想说点话。”母亲提示道。
TiT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含胸低头，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仿佛他才是那个挑起事端的人。
她的脸朝着丈夫和TiT那边诉说：“今天，对我来说非常特别，非常非常重要。我，最爱的儿子——”她斟酌着用词，“死而复生。”母亲闭了闭眼，从喉咙里飘出声音，“欢迎回家，Para。”
吊灯在他们头顶隐隐暗了两下，灯丝发出过电的声音。
又来了，母亲的眼睛亮晶晶的，他本该相信那是黑暗中蛰伏的捕食者的亮光，可他还是会下意识以为那是泪水。
MP的目光扫向另外二人，继父的太阳穴鼓动，TiT护着小臂，不再把手放上桌。
他忽然愉快地笑了：“为什么都看着？”他再次拿起了叉子，自己的气氛又回到了祷告刚结束的时刻。

清晨，收音机放着教会用曲，里面是主教在布道。MP套上自己带的黑夹克，里面是白色的短袖，夹克有些硬的触感覆在他的手臂上。迷雾中，不知从哪里传来喇叭的广播声，波纹一般飘荡在原野上，他听到几个关键词，判断出是早间新闻。
母亲永远早起，他一直觉得这种自律是一种偏执。他穿过迷雾，走向谷仓，直觉让他在家中寻找TiT无果后前往那里。路过“招魂树”时，狗冲他吠叫。
他来到谷仓的门前推了推，发现从里面上了门栓。门被他推得朝里开了一点，露出一条缝，他扒着朝里看，角落压成方块的干草搭成了一个床，上面放着旧床垫和没整理的被褥。没有人睡在上面，因为TiT在另一边煮东西。一个由旧电器组成的仅满足功能性的灶台，连向角落的煤气罐。
MP拍门，引起TiT注意。“我能进来吗？”TiT笑了一下，立刻过来开了门。
“我还以为她接纳你‘夜不归宿’了呢。”MP侧身进门。
“我很久不住卧室了。”
MP闻到谷仓里充斥着煮卷心菜的味道。“有多久。”
“你离开后不久。”
MP耸耸肩：“里面都没有人住的味道。”
他环视谷仓的陈设，过了收成的季节，这里更多显示出的是单纯的TiT的住所，吊着的灯泡在阴冷昏暗的晨光中并未打开，唯一的娱乐物件是几本摞在圆凳上的书。
煤气罐对面的角落里蜷缩着一只羊羔，看起来是被他的到访从睡梦中吵醒，此时侧着脑袋似乎是在看他，耳朵抖动着。
MP双手揣在夹克的兜里：“昨天的事我想跟你道歉。”
TiT就是在等他这么说似的：“你道吧。”
“你有受伤吗？”
“嗯。”他举起手掌向他展示凭直觉而不是常识包扎起来的伤口。他摔倒的时候手按在了先碎掉的玻璃上。
“看来他们不在乎。”
“你也是吧。”TiT赌气地说。
“不要生我的气。我在乎的。”
TiT回头看了他一眼，确认他的表情。MP没有半分愧疚和躲闪，和谈论天气没什么两样。
“原谅你了。吃吗？”
“不了。”
于是TiT只给自己从锅里盛了一碗。“所以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你在军队工作。”
“当然。可她说我死了。”
“也许她之前也不知道。”TiT为母亲辩护。
“她知道的。她每个月领我的补贴。”他吐吐舌头，做出一个呕吐的鬼脸。
“啊？！”TiT显然对母亲的行为一无所知，发出了同样呕吐意味的感叹。
MP低声说，仿佛怕被听见：“她真的很‘虚构’。很爱‘虚构’。”
“什么意思？”
MP望着门外的雾气，尽管他已走远，树下的狗还是朝这里发出警告的吠叫。
“她虚构不存在的记忆，还深信不疑。”他看向TiT，“你一定知道那种感觉。”
“比如说。”
“她哭得好像失而复得我一样。”MP冷笑了一声。
突然而至的沉默，让他们仿佛可以听见炉上热气氤氲的声音。天好像更亮了一点，广播换了频道，开始放起音乐。
“你在哪里弄没的眼睛？”MP忽然向他问道，脸却对着门外，好像他已经笃定事故发生的地点，只是在询问精确的位置。
TiT厌倦地苦笑了一下，什么都没再说。此时继父披着牛仔外套，扛着锄头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嘴里咬着一根烟。他提了提裤腰带，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环视四周，像在检查自己的领地。他抽完最后一口烟，随手扔掉，狗摇着尾巴凑上去嗅闻。
他显然没有注意到谷仓这边的异样，心不在焉地往屋子后面走了。

MP敲了敲工作间敞着的门板，询问自己能否进去。继父的眼睛眯了起来，对他这个不速之客皱起眉头。
MP不等他表态便进入了工作间，一股比在门口更浓的清漆，和疑似木头泡水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角落的门旁放着汽油桶。继父修好了锄头，现在正用铅笔做起木工。
MP在对方警惕却故作不在意的目光里饶有兴致地打量这里面的活计，有两排锃亮的不同功能的刀具按照刀身的长度排列，挂在一面墙上，俨然是心爱的收藏。
对面的门不知连着屋子的哪个部分。他看到门板上有一个洞，透出门后的灯光。
“你是她第一任丈夫。”他对着他的收藏说。
继父朝他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一副狐疑的样子。
MP转头看向他：“她不是这么跟你说的？”他转身拿起桌板上一把小圆锯，往身后瞥了瞥，看到有把高脚凳，于是便坐了上去，整理起锯子里卡住的木屑。
“但你确实是第一个。TiT和我，是她和男朋友生的。她以为能结婚。”MP说。
“她说她结过。”
MP撇撇嘴，把木屑丢到地上。
“你喜欢她吗？”MP问道，抬头见继父看起来不知如何作答，便解释自己这么问的缘由，“我昨晚顶撞她，你维护她。”
“她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这么做。”
“看来你喜欢她？”他扯出一片木屑，似乎细小但坚硬的碎片扎进了手，让他用指甲捻着指腹。他想起母亲的肚子，皱眉了，“她是婚前怀上的？”
他看了看继父沉默回避的样子，意识到猜中了答案，便为自己未卜先知发出赞许的声音：“哈！又来？”然后他做出一副男人间的密谈的样子，“她使了什么法子让你和她结婚的。”
“我们都该结婚了而已。”
MP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看着角落门板上的洞黑了，似乎是里面关了灯。他评价道：“她一点没变。”
继父看了他一眼：“你也是。”
MP眯起眼，终于诈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她还承认我的存在？”
“TiT提起了你。”
MP盯着那不透光的洞，仿佛一直盯着它，视线就能穿透门板，看到门后有什么。
“她说起……不，TiT说起我，她是什么反应？”
继父垂下视线，盯着正要绘制的准线思考，张了张口却只冒了一个表示不知如何作答的语气词。
MP冲着门笑，替对方回答了：“真是一场大爆炸啊，不是吗？”随即他的脸和眼神像其实根本不觉得好笑似地冷了下去。他把锯子放到身旁的桌面上，那个洞又亮了起来。母亲从门后走开了。

室外广播和房子里的布道节目在他的耳朵里穿来穿去，母亲不知道在屋子的哪里。
他起床的时候用了抑制剂。他可不想在没有向导支援的前提下，让脑子接收太多感官传递的信息，被认为是恶魔附体。
恶魔附体。MP在心里念了一遍，忽然体会到一丝幽默感，被逗笑了。此刻他来到了连接二楼的楼梯下面，那里遮挡的是原本地下室的门。
这里显然还在使用，没有上锁的痕迹。他蹲下去揭开老旧的门板，看到了梯子，想起小时候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收走梯子，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摁进去，请来镇上的神父“驱魔”。
现在里面不关着他，而是放着耐储存的食品，地面充当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灯泡。在微弱的客厅灯光中，里面的玻璃和金属罐静静地反射出一点光。他能一眼看出地板和入口的距离，居然比印象中的要近，可他明明记得摔下去时的坠落感和落地后的痛楚，能让他恐惧到极点。他还因此伤过左手臂，绷带吊着手臂一个多月，挂在脖子上，勒得他难受，没人在乎。现在却看起来只需用两只手撑在外面，都不用梯子，自己的脚就能踩到最底。
“你在干什么。”母亲的声音在楼梯旁冷不丁地响起。他脑袋里一紧，吓了一跳。短暂地沉浸在记忆中竟让他忽略了周遭的动静。母亲倦怠的眼睛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移动，他低着头以防撞到楼梯。
“找东西。”
母亲一只手抱住另一边的手臂，裹着披肩，带着一点审视盯着他。
“你一定要跟我撒谎吗。”母亲说。
“什么？”MP退到楼梯外好直起脖子。他看不到另一边的母亲了，而对方也不在乎看不看得到他，只是静静地站着。
“什么？”MP等待母亲再说点什么，最后却是她发出一声作罢的叹息。
“你叹什么气？”
母亲放下手臂，紧了紧披肩，朝厨房走去。“我累了。”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叹气。”
“‘我不喜欢有人对我叹气’？”母亲觉得滑稽似的，戏谑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她把坐在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往自己的杯子倒水。
MP看了一眼地下室的入口。他站起来看，它就变得更小了，也许现在只有母亲能钻进去。
“我给你泡了茶。”她淡淡地说。
MP也淡淡地回：“我不喜欢喝茶。”母亲的茶匙轻磕着杯子，她端起来吹了吹水面，抿了一口。
“你很难管教。”
“哇。原来把一个个子不到你胸口，力气没有你一个耳光大的小孩揍到求饶，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MP平静地说，一只手抓上楼梯的竖栏，隔着两道空隙望着她的背影。
“是的。像你这样的。”母亲的声音沙哑又倦怠。
“TiT也是？”
母亲手臂的动作举起杯子又放下。“不，他和你不同。”
“哪里？”
“他不会把老鼠的尸体扎在刀上拿给我看。”
MP被逗笑了。
“他是正常的。”母亲评价道。
“就算睡在谷仓，和羊住在一起？”
她停顿了一下，“我尊重他的意愿。”
“别扯了妈妈。”MP立刻低声说。
“他自己要去，我尊重他。”
“妈妈。”
母亲停下了话茬，MP走过去，站到她旁边。他看着她的头顶问：“你的新孩子也会是正常的么？”
母亲冷漠地直视他，静默片刻：“当然。”

下午，家里来客人了。
MP在头脑里用写日记的口吻，描述当下看到的事。
他点了一支从DN那里顺来的烟，不抽，只是让它烧着，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法，只因他不愿意让DN以这种方式和这里扯上联系。
他看着眼下的一切，觉得这其实不算“来家里”，也不算是“客人”——TiT隔着围栏，正和看起来与他同龄的男生交谈，对方抱来了一只猫让他摸。
MP忽然有些后悔没有好好学读唇语，很多时候DN能做的事，他就不必会。再说他大多担任执行者的角色，不用也没兴趣知道目标想说什么。
他脑门抵着玻璃，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看他们，TiT从动作到神情里都表现出他回来时都没有的喜悦，说到某一处时，两人还接连大笑起来。他用拇指的指甲拨了一下烟尾，抖落一截灰烬，缓缓眨了下眼睛。
接着，对方打算把猫放进TiT的怀里让他抱着，他却手足无措地摆手拒绝，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朋友没有强求，笑着继续和他聊天。猫开始想挣脱离开，但被按住了。
他们聊着聊着，朋友露出了遗憾的表情，TiT低下了头，对方忧虑起来，皱着眉说了什么，让TiT摇头，一时沉默。
突如其来的严肃交谈并未持续很久，最后是对方安慰地冲他笑了笑，他们似乎约定了什么，朋友抱着猫和他告别，留TiT在原地静默良久。
TiT在朋友回到主路，消失在稀疏的建筑间后坐到了围栏上，视线从地面抬起，他又惊讶地从围栏上下来，紧张地低头立在那里。母亲朝他走了过去，站定了，双手抱胸，一副拷问的样子。MP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看见母亲的下巴动着，渐渐地嘴角咧出笑容，TiT瑟缩的样子倒看起来母亲才是个头更高的那个。接着，她伸出一只手去扇了他的脸颊。看得出来她没有真的用力，只是让TiT的脸朝着她想的方向转，然后回到原位。
母亲说了什么，TiT嘴唇翕动，又惹来她戏弄似的巴掌，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的恶意，如此往复了好几遍，后面她甚至看起来真的用力了，让那挑衅似的戏耍变成惩罚的耳光：你再说一次呢？你再说一次呢？……一个阴天闯进他的脑海里，那时他从学校被母亲强行接走，要去挨家挨户地传教。
母亲有一辆来自祖父母的车，他记得他们在车里吵架。白天的雨让他的鞋子湿透着度过了一整天，在一如往常地吃遍耐烦或不耐烦的闭门羹后，他想到同学怪异和议论的眼光，和自己每走一步仿佛会挤出水来的糟糕的鞋子，饿着肚子的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叫出了他在心里修饰过无数遍的话：你利用我，不让别人在我面前摔门骂你……你，你根本就违背了你的教义！
母亲握着方向盘，发出了古怪的笑声，扭过头看起来感到不可思议——居然被一个孩童尖刻地戳破了什么——她用震惊又盛怒的脸瞪着他。
她猛地地掐住他的脸推向一边，在他回过来时又掐住推过去，渐渐地变成乐此不疲的耳光：你再说一次呢？他不服气地，一遍又一遍大叫刚才激怒她的话。你再说一次呢？你利用我！你再说一次呢？……冲突最后以他在地下室鲜血淋漓，哭喊着求饶平息。
烟蒂烫到了手指，把他从潮湿的汽车后座带回。DN的烟几乎烧尽，视线里TiT和母亲也不在那里了，天色暗得像他彻夜未眠直到的黎明前的夜。
有时候真别介意她那些事，TiT。明天晚上，他们会睡在谷仓，脸颊在TiT的头顶上找到了舒服的位置贴着，在对方的头发里说着这些话。
我不介意，所以我回来了。可是，我希望你放弃我。
你要看到她的本质。要看到我的本质。你自己的本质。
这样你也许，也许会明白她……也许，会明白我……

第二天傍晚时分，母亲把继父带去了镇上的教会活动，TiT终于愿意从谷仓出来，和他在没有祷告仪式的餐桌上吃饭。
之后他们收拾餐盘，天彻底黑下去，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们可能不回来了。”TiT望着窗外擦着盘子。
“那真好。”MP擦拭完灶台上的水，随手把抹布留在了上面。
本该播放教会晚间布道的收音机现在没有任何动静，他们收拾好饭后的一切，TiT提议看电影。
他电视旁的柜子里翻找一阵，拿出了一盒碟片，从里面抽出一张，举给MP看。“看过吗？”
这是一张绿色的碟片，上面一个女人巨大的侧脸头像占据了一半的位置，在她之下的前景，看起来是一辆婴儿车停在了山坡上。
“听说过。”
“是恐怖片，看吗？”TiT征求他的意见。
于是，电视下的播放机缓缓吞进了这张碟片。TiT关了所有灯，仅亮起扶手椅旁的一盏暖光落地灯。TiT从冰箱里拿来最后两听葡萄汽水，他们坐到一起，屏幕在他们的脸上打上冷光，声音开得很小，近乎成了默剧。影片开始了。
开场，镜头平移，拍摄城市。桃红色的字幕报出导演和演员的名字。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在哼唱摇篮曲。演员们在挑选新的公寓，正听着房东的介绍。
屏幕的光随着电影的镜头在他们脸上进行着微妙的变化，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他们看着情节的发展，偶尔变换坐姿。在和邻居的共进晚餐后，男演员检讨着自己对妻子的忽视，决定和她要三个孩子。
“一次一个，好吗？”男演员的声音在电视上听起来有种失真的沙哑，“小孩，为人父母，换换尿布？”MP挠了挠耳垂后面。女主角欣喜万分。
电影进入下一个情节。
“你看过吗？”MP趁此问道。
“看过。”
“几遍？”
“两三次吧。”
“喜欢这部电影？”
“妈妈很喜欢。”
MP愣了愣，目光有些呆滞地看向屏幕。女演员身着酒红的套装，在家中和丈夫约会。烛光晚餐开始时，女邻居的嗓音在门口炸开。“不，不要让她进来，今晚不行。”女主角痛苦地祈祷。
“哈？”MP似乎还沉浸在“这是母亲爱看的恐怖电影”的不解中。
TiT看了他一眼。“这是她买来的。”
“不，不不，不……”MP缓缓说，皱眉摇头，笑着喝了一口汽水，“有点扫兴。真的。”
“可能是片名的原因？”可能是片名的原因，让她买了这部片子？
“有可能。”
女演员昏睡过去，镜头展现她的梦境和所处的现实，亮度后期调暗。信徒们用吟唱召唤了恶魔。
“她喜欢这部？”
“嗯。”
“你呢？”
“它真的很好看啦……”
从黑暗中浮出的神父说道：他们告诉我你被老鼠咬了。
是的。所以我没到你那里去。她在一片混沌中说。
他瞬间从电影的氛围中抽离，他呆坐着看情节进行，却不知道在发生什么。一种条件反射。就像他用残酷的幽默、戏剧化的大叫，让自己从所有解释疤痕的时刻的边缘逃离一样。
TiT小声说：“因为，因为她很像妈妈……”
MP看向自己的弟弟，在落地灯温暖的光中，他仿佛意识和身体分离，眼泪从他平静的脸庞淌过。
他曾见过另一个人如此流泪，像雨中的雕像，水珠刚好经过眼睛，顺着脸流淌。
“你吓到我了。”MP警惕地说。
TiT忽然笑了：“我说的是概念意义上的‘妈妈’。”
MP意识到决定和真的回家时，那股自己作为不速之客的抽离、挑衅和无畏，最后会荡然无存。母亲会蚕食它。这是她的主场。
他知道自己现在绝对没有勇气也没有心情去揭开地下室的门，就算他站着已经可以俯视她、几乎做着连环杀手的工作、曾在暴风雨中，天光变成苍蓝色的海上的摇晃的船舱中，向另一个个体吐露过让自己部分内脏粘连的、凹陷的疤痕的真相：他在小时候捅伤自己，只怕不能成功，所以不止一下，去意已决，只想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暂时性的问题。
男女主角在雨天玩填字游戏，突然女演员离开镜头，伴随着不详的弦乐声，她进入了她独自在卧室的近景，接着她走出房门，灯光从她的头顶打下，最终她承认怀孕后的自己看起来很糟糕。
“她知道什么是……”他喃喃地说，检索着脑海中的词语，最终落到了上一次和母亲交谈的时候，“什么是‘正常的’……她一直都知道，只是……”
她想要的是可以“不劳而获”、“不药而愈”般幻想中的结果。
“哥哥，我不想睡在谷仓，也不想睡在卧室。”TiT低头哭着说。
“我知道。”
“我一直感到，很……困惑……非常地，不明白。”
“我知道。”
我知道，你知道自己在这里，却又知道自己不在。你不属于这儿，那你到底属于哪儿？哪里都无法“回去”，想到“回家”便心如死灰，在街上徘徊，却不想去任何地方。
想到安全的、自在的，没有痛苦烦恼和困惑的快乐并不是不存在，只是从未轮到自己。这将是暂时的，还是一直持续下去？
“我，可以听到很多声音，非常非常吵的声音，所有声音。这个秋天，我没法去上学了。”
MP的目光凝固了。
“这是‘恶魔附体’吗？”TiT小心翼翼地问道。

母亲从玄关走了进来，MP已经给她留好了位置。
连续两天的教会活动在雨停后也结束了，中途继父冒雨先回到家中，上楼大睡，母亲则在第二天深夜到家。狗不知为何在她出现后，在树下狂叫不止。
“Para？”她放下钥匙，看到他坐在背对着玄关的长沙发的一端，电视正在播放电影。
MP侧过脸看她，看见她托着腰，警惕地盯着他。
“一起看吗？”他邀请道。
母亲往黑暗的餐厅走了几步，把钥匙一抛，扔在了餐桌上，再回来伫立着，冷漠又倦怠地瞧着他。
“拜托。”MP轻松地说，“你爱看的。”他拍了拍沙发另一端的位置。
“你不可以动我的东西。”母亲轻声说。
MP陈述道：“这是TiT放的。”
她笑了一下。“噢……Para。”
“我没有撒谎。”
“你没有撒谎？”她笑着，无奈地摇头。
“我不喜欢你，反问，我说的话。”
“你一直都这样，我知道的。”
“你不知道。我其实很少撒谎。”
“我不知道？”
“再说一遍。”他提高了一点声音，发出警告，“我不喜欢你这样。”
母亲无所谓地看着他，仿佛他是个发脾气的孩子。最后她长出一口气，扶着肚子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身子微微歪向自己那边的扶手。
电影中，女主角完成了恐怖迷题的最后一块拼图，意识到了真相的一部分，逃出家门，电梯的红灯亮起。
她发现MP穿着整齐到几乎正式，完全的外出行头：中领薄毛衣、白色条纹衬衫，甚至系了一条领带，套着宽松的烟灰色风衣，长发压在背后，有一绺垂在胸前，荧幕冷色的光在他的刘海下投出阴影，和她一样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身体略微歪着，仿佛坐在电影院里。
默剧般的画面静静闪烁，女演员被一众人按倒在床上，绝望地张合着嘴巴，配合着外面狗的吠叫，仿佛是她发出的。
母亲轻轻开口，眼睛却停在电视画面上：“我希望你离开这里，Para。”
MP愣了愣，转向她：“为什么？这里是我家啊。”
“这不是。”
“这不是？”
“不是。”
“哦，意思是，我又被抛弃了？”
母亲嘲讽地笑出声音，偏过头往黑暗的角落轻轻翻出一个白眼。她扶着腰起身，显示出一股离奇的释然：“今晚就走吧，明天我不想见到你。”
她刚迈出一只脚，MP便仰头望着她的背影追问：“那个时候为什么不杀了我，妈妈。”
母亲停住了。
“住在靠近森林的地方，小孩突然消失很正常。到时候装哭就好。为什么不呢？”
母亲一言不发。
MP垂下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我偷走飞机，是因为想去看那条逆戟鲸。就是那只孩子死了，却不愿离开它的那条。我想飞过去看看它。”
就连向自己的伴侣也没有透露过的缘由，他娓娓向面前的女人道来。
他不想在揭开这层真相时哭泣，如果是对着DN，他没有信心。可是当真的有第二个人知晓了自己的动机，他又忽然失去了兴趣，也无所谓哭泣与否，相反他没什么触动，就好像一直小心高高举起的东西，不管是松手让它摔下还是自己放下，发现都是轻轻的。
失去兴趣。失去兴趣？他望着母亲的背影，知道了一切其实已轰然倒塌，根本不存在曾是否建立过什么。除了脐带上的关系，他们什么都不是。他和母亲之间的脐带早已锈迹斑斑，让他失去了兴趣。
他出神地说：“妈妈，我知道你抛弃我，是因为我知道你是什么。
“折磨、支配，听到求饶为止，甚至，就算求饶也不停下……我明白的。因为我，杀过很多人。
“听人求饶，这是多么快乐，多么令人安心的一件事……”他的嘴角浮现感同身受的古怪的微笑，“所以你不停地要重复这个——唔！”
母亲干枯的手猛地掐住了他的下颚，俯身凑近说：“离开，我的房子。”说完，她把他的脸厌弃地扔向一边，冷眼瞧着他，转身朝楼梯走去。
狗像疯了一样地叫着。

尾声

MP跨过母亲的尸体，拎着另一桶汽油上楼，带出的风刮动了她喉咙上吹出的血泡，她眼中的光沉入黑暗，腿间流着一摊水迹，羊水破了。
刺鼻的汽油味充斥着整个屋子，他从继父的房间出来，反手在身后带上门，将血柱飞到天花板上，被浸红的一动不动的男人关在里面。
他来到厨房拧开炉灶，往他们祷告过的餐桌上，放上点燃的自己下飞机后买的打火机。最后他走出家门，走向漆黑的原野，他曾住过的家烈焰升腾，像一簇巨大的篝火，发出剧烈的嘶声。
他大步离去，冲进比污血还浓稠的夜幕中。房子发生了一次爆炸，玻璃爆裂，屋顶坍塌，向上的火舌仿佛要把天上的云都引燃。
我必须放弃你了，妈妈。
我真听不懂你说话。
当然，因为你不认识我。很少有父母像孩子认识他们那样认识自己的孩子。
他向母亲袒露一切：我真心地感到……失望。
你的喜怒曾是我生活的几乎所有内容。我想为你解决难题。抓老鼠也好，帮你传教也好，讨好情人……我……我是唯一希望你开心的人。
大风扬起他的头发，灌进他的衣摆，剥离身体散发到表面的温度。
别把你自己说得像个天使，你这恶鬼。母亲轻蔑地说。

他们家的狗吊在那颗树上，四肢僵直，在一片火光中剪影般轻轻晃荡着。

机场的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了名单上的人。左手臂戴着白塔的袖标，牙齿衔着纸杯，磕碰自己的鼻梁。
“先生，您乘坐的飞机要起飞了，请跟我走吧。”他伸出手，等着对方允许自己搀扶。
他看到眼前的人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望着停机坪，却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眼睛从他的角度看甚至是无光的。
“先生？”他小心地提醒。
MP拿下边缘被咬烂的杯子，自己起身，躯壳似的跟着对方离开，在路过一个垃圾箱时，将在手里攥成一团的纸杯掷了进去。

END

[MPTiT?]After Coming Home（哨向AU）（无前因）23/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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