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鹊南飞

天星沉

2024/12/10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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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丹恒昏昏沉沉的病了两日，期间来送汤药的都是青镞那日送来的小宫女，看着怯生生的，只低头做事。第一日丹恒还以为是穹与他赌气，才遣这女孩来的，他也没做刁难，喝了药躺下继续睡了，直到第二日精神好些，才察觉到不对。
“那日来了一队侍卫将他带走了。”她跪在脚凳上，声音细弱蚊蝇，几乎听不清楚。
丹恒吓得魂飞魄散，灰绿色的眼睛剧烈的震颤起来，他情不自禁一把按住小宫女的肩膀，“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不和我说？为什么把他带走？咳咳咳………”
他一时激动，不甚牵动了肺，掩着嘴咳得七荤八素。那小丫头不经事，胆子也小登时吓得要哭，连连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丹恒才刚退烧，出了一身汗，他后背一阵阵的发冷，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等咳意稍歇，他缓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磕了，回答我的问题。”
小宫女伏在地上，抽着鼻涕闷闷地回答：“是。”
丹恒十指深深陷入被褥之中，他慢慢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轮：“什么时候的事情？”
“前天晚上，奴婢刚来的那日。”
前天？丹恒心顿时愣了大半，都过去一天一夜了，他居然才发现穹被人带走了？若是他真出什么事，这会子怕是连尸身都找不见了。丹恒眼前一阵发黑，他撑住额角，好险没跌下去，又平息了半晌眼中的色彩才渐渐分明。
“理由是什么？”别是他那日去司药司为他求医的时候冲撞了什么人
“说是御前失仪，宫正司前来拿人。”
丹恒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隘，“御前？”他眉头紧紧蹙在一起，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他们这地方十分偏僻，第一日来的时候足足走个半个时辰，穹跑出去求药就算迷路，也万不可能闯到皇帝跟前去。
那么只能是他们第一日进宫面见皇帝时才可能犯下“御前失仪”的罪。穹做事冲动，当日确实有冒犯之处，彼时那么多侍卫宫人在场，他们安然离开丹恒以为此时便揭过去了，怎么还会几个时辰之后再追责呢？显然是有人故意找穹的麻烦。
丹恒便问：“如今宫中皇帝陛下病中，主位又空悬，往日理事的是哪位娘娘？”
小宫女忧郁片刻，“原是揽华殿的祝贵妃娘娘理事，但是先前她做错了事，被陛下禁足了，宫中诸事便落在六局二十四司的大人们身上。”
“不可能，六局的女官们不可能事事都能做主的，偌大一个皇城怎么会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呢？”丹恒觉得这事根本不合常理。
小宫女又要哭，“这……….奴婢真的不知。”
丹恒太阳穴”突突”的跳，眼见问不出别的，便只好绕开这个问题，“那如果按照你们的宫规，御前失仪会如何处罚？”
“这个要分情况了,轻了被拖去宫正司挨上二十板子，罚点俸禄也便没事了.可若是重了……”她不安的扣着手指头，目光游移。
丹恒追问，“重了会怎样？”
她声音更小了，“拖到正阳门外头打死，也是有的。”
丹恒心急如焚，虽说理智上他认为此时尚有蹊跷，幕后之人别有所图不会擅自杀害穹，可是关心则乱他担不起这个万一。于是他附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给她吓得僵在了原地。
“殿下……”她惶恐地抬头，第一次正面直视丹恒。她这才发现这个持明来的小质子其实也是个跟她一般大的小孩子，身量削瘦瞧着弱不禁风，他瞧着有些气血不足，原本白皙的皮肤透不出一丝血色，只有左眼下天生的一抹朱砂平添二两生气。他生的清俊精致，眉目如画，灰绿色的眼里尽是恳求。
“我迢迢千里至此，无依无靠………”丹恒真切的开口，“我知你来此非你所愿，甚至心中还在憎恶我。你我皆身不由己，性命捏在他人手中，但你较我仍有退路，在宫里尚有属实的人。我恳请你帮我这一回，日后若有机会，我必送你脱身。”
丹恒自有傲骨，从小到大从未如此祈求过他人，如今为了穹将这点傲气也舍了。“我………”小宫女抬头望着他，眼中划过一瞬怜悯，“奴婢在宫正司有个一同进宫来的同乡，兴许她知道呢？”
丹恒长出一口气，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本家姓刘，大人们喊我婷儿。”
“好。”丹恒撑着上半身，后退两步，正襟危坐合手长揖，郑重一拜，“多谢婷儿姑娘。”
婷儿赶紧拦住丹恒，惊慌道：“殿下不可，奴婢定不辱使命。”
明日便是除夕了，各宫的侍者都张罗着贴窗花挂灯笼，长街上人来人往，太监们奉着赏赐在各宫穿行，好一派其乐融融热闹非凡的景象。只是过午时候，万里晴空忽而转阴，到了傍晚又开始飘雪。
景元拥炉围裘，抱着一只肥硕的狮子猫坐在八角亭里。亭下的湖水一早就封冻了，残荷干枯的茎突兀的立在那里，雪落下在又在顶盖上簪了一髻白花，显得清雅别致。
裹着棉袄的彦卿纵身踩着嶙峋的假山飞下来，少年轻功了得，足尖轻点那不屈毅力的枯荷，借力再次腾空而起，稳稳的翻过栏杆，落在景元身侧。
“啧，又调皮，仔细摔进湖里我还要喊人捞你。”景元挠挠猫下巴，斥责这一天到晚只会上蹿下跳的小东西。
彦卿见左右无人，也不讲什么礼数，旋身坐到景元旁边，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清脆的铃声。“殿下，晚膳好了没啊，彦卿都饿瘪了。”
景元歪头看着他，笑眯眯的问：“呦，这就饿了？下午给你留的课业做完了？”
“做完了。”彦卿甩甩手腕，抱怨道：“在板凳上做了一下午，手都写酸了。”
景元点点头，逗猫似得拍拍他的脑袋，“挺好，还是咱们彦卿听话。”
彦卿两眼放光，“那有奖赏吗？”
“唔。”景元摸摸下巴，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该赏他写什么好似得。“那就赏你明天再描十遍字帖好了。”
“殿下你不讲道理！”彦卿“嗷”的一嗓子跳起来，像是炸毛的猫咪一样跳脚。“明天都三十了，该放假了！”
景元也就是逗逗他，“呵呵”一笑，将怀里的猫丢给彦卿。正巧青镞回来了，她屈膝行礼，“殿下，小骁卫。”
“可巧，青镞回来了，彦卿他饿了，先让小厨房给他上几块点心垫垫肚子吧。”景元吩咐说。
青镞笑弯了眼，“彦卿骁卫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饿的快也时常有，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谢谢青镞姐姐，我要吃枣花酥还有牛舌饼。”彦卿不顾猫咪的反对，将白毛猫顶在头顶，蹦蹦跳跳地率先越过青镞跳了出去。
青镞回过神来，正色道：“话奴婢已经差人带到了，只是外头下雪，这亭子里未免有些冷，不如挪到内殿去？”
景元打了个哈欠，“不必，此处风景宜人，围炉夜话，廊下听雪，岂不是雅事一桩？就在此处吧。”
青镞屈膝道了声是，才下去。
景元哈出一口白气，方才被彦卿踩过的叶茎扔倔强的立在哪里，只是头被少年踩弯了一寸，在小雪之中摇曳。“瑞雪兆丰年呐。”他几不可闻的叹道。
婷儿一路小跑这回来，刚一进门就见丹恒自己穿好了衣袍站在廊下焦急地徘徊。他听见脚步声，赶紧从廊上小步跑下来，扶住气喘吁吁的婷儿，迫切地问：“怎样？可有消息？”
婷儿双手扶着膝盖，半天才将气喘匀。“我……….那个同乡讲………人确实是宫正司带走了。”
她是个温吞性子，说话将就从开天辟地讲起，但是听的人可要急死了。“那现在呢？现在他还好吗？”
“说是按照宫规挨了二十板子，原本说要幽闭三日，但昨日被人领走了。”
原本听完前半句，丹恒悬着心缓缓落地，没成想后半段直转急下，还没落文档的心直接窜到了嗓子眼，“领走了？什么人领走的？”
婷儿快被逼死了，她一紧张脑子就不会拐弯，嘴巴几轮开合竟然卡住了，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丹恒见状，知道这种事情也急不得，便深吸一口气，“抱歉，我心急如焚，一时没了分寸，你慢慢说，不着急。”
婷儿好险没被自己噎死，手比划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殿下您宽心，不是别人，是大殿下领走的。”
“景元？”这确实出乎丹恒的意料，“他在景元宫中吗？”
婷儿点点头，“兴许是，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撞见先前共事的一位姐姐，她说是来传话的，大殿下请您去东宫一叙。”
“去东宫？”丹恒低声复述一遍。看来是景元救了穹，不然他还要在宫正司关上三天三夜才能出来呢。他挨了板子，身上肯定有伤，是在景元哪里养伤吗？他此去正好将穹领回来，景元多次相助他，于情于理他也该登门拜谢了。
一切都合情合理，无论如何他都没有推辞的道理。只是……丹恒抬起头，望着纷纷的雪花有些出神，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呢？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地上早已堆了一层薄薄的雪。青镞走在前头为丹恒引路，他自己擎着一只油纸伞，伞面浸染朱红，在肃清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婷儿抱着一只盒子落后他半步，丹恒微微将伞朝后倾斜两分，不着痕迹地为少女遮蔽风雪。通往湖心亭的栈桥窄且曲折，灯火与喧嚣逐渐退却，每向前一步簌簌的风雪声便清晰一分。
亭子中央临时堆砌起一方灶台，上头挂着只红铜鼎镬，丹恒来时，不早不晚，里头的汤正好沸腾起来。景元提着玉壶往对面与面前的酒盏之中各斟了酒，丹恒还没走到跟前，他先拾起酒杯，遥遥一敬，“美景在侧，佳肴在案，美人如约而至，景元先干了这杯，谢过丹恒小殿下赏光了。”说完，果然仰头饮尽此杯。
青镞进了亭子，先跟景元见了礼，将丹恒向景元对面的位子印，“您请入座。”
丹恒只是默默将伞收起来，却没落座。这亭子里只有景元一个，四下都不见穹的踪影，他便微微一笑，回头从婷儿手里接过一只红缎锦盒，“我远道而来，承蒙景元殿下关照至今，先前在雁栖别苑之时便想上门致谢，不想年下事务繁杂，我又久病，今日才得见。这是鳞渊城独有的熏香，赠与殿下，了作谢礼。”
景元给了青镞一个眼神，女官款款上前，从丹恒手里接过去。景元只说，“那么客气做什么？这’湘妃出水’在我们罗浮可是千金难求的金贵玩意，丹恒你太客气了。”
丹恒没说香料的名字，却不想景元自己就猜到了，他惊奇：“我并未言明此香名称，殿下从何得知？”
景元席地而坐，一只腿立起来，手肘搭在上面，显得他懒散而风流，“你身上常挂的那香气便是此香的味道，想来是从小用惯了，哪怕原型也会带着。”
“殿下请入席。”青镞再次说，“有什么事情，坐下慢慢同我们殿下讲吧。”
丹恒犹豫一瞬，才微微颔首，入席就坐。三尺见方的桌台上，除却红铜鼎镬外，四方还摆着各色餐食，有切得薄如蝉翼的新鲜肉片，有尚挂着水珠儿的新鲜蔬菜，还有早就团好了的晶莹剔透的丸子，琳琅满目十分丰盛。丹恒还真未见过这种吃法，觉得无比新鲜，看景元用象牙筷往鼎镬里投入肉片与丸子，原本沸腾滚动的汤瞬间平息了下去，落入水中的肉片立刻边做灰色，像是枯叶一样干枯蜷缩起来。
亭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亭外风雪簌簌，寒气却被鼎镬拒之在外，半分不觉得冷。丹恒心思还在穹身上，“殿下，我听人说，您派人将我随行的侍从领走了，可否领他出来与我见一面呢？”
景元忙活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是说那个叫穹的孩子吧，我心想孩子初来乍到不清楚宫规也是有的，更何况也是护主心切，一时冲动，便让人将他领出来了。”
丹恒松了一口气，“多谢殿下相助，若有机会丹恒必当重谢。”
“诶，别叫我殿下了，多生分呢？”景元从玉箸置上拾起一只白瓷漏勺，从鼎镬中捞起满满一勺肉，伸长了胳膊倒进丹恒面前的碟子里。“叫我景元便好。”
丹恒有些不知所措，忙用手扶着碟子，“多谢殿下……”
“啧。”景元皱眉，轻啧一声。丹恒抿了抿嘴，犹豫了一瞬，十分不自然的小声说：“景元。”
“这就对了嘛，”景元眉开眼笑，更像是一只被侍候爽利的狮子猫，他又给自己捞了一勺肉，话锋一转：“不过，这人你今日怕是见不到了。”
丹恒一惊，“这是为何？穹出了什么事？”
景元佯装警察，桃花眼都瞪圆了，“啊，原来穹先前没有知会你么？”
丹恒一脸茫然。
景元将漏勺放回到箸置上，歪过脑袋，“他被他舅舅接走了。”
“舅舅。”这更是新奇，丹恒险些以为自己把耳朵烧坏了，不可置信的问：“穹的舅舅？”
“对啊，穹先前没与你讲吗？刃算是他的舅舅。”景元单调的一句陈述宛如冬雷般震彻丹恒脑袋。
这怎么可能？丹恒自然是不相信的，穹是持明人，自小便是孤儿，如何会与刃那个魔头扯上关系？他冷冷一笑，“殿下你莫要说笑了。”
景元摊开手，“害，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你自然是不信的，”他目光落在丹恒左耳挂着的耳珰上，意味深长的笑了，“我只是个外人，自不似你们朝夕相处。”
丹恒冷冷的望着他，“他人到底在哪里？”
“在镇国将军府上，他确实是刃失散多年的外甥，信或不信在你。”景元拾起白玉筷，“菜要冷了，快吃吧。”说完也不管丹恒如何，自己先动筷子将涮好的肉片在酱料里滚了一圈，兀自享用起来。
丹恒自然是没什么食欲，他愣了半晌，恍然忆起原先穹有一块从不离身的平安锁，后来被刃夺去了。细细想来，刃似乎对穹格外宽容一些，按照他那般的性格，穹压根不可能安稳活到岚京。
这么一想，这件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他吞了口唾沫，偏头望向亭外纷纷扬扬的雪，轻声问：“殿下为何如此照顾我？说到底我只是个质子，性命荣辱都在你们一念之间，您似乎没理由对我这般上心。”
景云撂下筷子，“你看你，说好的要叫我景元。”外头的嶙峋的山石上盖了雪，宛如披上一层素白的练，那簌簌而落的雪自漆黑的苍穹而来，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发出几不可闻的破碎声。“就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吗？丹恒。”
丹恒轻轻合上眼，遮住满眼悲凉，“您说笑了。”他还不至于如此天真。
景元只好改口，收起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诚恳道：“罗浮与持明的合约危如累卵，一不小心，边疆又会再起战火。我也是不想看百姓再受战火荼毒，便想着与你结亲。一来能巩固罗浮与持明的盟约，二来我也是真的心疼你，你与我做妻，便是有一日战火重燃，也不会伤及你。”
“多谢景元殿下抬爱了，只是丹恒已与旁人订立婚约，自然不能再应承您了。”丹恒睁开眼，不卑不亢的望向他，“渡过佩江之前，我便做好了粉身碎骨的准备，哪怕尸首无存，也在所不惜。”
景元笑容凝固了，他眯起眼，鎏金的眼底却仿佛也封冻了一层冰。“好吧，我早知你不会应我。”他举起酒杯，“你陪我喝两杯，总可以吧。”
丹恒拾起白瓷酒盏，温热的酒液荡起涟漪，映出他的眼睛，“只是我不胜酒力，恐不能让您尽兴。”
“不是烈酒，无碍。”景元探身过来，丹恒赶紧靠过去，两只白瓷酒盏与鼎镬滚滚的水汽之上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泠泠的碎响。
酒盏分开，景元仰头饮尽，丹恒也陪着一口干了。这酒很柔和，哪怕是温热的，入口辛辣感也很轻，下肚之后口腔里萦绕着一股甜香，似乎是什么水果鲜花酿造的。
景元觑着他的脸色，又拎起玉壶给他斟了一杯，“如何，这酒不醉人，你瞧我方才都自己喝了半壶了。来。”
丹恒年岁上小，从前在鳞渊也没人敢灌他的酒，他在此事上毫无经验，又陪着景元喝了一杯。到第二杯，他回味着口腔里的香气，这才察觉到着味道似乎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便问：“不知这酒是何物酿造的？”
景元又斟上，“具体地我也不清楚，先前也未喝过。最后一杯。”
丹恒原本想推拒，但听景元说是最后一杯，便放弃了。他举杯与景元碰杯，仰头又何干了一杯酒。“您身边能工巧匠诸多，佳肴珍馐自然也比别处精巧。”
“害，什么巧匠，不过是个西域来的云游商人。”这一杯，景元只喝了一般，他一手端着酒，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踱步到亭边，伸手接住一瓣雪花。“你应该知道是谁。”
风雪忽而急促了，一箕雪粒子泼进来，溅在炭火上，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碎响。那些声音尽在耳畔，却恍然被拉到万丈之外，丹恒茫然抬头朝景元望去，眼前的景色仿佛被泼了水的画，长身玉立的身影晕开，漆黑的天色浸染下来。图画开始扭曲，唇齿见残存的香气越发甜腻，他警觉四肢已然失去了直觉，随后骤然失去平衡，朝着一侧栽倒下去。
景元眼疾手快，在丹恒栽倒下去的瞬间，单膝跪地拦住他的肩膀。“这酒寻常人喝确实不易醉，只是你月前每日都去泡罗刹的汤，药物沁入肌肤，可就碰不得这酒了。”他凝望着怀中丹恒的睡颜，在意识的最后少年才醒悟自己遭了算计，以至于眉头仍旧不安的拧着。“抱歉，我知你不会应我，便想让你听话些乖顺些，这样也少些痛苦。”他饮进杯中剩余的酒液，反手将酒盏扔进了冰封的湖里，那酒杯在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与琼花混在一出，立刻不见了踪迹。
景元掰住他的下巴，撬开他紧闭的唇齿，将口中的酒液渡过去，强迫昏迷中的丹恒吞下。他留恋的啃咬着丹恒的唇，有力的舌如同品尝一道佳肴般，在他口腔之中攻城略地，甚至裹挟着那因为主人昏迷而松软的舌头吮吸。
起先丹恒还挣动几分，但药物作用加剧，他只瘫在景元怀里，予取予求。等景元恋恋不舍的松开他，那两片单薄锋利的唇都泛起了朱红色。他抱着丹恒起身，慢慢从湖心亭里走出来。
青镞一只候在外头，将他出来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撑起一把伞跟在景元身后。婷儿原本是东宫当差的，全程低着头，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离开火炉，路上寒气反而重了，丹恒本能地往热源上贴，双手环住景元的脖子。景元觉得他甚是可爱，情不自禁的低下头，在他唇角印下一吻。恰在这时，前头传来一双靴子在雪地上擦出两道斜长的痕迹，堪堪停住。
景元抬起头，对上穹崩溃的眼睛。灰头发的少年形容很狼狈，他原本吃了板子，肩背上就有伤，匆匆忙忙的在雪里跑了很久，肩膀与头发上沾满了雪。他扶着朱墙，无声的喘息着，像是遭人遗弃的小狗。
景元回报他一个洋洋得意的笑，带着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他想展示战利品一般将丹恒向上抱了抱。周遭寂静地近乎让人喘不过气，雪花破碎的声音都显得无比嘈杂。片刻的僵持，仿佛有万年那般漫长，最终景元怀抱着他的战利品与少年擦肩而过，踩碎一片柔软脆弱的雪。
而穹呢，他只能将骨头捏的搁置作响，最后在景元走远后，颓然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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