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马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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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亚尔木克湖畔的鬼楼女尸报案后，局里开了个小会，乔治要带着大部分人手去清缴一批涉黑的，这个案子交给我牵头。开完了会，还是警监的乔治喊我去他办公室，拍了拍小汤姆的肩膀跟我做介绍，这位是英烈家属，以后跟着你干，多教他点东西。小汤姆向我鞠了一躬，很礼貌地说队长好。我说不用客气，你爸是我师父，我照顾你是应该的。他眼睛红了，点点头说师父好。
他爸老汤姆是去年死的，葬礼我参加了。因为局里的要求，葬礼比较简单，遗像也没有着制服，而是穿着休闲装，看上去很轻松的样子。那是一次不成功的钓鱼行动，凶手逃脱，他成了植物人。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的脑袋被车玻璃击中后，又被钝物击打，因为是工伤，所有费用都由局里承担。受伤时小汤姆在读警校，去世之前一直由妻子照顾，第二年在病床上停止了呼吸。从未醒来，也从未留下只言片语。
那次行动的另一个后果，是他携带的两把警用64手枪，两个弹夹，一共十四发子弹，丢了。
当时的案子是一起劫杀出租车司机的串案，一直未能侦破，不过老汤姆出事之后，这起系列案件也随之停止了。
撞老汤姆车的那个卡车司机是疲劳驾驶，雪天路滑，他拿油门当刹车。主动来局里自首的，边哭边讲经过，主要是哭他没钱赔偿死者家属。我当时边写笔录边想，如果我是老汤姆，还不如被他撞死，活着还给家人添负担。
死在鬼楼那个坑里的女孩，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家人，快24小时了，都无人认领。追踪鬼楼女尸案是我第一次主责杀人案，带的还是些新人，我不想敷衍。当天就拉着汤姆去现场，报案人是住在鬼楼的一个老头。我问，尸体怎么发现的？那大坑离楼有一百米，周围连条狗都没有。老头说，想捡几块砖头在阳台垒个花坛，坑周围堆的都是砖头，以前还堆了不少建材，都被人偷走卖了。我溜达到坑边就看见了，当时已经盖了一层雪，认了半天才看明白是人，还以为是商场扔的假模特。我问，动过尸体吗？老头说，哪敢啊，发现就报警了。汤姆问，之前几天有没有见过什么生面孔？两栋楼里有没有行迹可疑的人？老头说，小警察，能住在我们那里的都不是人了，你说有谁不可疑？汤姆说，行了大爷，谢谢你，留个电话住址，回头可能还需要你随时配合警方工作，想到什么也可以打电话给我，你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搬走吧？老头说，放心，我应该会死在那楼里。
我决定今晚就睡在局里，脑子里太多事要想，汤姆也不回家，刚毕业没结婚，跟母亲住，平时就不爱回去，工作上干劲儿挺足，是刑警学院优秀毕业生，脑子够用，就是脾气太冲。我点了根烟，问，你怎么看？汤姆也点了根烟，说，尸体脖子有成片出血点，很典型，强奸过程中掐脖子窒息死亡，我自己的直觉也是奸杀。我插了一句，因为女孩漂亮？汤姆没否认，继续说，冬天，奸杀案基本都发生在室内，熟人作案的比例更高。所以我推测，被害人可能是被熟人骗到鬼楼里实施强奸，遭到反抗被杀，最后抛尸在大坑里。不管怎样，都得先在那栋楼里排查一遍。难度确实有点大，但人员太杂。老住户的可能性不大，没有人傻到会把尸体扔在自家门口，干等着被抓。就算藏在楼里任何一间毛坯房，恐怕都很难被人发现，除非是作案途中被人撞破，仓皇逃跑，但那又说不通为什么尸体现在才被发现，当时就该有人报案。假设凶手真是精神病，那强奸和杀人发生在大坑里也有可能，抓起来也更难了。精神病也知道害怕，我三姨夫就是精神病，自己做了错事，清醒过来也知道跑。要真是精神病，那女孩就是白死。这又有一个问题，大坑距离鬼楼不到一百米，如果案发就在那里，被害人一定会喊叫，周围不至于没人听见。总之还得等尸检报告出来，先确定死因和死亡时间。好像有点乱，我再捋捋。
我点点头说是，但是，身上衣服全不见了，现场周围也没找到。假设是为了销毁证物，那么衣物一定沾染了跟凶手相关的证据，精神病想不到这么周全吧？所以我推测，是正常人干的，而且，人根本不在那栋楼里，大坑就是他用来抛尸的，但正常人都知道，那里根本不是理想的抛尸地点，就算扔在那儿了，为什么不掩埋？衣物都知道销毁，为什么不毁尸灭迹？明目张胆丢那儿，知道早晚会被人发现，都懒得遮盖一下？如果不是故意的，怎么解释？
汤姆追问，怎么解释？
我说，也许，那个大坑就不是凶手原本计划的抛尸地点，而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得已把尸体扔在那儿的。再大胆一点，很有可能他是打算再回去把尸体带走，转去计划好的地点埋尸，但是——汤姆打断说，但是在折回来之前被老头先给发现了。我说，对。接着又点了一根烟。汤姆居然有点兴奋，说，这个推测有点意思啊队长，你怎么想到的？姜还是老的辣啊。我说，别拍马屁，赶紧睡吧，明天一早还得开会，到时听听大家都怎么想。
我躺在上铺没合眼。我始终没告诉汤姆自己可能认识死者，我也怕自己认错，没必要误导谁。但就在熄灯的一瞬间，那个名字突然自己从角落里钻出来了——安妮。是不是她？假如真是那个女孩，我就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她有印象。
从小到大，莉亚带回家里的同学就这么一个，我工作忙，这么多年几乎没替她参加过什么学校活动，都是她姥爷或者她妈去。莉亚从小话多，小时候放学回家总爱主动讲学校里的人和事，她姥爷鼓励她讲，说是锻炼表达能力，我再不上心，听多了也记得住一两个名字。莉亚提的最多的那个是她同桌，全班最讨厌的人就是他。其次就是安妮，说她们虽然不同校，但是是好朋友。早年有几次莉亚想邀请安妮到家里玩，都被她妈以周末要上钢琴课为由给否决了。就在高三那年，莉亚把安妮带回家吃饭，本来我跟她妈应该在的，但是她妈突然说要出去应酬就走了，我接手把一桌菜做好，还记得自己还特意蒸了十个鲍鱼和一盆大虾，女孩子长身体多吃蛋白质好。后来我接到队里电话有事，可去可不去，我想想自己在家怕俩姑娘也不好意思，就决定去了。出门前一刻，莉亚带着安妮进门，我简单打了个招呼。女孩挺有礼貌的，脸小眼睛大，长得很漂亮。但令我最意外的是，安妮是个哑巴。
等了两天半，法医带着尸检报告一起到队里开会。警督乔治亲自主持。
此前两天的会上，基本没什么实质内容，没有尸检报告，就只能小范围汇总一下现场勘查的信息，简单推论，其他的做不了太多，汤姆带人回到鬼楼里做了一遍基本排查，没任何收获。还在住的老住户只剩七家，四家都是老头儿老太太，三家是夫妻，基本可以排除嫌疑。剩下两栋楼所有的“鬼”加在一起，不下三十号，不是捡破烂儿的孤寡老人，就是疯子、乞丐、流浪汉，一半没有身份证，连自己名字都叫不上来，流动性又大，基本信息虽然掌握了，感觉没什么用。我在会上把之前跟汤姆说过的推论又大概说了一下，但还是没提女孩身份的事。乔治听了没说什么，只宣布该案由我主抓，其他可调派人手全力配合——乔治特意强调这点，是因为人手确实紧张，一年前的黑社会案进入白热化，上面来人督战，集中力量打黑，队里至少一半同事在跟，动不动就跑外地抓人。乔治补充说，马修啊，这个案子不简单，时间上可能有点压力，那天晚上在现场偷偷混进去那俩记者，不知道哪家报社的，怕他们瞎写影响咱们工作，我事先跟几家报社领导打了一圈儿招呼，但不敢保证会不会出啥幺蛾子。另外我说一句，每次去现场总有记者跟着，咱们队里肯定有人给报信，是不是靠这个赚钱呢？最好别被我逮到，自己想想后果。
第二次紧急会议由我主持，乔治坐听。法医宣读尸检报告，照片在长桌上传阅。基本都跟现场观察到的一样，没有太多新发现。首先有一个最大难题，就是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比较难确定。一般情况下，死亡时间可依据尸斑的深浅大小和尸体僵硬程度准确判断，但是极度低温状况可延缓尸斑跟尸僵的形成速度，判断误差较大。也就是说，尸体被扔在坑里具体多久了暂时无法知晓。法医说暂时，不是没有办法，但还需要时间，以前就有个案例是夏天尸体腐烂过度，最后法医靠尸体身上蛆虫的生长速度倒推出了死亡时间，误差不超过一小时。可是天冷不一样，冷比热难。其次是死因，尸体颈部有成片出血点，基本可确认是窒息死亡。根据解剖结果，死者声带被损坏，生前无法发声。另外，双手手腕均有疑似勒痕，不过淤紫基本消退，应该是在死前曾被绳索或别的什么缚住所致。最后，隐道内部发现损伤，基本可以确定死前曾遭到性侵，隐道内提取成分中未发现茎液，因此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凶手并未在隐道内射茎，另一种是被害人死亡已超过72小时，茎液成分无法检测出。
听到一半，汤姆低头嘀咕了一句说，这不等于啥有用的都没有？我瞟了汤姆一眼，他没发觉。报告的女法医瑞拉听见了，白了一眼说，你能等人把话说完吗？她继续：右边锁骨上的创伤，可确定是由钩状利器造成，而且，在创伤表面凝固的血液中，不止有人血。我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法医瑞拉停顿说，还有，猪血。在场所有人除了法医，均抬头一愣。我打了三次火机才点燃手中的烟，低声说，请继续。瑞拉说，人血属于两个人，一个是被害人自己的，另一个根据DNA显示是男性血液，极有可能属于凶手。另外，腿上的十字划痕可判断是由刀片划割所致。最后，尸体背部存在大面积擦挫伤，均为同一方向，伤口表面跟脑后区域的毛发中均夹杂红色粉末状异物，经检测，是建筑用的砖头。以上报告完毕。瑞拉坐下前，特意看看汤姆说，这次只能算初步报告，因为队里要得急，再多两天时间，还能出一份更准确的报告。
汤姆终于提起兴致，跟我使眼色，一副沉不住气的样子，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后背跟脑后发现擦挫伤跟砖头粉末，说明我最初的推断至少对了一项：尸体确实在砖头遍布的地上经历了一段路程的拖拽，伤口同一方向，即不存在挣扎迹象，说明被拖拽时被害人已经死亡——大坑确实只是抛尸现场，不是奸杀现场。我判断对了，不知道该不该学汤姆那样兴奋。
照片重新传回到我手中，汤姆坐在我身边，迫不及待地指着大腿上那些划痕，自问自答说，队长，这些划痕像不像十字架？划那么多的意义是什么？我没理他，因为我正盯着另一张照片看——被害人脸部正面特写。如今我终于可以确认，女孩就是安妮。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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