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 第十六夜悖论

第十六夜悖论

12

眷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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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惜死后的四年里，慕羽漠空出大把时间独自待着，生活异常平静。
她把七个周目的线索全部罗列下来，在数据库里做了整理，反复推敲。观察计划尚未告终，但结论已然呼之欲出。
其一是诅咒的运行机制。
诅咒是脱离血清独立存在的，且诅咒对象的默认寿命设定为80年，折损规律是每次减去原有量的1/2，直至无数可减。
一周目的林雨惜在晏清96年救过她后折去一半寿命，即在初始的80年原有量上减去40年，注定活不过晏清122年，在晏清103年救过韩恋晨后再折去现有量的一半，即在剩余的40年中再减20年，注定活不过晏清102年——超出既定命格意味着达到了“无数可减”的条件，所以林雨惜在救活韩恋晨后会立刻死亡。
七周目与一周目的区别不在于是否注射血清，而在于诅咒次数的改变。
没有注射血清的林雨惜死在晏清122年而不是晏清103年，直接原因是慕羽漠代替林雨惜去雪山救了韩恋晨，避免了第二次诅咒，根本原因则是诅咒与血清无关——第一次诅咒是永恒的，自晏清96年生效开始便一直跟着林雨惜，从未消失。
观察计划中的变量，导致的只是折损年数的变化：要么是40年，要么是59年。
但凡慕羽漠没能在轮回起点阻止第一次诅咒生效，林雨惜永远活不过晏清122年。
可若阻止成功，两个人都会死在轮回起点。

第二个结论是关于一周目的记忆断层。
断层的分界线是晏清101年的研究所事故。
慕羽漠尝试复原断层时曾经漏掉了最关键的一点：自己。
七周目的雷电出现在事故当天，即5月10日上午，凌初夜死前试图破坏血玉的时间点。
一周目的雷电出现在事故前晚，那个晚上她恰好去过研究所，并且失去了昏倒在路边前的记忆。
而一周目的凌初夜又恰恰没有死在5月10日。
把这些信息串联在一起，唯一的可能是——
她卷入了其中。
她和凌初夜有着相同的目的，但彼此互不知情。于是她提前做了凌初夜原本想做的事，直接导致原本会加速死亡的凌初夜被抢救了回来。
可她为什么会想到去破坏血玉呢？
那个时候的她知道了什么？

慕羽漠起初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晏清124年她曾经独自去京城找温辰睿，但温辰睿用记忆之蛊帮她检查过后也告诉她：“你的记忆没有任何被修改的痕迹。”
“如果自己确实感知到忘记了某些事，难道是幻觉吗？”
温辰睿看着她，沉默半晌。
“现在轮值的是你吗？”他说，“不要一次性在那里待太久，本就是幻境，久而久之人的精神状态会被侵蚀。”
温辰睿说的地方正是灰色地带。

晏清126年6月30日，温辰睿病故三月有余。慕羽漠再次来到灰色地带，见到了失踪已久的温如琰。
此时的温如琰浑身杀气四溢，犹如阎罗附身，双瞳倒映出火焰般炽烈的色彩，令人触目惊心。所有阻挡在面前的屏障在她眼中都弱如蝼蚁，就连七剑合璧也无法与她抗衡。
她冷漠地环视四周，看着负伤倒地的众人，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陌生和凶狠，唯独在看到慕羽漠时怔住了。
下一秒她竟然流出了血泪。
声音糯糯的，仿佛变回了曾经那个纯真无邪的孩童。
“慕姨，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这个世界上要是没有我就好了？”
慕羽漠似乎在哪听过这句话。
既视感让她更加确信某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哪怕无关紧要的，亦或不留情面的话。
左手伸进口袋，摩挲着那块怀表。她思考了几秒，忽而冷笑一声，开口：“你出生前，我曾经找阿晨谈过。”
慕羽漠想起来，这十几年间自己几乎从不在这孩子面前主动提起韩恋晨。这是温辰睿的嘱托。
“我警告她，她本就因为实验被搞垮了身子，若再有生育身体机能恐怕很难负荷。”
小姑娘愣愣听着，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迈着机械的步子走过来，张开满是鲜血的双手，似乎在祈求一个最简单的拥抱。
直到最后一刻，慕羽漠的眉眼都静如止水。
她抱住温如琰，开启了逆行阵。

“可她还是选择生下你。”
为什么呢？

生命逝去的过程里，视野所能容纳的一切形同走马灯，几十年的光阴以极快的速度回放，遥遥没有尽头。
慕羽漠的脑海里偶然闪过很多年前的画面。在雪山。
一片刺骨的寒风中，韩恋晨仰起脸看她，问她值不值得。
『即使知道我过不了几年就会死，也还是觉得救我是一件值得的事情吗？』

“人都要死的，”那时她的眼里也出现难得的茫然，“阿晨，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救不了你。”
“我只是让你有机会选一条，能把遗憾减到最少的路。”

『记忆里的一周目是错误的。』

第七朵花长了出来。
守夜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撑着下巴看星星，喷壶被她搁置一边，滴了一圈水痕。
慕羽漠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却没有发话。
“慕羽漠，按照现世规则，你——”
守夜人头也不回地开始念台词，刚念了一句就被打断。
“你懂规则吗？”
守夜人讶异地转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慕羽漠说，“我想问的问题和规则有关，你懂的话最好。”
“……”
守夜人隐约感觉自己受到了职业歧视。
慕羽漠：“诅咒是无法消除的，只要规则存在一天，它就存在一天，对吧？”
守夜人：“对。”
慕羽漠：“规则界定诅咒本身，但不界定诅咒的具体生效形式。也就是说，无论怎样生效，只要最终生效就不算违规。”
守夜人静默片刻：“你到底想问什么？”
“诅咒可以被替换。”
“不可以——”
“我指的是，被诅咒的人。”
“你……”守夜人终于露出一丝震惊的神色，“莫非你想……”

码头被阴冷的风层层包裹，沉重的铁锈味附着在空气里。
慕羽漠回到起点，剧情开始新一轮的流转。
1月30日血液感染，1月31日苏醒，注射安非他明，2月1日去调查局和易钧对峙并威胁他不敢轻举妄动，2月2日出境。
之后又是五年挣扎和筹谋。
慕羽漠重复而慢条斯理地做着相同的事情，等候相同的节点。
晏清101年5月，研究所事故如期爆发。她没有提前去研究所，任由事态朝七周目的方向发展。凌初夜的死讯和血玉遭到的破坏被压下，没有走漏任何风声。
两年后的血玉失窃案，在各方势力贼喊捉贼的氛围下，陈子君替凌初夜背了锅。
慕羽漠在收集情报的过程里找过陆萧一次。
此后又过了半年，她终于再次和林雨惜见面。

针眼插进试管底部。
慕羽漠看着两种鲜红的液体随着时间推移逐渐相融，手指抵住推进器向下拉动，一点一点将它们抽离，直至注满针管。
当夜苏筱过来通知她，林雨惜醒了。
“知道了。”
慕羽漠披了件医用外套，把血清装进口袋，去瞧了眼林雨惜，对方的情绪很不稳定。
注射器扎进颈部时，林雨惜本能地挣扎，被她箍住手腕死死按住，封住了穴位。指间发力，一束红光升起并朝四周蔓延开来，眨眼间便将两人围入阵中。
这回慕羽漠明显察觉到了和前几世截然不同的状况。
她的心脏传来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仿佛一瞬间被剜去一角，骤然停摆。
呼吸渐趋急促，冷汗在极短的时间爬满后背，又沿着额头沁出，她忍着剧烈的疼痛，整个人像从水里浸过般，几乎脱力地在病床边跪下来。
同样满身是汗的林雨惜靠在她怀里沉沉睡去，慕羽漠托着对方的脖子轻轻将长发拨到一侧，在颈后白皙的皮肤上清楚地看到了一颗红点。

『怎么想起问我要这个？』
陆萧把密封的培养皿递给慕羽漠时，皱了皱眉。
『有些问题想验证。』
『关于蛊？』
『你知道温家炼蛊需要什么条件吗？』
『桑树。』
『桑树？』
『对，桑树是容器，炼蛊需要样本，施蛊需要样本和阵法叠加。』
『样本可以和其他药物混用吗？』
『我给你的可以，C-91是研究所改进过的。』陆萧面露嘲讽，『但我劝你不要碰它，不管你体质有多特殊，你终究不是温家人，没有绝对的把握掌控它。林家叔叔的前车之鉴，还不明了吗？』
『我知道。』
陆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问：『你和韩恋晨约好了来调查局偷家？』
慕羽漠散漫地微笑：『没有，她不知道。』
男生眼神有些晦涩，没再说劝告的话，转身离去。

七周目的温辰睿还原并使用了子母蛊，尽管最后因反噬失败，但至少证明了一件事：子母蛊是可以产生作用的。子蛊受母蛊牵制时，母蛊可以吸收或转移子蛊的力量和所附带的物质，甚至掌控所寄身宿主的生命力。
替命，这是慕羽漠从七周目意外推出的线索。
子母蛊被还原的时间在元月事变以后，因而自然不会在之前修复者的记录文件里出现，但不意味着炼制方法和材料无迹可寻——它所需的特定样本最早可以获得的时间可以倒推至晏清103年8月，韩恋晨入侵调查局档案库的那天。
只要有了样本，再按照七周目林雨惜透露过的温辰睿所布的阵法，便有机会提早完成炼制并投入试用。
事实证明她的推测是对的。

为了验证效果，慕羽漠回去从苏筱那里拿了试剂瓶，抽取并稀释了0.1%的溶液，给自己进行了皮下注射。
毒性很快发作，青紫色自手腕的血管顶端蔓延开来。
苏筱一声惊呼：“老大你流血了！”
慕羽漠伸手一抹，将嘴角的血擦去，咳了几声。
苏筱赶紧过来给她检查脉搏，一边手忙脚乱地配置解毒剂，一边心痛地呛她：“你干什么？疯了拿自己试毒？”
慕羽漠愣愣地注视着自己的手腕，半晌突然笑了。
“没事，毒性很低。”
“毒性再低也是毒！”
苏筱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笑。
只有慕羽漠知道眼前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子母蛊成功了。
抗毒力的消失是第一步。
在给林雨惜植入子蛊前，母蛊已经被她植入了自己体内。她的目的是利用母蛊对子蛊的牵制，将林雨惜的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只要子蛊在诅咒生效前维持稳定，不产生反噬，在双重诅咒的互相抵消之下，她可以重新获得修改命格的机会。
这是她从守夜人的提示中捕捉到的，所谓顺应规则的玩法。
替换折损寿命的对象，相当于顶替命格，舍弃自己的轮回。她将永远失去曾经被林雨惜的血赋予的所有能力，不再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这一世是她的最后一世。
但这一世的林雨惜，终于可以拥有活过40岁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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