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讯】六日战争

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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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n. / 周日

罗德岛上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中用于休息的周日，听说龙门有，这让许多干员都十分羡慕。
只是这个“许多干员”里并不包括银灰、讯使还有角峰，因为谢拉格也没有，也可以说是，因为喀兰贸易没有。
可是再怎么说，罗德岛这样连轴转的工作日程安排还是叫人有些受不住。讯使如今已经有点分不清究竟是战斗之余穿插一些工作，还是工作之余偶尔参与战斗。
啊啊——好想回宿舍。
讯使在还未敲定的贸易订单上重重画下一笔，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同在一个贸易站的银灰，在对方的脸上也看见了同样的深深疲惫。
银灰好像没有发现他一触即离的目光，也可能是发现了但没有力气回应。不管是哪一种，他看上去都累极了。讯使把视线移开，看向墙上挂着的电子钟。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五十八分，还有两分钟，现在祈祷来换班的人不要迟到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或者说，讯使其实根本不确定博士现在还有没有理智，想不想的起来要安排人来换掉他们这件事。
九点五十九分三十八秒，就在讯使觉得他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在订单上鬼画符的时候，贸易站的门被敲开了。
玫兰莎站在与她同小组的萨科塔同伴身后，被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小脸上的表情是有些紧张而且怯生生的。银灰把笔重重一放，径直从安德切尔身边走了过去，只是在经过他们的时候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他们来换班了。他看上去走路的姿势都僵硬了不少。讯使这么想着，也把笔放下跟着银灰朝外边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了。”
他努力地笑了一下，但是似乎没怎么安慰到玫兰莎。那两个人也就急急忙忙地道了声辛苦，讯使一转过身嘴角就撇下去，他笑不动了。我这会儿的笑容肯定特别假。讯使自己都觉得有点绷不住。他很累，真的。
银灰僵硬的步子在多走了几步路之后明显好转，讯使跟在他身后，一样的是回宿舍。他们俩还有角峰的宿舍挨在一块，都是单间，空间还算宽敞，布置也很舒适，算是罗德岛给喀兰贸易这个合作伙伴的优待。本来崖心也有，但她坚持要和其他人一起住，“在这儿我又没什么秘密，”她说，“也不担心别人要来害我。我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和朋友住在一起。”初雪是偷偷跑出来的，这得另说，但她显然更愿意和她的妹妹在一起相处。
一路上他们都没人说话，也没别的原因，就是累，没力气。眼看再拐一个弯就可以到了，讯使不禁有些飘飘然，魂都飞进了柔软的被窝里，银灰却突然停住，转身直面着他，猝不及防的讯使差点和他撞个满怀。
他眨眨眼睛清醒了一点，脚尖一顿，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怎么了，老板？”
“你星期天有时间的吧？”
“啊？”讯使茫然，“今天就是星期天呀？我看看……还有一个小时五十七分钟，时间是有的，但是老板难道不累吗？”
言下之意：我建议我俩都赶紧回房睡觉，字面意义。
“不是，我是说……”银灰有点烦躁地摆摆手，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卡了壳，“就那个，盟友决定接下来一周时间都用来强化准备出战下次剿灭行动的编队干员，这事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可是不是说出战干员表还在讨论吗？”
“盟友和我说过了，角峰在名单上。”
讯使的思路蓦地清晰起来，神色也凝重不少。这种战斗肯定少不了银灰，现在角峰还在名单上，下周肯定会有很多针对性特训啦超级加倍的演习啦什么的，那喀兰贸易能管事的，短时间内就他一个了。
“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我去做的吗？如果很重要的话，不如我们进房间说……”在走廊上被人听到的可能性太大了，规避这种风险现在几乎已经成了讯使的本能。
“我说不是，”银灰打断他的话，“我不在名单上。我们两个都不在。”
讯使怔住，随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哈？老板居然不在名单上吗？！”
银灰简略地嗯了一声算是表示肯定，然后视线弥散开去：“所以我们下周很大可能会比较清闲……我问你下周日有没有时间，趁罗德岛现在停在龙门，不如我们抽个一天下去转转，吃个饭什么的，我也想看看龙门的市区管理到底是怎么规划的。”
“我？”讯使眼睛里的惊愕还未褪去，“为什么？”
“你不是总请别人吃饭吗，这回我请你。”
“您还是别开玩笑了……”我真笑不动了，放我回去睡觉吧。
银灰的嘴角象征性地弯了弯，最终还是平下来，表情倒是没什么波动：“角峰有训练，这点说过了，恩希亚有治疗计划，而且带她去的话肯定一落地就玩没影，其他人就算了。”银灰的视线最后聚焦在讯使耳朵尖上的某一个点上——恩雅，恩雅就不说了——这句银灰没说，但他们心照不宣。
“哦……”讯使不知道为什么也被他弄得有点紧张，他局促地挠了挠脑后的头发，也匆匆忙忙地把目光移开，“老板有安排的话，我随时都可以的呀。”
听见他这么说，银灰露出了一个心中大石落了地一般的微笑，“那就这样。”他转过身去，步子轻快地拐了个弯进了房间里，尾巴都愉悦地翘起来。讯使还慢吞吞地走着，心里不晓得怎么回事，七上八下的，还砰砰直跳。
逛街，吃饭，在龙门转转……
这不是约会的流程吗？？？

·Mon. / 周一

讯使坐在床沿上，一手将手指插进因为刚起床而有些乱糟糟的头发里揉了揉，另一手拿着他的终端，一大早的，他今天的工作安排就发到他手上了。
呵呵。他在心里哼了一声。谁说不参加编队就会过得清闲？
可又是谁叫他们现在吃的是人家的米饭。
他很快地洗漱完毕赶去大厅吃早餐，银灰已经在那里了。角峰作为主厨之一，这方面确实辛苦，忙到现在还不见人影，崖心一般又是陪着初雪坐在别桌，于是这会儿这张桌子上铺的是喀兰贸易的桌布，边上却只坐了银灰和讯使两个人。
讯使睡了一晚上无梦的好觉，此时却也看不出特别精神的样子。银灰问他：“今天还是贸易站？”
伊特拉的耳朵塌下去一点儿，又马上弹回来，他心不在焉地往嘴里送着焯了水的蔬菜，说：“是啊。老板呢，清闲了吗？”
“也没有。阿米娅也在编队里，博士改让我当他的助理。”
“哟……阿米娅上战场啊，一会可要和二小姐说，这周检查的时候可不能惹凯尔希医生。”
讯使觉得自己说的这可是掏心窝子的大实话，凯尔希心系阿米娅试问全罗德岛谁不知道，他不知道银灰把脸别过去是笑什么。

他们一起吃完早点就在大厅门口分别，两个人坐了两台不同的电梯。银灰上行到博士的办公室里去，讯使下行到基建的贸易站去。
还是和昨天一样的同一间贸易站，讯使几乎觉得这是不是博士故意的。时间掐的刚好，他把门敲开，玫兰莎和安德切尔顶着蚊香眼摇摇晃晃互相搀扶，讯使致以他们同情的注目礼。
也不对，他同情个什么，等到晚上，还不是该别人来同情他？
电梯门一开一关，把玫兰莎和安德切尔吞进去，再一开一关，把月见夜和空爆吐出来。同是贸易站的砖，他们之间不该有互相同情，有的只应该是将心比心同病相怜。
月见夜看见讯使等在门口，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来这么早，还是说博士忘记换班，搞得你昨晚睡在贸易站了？”
讯使礼节性微笑：“说什么呢，你才是该住在贸易站的那个交际之王。”
空爆补刀：“他花名是东夜魔王啦。诶你到底是‘东夜/魔王’还是‘东/夜魔/王’？”
月见夜大惊失色，赶紧摆手以证清白：“我和人家小姑娘之前认都不认识，你别瞎说。”
“那会不会是‘东夜魔/王月见夜’？所以你其实叫王月见夜？”
月见夜准备拔剑，空爆嘻嘻笑着，嘴里说着“下次还敢”。讯使觉得一阵脑仁疼，他一点也不想知道空爆平时都怎么在和客户谈订单的。
“好了好了，怎么这么有精神……你们两个今天谁和我搭班？”
“他。”空爆指旁边。
“我。”月见夜指自己。
“哦。”讯使手一摊，“您请。”微笑依然挂着。
空爆拍拍月见夜的肩膀：“快去吧王月见夜，今天要一个人撑起一座贸易站的女人是我，不要太钦佩。”
“你靠什么？靠九小时上班八小时摸鱼？”
“不，”空爆正气凛然，“生命不息，摸鱼不止。九小时上班，九小时摸鱼。”
东国出身的萨卡兹将空爆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握住，拉开旁边一级贸易站的门，一用力把她塞了进去，然后把门挎上。
“对不起啊让你见笑了。”月见夜转过头来拍了拍手，“她之前呆的军队风气不好。”
讯使点点头，忽然就觉得梓兰真是个值得钦佩的的人，而且，博士没有把他们两个放在同一间贸易站也是太明智了。

工作一来，什么事都得放一边去。讯使近乎机械地盯着面前的电子屏幕，从众多讯息中挑选出潜在的客户进行交谈。其实和谁搭班都一样，这种工作没什么合作的必要。
接完一单，他已经有些口干舌燥，干脆关闭了界面揉揉干涩的眼睛，抿了一口清水。清凉的液体还没有全数咽下去，对面的月见夜竟然也把界面关闭了，一手撑着下巴叫他。
“讯使。”
“干嘛？”讯使头往后仰，闭目养神。休息二十秒。他自己在心里说。
“我今天只上半天班哦。”
“嗯……等下，凭什么！！”这句话把他惊得坐直了，眼睛也睁开，“你不应该是那个在贸易站呆的最久的男人吗！”
“你还不知道吗？新的编队里，近远单位就是我替掉了银灰。下午有演习啦，不能一起加班咯。”
“诶……这样啊。”讯使的腰背又塌回椅背上，眼睛也闭回去，“怪不得老板说他不在名单上，是你啊原来。”
“嗯，好像是因为可以打出法术伤害的原因，说是非我不可呢。很惊讶吧？我也没想过银灰入职之后还有要我上战场的情况。”
讯使的眼球在眼皮下方滚动以此缓解疲劳，他慢悠悠地说：“不是，我惊讶的其实是你居然在认真分析选你的原因，而没有说些什么‘我就是胜利的保障’之类的话。”
萨卡兹苦笑一声：“虽然很想这么说，当初做干员也是我自己的要求，但是因为矿石病而带来的法术加成居然让自己在战斗中变得无法替代了，这样的事也不是很能令人开心吧。”
讯使沉默了一会，随即意识到自己休息的时间有些太长了，赶紧拍拍脸颊坐起来，看见月见夜只是托着自己的下巴发呆，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其实吧，能让一个人变得强大起来而且不可替代的，多半时候不是天赋就是磨难，甚至有时候，天赋就是带来磨难的原因。”
他没举例子说，罗德岛上谁都是例子，银灰是，博士是，他自己也是，随便哪个都是。
讯使说完就埋头于自己的工作，月见夜又过了一小会儿才回了魂。“哎，”他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听说谢拉格那边对矿石病患者不歧视，是真的吗？”
“至少到现在，都还是的。”讯使说的保守了些，这件事他其实也不愿意去想。既然敌对方里已经有人知道通过让崖心感染的方式削弱希瓦艾什家的实力，那么有很多事情，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让恩雅成为圣女，让恩希亚患上矿石病——同样是对希瓦艾什家下手，近几年来发生的事比起他们从前使用的手段，真的是恶毒多了，讯使常常为自己未能替他们全数阻挡下暗中的阴谋而自责。
但是月见夜不会知道这些，或许在他这样的外域人眼中，谢拉格还是属于雪境的净土，神圣而又安宁。
“嗯——真想什么时候去那边看看啊，不知道那里的雪山相比起东国的又如何？”
他稍稍垂下眼睛，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喃喃：“到那时候，战争也该结束了吧。”
讯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眼睛一刻不停地浏览着各类信息，同时抽空搭他的话：“努力一下活到那一天啊，到时候请你吃饭。”
“开玩笑啦，我月见夜（midnight）可没有这么容易认输。”
讯使肩膀抖了一下，露出一个有点难受的表情。
“拜托不要用你们东国的口音叫自己midnight，听上去真的很奇怪。我说‘speed up’都比你说的标准。”

·Tues. / 周二

“……这是怎么回事？”
银灰，谢拉格军阀，喀兰贸易总裁，今天在罗德岛上勤勤恳恳做了一天博士助理的工作，在博士焦头烂额地准备演习的时候将其他的各项事务都处理得妥妥帖帖，自认为业务能力一点不比阿米娅差，他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一进公共休息室就看见如此诡异的场面。
地毯上趴着一个毫无生气的人形沃尔珀，银灰仔细辨认了下那微微蜷曲的散乱棕发，确定了那是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的安洁莉娜；暗索抱着猫头鹰抱枕在双层床的下铺偷笑，而讯使，一脸生无可恋的被暗索的勾爪捆在摇摇椅上。
银灰呆了，他想不出除了是自己的开门方式不对之外还有什么其它原因可以造就如此一幅场景。
“讯使？怎么回事？”
黑发的伊特拉干笑一声，“我真傻，真的。”讯使抬起他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安洁莉娜可以释放减速法术；我不知道她还能让东西变轻。我一从会客室下班就开了休息室的门，只知道今日博士是叫我顶安洁莉娜的班去搜集线索，却没说过是带她去晋升。我开门就见她倒在地上，暗索却只在一边笑，不为所动。好歹是一起在会客室九九六过的，我好心想拖她去床上睡，可碰到她那一刻我就知道了，坏了，怕不是中了术了，再一看，果然是，不然怎么路都走不好了呢……老板，这可真的是无妄之灾啊。”
“哎呀，”暗索插嘴，“其实就是博士说这次作战说什么都要带安洁的三技能，今天终于攒齐龙门币，一上头就带安洁去晋升。四个双极纳米片啊，那不就是八片白马醇么？这谁顶得住，安洁还醉着，就又被塞了一大包的作战记录，生生给她看到昏过去。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太嫩了，不然怎么一边昏着，一边还不分敌我地放术呢？”她故作悲恸地叹了口气，“还害得好心帮她的讯使先生被误伤，真的太过分了。”
讯使一拳头砸在摇摇椅的扶手上：“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话不能这么说，我帮你叫了博士呢，这点同事爱还是有的。”
讯使声嘶力竭：“可是他根本没有解决问题好不好！而且你就是叫他来看我笑话的啊！”
银灰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太阳穴直跳，只好双手下压叫他们安静，走过去扯了扯讯使身上的勾爪。
“博士怎么说？还有这个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四个字他已经说倦了。
讯使一下又给泄了气，在摇摇椅上缩成无助的一团：“博士说安洁莉娜清醒之前估计没什么办法……我现在根本没有体重，重心都不是我的，是衣服的，随便一动就会摔倒，根本稳不住，暗索小姐就想了这么个办法。”
“嘛，他现在比弑君者还轻——”
“你住口啊！”讯使一阵恶寒。
银灰觉得头疼，但对策还是要想的。他让暗索把勾爪解开，对方看上去居然还有些不情不愿。他拖着讯使的腋下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一下子又愣怔了——银灰这时才信了讯使刚刚说的“我没有体重”这样的话，他手中仿佛是一团衣物包裹的空气，轻盈的好像随时都会脱离他的掌控飞走。
他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那个名为“讯使”的存在，怎么就在他意识到之前悄悄流失了……
但他说出口的最后只是：“安洁莉娜这孩子……真能做到这种程度？了不起。”
“老板你干什么啦！”
讯使红着脸扑腾，可银灰一点力道都感觉不到。“当然是回房间啊，你难道想被捆在摇摇椅上一个晚上不成？”
“这有什么不好的？”暗索在他们身后叫嚷，“一会崖心和阿消也该下班了——”
讯使一抖，冷汗顿时布了满背，吓得直接抱住银灰的脖子，脸整个埋进他毛茸茸的领子里，也顾不上这样多暧昧多丢人，只是一个劲地催促：“老板快走。”

进了银灰的房间，洗漱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讯使自知现在自己自理能力为零，于是只是安安静静地听从摆布。他最后被银灰塞进被子里，借着被子的重量压住了他止不住上浮的身体，这才重重呼了口气。
“真是辛苦啊，麻烦老板了。”
银灰用毛巾擦着湿发笑了一声，走过去撩开了窗帘。他们之间互相帮助时其实很少说推脱的话，讯使道谢起来也是非常干脆的，就像他其实也默默接受了讯使一直在暗中保护他这一事实。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夜空中沉沉的不见月亮的影子，闪电过后紧跟着隆隆的雷声。银灰把窗帘拉回去，低声说：“外面下雷雨了。”
“老板的房间是唯一有舷窗的。”讯使的声音捂在被子里，“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如果有人从外面窥探或者突击的话……”
“罗德岛舰体的强度还是有保证的。”银灰看了他一眼，“我一般也拉上窗帘，不用太担心。”
讯使点点头，本来就不轻松的工作加上突如其来的一场充满惊吓的意外，他已经有些眼皮打架了。
“那白天就不能晒到太阳了……”
银灰坐过去，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想晒太阳的话，也可以到这里来，就没必要天天往甲板去了。”
等了几秒，没有回应。银灰再低头一看，伊特拉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他的话。

·Wed. / 周三

讯使睁眼，闭眼，再睁眼，看到自己举到面前的右手，握紧再展开，指缝间透过的是暖融融的阳光。
银灰走之前将窗帘拉开了，而雷雨之后的清晨天空蓝的透彻，格外赏心悦目。
他将肩膀力气一卸，右手就落下去摔在身侧，压住下边软软的被子。
太好了太好了……体重恢复正常了……
他长舒一口气，伸手去床头柜上摸自己的终端，却摸到一张银灰留下的字条。讯使一愣，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唯一有窗户的银灰的房间，他身下是铺着柔软席梦思的银灰的床。他把自己连带着字条和终端都一起裹进被子里，小幅度地左右滚了两下，内心有一种隐秘的欣喜，像咬了一半的酒心巧克力里的酒心黏糊糊的流出来，熏得他双颊发热。这床好软啊，还有被子也是。他捏了捏手中的绒被，想着自己昨晚根本没感受到这份柔软，果然这就是1G重力下才能体会的幸福。
今天讯使才真的闲下来了，他早上没收到任何工作通知。字条上写着的留言说的是担任助理的银灰在人事安排上动了点手脚，才让讯使今天早上能赖在被窝里拿着终端偷偷弯了嘴角，翻个身闭上眼睛睡了个满意的回笼觉。
但对于习惯紧凑生活的雪境巡逻员来说，再怎么放松睡过七点半都是罪过。讯使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打扫了三个人的房间，把积压了几天的衣服拿去洗衣房。银灰的衣服很多都料子金贵，必须手洗，干了之后还要熨烫，再分成套装挂好，花了他不少时间，像他自己和角峰的，都是草草分了颜色就扔进机器里不管了。
等讯使弄完这些再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吃中饭的点。可能是因为上午的活动量不大，他并没觉得饿，于是翻了下自己宿舍里的存粮，叼着两块饼干拿了瓶清水就朝先锋训练室走去，想着下午给自己安排些训练。罗德岛为不同职业的干员设置了配备有不同器材的训练室，但又受困于空间和电力的限制，每间训练室都只能同时容纳两个人。
讯使拐过弯，看见推进之王坐在训练室门外的靠背椅上，赶紧把饼干嚼了嚼咽了，才走上去打招呼。
“你吃的什么？”推进之王眯着眼睛问他。
“淀粉。”讯使挨着她坐下来，指指门里边：“有人？”
“凛冬和红豆。”她说话的时候嘴里的棒棒糖棍子就一翘一翘的，讯使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推进之王发觉了他的视线，转过脸来慵懒地笑笑，从兜里翻出一根棒棒糖扔给他。
讯使一个措手不及，好在还是接住了：“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推进之王看都没看他，手肘搭在椅背上，皮衣上的铆钉反射出白色的灯光。
“我看你中午没来餐厅，就吃点饼干小心一会低血糖。”
这下讯使也没话好说，只是没想到她观察能力这么强，只好剥开糖纸把棒棒糖含在嘴里。糖球将他的脸颊撑出一个弧度，讯使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七八岁的小屁孩，但就算是他在七八岁的时候，也是和这种东西无缘的，七八岁之后，就更不用说了。他在想推进之王是怎么把棒棒糖吃出抽烟的帅气的，真的令人非常神往。
“她们进去多久了？”讯使问。含着棒棒糖让他的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凛冬已经有一会了，红豆是才进去的。”
嗯？等下。讯使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
“这么说的话推进之王小姐不是在红豆小姐之前来的吗？为什么不用训练室呢？”
“我是‘那份名单’上的，今天训练提前完成了，博士准我出来放风。路上碰到红豆就跟过来了，那孩子太倔，我怕她出事。”
“她怎么了？”
讯使看着训练室的大门，眼前浮现出那个倔强的小个子萨卡兹女孩扛着那柄结构复杂的长枪的样子。红豆是先锋训练室常驻人口，每天训练量是其他人的两倍，听说是她自己给自己加的，只是为了更好地磨炼自己使用那柄长枪的技巧。
“她昨天晚上顶着大暴雨出去看露天演唱会，今天发着烧还要来做常规训练。”推进之王啧了一声，“亏得这周的执勤医生是末药，要是是嘉维尔或者华法琳，能让她这么乱来？”
讯使赞同地点点头，“确实……不过这种执着的品质，也非常令人敬佩。”
“她和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很不一样。就算是格拉尼，也出身于骑警队，但红豆却是一个没有任何组织背景的先锋，她所做的一切都完全出自她自己的意愿，不论是弹吉他，去演唱会，还是两倍训练量，没有任何人或者责任去强求她这样做。”
推进之王突然拿掉嘴里的糖果，转过身子用一种更加正式的眼神看着他：“讯使，你为什么要做一个先锋？”
他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因为银灰老板需要。”
“哦？”阿斯兰的眼睛又眯起来，“我和凛冬，可都是正因为自己身为领袖才选择当先锋的，芬和夜刀都是小队队长，就连德克萨斯都隐隐是企鹅物流的核心人物……你们的领袖明明是那个银灰。”
讯使生硬地回答：“喀兰贸易不是那种需要领袖在前方冲锋的组织。”
他说出这句话就像吐出一个冰冷的铁块，平日里的温和荡然无存。如果可以讯使希望银灰去做像博士那样运筹帷幄的角色，无论何时看见银灰身上染上血对他来说永远是一件痛苦的事，不论这血迹属于银灰自己还是敌人。可他又觉得这个想法简直过于自私而且不现实，于是他只能继续这样默默痛苦下去。
说他自私也好，需要粘上血的事应该由像他这样的人来做。
推进之王顿了一下，点点头把棒棒糖再次放进嘴里。等她再开口，语气已经变了。
“既然这样，我也就只有一句话好说：既然先锋不是领袖，那么先锋就不要成为领袖的弱点。”
讯使眼神凛了凛，刚要开口说话，训练室的门却被人哗啦一声拉开了，凛冬汗津津的脸出现在门背后。
“喂喂，谁都好，拜托过来帮个忙啊！”她那撮挑染的头发此时被汗水打湿了粘在她的脸上，“红豆那家伙晕倒了啊！”
咔擦一声，是讯使嘴里的棒棒糖被他咬碎了。

“然后就和推进之王小姐和凛冬小姐一起把红豆小姐送去了医疗部门，说是只是发烧又过度运动之后的脱力而已，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必须休息几天。”
“嗯……所以你那时候嘴里叼着的小棍儿是推进之王给的棒棒糖？”
“啊，是的，事发突然，我一直含着都给忘了扔了。”
讯使在开放式的小厨房里忙活，银灰坐在外头的沙发上，抬起眼睛越过纸质文件的顶端看厨房里讯使的背影。
“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讯使把鸡蛋打好放到一边备用，开始准备其他的原料。银灰今天忙得错过了晚餐，角峰还没回，他可不能让自己的老板和他中午一样就吃两片饼干。
“感想就是，果然凛冬和推进之王都是很有气势的领袖啊，非常有主见和魄力，这样真不错。”
“我问的是关于她说的，‘先锋不能成为领袖的弱点’这件事，你怎么看？”
“这个……”讯使的耳朵有点泄气地塌下去，“她恐怕是想说，明明我的输出都没有丹增高，居然还想冲在前面保护老板，真的是太不自量力了——这样的意思吧。”
“丹增的输出是算我头上的，你不要随便乱比啊。”
“哈哈。”伊特拉的耳朵精神地竖起来，刚刚假装的丧气一扫而光，“我的训练可没有落下啊，老板放心吧，我会努力提高自己的——绝对不会成为老板的弱点。”
银灰摸了摸下巴思索几秒后问道：“成为领袖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你是这样认为的？”
“是的。”讯使坦然地承认了，“现在在很多地方，人们都迫切地需要一个合格的领袖，看到有她们那样的人活跃着，我感到非常开心。但一个领袖的出现，总是会需要更多的追随者的——就像我永远都会是您的追随者。”
银灰把手上的文件放下向厨房走去，他步子迈得大，却在差一点贴上讯使后背的时候停住了。讯使正在切苹果，这会儿只好停下手上的事情半侧过身疑惑地看他。银灰站了一会儿，伸手捻了一块苹果丁走了。
“那她们已经是你认可的领袖了？”
银灰吃完苹果丁，也没走开回到沙发上去，只是倚在流理台上，看讯使接着切那个苹果。
“说是认可……我的意见难道很重要吗？比起见识、谋略和远见，她们到底还有很大的成长空间，特别是凛冬小姐，这方面谁都比不上老板。”讯使的喉咙里滚出一声轻笑，“您是最棒的领袖，能追随您真的是太好了。”
银灰嘴角微微一勾，凑过去又拿走一块苹果：“就算我现在打扰你做饭，还偷吃的？”
“是啊。”讯使也笑了，“就算这样，您也是最棒的领袖。”

·Thur. / 周四

红豆生病了，现在还被扣在医疗部门，这对于博士来说，完全是另一个概念上的灾难，远远超过“少了一个挡一撤离回费先锋”或者“什么我无敌的常山赵子豆居然倒下了”这个层面。
开玩笑，要知道，过去芙蓉的健康餐他可都是偷偷塞给红豆处理的。
“……”
博士凝视着面前办公桌上的餐盒，陷入了对人生和世界还有宇宙思考的迷茫。
他招招手试图召唤自己的助理。
“银灰老板，你看看……”
“不要想。”银灰决绝地回答，“没有协商的余地。”
“算我求求你了银灰老板！”博士欲哭无泪，“以你的名义丢掉也可以啊，用我的名义丢绝对会被凯尔希查出来的！你就下班的时候顺个路，就抬一抬手的事儿——”
银灰斯条慢理地喝茶：“不要想，我的盟友。”
博士吃了瘪，可怜兮兮地把餐盒放进抽屉里藏好，重新打起小算盘。哼，你不帮我，难道一会来拿文件的讯使也不帮我吗？我用得着低声下气地求你？
二十分钟后，一个活力满满的讯使敲响了办公室的门。他笑着和博士还有银灰都打了招呼，说明白了自己这次来都要拿些什么文件，分门别类，一条条报的清清楚楚。
人家喀兰贸易的员工素质啊。博士叹了口气，将那些文件从乱成一团的办公桌上翻找出来，最后将抽屉里的营养餐盒拿出来摞在最上头，抬手向讯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讯使迷惑地看了博士一眼，将餐盒打开：“蔬菜沙拉……？给在下的吗？”
 “对对，给你的。” 博士急忙点头，顺水推舟，“你最近跑后勤辛苦啦，伊特拉不是喜欢吃蔬菜的吗？特地做给你的。”
“可是……”
“别说了，”博士慌手慌脚地把文件和餐盒一起堆进还没反应过来的讯使怀里，匆匆将他推了出去，“给你了就是给你了！”
办公室的门在博士面前关上，讯使茫然的脸被隔在另一边。博士刚松了口气转过身，就被银灰高大的身形掩了个严实。
对上雪境菲林沉沉的银蓝色眼睛，穿兜帽大衣的男子额角流下一滴冷汗，说话都变得底气不足。
“他……他吃了一口不好吃就不会再吃了啦，你的员工又不是傻子！再说了，就算过了芙蓉的手那也只是蔬菜沙拉而已，吃不死人的！”
银灰满脸写着“不想和你说话”和“你说这话你怎么不吃”。
“你让让，我要出去。”
博士提气收腹，将自己尽可能缩成一个薄片儿，然后才从银灰的气场边上蹭出去。他眼看着自己的助理拉开门，小小声在旁边说：“你这算旷工哦。”
没人理他，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银灰找到讯使的时候他已经发完了从办公室拿走的文件，正捧着那个餐盒，看上去竟然真的打算开吃。
“讯使。”银灰快步接近他，“别吃了，那是芙蓉做给博士的。”
“老板？”讯使吓了一跳，很惊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吗？”
“他不会算我旷工的。”他敢吗？
他伸手就要去拿那个餐盒，可讯使竟然往后一躲，没让他拿到。银灰没想到他会躲，一时间愣了一下，说：“怎么？我说了，那是芙蓉做给博士吃的。”
“在下知道的。”讯使看着银灰的眼睛，表情平和而又自然，就像是在说什么不值一提的琐事，“可是拿回去给博士的话他也只会扔掉的吧？在谢拉格，所有孩子从小就都被教育不可以浪费来之不易的食物。反正我吃东西也不挑，就这样吧。”
“你……”银灰张了张嘴，又懊恼地闭上了。他走过去碰了碰讯使的肩膀，“现在早就不比以前了，完全没必要在这方面亏待自己。”
“没有亏待啊。”讯使眨眨眼睛，“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啦，能填饱肚子就可以了。而且只是沙拉而已，新鲜蔬果混在一起淋点酱料，我还不信她能做得多难吃……不过还是不要给老板尝了吧，万一真的很糟糕怎么办呢。”
银灰无言以对。他熟悉讯使的这个表情，非常熟悉，他总能用这样的表情平静地接受一些在别人那里一定会引起很大情绪波动的东西。从年少时期开始，长久以来的经历让讯使养成了吃穿用度各方面都低欲望低要求的习惯，只要消耗很少的一点资源他就能安静地一个人活下去——可是这样让银灰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他好，该怎么关心他。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您只要给我下命令就够了。至于关心我怎样活着，这都是多余的。
银灰无法喜欢上这个表情。
他想要告诉讯使：你怎么样活着对我来说很重要，就像恩雅、恩希亚、角峰他们怎么样活着对我来说一样的重要——或许不一样，是的……不一样。
他要想想要怎么样让讯使明白，或许就从这周日的约会开始。

·Fri. / 周五

下午两点半，这个时间节点被一些因为工作痛失午休时间的人称作“逢魔时刻”，意为极其容易在这个时间犯困。
没有排班而四处乱晃跑腿的讯使在路过本应该空无一人的休息室的时候发现了沙发上逢魔的博士。
但作为一个合格的罗德岛合约干员，讯使很清楚他现在应该怎么做。
他弯下腰，悄悄凑近博士的耳边：“博士——还有很多工作要处理——现在还不能……”
话未说完，原本在沙发上躺尸的博士忽然暴起，一个抱枕直直朝讯使脸上糊过去，但是被轻松躲开了。讯使带着一丝笑意挺身，轻轻巧巧接住飞来的抱枕。
博士怒斥：“你找死！你有病吧！”
讯使面不改色，将抱枕抛接了两下轻轻扔回到博士怀里：“博士在这里休息，新的编队和作战计划难道没有事情要做了吗？银灰老板这几天做您的助理可是每天都相当辛苦啊。”
“理智药没有了，我现在就是个废博，抱歉啊没有你们老板持久。”博士没好气地说，“你吵醒我了，还装阿米娅吓我，作为补偿，能不能做点什么东西我吃？”
讯使坦然：“抱歉，您在我这儿是找不出源石和理智药的。”
博士的抱枕再度脱手：“正常的食物！我说正常的食物！”

结果就这么被博士半推半逼地拉进了小厨房。讯使玩笑开得，真开始做了也不含糊，认认真真想着做点什么又快又好吃又有营养的东西。可他的手刚准备伸向放调料罐的那一排架子，却停在半空中了。
调料罐被打乱了，他熟悉角峰的习惯，看上去不像是他用过的。
讯使探头出去问道：“之前是不是有人用过厨房啊，是古米吗？调料都被打散了……博士知道吗？”
博士有气无力：“不是……是蓝毒。”
“诶？蓝毒小姐也会做料理啊。”
“她给我做了小蛋糕，冰箱里还有半块，你吃不吃一点？味道很棒的。”
“我不喜欢吃甜食的啦。”讯使有些无奈，“而且本来是做给博士的东西，要是被她知道博士给我吃了的话，蓝毒小姐会伤心的吧……不对啊！最重要的不是你明明有小蛋糕吃为什么还要让我做别的啊！？”
这下可戳到了博士的痛处。
“凯尔希要是准我吃我一天吃他个十七八个！更何况我把阿米娅编进了新编队，她更加不待见我了……你尝一点嘛，其实有人愿意吃蓝毒的甜点她就很开心了，古米说那可是能让不吃甜食的人缴械投降的甜点！！”
“这么有心意的东西给我吃就浪费了呀。”
讯使婉拒了博士的蓝毒小蛋糕精神污染式推销，缩回厨房里看着一排瓶瓶罐罐，紧张得咬起了大拇指指甲壳。
这可怎么办……哪个是糖哪个是盐啊……这个黄黄的东西是蓝毒用过的酵母吗？完蛋，这下根本就……

博士放下筷子，表情极其难以言喻。
“你是谁？你把讯使藏到哪里去了？”
在一边紧张地立着的讯使一下子耳朵竖了起来，声音也慌慌张张的：“呃……很难吃？”
“你在谋杀我吧！你把那个零食提取机讯使还给我啊！”
“谁谋杀谁？”
突兀响起的声音让休息室里的两个人都循声望去，银灰脱了他的毛皮披风搭在手臂上，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份公文，站在休息室门口朝里边看。
博士苦着一张脸：“银灰老板，你的员工因为我把你累着了，心生不满要毒杀我。”
讯使在一边弱弱地说：“我不是我没有……是蓝毒小姐把调料罐打乱了，我可能放错了一些东西……”
银灰的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摇摆了一阵子，最后停在讯使身上，他多看了黑发的伊特拉几眼，表情沉稳地给了一个眼色：“做的干净点，别让凯尔希和阿米娅发现。”
讯使回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在下知道了。”
博士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们不要一秒入戏啊！你们再这样我喊人啦！！”
那两个人都把脸别到旁边去笑，将气急败坏的博士晾在沙发上。最后讯使自己吃掉了他做的那份不知道放错了什么的料理，再三保证不会告诉凯尔希之后把蓝毒做的小蛋糕从冰箱里拿了出来，这才哄好了这个大龄儿童。
银灰靠着沙发站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眯了眼睛。
他想起来，这周的值班医生，是那个叫末药的沃尔珀女孩。

·Sat. / 周六

整整一周的忙碌，让讯使几乎忘记了他与银灰的约定。只是在今天快下班的时候，他才猛地想起：明天说好了要陪老板去龙门来着。
他看了看自己的日程表，虽然现在确实没有安排自己什么工作，但讯使想了想，觉得还是去和博士说一声请个假的好，于是他脚尖一转，坐电梯上了楼。
但没想到电梯门一打开，他就迎面碰上了同样刚下班的、从博士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银灰。
“你上来干什么？”
“明天不是要去龙门的嘛，我来和博士请个假。”讯使挠了挠脑后的头发，心里想着哇老板不会把这件事忘记了吧，那可就相当尴尬了。
银灰走进电梯，身子一下子把电梯门遮得严严实实，他迅速抬手按了关门键，一点没有要让讯使出去的意思。
“我已经和他说过了。”
“啊……啊，这样哦。”
讯使安下心来，看来银灰并没有忘记这件事。电梯下行，短暂的失重和超重过后将他们送到了宿舍所在的楼层。
和银灰走在一起，可他的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明天是不是该穿的不一样一点啊。讯使想。正式一点还是休闲一点？算了，反正自己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衣服，穿上次博士送的那套就可以了吧……话说这到底算不算约会？还是银灰的意思真的就是约他一起深入体察龙门市区管理制度？是他想多了吗？
讯使正如此想着，当然是不好意思开口去问的。银灰突然从怀里摸出来了什么，用手拿着递到他面前。
“喏，这个给你。”
“这个是……给我的？”
一些五颜六色的糖球，用一层透明玻璃纸包着，放在同样透明的塑料盒子里。包装中规中矩，讯使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
“今天拿到的，新是新东西，但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糖果，给你带了一点。”
讯使本不嗜甜，可既然银灰都给他了，就没有什么推脱的理由。他道了声谢把盒子收起来，想着什么时候带给崖心她们，大家一起分了。
银灰放慢了步子，和讯使并排走在走廊里。
“你不打开吃一颗吗？”
好吧。讯使只得又把糖果拿出来，就在走廊上打开盒子，捡起一颗放进嘴里。
他的脚步一停，银灰也就停在他身边。菲林毛茸茸的尾巴在脚踝的高度摆来摆去，将披风也掀得晃动起来。
过了一会儿，见讯使没什么反应，银灰问：“味道怎么样？”
讯使这才抬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很甜呀。”
银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到了银灰的房间门口，讯使看着他开门走进去，想着要不要说些老板晚安明天见之类的话，银灰却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进房间里，门咔哒一声关上了，讯使发现自己现在被抵在门上，银灰把他整个笼罩起来，他在吻他。
舌尖深入，雪豹的舌头尝到了苦涩的滋味。
一吻终了，银灰的双手还牢牢抓着讯使的上臂，伊特拉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骗我。”银灰凑近他的脸，“这是末药用糖衣裹起来的药丸，明明苦的不行，你却说它是甜的。”
一只手伸上来捏住讯使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银灰低下头去，嗅闻他唇齿之间残留的苦味。
“崖心告诉我，推进之王的棒棒糖酸得她浑身发抖，可你吃掉了整整一个。你能吃掉芙蓉做的营养餐，也不仅仅是因为你不挑食。蓝毒把厨房的调料打乱了，你就没办法分辨盐和糖……”
银灰沉着一双眸子盯着他的猎物，缓缓说出他的猜想。
“你的味觉已经没有了。”
他手上的力道只是稍有放松，讯使就立刻抓住这一时机挣脱出来，他站在墙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沉默不语。
银灰在房间里踱步。讯使这个反应是默认了，他知道，可这还不够，他今天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弄明白。
“我原先以为这是因为矿石病，你找嘉维尔给你的体检报告做了假，但后来我想起，你的这种不正常已经持续了很久，早在你被派来罗德岛之前就已经如此味觉迟钝了。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是个命令，讯使从银灰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他咬紧了下嘴唇，但还是松开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讯使又用那种无所谓的口吻说话了，“中了敌人的招。”
银灰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单纯的愤怒和无力了。
“你自己不小心？”他几乎被气笑出来，“和你手臂上、背上、腰上和腿上的那些伤口一样是因为你自己不小心中了敌人的招？这些本来都他妈该落在希瓦艾什的身上！”
银灰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态，他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才冷静下来，讯使站在旁边，不说话。银灰走过去拉着他去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不要再想瞒我什么。”
事情在讯使嘴里就变得简单了。几年前一个敌对势力买通了希瓦艾什家里的一位仆人，送进来一盒加了毒的点心。这种粉末并不致命，只是会叫人失去味觉，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天天折磨。讯使曾经也很喜欢吃甜点，他那次是第一个吃到点心的人，结果那种仿佛要杀死他所有味蕾的苦味一下子差点叫他吐了出来，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已经确定自己失去味觉了。讯使没有声张，只是瞒着所有人偷偷倒掉了剩下的点心，在那个已经成为叛徒的仆人路出马脚时，一个人处理了他。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讯使说，“角峰大哥的厨艺是希瓦艾什家族不能失去的笼络人心的手段，我倒是无所谓。”
“为什么不告诉我？”
“就和身上的伤痕怎么来的是一样的，老板，没有这个必要。”讯使笑了，“而且，‘先锋不能成为领袖的弱点’。”
他这种对自己满不在乎的语气叫银灰愤怒，但他知道仅仅是愤怒没有用。
“你就没有想过一点补救的办法？”银灰压抑着自己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就算现在来到了治疗手段更加发达的罗德岛……”
“哎，我去问过嘉维尔啦，她说这个是可以慢慢调理的，只是周期比较漫长，调香师在这方面帮我比较多，现在那种味道特别重的菜我已经能尝到一点了。”
讯使话语中的轻松一点也没有感染到银灰，他总是这样游刃有余，叫银灰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有力无处使的无力感。
“可以啊，明天我们就去吃龙门口味最重的菜。”菲林恨恨地呲出了牙齿。
讯使挪了挪身子，往银灰那边靠近了一点。
“老板。”
银灰没好气：“干什么？”
讯使小心翼翼地问：“明天……是不是约会？”脸颊都红起来。
他一下子心又软了，可面子上还是有点挂不住，于是只勉强地看了一眼他就把眼睛挪开了，手伸出去，却是毫不留情撸了一把伊特拉头顶的绒毛耳朵。
“是的，所以给我去。”
那一刻讯使脸上的笑容仿佛从海面上升起的晨曦一般令他目眩，恍惚之间银灰意识到，啊啊，这一定是我要守护的东西。

·Sun. / 周日

龙门高级警司诗怀雅今天像往常一样来到近卫局楼下的早茶店吃早茶，但今天她没有穿制服，也没有带工作资料，也不希望被人叫做“诗怀雅警司”，她今天更希望别人能叫她“诗怀雅小姐”。
因为今天是六日战争之后的星期天啊，龙门可是个有星期天的好地方。
但她已经习惯了这家早茶店的食物口味，于是还是一大早赶来这里，就像她每一个需要上班或者需要加班或者在办公室通宵后的早晨。只是今天她从容不迫了许多，也更能品尝到从前都只是囫囵下咽的食物的本味。
等她走出店面，龙门清晨的凉意也差不多散尽了。诗怀雅沐浴着晨光伸了个舒适的懒腰，好像很多菲林都喜欢这么做，平时她一定不会这样，但是难得休假的时候却也没有克制自己的理由。
忽然间，就在街道的同一侧，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背影。虽然今天穿的是明黄色的外套，和上次见到的不一样，诗怀雅还是凭借着站姿和身形认出那位与罗德岛合作时有过几面之缘的谢拉格先锋。
他立在一家店门口没动，好像在等什么人。反正也就隔了十来米，心情不错的大小姐晃悠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诶，这不是讯使嘛，今天来龙门玩啊？”
“诗怀雅小姐。”讯使没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只是看上去有点惊讶她还记得他，而且主动过来和他说话。
诗怀雅探头朝店里望去，看见一个高大的白发菲林的背影在柜台前，看样子是在结账。她转头对上讯使有些不知所措的眼睛，上下打量一下对方，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
“嗯嗯，还特意打扮过了啊。”
“也没有特意……”
“哎呀没关系的，谁不愿意出来约会弄得正式一点、漂亮一点？”对于讯使，赞美的话诗怀雅可以直白地说，“我觉得你今天挺好看的。”
讯使有点脸热，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两下。
“口红颜色很好看啊，色号能不能给透露一下？”
“……啊？？？”
讯使愣了两秒，手指都无意识地抹上嘴唇，蓝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在诗怀雅的目光里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
他扳着诗怀雅的肩膀将她转了九十度，对着那家店门，然后朝上一指。
“就这家店，跟老板说重辣不要葱，再加两勺他们家的特制辣油。”

—end—

·Extra

诗怀雅：什么！！这家店的重辣？？讯使你这么猛的吗！不行这件事我得告诉食铁兽，下次她要涮火锅就你陪她去吧，你俩可以吃那种没清汤的。
讯使：这家店重辣很夸张的吗？因为和老板吃的是一样的，我看他没什么反应我以为还好啊……
诗怀雅：啊？你说银灰也可以吃！？我的天这真的是菲林族的舌头可以承受的吗？！不愧是银灰……
银灰（与诗怀雅的私谈）：不，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声张。我刚刚偷偷开了雪境生存法则才绷住，绝对不要再来一次。

【银讯】六日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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