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思乡症

rustylock

2024/11/19 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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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也不知道静雄要怎么报复自己。
他想，如果真要论报复，过去自己做的有哪件事是不值得静雄报复的吗？
可是静雄从没用过报复这个词，不管是临也让他被卡车撞上还是把他栽赃入狱。他确实每次都想把临也揍一顿，只是不把这叫做报复而已。
临也自己也并不喜欢报复这种说法。报复就像某种强制的交换，并且这种强制是双向的，静雄会被他强制，而他也会被静雄强制。这样一来，他们之间的关系结构就会被破坏——并非是他想要维护与静雄间的某种关系，而是他知道关系不可能一点也不存在，所以希望这种关系越简单越好，越少越好，这样他也就越轻松。
他按在静雄后脑勺上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一阵战栗从他的指尖传向四肢。
静雄握住临也的手腕，拿开他放在自己后脑勺上的手，让自己的身体往下沉，腾出的手探进临也的后背与床单之间的缝隙。
床很柔软，但压上他和临也的重量后，他手上的动作就不得不缓慢下来。他顺着临也的脊椎一节节地往下，临也控制不住地发起了抖。
临也感觉到，静雄的手指在自己脊椎的某处试探地按压了下去。于是他发出一声闷哼。
静雄的指腹在那些凸起和凹陷上来回地揉按：
“是这里吗？”
临也没告诉过静雄，自己的问题出在脊椎而不是腿上，那就只可能是新罗告诉静雄的。他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推搡着静雄的肩膀，想要在他们的身体之间制造一些空隙：
“那种事要去医院拍片才知道，你这种外行人怎么可能用手感觉出来？”
临也没有感觉到多少疼痛，而这正是糟糕的地方。缺乏疼痛也就缺乏了真实感，这让他的神经同时处于麻痹和敏感的状态，判断不了静雄用力的大小，也不能预见那只手的动向。他唯一知道的，是静雄随时都能像按进一块饼干一样按进他的脊椎，把他变成一个连床都起不了的废人。
他发出破碎的笑声，又道：
“我会瘫痪的，就算要报复我也换个方法吧。”
静雄停下来，慢慢抽出了挤在临也背后的手，恢复到了坐在床沿的状态。
临也的被子因为刚才那阵挣扎滑到了腰上，静雄低头望着他，把被子向下一扯。
临也光着两条腿，迷惑地望着静雄的脸。
虽然是在没有开灯的深夜，但房间的窗帘没有拉上，所以静雄能看到临也腿上崭新的、雪白的纱布，与自己为临也包扎之后的成果相比显得利落而齐整——新罗替临也包扎伤口时脱掉了他的长裤，完事后却没有帮他穿回去。
但静雄的注意力被另一件更为明显的事实吸引了，那是他仅有一次地从临也在池袋的酒店套房出来之后，就始终刻意不去细想的一件事。
临也的双腿接触到空气中的凉意，终于反应过来，于是抢回被子重新盖住自己。静雄松开的手落在了被子上。
“小静，”临也僵硬地道，“我的确说了你可以换个方法报复我，但这个不行。”
“把话说清楚，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个’是什么，为什么不行，”静雄的语气由于激动，终于有了临也所熟悉的起伏，他的视线从临也身上被被子盖住的部分移到他的脸上，“因为你又喝醉了？”
临也愣了愣，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流向了什么地方，但直到刚才还心存侥幸地觉得静雄没有发现。他以为，或者说希望静雄已经忘了那回事，至少也该表现得像忘了那回事。
不过也对，如果他们的情况换一换，他大概能记一辈子。
临也抬起一只胳膊，盖在眼睛上：
“你已经知道我的脊椎出了问题，那应该就能理解了……所以我那玩意儿有时候才会……不听使唤……”
临也笑了起来，身上的肌肉随着他发出的笑声轻微地抽痛着。他感到有些吃不消，因为无论是开着玩笑蒙混过去，还是承认比玩笑更加令人难堪的事实，都是那么的痛苦。
静雄严肃地听完临也的前半段话，接着临也的笑声响了起来，他便咬咬牙，恼怒地道:
“我差点当真了。”
可他的语气中仍然掺有一丝类似同情的东西。临也不明白，既然静雄知道他的话是假的，为什么还要同情他。
临也把胳膊往上移了些，露出眼睛，用疲惫但明亮的目光望向静雄。
静雄的面庞上浮现出一种悠远深谙的色彩。
“我刚才想着，如果你当时正把某个人出轨的证据交给他的妻子，或者正和粟楠会之类的组织里的人谈着报酬，他们会不会发现，发现后会有什么反应。你大概会被当做变态吧。“
静雄的语气带着微妙的叙述感，他又接着道：
“他们可能会当做没看见，也可能停下谈话来看着你。你只能一边尽力掩饰，一边等着他们站起来，走到你的面前，俯视着你，猜测你是不是想得到一些钱财之外的报酬。”
临也感到自己像被一团带着静电的白雾包裹了起来，他轻浅地喘息着，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眼里含着细微的笑意：
“如果真是那样，情况也未必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他们都沉静地望着对方。临也撑着自己，慢慢地坐起来，静雄扶住了他。他的手肘瑟缩了一下。
静雄自然地前倾着，只差一点就能抵上临也的额头，那里散出的热气仿佛已经能隔着那道薄薄的空气传导过来。
“你还是害怕我。”
他注视着临也的眼睛，但临也把眼睛闭上了。
“我想让你也害怕我。在我还不害怕你的时候，我就希望你能害怕我。”
临也叹息道。
静雄也闭上眼，他们的睫毛几乎蹭到了一起。他说：
“你确实有点可怕。”
静雄没有解释临也究竟可怕在什么地方。但临也想起来，在他还身处武野仓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帮自己问出过答案了。
临也谨慎地半睁开眼，视线落在静雄腿间，发现静雄和他一样。他们在这一刻是一样的。
他感觉到，静雄的一只手又开始顺着他脊椎滑动，一直到他衣摆下的尾椎，另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他发出一声轻哼，既像笑又像呻吟。他也向静雄伸出手去。
他们在对方的身体上抚摸和探索起来，像在做一个绝望的梦。他们的动作却是小心和轻柔的，仿佛既不想惊醒对方，也不想被对方惊醒。临也的伤始终没有被刮碰到，他发着烧的身体在湖波般的愉悦里浮沉着，被带到了一种温暖的眩晕之中。
临也在中途再次睡了过去，嘴里衔着静雄的一根手指。他在第二天早上的十点醒了过来，觉得自己的病好了许多，静雄躺在他旁边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已经醒了多久，听到动静后朝他看了过来。
上午的光已经明亮得有些刺眼了。静雄的脸映进临也的瞳孔中，真实、明晰、清醒，并且面无表情。
临也想起昨晚之前无数个白天的静雄，还有更早之前另一个夜晚的静雄，那张脸覆盖着血污与刀伤，同现在一样剥去了喜怒。
临也忽然想要后退，想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头，但他一动不动。
静雄略微皱起眉，像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又过了两三秒，他低沉地嘟囔道：
“你的腿真的痛吗，我已经不记得昨晚被你踹了多少次了。”
临也仍然望着静雄的脸。他感觉自己像被揉成一团的海绵，正一点点舒展开。
他尝试着用没被刺伤的那条腿向前踢了一脚，脚尖刚好能碰到静雄的小腿。虽然不怎么疼但也没什么力气。
静雄警告地瞪了他一眼，但又不是真的想要警告，所以表情生硬得有些滑稽。
临也翻了个身，和静雄一样仰躺着。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差不多该回池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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