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 【伦克】我们真的没有一个孩子

【伦克】我们真的没有一个孩子

三

臣又

2025/03/08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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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他们真的结婚了？”黑夜教会中，众人异口同声。

“千真万确……等会儿让我喘口气……”

这位值夜者脱了力地一屁股坐椅子上，又很快被同僚提溜起来，一群魔狼闹哄哄地挤过来，都急道：“一会儿再喘，快说！”

被提的这只魔狼翻了个白眼，就差没口吐白沫了。他是一路撒丫子狂奔到教堂的，没敢用灵界穿梭因为他确信会被格尔曼逮到。刚刚真的差一点点就被那个很可怕的格尔曼发现了，吓得他三魂没了七魄，连滚带爬就回来报信了。

然而他的同僚丝毫不体谅他用命换的八卦，俨然一副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逼供架势：“你就是死也得把话说完再死！”

“好了，你们让人歇一会儿吧。”

“谁啊？！”被打扰了好事的魔狼们嚷嚷着回过头，蓦地鸦雀无声。

“阿……阿里安娜女士？”

刚刚吼的最大声的几只魔狼目瞪口呆，夹着尾巴，磕磕绊绊、战战兢兢地向祂问好。

阿里安娜神态平和地接受了他们带着歉意的问安，在胸前点了四下。“赞美女神。”在场所有人赶紧跟上。

在一片“赞美女神”的祈祷声中，这位黑夜修道院院长、教堂十三位大主教之首、平日侍奉在女神座下的隐秘之仆来到这名值夜者面前，对他轻轻笑了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这位值夜者呆了一呆，在周围同僚震惊的注视中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一口气道：“他们不仅一起去买婴儿用品，现在还在逛集市一起买菜，斯帕罗殿下甚至还在和摊主讨价还价，然后让米切尔执事给他提袋子，我敢拿我父母的爱情发誓，没个三十年的婚姻绝对没有他们之间那种气氛！斯帕罗殿下怕被认出来特意用无面人的能力换了张脸，但我认不出他还认不出米切尔执事吗？走在米切尔执事身边的那个男人肯定就是斯帕罗殿下！如果不是要隐瞒他们结婚这件事，斯帕罗殿下有必要换脸吗？！掩饰就是事实，他们一定结婚了！”

一阵震惊的沉默。紧接着一阵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由于阿里安娜女士还在，他们没敢讨论地太大声，声音汇聚成一片沉闷的嗡嗡声，这名值夜者想分辨同僚在说什么，却听不清，只看见阿里安娜女士听完，再次对他笑了一下，“感谢你的讲述。”说罢，身影便像铅笔画被橡皮擦除一样寸寸消失，不知去向。

发现阿里安娜女士已经离去，众人的声音才无所顾忌得大了起来。有人不解道：“为什么他们要隐婚呢？”

“一定是信仰问题，他们毕竟信仰不同。”

“可女神和愚者都允许信徒通婚。”

“一定是性别问题，他们都是男的。”

“但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一定是身份问题，他们毕竟一个是天使，一个是半神。”

“听说米切尔执事会晋级天使已经是高层共识了。”

“可他们都是男的，这孩子到底是谁生的？”

场中短暂地静了片刻。“不可能是米切尔执事，我们什么时候看到他缺席过？”

众人纷纷点头：“那就一定是愚者教会的救赎天使生的。”

“可祂到底怎么生的？”

他们确实胆子肥了，仗着是在黑夜教会里，连天使都敢议论。

“听说占卜家到了某个序列能改变自己的身体形态，所以男的也能生孩子吧？”

“是这样吗？”魔狼们纷纷转头，看向队伍中为数不多的某个占卜家。

这名占卜家序列9的值夜者面露惊恐：“别看我，我不能生！”
……

总而言之，除了“孩子是谁生的”这一问题达成了一致，至于其他问题，魔狼们各执己见、莫衷一是，最终不欢而散，纷纷以自己的想法向女神祈祷求助，希望祂能帮一帮自家可怜的米切尔执事。

家里突然多出塔罗会一大票人，伦纳德为尽地主之谊，便邀请他们中午一起在家用餐。当然，他自己是不会做饭的，但这里不是有个厨艺很好的克莱恩吗？

伦纳德完全没想过，严格说起来，克莱恩也算是他的客人之一。连克莱恩自己也没想过，被伦纳德一请求，便欣然答应，十分自然地担起了东道主的义务、摆出了主人的谱——拉着伦纳德一起出去买菜。

晨间的集市里闹哄哄的，各类叫卖声不绝于耳。克莱恩一边在心里盘算菜谱，一边留意着心仪的食材。

这时，耳边的喧闹兀然一静，仅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克莱恩眼前便出现一片纯白寂静的花海，黑夜女神提着缀满星光的裙摆，出现在寂暗的夜空之下。

“周，”她嗓音温和，直入主题，“我收到许多份祈祷，他们说身份、信仰、性别都不应该成为爱情与婚姻的阻碍。”

克莱恩：？

祂的眼深邃、超然，仿若洞悉一切。只见祂微微一笑：“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克莱恩：？

这场短暂的、神祇间的交流在现实的尺度中不过弹指一挥间。下一秒，克莱恩的视野就恢复正常，喧嚣的人声重新传入耳中。

“克莱恩？”伦纳德转过头来，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走了。”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家女神刚刚劝我和你结婚。克莱恩心情复杂，难以言喻。这场谣言怎么传得女神都知道了？亏他还特意换了张脸和伦纳德出门。

直到此时，克莱恩对这些流言依旧抱有天真和乐观的心态——反正他和诗人同学是清白的，不需要如何干预这些流言就会自己过去，大众的注意力总是有限，就像没有人会记得前一天的微博热搜一样。

见克莱恩没有立刻回应，伦纳德举起甜冰茶，在小占卜家脸上碰了下，笑嘻嘻地弯腰凑到他面前：“你在想什么？”

克莱恩猝不及防，轻轻嘶了一声，只见诗人同学笑眯了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俊朗的眉眼带着一点恶作剧得逞后的神采飞扬，十分坦荡而直率地问：“你在想我吗？”

克莱恩愤愤不平地屈指抹去脸上的冰凉水渍，扭过头，不是很想理会他。

多半是诗人同学了无心机的口无遮拦，助长了流言的势头，不过克莱恩没法责怪他——诗人同学又没什么坏心思，他只是单纯的缺心眼罢了。

但就这么放过他，克莱恩又心有不甘，毕竟这起风波的源头怎么看都在伦纳德身上。

“给我一金磅。”克莱恩毫无征兆地说。

“啊？”伦纳德茫然。

“快点！”

面对气势汹汹的小占卜家，伦纳德不理解但照做，反正克莱恩总有他的道理。他掏出一金磅交到他手里：“喏。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只见克莱恩带着一种勉为其难的架势，把金磅收进怀里，转身就走。

今天的克莱恩有点难懂。伦纳德心里嘀咕，要是老头在就好了，还能问一下。

平斯特街7号迎来它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天。

克莱恩一进门，就看见宝宝头戴一个浮夸的亮红色蝴蝶结，与塔罗会的女士们一起坐在凸肚窗前享受茶话会。

宝宝好像是男的吧？克莱恩心想。算了，谁规定男孩子就不能带蝴蝶结呢？他神色如常，脱帽与女士们逐一打了招呼。

看见“世界”和“星星”先生回来了，女士们眼前一亮，殷勤地邀请他们加入。只不过伦纳德表示要去厨房放一放购物袋，先行离去，克莱恩则拗不过她们的热情，拉开小孩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了。

经历了早上的社会性死亡后，克莱恩重新给自己找到了活着的理由——这也并非全是坏事，不是吗？比如可以改善一下“世界”先生生人勿进、冷酷无情的刻板印象，瞧，现在就连“魔术师”小姐都敢笑着和我打招呼了。虽然佛尔斯的微笑中闪烁着一丝诡异的兴奋，令克莱恩有些头皮发麻，不过他还是乐观地相信这是个好的转变。

“啊啊——”小孩抱着自己的奶瓶，冲克莱恩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一缕混合着奶液的口水顺着嘴角滴下。克莱恩习以为常、自然而然地撩起小孩脖子上的口水巾给他擦了，再把奶瓶重新塞进小孩嘴里，让他自己捧着吃。

我听见你们倒吸凉气的声音了，克莱恩默默地吐槽，用格尔曼的脸做这种事还真是对不起吓到你们了。

“好厉害……”休目光发直，由衷佩服，“刚刚我们费尽力气才喂他喝了两三口。”

“一定是因为血脉……不对，一定是因为‘世界’先生招小孩喜欢。”佛尔思干笑着说。

我猜你想说血脉压制，但这真的不是我的孩子！克莱恩很无奈，但是对着塔罗会的女士们，他是一点脾气都发不出。

“因为‘世界’先生是很温柔的人呀。”奥黛丽重复这句在塔罗会上说过许多次，但最近才终于有人将信将疑的话。

今日难得是一个明媚的晴天。透明的阳光穿过窗格，洒在每个人的头顶，桌上摆满了点心、红茶和桃红色的起泡酒，都在金色的光芒中熠熠生辉。

克莱恩费了点功夫，从这堆眼花缭乱琳琅满目的东西里找出自己想要的——一小碟曲奇和一杯加了柠檬的红茶。并略带遗憾地瞥了甜冰茶一眼。他确实想稍微改善一点格尔曼的形象，但不是彻底推翻，只好忍痛割爱，放弃这过于孩子气的美食。

“‘世界’先生要尝尝这杯甜冰茶吗？”奥黛丽优雅地把它往克莱恩面前送了送，“这种来自南方的饮料最近很受贝克兰德的绅士们的欢迎。”

克莱恩确信贝克兰德的绅士之间并不流行这种饮料，苦涩辛辣的威士忌才更符合鲁恩绅士们的格调。心知这只是“正义”小姐善意的借口，克莱恩不由感慨她的心细和体贴，刚想顺势借坡下驴，好好品尝一杯美妙的甜冰茶，偏在这时，佛尔思随口接话：“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对绅士们来说，这饮料也许太甜了。”

……“魔术师”小姐，领导夹菜你转桌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愚者先生默默咽下心酸的口水。

“是新起的风尚，我前几日还在伯爵大人的办公桌上看见它呢，”奥黛丽面不改色地说，又转头对克莱恩微笑道，“‘世界’先生，您真的不尝一下吗？”

于是克莱恩立刻装作好奇的模样把这杯甜冰茶拿过来，赶在任何人打扰他前喝了一口。

“不错。”他故作冷淡，言简意赅地评价，顿了顿，又补充道，“是甜了点。”

奥黛丽掩嘴一笑：“也许我该建议他们下次少放点糖。”

克莱恩轻轻咳嗽一声，装作不在意道：“不用。比起迎合不同人的口味，我更喜欢食物保留它们原有的正宗风味。”

“您是真正的美食家。”奥黛丽由衷地微笑道。

克莱恩有些尴尬，不怎么习惯成为女士们的话题中心，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道：“你们之前在聊什么呢？可以允许我加入吗？”

嘉德丽雅没说话，默默捧起自己的一杯红茶。佛尔思用三根手指捏起高脚杯，扭过头喝桃红起泡酒。奥黛丽竖起一根纤细的食指，笑眯眯地说：“这是淑女间的小秘密。”

如果没有另外两位的心虚表现，克莱恩真的相信她们只是在交流“淑女间的秘密”。现在他百分百确信她们聊的是他和伦纳德的八卦。

我们真的没有一个孩子！也没有睡到一起！克莱恩差点要脱口而出，休这时突然道：“‘星星’先生怎么还没回来？”

他确实去得太久了。只是把东西放到厨房再走回来的程度，连一分钟也不需要。

克莱恩这时想到那个被他略过的问题：“其他人都去哪了？”

“他们说去玩，也是往厨房的方向去了。”奥黛丽说道。其余几位女士点头附和，不过都不清楚他们具体去干什么了。

玩？克莱恩满头黑线，厨房有什么好玩的？他们几个成年人，不会还喜欢玩火吧？都几岁了还玩这个？

不过既然倒吊人也在，应该不至于这么离谱。克莱恩对阿尔杰还是有点信心的。

不过克莱恩实在好奇，便朝她们致意，告辞道：“我去看看他们。”起身朝厨房走去。

克莱恩走近了，看见失踪的男士们围绕在厨房的吧台，不知在做什么。

“夏洛克，你快看！”埃姆林看见克莱恩走过来，兴奋地对他展示一遍精湛的摇鸡尾酒技术——用的婴儿奶瓶。

“我也会！”伦纳德在一旁骄傲地说，又惋惜道，“你早来几分钟就能看到我的表演了。”

克莱恩面无表情，盯着他得意洋洋的俊脸看了两秒，伦纳德却会错了意，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纵容道：“我可以单独表演给你看！”

克莱恩不禁摇了下头，诗人同学，幸好你的优点还剩脸。

叹息完，克莱恩又去看吧台，上面堆了好几瓶奶，做宝宝一周的口粮绰绰有余。想来他们至少每人都玩过一轮了。涉世未深的小太阳被撺掇着胡闹还可以理解，倒吊人你这个浓眉大眼的怎么也跟着不靠谱了？这小小一个吧台围了至少四个半神，竟然都在玩摇奶瓶——男人至死是少年是吧？

埃姆林没看懂克莱恩的脸色，做了个炫技的抛接，一手转着奶瓶问：“你也一起来吗，夏洛克？”

伦纳德接过话道：“我们赌钱，摇的最好的人有一百金磅。目前的优胜者是倒吊人先生。”

夺少？？？

克莱恩愣住了。

“其实是我们每人拿出25磅，所以只有75磅。”大概看出“世界”先生脸色不对，小太阳试图解释。

阿尔杰则试图挽回形象：“我可以退出……”然而他的声音被伦纳德盖过去了：“你真的不来吗，克莱恩，这可是一百磅！”

完美的激将法，诗人同学，克莱恩腹诽一句，我真后悔当初没把无暗十字扣在你头上。

“这是在浪费食物。”克莱恩沉下脸道，知不知道糟蹋粮食是老中人最大的雷区，真当奶粉不要钱啊？

“奶粉泡出来放不了一天就要坏，你们觉得他今天喝得下……”克莱恩停下来数了数，“八瓶奶吗？”

“他喝不下我能喝，”伦纳德插嘴，就算其他人都惧怕阴沉着脸的“世界”先生，他眼中的克莱恩一直是那个性格温和、礼貌友善又带点聪明狡黠的小占卜家。换句话说，克莱恩在他这里的威慑力不比一只张着嘴哈气的奶猫大多少。

诗人同学，你很嚣张呀！克莱恩眼角一抽，真的很想立刻掏出无暗十字的历史投影按在他漂亮的俊脸上。

“其实我早就想尝尝了。”小太阳接话，“我从小没喝过奶粉这种东西，请问我可以试试吗，‘世界’先生？”

小太阳在神弃之地长大，何止是奶粉，怕是很多好吃的都没尝试过。克莱恩的心立刻软了，不过格尔曼的气势还是得维持住，只见他微微颔首：“请便。”

埃姆林不屑道：“这有什么好喝的？”

阿尔杰露出一副“和你们这些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好好追随愚者先生办好塔罗会”的表情，对克莱恩道：“抱歉没能阻止还和他们一起胡闹，是我的错。这100磅可以拿去给孩子买奶粉，应该绰绰有余了，还有多的可以添置几件玩具和衣服。”

瞧这一番话，指出问题承认错误最后给出解决方案，堪称企业级的职场报告模版。愚者先生很欣慰。和倒吊人先生比起来——克莱恩扭头看了看另三个丢人现眼的家伙，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

“有点淡。”伦纳德评价。“我还是更喜欢蘑菇的味道。”小太阳说。“尊贵的血族才不会喝这种东西。”埃姆林高傲地说。

“好热闹呀，你们在做什么？”奥黛丽她们也过来了。“连‘世界’先生都没回来，我们便有些好奇。”隐者说道。“正好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来看看有什么能打下手的地方。”休补充。

休的话提醒了克莱恩，他迫不及待地把这几个碍事的全赶出厨房，又表示这种事就不麻烦女士们了。

“‘世界’先生一个人会不会很辛苦？”奥黛丽问。

“对啊，让我来帮你吧。”伦纳德接话道。

……我最不希望的就是你留下来，克莱恩腹诽道，没看见“魔术师”小姐和“隐者”女士的眼睛都发光了吗？他都不敢想如果他和伦纳德一起下厨，接下去的流言会怎么传。

不过他还是没能把伦纳德赶出去。在奥黛丽的提议下，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点给世界先生打下手的小任务。往日冷清的厨房前所未有地热闹了起来。几样谈不上山珍海味，胜在丰富精致的家常菜肴，便吵吵闹闹地上了桌。

窗外日头正盛，餐厅便没有点灯，只把几扇窗打开，让清风和阳光透进来，照得满室通明。没了窗子的阻隔，房顶上鸟雀的啾啁也刹那明晰起来，婉转起伏的，能听出其中韵律节奏的变化。

这日影是变动的，从人的左肩晒到右肩。光色交映，人头攒动，鲜红的酒液倒入杯中琳琅作响，又一起碰出清脆的声音。

宾主尽欢的一饭过后，前来做客的几人便告辞离去。如今的塔罗会已成长为不小的势力，相应的，其成员肩上的责任也很重大，都有要事在身，克莱恩便不挽留他们。

伦纳德也跟着一起出门，他只向教堂请了半日的假，这会儿还得上班。不过如果下午事务不多的话，也能够提前回来。

至于聚会过后的杯盘狼藉，他要克莱恩放着，等他回来叫灵来收拾。

被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克莱恩无所事事，又有些闲不下来，把孩子哄睡之后坐在沙发上看着那堆东西碍眼，便干脆撸起袖子全给洗了，还顺带帮诗人同学把这间公寓里里外外的灰尘都掸了一遍。

这间公寓算不上大，平日不觉得它宽敞，如今来了一波人又走，方才还热闹的地方陡然安静下来，才蓦地觉出它的空旷来。但这空旷也不是克莱恩以夏洛克的身份独自走回明斯克街15号的那种寂寥，它不是形单影只的孤独，而是等待另一个人来填补它的盼望。

还没干完，克莱恩便有些倦了，放着最后一点没收拾，先去沙发上小憩片刻。

鸽子扑啦啦落在窗台上，晃动着脑袋，睁着暗红色的小眼睛往屋里瞧。克莱恩起身去给它们撒了点小米，又回来坐在沙发椅上。他睁着眼打量这间逐渐沉入暮色的屋子，明明这并非他的家，却熟悉得几近让他有了家的错觉，一股奇妙的宁静与祥和萦绕在心头，像逐渐西斜的日光一样透出橘红色的暖调。

门口传来响动，是伦纳德回来了。

“克莱恩？”他惊讶地保持脱了一半风衣的姿势，“不是说我来收拾的吗？”

明明就是你的灵来收拾，不要当着本灵界之主的面贪天之功呀，诗人同学。克莱恩腹诽道。

“因为我很闲。”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没有动，“承蒙惠顾，一金磅。”

伦纳德笑了出来，趴在沙发背上，自上而下去戳他的柔软脸颊。“先前不是给了吗？”

克莱恩一把打开他作恶的手：“那是别的东西！”

“是什么？”伦纳德好奇地问。

克莱恩不回答了，扭过头嘟囔几声“你好烦”之类的话，又指着茶几上唯一没收拾干净的几杯茶和酒：“喏，留给你的活。”

简单用过晚饭后，克莱恩随手收掉桌上一只喝过水的杯子，另一边，伦纳德正举着一只手偶逗孩子笑，忽然听他说道：“我们什么时候给宝宝起个名字？”

克莱恩一愣。“你知道起名字意味着什么吗？”他伸出一根食指点在孩子光洁的前额，继续道，“意味着他和我们有了彻底抹不去的羁绊，对于我们而言，他脱离了芸芸众生，不再只是一个抽象的‘人’，而成了……”

他顿了下，感到内心有一股怪异的情愫翻涌而上，有些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我们的孩子。”

说完，克莱恩忽然感到一阵欣喜，又一阵失落，心绪一念而生，如这春日无根的微风，杳不知所起，亦不知所踪。他朦胧地想要抓住这个念头，除却一片为风所皱的心湖，什么都没剩下。

“我们的孩子？”伦纳德喃喃重复，用前所未有的新奇目光打量小孩，绿色的眼睛像他，五官形状则像克莱恩。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挺好。”

“什么？”克莱恩惊讶又困惑地问。

“我们要真有这样的孩子也挺好。”

克莱恩愣了片刻，半开玩笑地对他说：“诗人同学，你知道生孩子前要干什么吗？”

伦纳德扭过头，翠色的眼眸如有重量地凝望他：“我愿意。”

克莱恩徒然睁大琥珀色的眼睛，像是不理解，又像是不敢相信他听见的东西：“你说什么？”

“结婚啊。”伦纳德坦然且笃定地说道，“我愿意。”

克莱恩吓得僵住，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在求婚？向我……求婚？”

他的反应把伦纳德也吓得手足无措了，“你不愿意吗？”他看上去完全没设想过会被克莱恩拒绝，陷入了短暂的茫然。僵硬几秒后，伦纳德自以为找到了关键：“你要我单膝下跪吗？可我没准备戒指。”

“不是这个！”克莱恩快崩溃了，感觉自己和伦纳德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这家伙怎么可以如此突然、如此轻易地决定一件人生大事，甚至没有任何铺垫和过度就许下一生之重的承诺。那巴眨着漂亮眼睛、带点哀求的神情就像他只是请克莱恩帮一个小忙，一个瞬间的响指就能完成的奇迹，而不是要克莱恩付出他的漫漫余生。

“我的钱都给你花！”

克莱恩可耻地发现自己竟心动了一下。他心里乱糟糟的，耳边仿佛有什么在轰隆隆地响，像雷鸣，像骤雨，像房屋坍塌的声音，像他自以为坚固的东西被轻易地摔个粉碎。是什么呢？克莱恩·莫雷蒂不明白，又或者他其实懂，只是说不明白。

天色不留情地暗下去，暮色中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月亮爬上来，照耀诗人同学俊朗的侧脸。这双绿莹莹的眼睛纹丝不动的注视克莱恩，昭示他的决心有多坚定不渝、不可转圜。

克莱恩知道自己该如何摆脱这个窘境——一个明确的拒绝，但他做不到。

他只能用一个迂回的提问来逃避选择：“你知道结婚是什么吗？”

“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懂？”伦纳德看上去有些生气了，“我怎么可能连这都不知道就向你求婚？”

“相爱的人才能结婚，我们相爱吗？”克莱恩反问，“你爱我吗？”

伦纳德卡壳了。爱或不爱是一个简单的回答，一道再容易不过的二选一， 可什么是爱呢？“我不知道，克莱恩，”最终，他诚实地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这种感情算爱吗？反过来说，你愿意和我永远在一起吗？”

克莱恩哑口无言。

伦纳德微微靠近他，摆出毫无进攻性和压迫感的姿态，眼神比棉花更柔软，等待一个回应。他不想逼迫克莱恩做决定，故而只有等待。克莱恩近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吐息，并不灼热亦不迅疾，只有一点湿热的潮意，裹着一丝清幽浅淡的深眠花香，像一阵轻柔到无可抱怨的晚风吹入怀中。

须臾，风停了。在这漫长的停顿与等待中，克莱恩看穿了他状若淡定的惶恐不安，也看穿了自己的胆怯和犹豫、惧怕和盼望。

“我不知道。”最终，克莱恩也决定诚实地说，“你容我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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