涤羽净尘（孔宣）

洪荒流个人向

手机上的细菌

2025/06/18 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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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佛光普照，万载不熄。

祥云温柔的包裹着峰峦，梵音如亘古涌动的潮汐，浸润着每一块岩石，每一缕清风。

然而在这无边寂静的庄严里，一丝难以言喻的燥意，落于佛母孔雀大明王菩萨孔宣的心尖。

他缓缓睁开眼，眸子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打坐已毕，孔雀的洁净本能复苏。

他渴望着清泉涤羽，洗去这灵山无处不在的香火气，洗去心头那点微尘。

心念微动，周身庄严宝相的金光无声敛去。原地只余一只华美非凡的孔雀。

尾羽尚未展开，但那身披覆着五色神光的翎羽，每一片都流淌着佛光，是人间难觅的至美。

巨大的双翼轻轻一振，真身便轻盈地腾空而起，如一道绚丽的虹，瞬间掠出大雷音寺，向着灵山脚下那更自在的天地滑翔而去。

下方深谷间，隐隐传来淙淙水声，清越动人，孔宣正欲俯冲而下，目光却无意间扫过下方一处不起眼的林间空地。

一点微弱的佛光，在翠色掩映下静静亮着。是药师琉璃光如来。他那身如净琉璃、内外明澈的法相，即便在灵山脚下，也如暗室明珠，不容错认。

他面前，跪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间女子。她衣衫粗旧，沾满尘土，发髻松散，脸庞被长途跋涉的艰辛刻上了深深的疲惫与哀伤。

女子双手合十，额头深深抵在药师佛足前，枯瘦的肩膀不住地颤抖，每一次起伏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求……求我佛慈悲……” 细弱蚊蚋的哀告，裹挟着血泪，断断续续地飘上来，落入孔宣耳中。

药师佛微微俯身，伸出那净如琉璃的手掌，带着悲悯的暖意，轻轻抚过女子沾满尘灰的发顶。

他的声音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痴儿，莫再拜了。速归家去吧…………”

话音落下，如平地惊雷。女子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如纸。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抽气声，随即踉跄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的方向没命地奔去。

孔宣心头掠过一丝异样。他收敛羽翼，无声地滑翔而下，在离药师佛数步之遥的地方重新化为人形。白衣胜雪，宝相庄严，唯有眉宇间带着一丝探究。

“药师佛，” 孔宣的声音清越如磬，打破林间的寂静，“那女子，为何惊惶而去？”

药师佛缓缓转过身，面庞上悲悯之色未减：“佛母明鉴。她为病重丈夫求药而来。只可惜……”

微微一顿，声音里透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无奈：“她来迟了。丈夫已逝，幼女将遭发卖。”

孔宣眉头微蹙：“她一路跪拜，虔诚至此，也受了你的抚顶，为何不施援手？这般眼睁睁看着，岂非太过……狠心？”

“狠心”二字，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药师佛闻言，面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抹极其深远的微笑：“佛母有所不知。若贫僧此刻出手，她下次遇难仍会求神拜佛，而非自救。此非渡人，实是误人。此番归去，她必能救下女儿，此劫正是她母女命运的转机。”

林间的风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孔宣周身流转的佛光微微明灭，他静静地注视着药师佛那双洞悉万物的琉璃眼。

片刻后，双手合十，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佛礼，声音沉静而肃然：“原来如此。是我浅见了。受教。”

药师佛亦含笑回礼。

孔宣心中那点莫名的燥意，并未因这番对话而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为深沉的思索。

他不再停留，转身朝着清泉的方向行去。清冽的泉水自山石间涌出，汇聚成一泓深潭。

他褪去外袍，步入水中。冰冷的泉水浸没身躯，水珠顺着肌理滑落，带走尘埃，却带不走药师佛那番话在心底烙下的印记——慈悲的界限，竟在“不救”？

他闭目凝神，清澈的泉水温柔包裹着他，水波荡漾。

不知过了多久，孔宣缓缓起身。水珠自他完美的身躯上滚落，滴入潭中，荡开细微的涟漪。

他并未立刻化形飞离，而是披上衣衫，沿着来路，一步步向药师佛方才所在之处走去。

药师佛仍在原地。他似乎从未离开过，他沐浴在林间的斑驳光影里，宁静超然。见孔宣归来，他唇角微扬，现出温和的笑意，仿佛早已预料。

“佛母浴毕，神清气爽。”

药师佛的声音平和依旧，目光却带着洞悉的了然，“心中惑，可曾随水而去？”

孔宣坦然对上他的视线：“非但未去，反而如石落深潭，激起波澜。佛言女子能自救，其途如何？其果如何？我……欲观其详。”

“善哉。”

药师佛颔首，广袖轻轻一拂。一道琉璃光华自他身前升腾而起，光芒流转，迅速凝成一面光洁的宝镜。

镜面起初混沌一片，药师佛指尖一点，一点金光没入镜中。

刹那间，镜面如涟漪扩散。

正是那女子归家的路途！镜中景象飞速流转，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快了时间。

孔宣看得分明：女子一路狂奔，脚上的布鞋早已磨破，露出渗血的足底，跌倒了又爬起，泥泞沾满衣衫，脸上汗水混着泪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是母亲护雏的孤勇。

终于，画面定格在一座简陋破败的农家小院前。

院子里围满了人，嘈杂的议论声仿佛透过镜面传了出来。一个穿着绸缎、满脸横肉的男子，正不耐烦地搓着手。

一个瘦骨伶仃、穿着打满补丁衣服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被一个面相刻薄的老妇人死死拽着胳膊往外拖。

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娘……娘……”破碎的呼唤卡在喉咙里，成了绝望的抽噎。

就在老妇人用力将小女孩往前推搡的刹那。

“住手！！！”

那女子，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狮，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量，猛地扑了过来！她瘦弱的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力量，狠狠撞开了猝不及防的男子，一把将惊魂未定的小女孩死死搂进怀里！

“我的囡囡！我的囡囡啊！”她嘶喊着，泪水决堤般涌出，混着脸上的尘土，狼狈不堪，却迸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谁敢卖我女儿？！除非从我尸首上踏过去！”

那老妇人跳着脚，指着女子的鼻子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克死男人的扫把星！丧门星！债还不上，卖个小蹄子抵债天经地义！你还敢反了天了？！”

小院里的混乱达到了顶点。推搡、叫骂、孩子的哭嚎、围观者的议论……

孔宣默默看着镜中景象，那女子将女儿死死护在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体对抗着汹涌的恶意，她脸上泪痕未干，眼中却再无软弱。

最终，或许是慑于她那种不要命的气势，也或许是迫于越来越多围观乡邻的目光压力，男子子悻悻地骂了几句，收了老妇人退回的一点铜钱，转身走了。

危机暂时解除。镜中景象流转，夜色笼罩了破败的小院，破旧的木门被“哐当”一声狠狠踹开！那刻薄的婆母叉着腰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目光猥琐、提着些廉价酒肉的陌生男人。

“丧门星！明儿就给我收拾干净！李三不嫌弃你是个寡妇，肯拿五吊钱聘你做填房，那是你天大的造化！这小蹄子，隔壁村的王老爷家还缺个粗使丫头，一并送过去，省得留在这里吃白饭！”

婆母的话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孔宣眼底。镜中景象骤然放大，清晰得纤毫毕现：那女子猛地抬起头，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她看着门口那獐头鼠目的“李三”，又看看怀中懵懂惊恐的女儿，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与悲悯，轰然冲上孔宣的心头！他周身流转的佛光猛地炽亮，如同压抑的火山即将喷发。

几乎是本能地，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抬起，指尖一点璀璨夺目的金光凝聚，蕴含着扭转乾坤、毁天灭地的无上伟力，就要朝着那琉璃镜面点落！

“佛母。”一只手掌轻轻按在了孔宣抬起的手腕之上。那触感温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将孔宣指尖那足以改变凡人生死的金光无声抚平。

药师佛的声音平和依旧，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且看三年后。”

随着他话音落下，琉璃镜中的景象荡漾开一圈圈光晕，光影急速流转。光影稳定下来时，已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依旧是夜色，却不再是那间破败冰冷的陋室。一间虽然狭小、却明显整洁干净的屋子里，窗明几净。一盏粗陶油灯摆在窗下的木桌上，灯火如豆，却散发着温暖安定的光晕。桌旁坐着两个人。是那女子。她不再是那个风尘仆仆、绝望哭嚎的农妇。

三年的时光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坚韧沉静的气质。她的脸庞依然清瘦，眉宇间却有了舒展的痕迹。身上的粗布衣裙浆洗得干干净净，手指关节略显粗大，却灵活异常。

此刻，她正低头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木梭和丝线。梭子在经纬间灵巧地穿梭，发出细密而有节奏的轻响。昏黄的灯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亮得惊人。

她身边，依偎着一个小女孩，正是当年的囡囡。

她长高了不少，穿着虽然朴素但合身的衣服，小脸圆润了些，不再那般惊惶。

陋室、婆母、逼嫁……，仿佛已是前世的噩梦。镜中景象定格在这一幕。

孔宣抬起的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放下。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玉雕的佛像，唯有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镜中那窗下的灯火。

风穿过林间，带着草木的清气，拂过他雪白的衣袂。

风过处，他身后那片无形的、唯有大神通者方能窥见的、象征着佛母无上威仪的巨大孔雀虚影，无声无息地、缓缓地舒展开来。

亿万翎羽，每一片都流转着无法言喻的神光，此刻，这华美的尾羽上，光华流转的速度仿佛凝滞了一瞬，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的光泽，悄然弥漫开来。

那光泽并非源于外界的佛光加持，而是由内而外，自他心湖深处映照而出，带着一丝顿悟后的澄澈与平和。

许久，许久。

孔宣的目光终于从琉璃镜上移开，转向身旁静立如琉璃净瓶的药师佛。

他周身流转的佛光彻底敛去，归于一种返璞归真的宁静。

“原来如此。”

他低声轻语，声音清越，仿佛山涧流泉冲刷过玉石，再无一丝燥意与困惑，只剩下洞悉后的澄明。

药师佛微微一笑。他广袖再拂，那面映照着人间灯火、织机轻响的琉璃镜，便化作点点流萤，无声消散。

灵山脚下的风，温柔地拂过两位尊者静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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