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思乡症

rustylock

2024/11/19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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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工作日，静雄总习惯在晚上开一盏台灯睡觉，使自己更容易被第二天早上的闹钟叫醒。今天他甚至在闹钟响之前就醒了，正迷迷糊糊地对着天花板上的台灯影子犹豫要不要提前起床，客厅里发出的声响猛然隔着卧室门板轰了进来。
静雄立刻跳下床推开房门，客厅里没有窗户，仍然一片昏暗。他借着自己房间里透出的光，看到临也的四肢和他的轮椅缠在一起，轮椅翻倒在地，轮子凭借最后一点惯性晃晃悠悠地转动。临也的目光艰难地斜向静雄，不满道：“你怎么起来了？”
静雄本来就没有睡好，起床气瞬间窜了起来：这算什么问题？起床当然是因为到了起床的时间，又没比平常早多少，这跳蚤是不是在找茬？
静雄走过去抓起轮椅，想往临也身上砸。他一晃眼看到了临也腿上的纱布，纱布上显出一块暗色斑点，好像在扩大又好像没有，可能是临也刚才满地折腾时从伤口渗出来的。他的手定在半空，缓缓把轮椅放回地上，蹲下来凑近看那块斑点。临也把腿往后一缩：“你是醒着的吧？还是在梦游？”
静雄回过神来揉揉眼睛，好像这样才是彻底醒了。他起身把灯打开，回过头问临也：“你怎么会搞成这样？”
临也被突然射进眼里的光线刺到，用手臂挡着光眨了几下眼：“我的裤子在哪？”
静雄四下张望一番：“哦，在沙发背后。”
临也干巴巴地望了静雄一眼，静雄无动于衷地叉着手，没有察觉到临也试图表达的意思。临也躺在原地，正要把话说开点，眼角突然扫到了什么东西。他偏过头，盯着沙发底下的一个小凸起，地板硌着他的侧脸。他喃喃道：“还真不止一个。”
“什么不止一个？”静雄迷茫地看着临也，就见临也把手伸到沙发底下扣出了个窃听器。静雄一俯身抢了过来，“我就说吧！”
临也没来得及看清窃听器的样子，但他记得自己电脑上的那套监听系统，知道张间美香装在静雄家的窃听器只有一个，那一个已经被静雄拆下来了。
静雄看不出这个窃听器有什么门道，以为这仍然是之前的那个怪人的手笔，因为既然是临也发现的就应该不是他干的。他从窃听器上抬起眼，见临也仍对着沙发底下出神。他几乎要见怪不怪了：“怎么了，难道还有？”
“没有了。”临也说。他东张西望地扒着身旁的沙发坐起来，“你刚才说我的裤子在哪？沙发背后？”
静雄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临也又摆出了刚才那副干巴巴的脸，这回静雄注意到了，却仍然不作出反应，甚至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临也腿上的纱布让他感到有些陌生，他想，自己那时为什么要替临也包扎？他的视线摇晃到那双被自己侮辱为恶心的腿上。那双腿静止地摆在那里，仿佛介于活物与模型之间，由于缺乏使用而养尊处优地散露着孱弱的生命力，却又显出消减和枯萎的潜象。即使这样，也可能就因为是这样，这双腿仍然是美的，美得恶心。
“为什么，”静雄像自言自语一样问，“你的腿难道就治不好吗？”
临也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他盯着静雄，斜靠着沙发座位发出几声怪笑。他一巴掌拍在沙发表面上：“把我的裤子捡过来。”
静雄愣了愣，黑下脸朝沙发背后走去，经过临也身边的时候一弯腰把他捡起来，扔在沙发上。临也短促地叫了一下，他的裤子越过沙发靠背盖在他的脸上。他听到静雄穿着拖鞋走远的声音，没过多久，培根与煎蛋的香气混进了他裤子上干涸的血腥味。他咬咬牙，挣扎着将一条腿伸进裤管。
静雄端着两个盘子走出来时，临也的裤子正被纱布卡在半路。临也焦头烂额地抱怨：“把纱布缠得这么厚干什么。”
“现在说有什么用，我不会再重新帮你包一遍了。”静雄把盘子放在餐桌上，眼睛无意间又掠过临也的腿。临也的腿半遮半掩地没入裤管中，之前略带的病态被削弱，显出一种不妙的刺激性，静雄看着看着就热了起来。他隐约觉得这样不对但又没有细想，他撇开视线，回自己房间抱出了一沓裤子。静雄从中抽出一条，扔给临也：“嫌麻烦就先穿这个。”
临也接都不想接，裤子掉在了他的腿上。他的目光从腿上的裤子抬起来，陈述似地道：“这是沙滩裤。”
“有什么问题？”静雄把剩下的裤子撂在沙发上，“还有其他裤子，要不你自己挑。”
临也草率地扫视了一下，用腿慢慢地把那堆裤子挤到沙发角落里：“你平时穿的那种裤子还勉强能行，这些东西根本穿不出门。”
“那是幽送的，怎么可能借给你这种人？”静雄严词拒绝道。他突然一拍脑门，找出一条薄毯，“把这个盖在腿上，其他人根本看不到你穿了什么裤子，不穿裤子都行！”
临也嫌恶地把毯子挥开，想到如果自己披着毯子缩进轮椅，那样一看就像是活不久了。他退而求其次，极不情愿地用两根指头捻起一条黑色运动裤。他的腿顺利地套进了宽大的裤管，但要将裤子提到腰上就十分困难了，他几乎半挂在静雄身上才完成了这一壮举。最后他气喘吁吁地给自己系好了裤腰带，松懈的表情中混杂着尴尬与成就了某项伟业般的自豪。
静雄很想拿手里的毯子闷死临也。他没有发火的具体理由，大概因为临也穿裤子的时候太麻烦，不仅麻烦还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临也也许不是有意的，谁让他没法只靠自己站稳呢？但静雄确实气得手痒，而且他可能快迟到了。他一屁股坐到餐桌边，上下两排牙凶恶地撕扯起自制的三明治，想象自己啃着临也的胳膊。
临也穿好裤子，坐回自己宝座似的轮椅上，腿也不那么痛了。他悠悠地驾驶轮椅到了餐桌旁，看看桌上的另一个盘子，又看看静雄。
“那也是我的。”静雄塞满食物的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他一口喝干自己杯里的牛奶，对座的盘子边还摆着第二杯，他挑衅般地抄起那杯牛奶灌下一大口。
“你就这么呛死吧。”临也说。他其实并不饿，但还是发呆似地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将轮椅驶出了静雄家。
静雄自顾自地吃完饭，抬头看了眼桌对面没被动过的盘子，拿保鲜膜裹了裹塞进冰箱。
*
“喂?是三间先生啊。早上好。见到藤田先生了吗？”临也向手机的另一头打着招呼，“地址是错的？不可能吧，难道是因为在监狱里待了太久，出来就不认识路了？其实也就不到一个月，我这不是很快就把您保释出来了吗。啊，请稍等一下。”
临也捂住手机上的话筒，向前台的护士打听了坐所在的病房，接着重新将手机举到耳边。
“放心，不会让坐先生知道的。我这边好歹也担了不少风险，要是让坐先生知道我把三间先生保释了出来，比起报复三间先生，恐怕他会先把我解决掉吧。三间先生，这个就叫因祸得福，您之前在池袋犯的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啊。在监狱里待一段时间反而帮您逃过了一劫也说不定。”临也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操纵轮椅穿过医院走廊，“话又说回来，藤田先生与三间先生在坐先生的事上也算有些渊源吧？不过藤田先生也说了，他打算把坐先生的事先放一放，毕竟得不到什么好处，要紧的还是这次的生意。您不也这么想吗？就请再耐心等等看吧。地址肯定没问题，也许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现在离约好的时间也才过去三分钟左右不是吗。”
临也已经差不多要到达坐的的病房了。按照计划，坐应该刚被送到不久。他稍微压低了声音，在走廊上停了下来：
“好的，好的，我保证。啊，听上去应该是藤田先生到了吧？我就说嘛。你说来的人不是藤田先生？但是粟楠会也属于目出井组，都差不多吧。”
电话被那头的人挂断了。轮椅继续朝前移动起来，临也收起手机，低头看到过长的裤脚堆在鞋面上。伤口刚刚也由医生重新包扎过了，纱布在裤子下几乎显不出痕迹，坐躺在病床上应该注意不到。
坐听到有人进入病房的动静，脸仍然朝着窗外。临也爽朗得有些刻意的声音在他的病床边响起来：“坐先生！伤好些了吗？看上去昨晚休息得不错嘛。”
“好些了。就是临也阁下的声音太高了点，老朽耳朵疼。”坐的目光缓缓从窗外移向临也，在临也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看来没休息好的是临也阁下，眼睛都有些肿了。”
临也摸了摸下眼眶，受伤的那条腿暗暗蹬紧轮椅脚踏，很疼，但对他来讲不算什么。他仍然想不通自己昨晚为什么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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