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思乡症

rustylock

2024/11/19 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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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人独自在酒店的套房里呆了一个小时。临也离开前并没有阻止他出门，只说了如果自己没有及时回来而且又联系不到，就打存在他手机最新那条备忘录里的号码。于是一个小时之后，遥人已经穿过了半条商业街，手里多了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
他很擅长记路，所以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考虑要不要去找自己认识的那些叔叔姐姐，还有手里的冰淇淋上。直到把冰淇淋脆桶的最后一点尖尖都塞进嘴里，他才有空停下来，看看自己究竟晃到了什么地方。
他看到了一家澡堂，是坐曾经带他去过的那家。澡堂的墙上画了只很威风的哥斯拉——说是哥斯拉又似乎不太像，因为遥人并不熟悉昭和时期的哥斯拉作品，对这种风格不是特别习惯。但他依旧认为这只哥斯拉画得很好，主要是特别大，虽然和真的哥斯拉没法比，但至少也快够到天花板了。
遥人走进去，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钱来交给柜台的人，告诉他自己的爷爷在里面，忘了带换洗的内裤。其实他没必要这么编，那个人正低着头打盹，只在接钱的时候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而且遥人自己才是什么都没准备的那个，但他不介意泡完澡再穿着原来的衣服回去，因为觉得自己的衣服出门时刚换，根本就不脏。
他冲了个淋浴后走到澡堂中间，面前是连着的一排浴池。左边的浴池泡着三个中年人，发量很刚好地形成了渐变，正在闭着眼睛闲聊。右边浴池里是个老人，头一点一点地垂着，隔段时间就突然弹起来，睡醒似地眨几下眼睛后重新垂下头，之后就这么在几个动作里循环下去。遥人去了右边的浴池，因为中间的浴池太烫了，他得先从不那么烫的适应起。
遥人泡进热水中，趴在池沿上瞻仰起他心心念念的哥斯拉来。然而中间的池子里也有一个人，他的位置不巧挡住了遥人的一部分视线。遥人先自己前后左右移动了一番，但没有哪个角度足够让他满意。
“叔叔！”遥人最后叫了那个人一声，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迫切。
被叫到的人回过头，正式地和这个他从刚才起就有点在意的孩子对上了目光，毕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小学年纪的孩子一个人跑来这种中老年钟爱的旧式澡堂。
他自己其实并非澡堂的常客，但他也当过小学生。不合群是一回事，知不知道别的小学生平常在干什么是另一回事，虽然自己与现在的小学生已经隔了不知道多少代了。
“怎么了？”他问，语气比平时耐心不少。
“是这样，“遥人比划着解释道，觉得对方应该是很好说话的，“我想看那只哥斯拉靠近尾巴的背鳍，叔叔你能不能稍微往旁边挪一点呀？”
“啊？”那个人又问，几秒后反应过来，配合地往旁边靠了些，“哦，哦，好。”
他对哥斯拉了解不多，因为从小就经常被人叫怪物，所以多少有点排斥怪兽题材的作品。旁边浴池的男孩子很激动地跟自己道谢后，就急不可耐地研究墙上那只哥斯拉的鱼鳍还是什么东西去了。
周围安静下来，另一边浴池里的三个中年人刚才已经结伴出了澡堂。他闭目养神了片刻，睁眼时发现那个男孩子还是刚才的姿势，不禁问：
“你一直伸着脖子，不累吗？”
遥人感觉了一下，说，“有一点”，于是起身爬进了中间的浴池。中间浴池里的人看着遥人龇牙咧嘴地浸进水里，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嘶。我叫遥人，”遥人最后努力了一下，便完全泡进浴池，“叔叔你呢？”
“静雄。”静雄答到，发现遥人的视线已经黏回了那副壁画上。他或许不怎么喜欢哥斯拉，但也不至于讨厌喜欢哥斯拉的小孩子。他说：“你的口音不像这里的人。是第一次来东京吗？”
“不是哦，以前就来过几次了。”
但是之前从没和临也先生一起来过，遥人心想，感到既兴奋又有点遗憾。
静雄发现遥人整个人都慢慢地开始泛红，想起自己刚才打算跟遥人说的事，于是提醒道：
“你还是小孩子，最好别在这么热的水里呆太久啊。”
“没问题啦，静雄哥哥。我上次来坚持了快两分钟，这次说不定能到三分钟呢。”
静雄没注意到遥人对自己的称呼从叔叔降到了哥哥，只觉得这个小鬼尤其爱逞强。他又继续问道：
“上次总不会也是一个人来吧？”
遥人摇摇头：“有人和我一起来，但他这次有事，来不了。真可惜啊。”
他想起了坐，临也告诉他坐也在东京，却没说具体在什么地方。他本想再和坐一起来这间澡堂，还想再拉上临也，可从入口进来的距离有点远，他又担心起临也的腿能不能撑到浴池边。他替坐和临也惋惜了一阵，也问静雄道：
“静雄哥哥经常来吗？
静雄叹了口气，有些懊恼：“我家热水器坏了，维修的人明天才来。我原本是很少来澡堂的。”
其实他家附近也有澡堂，但他在路上遇到了门田一伙人。游马崎向他极力推荐了这间几乎快要到新宿的澡堂，他提着的袋子里露出半截卷成桶的新哥斯拉海报。静雄当然注意不到这些，他听到新宿这个地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来新宿了。
他的背上突然若有若无地传来一点钝痛，但他今天出门前用卫生间的镜子看过，已经几乎找不到受伤的位置了。更早之前，新罗在帮他拆线时告诉他，间宫爱海趁自己和赛尔提都不在的时候离开了他们家，只留下一张字条表示感谢。她的号码已经打不通了。
他在这几天想明白了一些事，不敢说全部，至少他不靠新罗的药也能在晚上睡着了。他的伤偶尔会幻觉似地发痛，当他的脑子里闪过和临也追逐的画面时。
“这样啊。”遥人感到很惬意，不知不觉耷下了眼皮。和静雄交谈很放松，水温很热，壁画上的哥斯拉好像晃了一下。
“我有点晕。”遥人小声说了一句，起身后又歪回水里，静雄赶紧把他捞出浴池。静雄带着遥人回到更衣间，遥人缓过一点后自己晕乎乎地穿好了衣服，静雄依然不太放心：
“真的不用叫你家里的大人来接你吗？”
“不用啦，我可以自己回去。”遥人边答边给自己系鞋带，鞋带缠在了一起，他的手也不像平常那么灵活。他的手机刚好在这时候响了起来，他又手忙脚乱地抛下鞋带去掏手机。静雄看不下去，自己上手帮遥人系起鞋带来。遥人一愣，差点连接听键都忘了按。
更衣间里静得只剩下遥人打电话的声音。电话持续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候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讲，其中穿插着遥人的几句应答。通话快结束的时候话筒里漏出了一点模糊的笑声，静雄下意识地停住动作，忽然注意到遥人始终没有对电话那头的人用过任何称呼。
静雄站起来，有一瞬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异常明晰，好像他自己才是晕汤的那个。
“是照顾我的人打的，”遥人挂掉电话，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静雄咧了下嘴，“谢谢静雄哥哥帮我系鞋带。”
我可以直接问，静雄心想。遥人仰视着他，带着小孩子特有的那种笑脸。
“下次叫照顾你的人一起来吧。”
静雄把头转向一边，很随意地对遥人道。遥人已经在研究临也发给他的地址了，他还没从眩晕中恢复过来，说梦话似地回答：“下次也和静雄哥哥一起来？好啊。”
“我说的是照顾你的人，啊，不是我不想和你来的意思。”静雄急忙解释，遥人脑子里模糊地担心了一下更衣室的过道会不会卡住临也的轮椅，顺手把手机屏幕转向静雄，问他知不知道屏幕上的这个地址。
静雄松了口气，因为临也在澡堂里的场景差点就在他的脑子里形成画面了，他觉得最好还是当自己没说过那句话。他看了眼屏幕，发信息的人并没有署名。他又看看遥人，问：
“你要去这个地方？”
遥人迟钝地点点头，静雄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带你过去吧。”
他说着便往门口走，特意放慢了脚步。遥人什么都没问就跟了上来，听上去挺有精神地对静雄说了谢谢。静雄忍不住，对遥人道：
“你的警惕心应该更高一点。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我很擅长分辨好人和坏人的，我觉得静雄哥哥是好人！”
遥人脸上一左一右染着从澡堂里带出来的红晕，显得特别真诚。静雄很想反驳，要真是这样，你就不应该和电话那头的人扯上关系，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可他只是在遥人头上揉了一把，和每个刚从澡堂里出来的人一样神清气爽，并不像是要去见一个坏人。
遥人本来就还有些头晕，被静雄揉了一把就更晕了。他又抬头看了看静雄，隐约想起临也提到过不要接近穿酒保服的金发的人，但他只是感叹了一下，真高啊。
有一些事，临也会制止他做，但临也自己却会去做。他猜自己现在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
他想听临也的话，可他更想成为临也那样的人。只有这样，到了以后的某一天，他才能反过来保护临也。
临也先生不会怪我的，遥人想。临也先生从来不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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