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达】云淡风轻

钟公短篇

写作业鱼

2024/12/04 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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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尘世闲游走得很慢，但不为任何一人停留。

那个叔叔在小巷里住了二三十年。没有老，一直在教孩子们画画。

阿贾克斯小时候也背着画板和画具来凑热闹，花花绿绿的颜料东涂涂西抹抹，糊得乱七八糟，鼻尖都成了橘黄色。叔叔不批评他，还给他递湿毛巾。温热的水汽洗去乱七八糟的痕迹，清秀的小脸又露了出来，叔叔的目光就会在他的脸上比在其他孩子脸上多停留一秒，但也仅仅只有一秒。

这一秒是名为“钟离”的人对他所有的偏爱。

画画不是阿贾克斯的爱好，然而他还是坚持每天跑到小巷里报道。钟离喜欢画水墨画，却从不拒绝教他使用水粉、水彩……

久而久之，阿贾克斯便习惯了坐在简朴的画室里看那双骨骼分明的手握着毛笔在宣纸上勾勒出璃月山河的模样。水墨多写意。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座山不知道，但能够画出如此磅礴巍峨景色之人，心中定也自成山河、虚怀若谷。

于是阿贾克斯开始问起钟离年轻时的事。对方声称自己已然在山河之间行走八千余年，提瓦特的兴亡盛衰都刻在他的记忆之中，是最详细的轶事录。

这番话逗得孩童捧着肚子直乐呵。谁又能活八千年呢，恐怕最坚强的石头都要被岁月冲刷得风化了…钟离先生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尽管知道对方八成是在忽悠自己，阿贾克斯还是跳下凳子，努力垫脚趴在钟离桌前。那山水栩栩如生，又不像现实里会有的巧物，看来钟离的确游览过不少风景，把所有美都提炼到了一起。

他想，钟离叔叔年轻时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在这片小巷子里，他是阿贾克斯认为最有趣的大人，否则自己也不会天天往破破的画室跑。

言行举止都像极了出身名门世家，钟离却偏偏选择在平凡的小巷子里教孩子画画，不收钱。阿贾克斯不止一次询问先生为什么不留在经贸发达的璃月港，只得到同一个答案：尘世闲游。

这个答案令阿贾克斯十分费解。他还小，家人总是盼着他长大后到璃月港工作、成为人上人。传闻那里遍地摩拉，人们每天都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住在璃月港的一只蚂蚁都足以睥睨这个小巷里的人。没有人不向往繁华生活，所有人都想往璃月港跑。阿贾克斯却不觉得他们的小巷子比璃月港差。

钟离以前就是从璃月港来的。每每听说这回事，大人们就会百思不得其解地说他糊涂。但这或许就是钟离先生和其他大人的区别吧。

“可以请您为我画张画吗，先生？”阿贾克斯礼貌地问道，“我很喜欢您，希望留下点什么纪念曾经遇到过一个有趣的大人。”

钟离点了点头，阿贾克斯开心地站到远处，准备摆个姿势让钟离参考，对方却没有看他，低头自顾自画起来。他画画向来不看真物临摹，一切情景皆在心中，三两笔就点缀出一个人。

像阿贾克斯，又不像阿贾克斯。比起人物，钟离好像真的只擅长山水画。尽管他见过的人就和见过的山一样多，二者终究是不同的。

没关系，阿贾克斯还是很喜欢，说明这画的是钟离先生心中的他。回家后，他找出家中最珍贵的木盒子，把钟离送给自己的画像收进了匣子里。

明天他就要离开这个小巷子，和家人一起去更发达的地方安居了。临行前，他和钟离道别：这或许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钟离先生。对方点了点头，祝他前程似锦、一帆风顺，然后继续教其他孩子们画画去了。

先生好像完全不在意他的离开，但这并不影响阿贾克斯对钟离的钦佩。他想，自己长大后要做钟离先生这样的小巷画家，而不是视功利高于一切的世故人。

十年后，长大的青年再次回到那个小巷，钟离还在教孩子们写意。阿贾克斯已经从一个小不点长得和他一样高，岁月却并没有在钟离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同十年前一样年轻，叔叔变成了哥哥。

再一问那些在小巷里住了一辈子的老人，原来早在自己出生几年前，钟离就已经在这里安居。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先生真的是活了八千余年的神仙，小巷只是他尘世闲游的一站而已。

和十年前一样，阿贾克斯又一次勤快地往画室跑，用一下午坐在一旁看钟离画画。

他开口说话，钟离也静静听着。无论是生活琐事，还是恋爱烦恼，这位导师总能给他提出有用的建议。两人各自做自己的事，时不时搭一两句话，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日薄西山，阿贾克斯去看钟离的成品。每一张都是能拍卖出高价的程度，钟离却从不拿来卖钱。用他的话来说，不要让生活被摩拉束缚了手脚。但若哪个孩子喜欢哪幅画，先生直接赠送也从不觉可惜。

送给阿贾克斯的画是最多的。他只画山水，那张十年前赠予阿贾克斯的临别礼是唯一一张人像。

凡人似乎永远入不了神明的眼。他的眼底只有这人间，没有某个具体的人。阿贾克斯半开玩笑地问，先生以前可也曾和人相恋？没想到钟离和他娓娓道来自己的情史，讲了整整一下午。

难怪给自己解决恋爱难题时那么熟练。神明并非不通情爱，只是看淡了情爱。

钟离却说：“神明摩拉克斯只享年六千余岁，近两千年来学习情爱的皆是凡人钟离。”

“好吧，既然先生谈过两千年风月，有没有哪段是刻骨铭心的？”

钟离摇了摇头，不至于刻骨铭心。每一段都云淡风轻，但最深刻的，确有其人。

那是两千年前的事了。那时钟离方从摩拉克斯的神座脱胎换骨，未曾体验过儿女情长。初为凡人走入烟火人世的步伐就如小儿学步那般蹒跚。

也是在那一年，北国的执行官路过璃月，第一次抓住了新生凡人的目光。由神明涅槃而来的人会不会有雏鸟情结，钟离不知道。但在漫长岁月中，达达利亚的确做到了让自己的目光在他身上多停驻一秒。

执行官是人类，两人终有一别之时，长生种的漫漫生命似乎并不是一介凡人能够抓住的。往后，开窍了情爱的神明会和更多人相恋，做以前只会和达达利亚做的事，比爱他时更娴熟地爱别人。

向来潇洒的青年并不介怀。有人认为爱是占有，是迁就，是婚姻，是性……他却只觉得爱不应该是任何束缚，而是令人开心的事物。

我不关心来生，我只要先生尊重当下。分离可以把饭粘子变成白月光，死亡可以把蚊子血变成朱砂痣。但我宁愿现在的你爱现在的我，不要未来的你爱过去的我。

无数人想要在磐石身上留下痕迹，却从不考虑磐石本身被锐器凿是否也会感到痛。主动的镌刻和雕琢同样也是一种磨损。如果刻骨铭心的爱要先生痛苦来换，不如还是把我看作一枚没有重量的鸿毛好了。

我是个自私的人，但我想要先生幸福。

所以执行官去世时，钟离未曾感到伤心。他的生命并没有因这一刻而改变，达达利亚的生命也已经从这一秒结束。死亡本身并非什么强大到能够撼动他们的东西。

在那之后，钟离一次也没有去找达达利亚，更不会阻止彼此与谁相恋。他的旅程并不为某个特定的人而存在，亦不需要谁来成为路标。他相信，对于达达利亚来说，也是一样的。

两千余年，他也偶尔和其他赏识的凡人并行过一段时间以体验儿女情长，就像曾陪伴达达利亚那样，爱时尽己之所能，却永不留下无法兑现的空头承诺。

尽管至冬的执行官始终是这些人中自己最喜欢的一个，钟离却从不在意他的哪一世未曾与自己谋面，哪一世又和其他人结为连理。就像两颗同在一片夜幕中相隔遥远的星，神明一直知道他最爱的凡人在哪，但只是平静地按照自己的节奏生活，也由着达达利亚自由地生长出他每一世人生最原本的面貌。

有几世小孩投胎到钟离身边，邂逅过后两人也曾结为伴侣，留下短暂难忘的时光。当某一回的相处中发现彼此并不如对方所愿，各奔东西也并非什么坏的结局。就像惊鸿的水花也曾照出昔日的倒影，最终却又归于悄无声息的落幕。淡然像是他对这些恋爱的最佳形容，不紧不慢地文火慢煨着生活。爱只是调料，不是汤底。

“那个执行官是什么样的，先生还记得吗？”阿贾克斯好奇地发问。

“有着至冬火水那样热烈的橘发和纯粹干净的蓝色眼睛。就和你一样，阿贾克斯。”说着，钟离在宣纸上落下最后一笔。阿贾克斯看到钟离这回在群山的最高峰画了一个人影，小人俯瞰着整个世界，云层载来风将他身后的围巾飘逸地扬起，和十年前先生送自己的画像有八九分相似。

然后，他把唯一那张加了人的山水画拿起，和其他普通的水墨画作品叠在一道，泯然在无数画着山河的宣纸里了。

等到阿贾克斯二十多岁的时候，终于准备又一次离开小巷，学着钟离那样尘世闲游。听说那几日是璃月的逐月节，阿贾克斯和巷子里的长辈们讨教，亲手做了很多月饼去找钟离。嗜糖的口味甜到发腻，大多还是进了他的肚子。配上和友人共饮的酒，和先生一直喝到半夜。

本该是团圆的日子，过后却只有一场分别。就像月亮只有十五十六圆，下半旬只会越来越残缺。

小孩已经长开了，越来越像当年的执行官。喝过酒后微醺着红脸，和记忆中偶尔害羞时的达达利亚一样。但钟离知道，阿贾克斯并不会对自己害羞，因为他只敬慕而非心悦自己。

青年又在懊恼地倾诉和恋人分手的事。“天天先生长先生短，三句话不离先生。你和钟离在一起得了！”——已经不是第一个那么说的了。

钟离只是对把重量压在自己肩膀上的醉鬼淡淡笑了笑，抬头望着满月细抿一口桂花酒。他不喜欢喝烈酒，只是喜欢与友人共饮的氛围，最重要的是那些爱喝烈酒的挚友总需要一个清醒的人来处理烂摊子。达达利亚是其中之一，阿贾克斯是其中之二。

阿贾克斯问钟离愿不愿意和自己走，他只是摇了摇头。

“好吧。”失落间，青年叹了口气，意料之中的答案。片刻后耳垂间凉凉的，有点刺痛，被人捏住串了个耳坠。阿贾克斯伸手摸了摸，棱角分明，“这是先生给我的礼物吗？”

“只是物归原主。”钟离看着他答道。执行官留下的遗物经过两千年早就锈迹斑斑，金属部分只能再换一副新的。那红宝石材质好，虽然黯淡不少，重新抛了光倒也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阿贾克斯不懂他的意思，继续抬头灌火水，喝得烂醉如泥，瘫在满是月光的草地上。钟离伸手捞起草坪上的月亮，把青年送回他的家。

钥匙在阿贾克斯兜里，和画室那把串在一起。钟离一只手抓着摇摇晃晃的醉鬼勾住自己后颈和肩膀的手臂，另一只绕过他的腰际从带着身体余温的裤子口袋中摸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被丢在床上的阿贾克斯湿润的睫毛紧闭着喘气，脸很红。钟离目光掠过他微张的唇，青年方才吃了很多月饼，嘴唇应该很甜。

“昂…先生，你在干嘛？”阿贾克斯疑惑地睁开一只眼，感觉一道呼吸掠过自己的唇瓣，随后额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轻如蜻蜓点水。

“试体温。”钟离用指腹按了按他的眉心，“方才给阁下喂了醒酒茶。若无不适，钟某就先走了。”

“哦……好。”被酒精浸得大脑空白的阿贾克斯没有细想钟离手套都没脱要怎么准确感受体温，只知道呆滞地点头。眼见钟离真的准备离开，或许这的确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了，阿贾克斯情急之下胡乱抓住他的发丝，“等等！”

钟离动作一滞，青年以为自己冒昧的动作拉疼了他，忙不迭地道歉。钟离摇了摇头，就听见阿贾克斯问：“等我几年后回来还能再见到先生吗？”

“抱歉，钟某无法签订可能食言的契约。”未来的事，即使无所不知的神明也意料不到。

也对…阿贾克斯逐渐松手，那发丝便从指尖溜走了。神明的生命冗长，并不代表他有义务要和一个凡人分享岁月。想要沿他过去走的路再走一遍就意味着要离开他现在所处的位置。

阿贾克斯偏了偏头，红宝石的耳坠搭在他轮廓分明的下颚线上。他脸和鼻尖还红红的，嘴角微微勾起弧度：“那就做点什么，让我努力记住最后一刻吧。”

语毕，钟离只是叹了口气，将身影倾压在他身上，给了阿贾克斯一个拥抱。一个平平无奇、没有情欲的拥抱。

阿贾克斯淡淡笑了笑，也将手放在对方背上，闭上眼睛。这回，神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的时间终于不止一秒。

为什么想要走他走过的路以理解他的心情，为什么最后一刻期望他做点什么呢……醉鬼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些问题，这个比一秒长许多却仍然短暂的拥抱便结束，他们该分别了。

钟离没有劝阿贾克斯留下，就像两千年前从未劝执行官留在何处。他只是在对方钻进被窝后像游云那样轻手轻脚地离开，不闹出任何声响地带上门，没有回头。

他们都是放浪形骸的云和风。云淡然自若、风轻狂不羁，没有一个是能被什么东西留住的。

但是谁也没有睡觉。房外，钟离独自回到两人方才坐的草坪上，收起那些未吃完的月饼、火水，然后拿起一个人的佳酿，和最后的满月对酌起来。

房内，阿贾克斯脸上滚烫，眼睛却清明。他后知后觉闻见桂花酿的香气，在身上找了许久，最后发现这阵味道来自于方才先生戴着手套为他测温的眉心。

但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为何那天晚上自己的梦里一夜都是桂花香。

梦醒之后，人就学会了诀别。渴望看世界的青年默默离开安逸的小巷，开始游走于钟离画里的山河之间。

所谓“尘世闲游”，对于神明而言是向下走入人间学着当个“凡人”，于真正的凡人却没有那样长的寿命来做到真正自在的“闲”。

要想像钟离那样在一个地方留上几十年，自己的生命便匆匆而过了。因而阿贾克斯只能把每一站的时间留得很短，略长于神明生命中的须臾一秒。

他去了人人向往的璃月港，发现那里并没有金光闪闪的遍地摩拉。人们仍在平凡地生活，叫卖着柴米油盐。几个孩子奔跑着从他身边穿过，没有人永远年轻，但永远有人年轻。

落脚时已然是当月的初一，天上没有月亮。暮色沉沉的云飘摇着，但不厚重。他给钟离写信，对方不必回信。因为一来一回信还未寄到，或许阿贾克斯就去下一站了，最快的邮差也赶不及追上自由的风。

所以小巷里的钟离经常收到来自各地的书信，落款却是同一个人。每每拆解信封，里面都会掉下一张相片。背景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璃月，八千余年的生命足以他将每一寸土地与角落的风景刻在脑海之中。

可是那些照片和他的山水画是不同的。每一张相片都有一个阿贾克斯，或激动、或平静、或沉郁……无论什么心情，他都愿意分享给钟离，而不只是单一的笑脸。仿若那个青年就在自己的眼前一样。

因为没有生命的相片上有一个鲜活的人，那些看过无数遍的风景才有了新的味道。阿贾克斯不知道钟离会在小巷里留多久，但始终坚持隔一段时间寄来一封信。你看，我们凡人也有自己的方式留住时间。

每个月的初一，信从阿贾克斯手里送出，大约十五日落到钟离手中。尽管书信落款时天上满是泥泞的墨色、没有月亮，但十五日的等待里，期待就像新月走向圆月那般越盛越满。到手一刻的满足鼎盛如同一轮皎洁的完美无缺，十五日内又似圆月走向新月那般开始衰退，但好在我们还有下一轮的潮涨潮落、阴晴圆缺。

我知道月亮最圆满时你的信就会来，所以我能从天上还没有月亮的日子就开始期待。

走了许久，阿贾克斯逐渐明白钟离为何会有漫步尘世的想法。人的心生来是空的，自然想要抓点什么往里填。爱、功名、理想、肯定……却因短寿，大部分人未及将心装满一次便夭折了。

蚊虫喜爱往光源飞，凡人喜爱往繁华之处汇集，二者在长生种眼中都同样渺小，毕竟神明的心已然体会过圆满的感受了。

因为满过，所以再想跻身其中难上加难。凡人能够轻易装填入心的事物于神明没有那么管用，同一个地方的风景也不再能轻易留住他。

即使入世，云终究是天上的云，想要理解地上人的心情，或许也需要费一番功夫。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人与神的心境不同，阿贾克斯还未体会过不再需要向心里填装东西的感受，更不懂圆满过后的人生失去了追求会不会反倒变得空虚。

或许世间万物一如月相循环，圆满的心境过后也会逐渐将那些装填整颗心的浮华抛去，重新正视起最初的“空”。

但是，现在他也只是想把心装得再满一些罢了。家人向往几十年的璃月港同样没有留住他太久时间，毕竟哪里的地都是地，哪里的人都是人，要看的风景还有很多，光盯着摩拉可悟不出什么道理。

去往绝云间的时候，仙人似乎都被打了招呼，并没有阻拦他。这里的山难攀，对于他这样的凡人而言，摔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但阿贾克斯脚底打滑好几次都没有被劝退，跌跌撞撞地爬到山顶上，灰溜溜的手拍了两下伸进背包掏了掏，正兴奋地拿出留影机想要拍照，结果悻悻地发现电池没电了，自己上山前也未携带备用的。

这里可找不到充电的地方。阿贾克斯叹了口气，没法给钟离寄照片了。尽管对方可能并不稀罕他的旅途记录，但与他人分享心情本身就是一种爱的表达方式。

不知不觉，他早已把璃月的旧日神明纳入自己一介小小凡人短寿生命的羁绊中了。

既然没有照片，那便只能记录下更深刻的心情才能让先生感受到自己的开心。阿贾克斯在山顶逛了一圈，云载来的风把他身后的红围巾吹得翻飞。将群山踩在脚下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于是当即找到方才看见的石凳上，从背包里拿出镇尺，把宣纸铺开作画。他看钟离画了几年水墨，虽然造诣不深，多少也学到一点，很快就勾勒出群山的形貌、屹立于山巅的自己……画着画着，阿贾克斯逐渐发现什么不对劲，实在太过眼熟了。

钟离似乎也画过这么一幅画，巍峨的绝云间，比山站得还挺的人，除了头上多戴一顶面具外和自己并无差异。

先生的那个执行官也来过这里吗？为什么会觉得他和自己的相似度已经到了可怕的程度？阿贾克斯突然觉得山风很冷，直从领口往哆嗦的背脊上钻。抬头，一只蓝白相间的仙鹤拍打着翅膀落在他眼前。

仙鹤像是早知他会来此处那样，歪了歪头看他，阿贾克斯也随之歪了歪脑袋：“请问您是这里的仙人吗？”

“哼，本仙此处原非凡人所能踏足之地。非有仙藉，难能让本仙亲自待客。但既是故友所托，本仙便勉为其难留你半日。怎么，想听听摩拉克斯以前的故事吗？”

青年应允，两人便聊起旧时魔神如何建设下了璃月，荡涤四方。

彼时的岩王帝君携众仙出征之时皆以不动玄石之相示人。臧否分明、无边杀伐的年轻魔神似乎永远无法与温柔一词相提并论，唯独对外对内皆毫不手下留情的面貌才足以震慑群雄。

仁慈不是乱世存亡的通行证，如磐石般不起波澜的面相才是摩拉克斯所做出的选择。彼时留云借风真君与尘神皆是能与其共饮美酒的友人，也是摩拉克斯鲜少能摘下玄石面具休憩的片刻。

归离原的子民敬仰他，神明看似冷酷无情，面具下其实也掩藏着一颗爱民的心。只是多余的情感并非那个时代的必需品，他们更需要的是一个方向、一个懂得正确做事的追随者。

与友人共饮时，摘下玄石面具的岩神眉眼间终于屏推些疏离之意，但仍不似通晓情爱之人。留云曾见好友将尘世之锁赠予摩拉克斯，过往向魔神示爱之人并不在少数，那些爱慕之情却都打了水漂，甚至并未泛起丝毫涟漪。

无情到残酷的神明。

“那把锁的事，忘掉它吧。”临终前，尘神那样说着，“但如果能解开它的话——”

或许某一天，你也遇到足够撼动磐石般坚硬内心的人了吧。

但是，世上真的存在能让你通晓情爱的人吗，摩拉克斯。你智慧，却并非无所不知。尘世中渺小的凡人，还存有太多你不知道的秘密。

直至后来魔神战争尘埃落定，武神才终摘下那面不动玄石。原来从前冷酷无情的面相下，神明也曾有大局之中被压抑的喜怒哀乐。

只是神终究是神。即使再亲民，也未有人能走进那颗疏离的心。尘世闲游……他很聪明，甚至可以通过观察与学习，模拟出人类之间相爱的模式，但那终究只是理性分析而来的产物。

摩拉克斯并非不通情。相反，他很懂人情世故，游走烟火市井三千余年，早已将如何与人打交道琢磨得熟稔。

但爱不是世故，是欲望、是冲动。神明有情却无欲，理性再伟大，终究有替代不了的东西。那把封锁凡人秘密的尘世之锁，千年来都纹丝不动。

直至璃月建成三千七百年，已然完成职责的岩王帝君退位让贤，化名“钟离”融入尘世，真正以凡人的身份生活。也是此时，他遇到了……

“在我看来，摩拉克斯和钟离就是一个人。先生始终是那个温柔有情的先生，只是从前以杀伐之相压抑情感的摩拉克斯终于可以摘下面具，走入了人间。”

“哦？你倒是和某个凡人的观点不同。那孩子，把过去和当下划分得很开。”

“正因如此，您才不用‘过去的你’这一称呼来指代他，对吗？”阿贾克斯摊了摊手，“事实上，我也是这样的人。就和那位北国的执行官一样。”

两千年前的凡人拥有着与如今阿贾克斯同样的音貌，也是钟离真正意义上的初恋。

武神赏识武人，最初的感情与钟离后来的那些风流经历一样，不过止步于此。三千年对凡人情爱的观察终于派上用场，两人之间的相处也算愉快。

他已经像个真的凡人了。除了爱情，他什么都懂。于一时蒙蔽为凡人带来的愤怒，他尊重。于聚少离多为凡人带来的不舍，他理解。执行官与他相恋许久，无论何种情绪钟离都能应对自如，只是独独一点不甚理解，为何凡人望向心爱之人的眼神与自己终究是不同的。

达达利亚看得出来，却未点破。两人像真正的凡人夫妻那样生活，无论是耳鬓厮磨过后想要在他的怀里多赖一会儿，还是用进步甚微的筷子歪歪扭扭夹着食物递到他嘴边，钟离从未拒绝。

只是偶尔也有他不明白的时刻。譬如某次执行官负伤而归，脑袋发热地窝在他的怀中，钟离化成一条小龙盘在他额头上用鳞片给达达利亚降温。方才为爱人处理触目惊心伤口时带来的朦胧情愫仍然萦绕在他心头，让向来自持的钟离伸出迷你信子舔了舔达达利亚的脸颊，片刻后又奇怪地收回龙舌，安静地闭上眼睛了。

又譬如某次亲昵之时，一直只把凡俗的接触当作单纯活塞运动的钟离第一次萌生想要主动亲吻爱人的冲动，在他唇间落下了一个吻。不知为何，方才还在兴头上的青年惊愕了几秒，明明很开心，却搂着他开始流泪。那一刻，他似乎并非因为欣赏而落下了这个吻，仅仅只是觉得达达利亚很可爱。

每每遇到这样奇特的时刻，尘世之锁就会自行破开一道，离谜底愈发接近。一些连神明都不曾通晓的事物呼之欲出，那是执行官每每望向自己时，眼中唯一无法被经验解读的情绪。

因为，每个人的爱都是独一无二的，是无法被公式化的。

旧日神明虽古板，却从不拒绝新鲜事物。时代的洪流也在不断改变着这块坚硬的石头。那枚锁正在逐渐被一个平凡的青年撼动着，眼见已然接近最后一道，凡人的阳寿却在此时告罄。

几年的相处时光甚至不及让他打开一把枷锁。浑身浴血的战士摸了摸他的脸，第一次在钟离脸上看到一点真正接近凡人的情感。

尘世之锁的最后一道隐隐开始震动起来，然而、然而，达达利亚却笑了笑：到此为止吧。

我的生命已经接近消亡，往后迟来的、悲戚的、只会给先生带来痛苦的爱，都没必要了。既然当下即将成为过去，就把所有遗憾留在今天好了。

往后你仍是云，我仍是风。人世倥偬伶俜，风云未必定要相依。执念，哈哈……我爱的云就应该永远轻盈地飘在天上。执念这种东西，就交给肆意的风带走吧。

他明明可以在最后一刻将神明拉下神坛，但渴望爱人幸福的愿望却超越了在磐石身上刻下永生疼痛印记的想法。钟离不懂，这些凡人分明穷极一生希望从他身上得到爱，为何在最后关头却又微笑着让他忘却。

尘锁剧烈的颤动过后，彻底卡住了。风最后推了云一把：往前看啊，钟离先生。

——向着那个没有达达利亚的未来，一往无前吧。

阿贾克斯默默站起，留云看着方才还安静听故事的青年一把扯下耳朵上的吊坠，又将桌上的漂亮水墨画拿起，揉作一团。

他这才发现，自己坐的椅子上刻着“此处借帝君”的字样，顿时面色一沉，重新铺开一张宣纸提笔。

「我要现在的你爱现在的我，不要未来的你爱过去的我。」

直到写完整封信，阿贾克斯才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愤怒从何而起。“物归原主”——钟离曾是那样说的，无论他如何往前看，平日又如何努力将样貌相同的二人分开，给自己戴上那枚遗物的几秒，是否也想起了曾经早亡的爱人。

阿贾克斯比谁都清楚达达利亚为何没有迈出最后一步。不愧是他自己啊，没有谁会比他更懂自己不需要旧日情感的施舍。

执行官早就明白，若真有轮回转生一事，后世的自己定然不愿成为前世的替代品，不愿被注视时还带着另一个人的影子。身为先来者的他本可以不顾一切地抢占先机，将神明的心牢牢拴在这块主人已不复存在的影子之中。但他却骄傲地选择了让步，仿佛时隔两千年的挑衅：我已经退到了与你并肩的起跑线上，你能走得比我更远吗？

毫无疑问…不能。

过往的执行官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能够让还未将情爱理解透彻的神明本能地想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云永远眷恋风，神明永远偏爱凡人一秒。

那一秒是给达达利亚的，不是给阿贾克斯的。

阿贾克斯把信收入信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耳垂上一阵疼痛，方才拉得太用力，耳洞又渗出血珠。钟离那夜给他佩戴耳坠前，他的耳垂上本是未开洞的，第二天醒来时才发现枕头上有干涸的血迹，如同奉献出了童贞。

可是那一瞬，钟离从他身上剥夺走的东西，远比童贞重要。

辞别仙人，下山后的阿贾克斯一手举起没电的留影机，哗啦一声扔进水里。里面还存留着无数他旅行的证明，不需要了。

这台特意为了给钟离寄照片而攒钱买下的留影机，不需要了。

被神明偏爱一秒钟是多值得骄傲的事啊，骄傲得足以让一个人放弃他原本的身份与自尊。

去他妈的，这种嗟来之食谁爱捡谁捡去吧。

留影机沉进水底，阿贾克斯拍了拍手，平静地背上包离开了。他的旅行还将继续。这回，只为自己。

又一个中旬，钟离照常收到了阿贾克斯的讯息。这回没有照片，掉出来一枚沾血的耳坠，一封简短的信。信的最后写着：「我不是你的执行官。」

闹脾气了啊…他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云很厚重，遮住了月亮。风也刮不动。今天是十五日，天上却没有光。

那之后阿贾克斯再也没有寄信回小巷。失去音信后，凡人想要淡出神明的视野也是如此容易之事。阿贾克斯不介意，继续着他的旅行。钟离也不介意，继续在小巷中教孩子画画。

每月月初阿贾克斯总会习惯性拿出纸笔想要写信，恍惚了一瞬又黑着脸把纸扫回背包，他已经没有需要分享生活的人了。

每月十五钟离也会照常在小巷里等一会儿，看天上的月亮。邮差挨家挨户送信，就是没有送来他门前。他也不扫兴，看完月亮就回屋了。古往今来有无数个月圆之时，神明早就习惯了鲜少团圆。

但再难改的习惯也是可以改掉的，只是时间问题。旅行多年过去，月初与平日似乎也不再有什么区别。没有期待、没有波澜，一个月三十日变得一模一样，这对于阿贾克斯而言或许是好事。

仍然有很多异性和少部分同性向他示爱，阿贾克斯一律拒绝了。他的心仍然未满，只是寻找到了其它代替爱情来填补的方式。

璃月逐渐不再能满足他看世界的欲望，三十多岁时，阿贾克斯远行到至冬，那个他的祖辈来自的国家。

为两千年前的某场战争修建的烈士陵墓存留至今。青年似有所感地走到某个墓碑前，上面刻着他自己的名字，却不是他。

身后有人捧着一束花前来祭奠，阿贾克斯回过头，看到来者并不惊讶。他不再是那个见到对方什么表情都显在脸上的小孩子了，岁月也足以让一切积愤勾销。

“钟离先生。”他开口，语气平淡，好像在慰问不太熟悉的朋友。

钟离也对他点了点头，将鲜花平静地摆在那个没能活到三十岁的青年墓前。这一回，他仍然在阿贾克斯身上多停留了一秒才将目光转向执行官的墓碑。

三十多年过去，钟离从叔叔变成哥哥、变成“同龄人”，现在看起来比他还年轻了。对方的心或许满了，挤不下他的位置，但从小被钟离看着长大的阿贾克斯，早在那颗日渐被填塞起来的心里为他留了一席之地。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只能看着达达利亚的碑。“珍惜眼前”，那是他唯一的墓志铭。他知道钟离会来给他扫墓，于是留下了平平无奇的四字警示着对方，但这并不仅仅是用来提醒钟离的。

阿贾克斯一直盯着那四字，全然没有注意到钟离早就将视线从墓碑移到了他身上。但他还看着两千年前的墓碑，直到对方伸手抚过他的左耳耳垂才回神，阿贾克斯惊觉地后退两步，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好像单纯只是情不自禁摸一摸罢了。

“抱歉。”钟离收回手，目光划过他的左耳，那里经过十年左右早就已经愈合。只有一个浅浅的印子昭示着自己也曾有过一瞬偏离，无意间给青年带来了羞辱。

“钟某并没有其他意图，只是…若一个人执意想要同过往一刀两断，也是一种对过去的介怀与放不下。”

“这就是你出现在这里的缘由？”阿贾克斯眼神暗了暗，“钟离，你认为自己现在看到的、站在你面前的是从小在巷子里长大的阿贾克斯，还是执行官未能活到的三十多岁？”

“是阿贾克斯，钟某该珍惜的眼前。”钟离闭了闭眼，平静地答道，“若严令禁止钟某多看心悦之人一秒，这对于神明而言，是否也有些过于苛刻了呢？”

阿贾克斯闻言偏了偏头：“你喜欢…我？这些话你应该早点说的，如果是二十岁的我听到或许还会开心。如果你不说，别人就永远不会知道。”

“人既有情，定然不能忘却过往友人。珍惜当下与铭记过往并不冲突，阿贾克斯。洒脱之人也可背负重担，再轻盈的浮云也由无数水汽积聚而成。

“钟某时常来到此处祭奠，仅仅只因为故友是个值得为时代所铭记之人。如果是你，会为这条墓志铭补上什么样的后半句？”

“珍惜眼前……”阿贾克斯摸了摸下巴，“不留遗憾？”

钟离摇了摇头：“是‘永不后悔’。”

夜半，两人沿着至冬的小路慢慢地走，天上没有月亮，很黑。原来满月并不一定意味着相聚，新月并不意味着分离。

二人就像回到那个临别的夜。静谧而云淡风轻，阿贾克斯又一次问钟离，你愿意和我走吗？
钟离没有回答，只是问：“阁下又可愿和钟某回到璃月？”

“不要。”阿贾克斯笑了笑，“世界那么大，我才不要围着一个人转，即使是神明也别想抓住风。”
钟离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这也是钟某的答案。”

风与云每一秒都在远行。一个走得快，一个走得慢，但都不会为任何一人停留。

“最早的时候一个人旅行还会觉得孤独，但后来想想，走到哪里不是朋友呢？浮萍断梗，四海为家。”

“看来你的心也在逐渐由空走向满。”
“哈哈，是吗？但愿我能看到它真正装满的一天。”阿贾克斯对着风轻轻笑了笑，如释重负。

那么你呢？你现在明白爱是什么了吗？凡人都喜欢不远千里向心悦之人奔赴，神明又是如何看待的？
钟离指着有两颗星星的天空回答：当你意识到自己爱一个人，存在本身已经足够温暖。

“真是很先生的一个回答啊。神明才不会在意一个凡人是否爱自己，是否属于自己。因为你的心里早已装填下了万物、远比一个爱人更恢宏的山河，才不会计较‘一个凡人’这种程度的得失。”

“阿贾克斯，我早已不是神明了。”钟离摇了摇头。我送过你属于人的画像，你忘了吗？

阿贾克斯不回答，只是默默地走，到了岔路的时候，他抬头：“先生该回璃月了吧，这回我们不顺路，我猜我们的缘分也该止步于此了。”

“认识你很开心，虽然有时候也不是那么开心…请做点什么，让我记住最后一刻吧。”

语毕，钟离只是叹了口气，将身影倾压在他身上，给了阿贾克斯一个拥抱。一个平平无奇、没有情欲的拥抱。

阿贾克斯淡淡笑了笑，暗道神明的心果真难以撼动。正想不贪恋地抽离，却觉得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脸颊，随后柔软的唇瓣印在了自己的嘴上。

这个绵长的吻很快掺上一阵咸味，分开时钟离却在阿贾克斯脸上见不到分毫端倪，终究是长大了。

珍惜眼前，永不后悔。因为遗憾不可避免，所以不必纠结于“不留遗憾”。凡人的一生多是错位的爱、错位的勇气、错位的成熟，三十岁才意识到二十岁的自己真正喜欢的是谁。

雪夜，岔路口，两人走向不同的路，影子比它们的主人更懂表达感情，被两边的路灯拉得很长很长。但亲密地交叠片刻，最终还是挥别了。

那之后，钟离回到了璃月。他能感应到青年的位置，时而在蒙德，时而在枫丹……始终努力用爱情以外的事物寻找着自己生而为人的答案。

他们没有再见。直至几十年后，那道印记在提瓦特消失，最后停留在雪国，他真正的故乡。

那天是当月十五，从前他总收到信的时间。时隔多年，死亡是阿贾克斯寄给钟离的最后讯息。但是，那天的月亮很圆，或许青年究其一生终于也见到自己的圆满了吧。

钟离独酌一口桂花酿，淡淡看向天上的月亮，抹去了自己在达达利亚战死时留在他灵魂上的印记。往后，即使转世的他再站在自己面前，或许也认不出了。

这才是他想要的爱吧。

前些日子，他想起那把一直被自己搁置、卡在最后一道的尘世锁，不知何时，它竟已自己打开了。

里面空无一物，并没有任何有关尘世凡俗爱情的解答。大概昔日神明破解这把锁的过程，才是真正的答案。

他在小巷里又教了十年孩子们画画，终于决定走了。临走前，他翻到阿贾克斯二十多岁的时候寄给自己的那些信，正一张张翻出里面的照片，才发现日光下透出信封里好像有什么字。

他将信封剪开，发现每一张里面都写着：
「钟离，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几十年前对情感尚且茫然的青年不敢写在信里，只敢偷偷留在不明显的角落，怕先生发现，也怕先生没发现。

钟离眼眸阖了阖，将那一张张写满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的照片叠在一起，平淡地烧掉。

快乐的、悲伤的青年，都消失在一片灿烂的火光之中，比热恋更炽烈。

然后，他把自己的所有山水画送给附近的孩子们，两手空空地启程，继续前往尘世闲游的下一站去了。

—END—

【离达】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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