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达】诗酒趁年华

钟公短篇

写作业鱼

2024/12/04 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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稿，伪·武侠pa

春夜的雨总是细腻绵长的。细至透明丝线闲庭信步于天地间缝缝补补，似是银针串联起现实与虚幻。腻如夏日将至的第一波热意蒸腾在脚底、雾气充盈明眸，置身其中的清醒之人仿若也春意盎然半醺微醉。

泥土与青草的湿润气息裹挟着飒爽的穿林打叶声，慢悠悠淌进烛影摇曳的房间。桌前的人身形修长、仪态如钟，骨子里和这片竹林小馆一样透出一股清雅的书卷气，却又没有不问世事的迂腐木讷，反倒眉眼间尽是温润的踏实与通透，像个乐意投身烟火气却又片叶不沾身的人仙。

他耐性好，常在纸上撰点小诗，一人闲居本乐得清逸，但在外总不忍见到弃童孤苦，直白接济或又伤这些小娃娃的自尊，没准就把内里精神的脊梁骨给压断，双膝触地长跪不起了。索性每援助一回都叫他们帮自己磨墨，讨一份差事干，也解决了生计，总好过在外飘零麻木养成懦弱无为的性子。

时间长了这冷冷清清的家也多了些许人味，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无需旁人代劳，只兀自垂着目光与发丝写那诗篇，享受无人打扰的宁。毫尖横平竖直泼洒墨香，写到拐角稍稍顿了顿，钟离抬眸，眼望那紧闭的门扉，果然不出片刻就被人敲了敲。

他鼻子和耳朵都很灵，远远便听闻掺在雨水中的淡淡铁锈味和熟悉的脚步声，似乎状态不太好。钟离搁笔起身，上前把门打开，倚在一旁墙边的人抬眼看他，水滴沿着紧贴额头的刘海流下，一路勾勒出立体的颧部曲线。他的深邃眼神被风雨刮得迷离，漂亮足以与危险一样致命，因为疼痛微微突起些青筋的手则捂着还在渗血的腰际。呵…这野狐狸，当真把他的居所当医馆了。

青年倒不拘束，显然早已把他家当成了自己家，也不顾身上还在往下淌水淌血，大摇大摆径直晃进他的房间往钟离那干干净净铺得没有一丝皱褶的床单上一躺。若有旁人在场指定要大跌眼镜，钟老先生爱干净可是出了名的，这位少侠什么来头就敢带一身血污放肆地滚人家炕上。

令人更惊讶的是，钟离只是皱了皱眉不语，将他衣裳解开检查伤势，不消片刻便熟练地拿来草药和绷带敷上。那青年很能忍痛一声不吭，钟离也心知肚明不做追问。年轻人总是冲劲猛闯劲足，何况达达利亚最是乐忠于向人讨教武艺挑战极限。他知道对方看着好斗其实心底有分寸得很，平日里也不多言了。

行走江湖的侠客向来都是以武会友，与他相识的契机也是武。彼时少年英雄身轻如燕、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地闯进他的人生，足尖轻轻点在那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枪尖，应似飞鸿踏雪泥，不知天上落下的是鬼还是仙。那阵轻盈感就如蜻蜓点水般落在石头心尖两秒，徒留涟漪不管不顾地荡漾开，久久不能平复。

他就那样借着天时地利人和的落脚点干净利落地抹了面前顽匪的脖子，就像他们的相遇自然而然却又猝不及防，从此这一式便成了两人生命交融的起承转合。而足上踩到的究竟是铮铮鸣响的枪尖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就无从得知了……

得了便宜自然高兴，完成任务的少年回眸对他扬了扬下巴：“呦…身手不错，过两招？”血迹溅在他的脸蛋上像个漂亮的小疯子，不问姓名先问武艺，不少人都是如此不打不相识。钟离本不想牵扯太多，但看那稚嫩的脸庞闪着世人难有的纯粹与执着，许是个可教之才，于是摘下斗笠对他作揖，以示比武前的尊重，北国小孩似乎看不懂璃月人的礼，也像模像样地学他拱手放在胸前，拿眼神偷偷瞄他的脸。

人的侠义之心是能藏在功夫里的。每个浪子选择行走天涯都有自己的道义，或若钟离为苍生谋幸福、为万世开太平，每招每式都稳扎稳打、气势如虹，或似达达利亚只为心中剑意而生，习武只因习武本身，自然也了无牵挂，攻势往往出人意料，却大都又轻又快，像抑扬顿挫的短诗，如灵活自在的疾风。

那武功可不好对付，若今日站在这的不是钟离，恐怕还接不下这诡谲多变的招式。少年武艺精湛至此已是这个年纪的奇才，仗着练得一身好轻功，屡屡落在钟离枪上化解攻势，像在同他嬉闹，没有打乱节奏却也做到了扰人心弦。钟离很懂得点到即止，和他有来有回过了几招便将枪尖及时从他足尖抽出、停在他的项前适时收手，胜负已分。达达利亚猛地抬眸，像看天一样看着他，兴味盎然：“哈，难得遇上这样强大的对手…畅快、畅快！”

面前的人如同一头刚刚离开庇护独自在野外学习如何捕猎的小兽，连接着深海的眼睛闪着狂热炽烈的光芒——他的海底一定藏着一枚看不见的白日。二人本是萍水相逢，借由此缘倒也混了个眼熟。可惜少年的心在浪迹天涯，自然受不得钟离这般尘世闲游的慢生活，临走前和他豪饮几盅、讨教不少武艺，不出几日又一身鲜衣怒马启程去更远的地方了。

倒也是二人有缘，后来少年那永远没有终点的旅程常常途径璃月港，不知有意无意，恰又爱借此机会来拜访他切磋，好像一个想要夸奖的小孩炫耀着自己的进步。有时在附近挨了伤，便就近找钟离接济一下，草草包扎便又活蹦乱跳地下床，看他一笔一划把诗作挂了满墙，手上闲不住总一下一下撩他身后的头发。讨酒喝，钟离总不让，马不停蹄想离开，钟离也不让，非等他伤好透了才放他喝酒、放他出门。

尽管难得被管教总让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连连唉声叹气，但在璃月港没事仍然爱往他家跑，要他和自己切磋还偷吃他桌上的绿豆糕，满嘴糖屑生怕钟离看不出来。待个没几日又一溜烟跑了，还顺走他不少龙须酥，随后又是在外历练几载春秋才回来，一转眼个子窜得飞快。他的人生信条向来是随心所欲，哪像其他侠客习个武还要专门为了心系黎民百姓，初生的春水干净得像面镜子，只是喜欢就去做，想去哪就去哪，仅此而已。

所幸钟离也不强留他，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有年轻人的心是三言两语就能留得住的。他还是独自清居在璃月港，时不时接济些穷苦孩子，带到家里来磨墨教字，偶有路见不平也会按枪相助，看那一张张稚气的小脸，总会想到燕子一样点在他心尖上的那个少年。不过他最不缺的就是锋芒，可比这些孩子淘气多了。

房子的后院有一棵桃花树。冬天那些孩子在树下你追我赶嬉笑打闹，雪球在院里飞来飞去，还对着在亭子里端着热茶看他们的钟离招手：“先生，一起来玩呀！”钟离喜静，只摇了摇头，叫他们慢点跑、小心滑跤。孩子们遗憾地长叹一口气，感慨着如果达达利亚哥哥在就好了。也是，那家伙最擅长的就是和孩子打成一片。

到冬天过去，树上的花开了，一肚子坏水的狐狸终于记起回来偷吃他的糕点了。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和自己打声招呼，学着大侠风范嘴里衔着根草悠闲地枕着脑袋翘着脚丫，躺在他的树杈上睡得香甜，留一地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花瓣树叶给他打扫。钟离正好提着枪来晨练，看到这不速之客，手里枪柄一转，拿钝的那头戳他屁股。树上的人一惊，稍稍一动不慎失重掉了下来，钟离正想捞一把他，却见达达利亚反应极快地一个空翻想要再踩一脚他才擦完不久的枪借力落地，这回钟离迅速抽手，达达利亚失了支点脚触地一崴，表情扭曲一瞬又欲盖弥彰地掩了过去。

明明眼里还闪着惊险，却忍着疼痛自我感觉良好地对着钟离耍帅，顺着一阵风吐去嘴里的狗尾巴草挤眉弄眼，结果反而被对方罚抄了几遍三字经，脚伤好了后又扫了一周庭院。钟离到底是个文化人，比武之余还是想再教些知识给他的，便默许了达达利亚趴在他桌旁边打哈欠边看他写字，看着对方被自己时不时冒出的提问难倒，抓耳挠腮地想着答案，于是笔杆子往他头上轻轻一敲，无奈道：“你呀，功夫练得倒是勤快，要能在功课上也下点工夫就好了。”

“什么功夫功课工夫？先生可就欺负我听不懂吧！”达达利亚捂着脑袋，显然不大理解璃月文化的博大精深。与钟离初识时那句比试比试说得倒是顺溜，后来讲起其他话变得磕磕巴巴才露了馅，原来这家伙学的第一句璃月话就是喊人切磋，认为这句话足以伴自己浪迹天涯了。

钟离只是笑了笑：“阁下可是自己要来看钟某写诗的。”达达利亚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爱看的从来是人不是诗，听了这些心下有些害臊。他向来搞不懂璃月人说话写诗怎都如此拐弯抹角，搞不懂钟离为何那样偏爱写清晨草尖的露珠而不是其他事物。至少，他虽已认识绝大部分汉字，却仍认为自己从未读懂过钟离的诗。

只是那样伏在他的桌边就开心，稍微学进一点东西先生奖励一次切磋的机会更开心。他不知钟离所说的诗兴为何物，诗情画意离他的世界太远，远不及打打杀杀让人快意。

钟离自然知道他心不在这些东西上，也不强求，能够学一些自然更好，学不进也不责备他，只是怕他在这些地方吃亏，有些文化总是好的。

年龄越大，达达利亚的武艺越精进，越想要挑战更强大的对手，受伤往他这跑的次数也在增多。
有时看着惊心动魄，却都做过预先处理，再怎么说达达利亚也是在外闯荡的，独自面对险境的情况不在少数，远远有着更果决坚强的一面。钟离总觉受伤只是个幌子，这小孩就是喜欢骗他糕点吃，于是总备着一点、时不时蒸些新鲜的，等待一只小狐狸来把它们洗劫一空。

眼下，达达利亚见伤口也不渗血，便熟门熟路开始观察起这座熟悉的小房子又添置了些什么新鲜的东西，比如庭院里的桃花树长了多高比去年多开了几朵花，比如今年钟离更爱买的是莲花酥还是豌豆黄，比如墙上的字画除却钟离的又悬挂上了几幅或熟悉或陌生的字迹。他大方地背着手东看看西看看，好像自己才是这个房子原本的主人，来考察钟离有没有好好打理它呢。

等雨停了，就把窗户重新开到最大，瞥见台上的海棠被雨稍稍打湿，美得惹人怜。达达利亚低头看那水珠，被初霁的阳光一照，闪闪发亮像藏起一个看不见的白日。他回头，发现阳光正好攀到宣纸上，钟离正盯着他和那滴露水看。倒是有些许理解钟离为何那么钟情于描写水，为何会更爱清澈的水、轻盈的雪，而不是与他更相像的大地与磐石。

而他看着雨后的阳光和钟离同样温润的眼睛，那一刻竟微妙地察觉到了造物主创世时某些无与伦比的相似之美。或许，钟离真正想写的并不是水。

某些难以言喻的情绪堵在心口，那是一种与切磋的快意、浪迹天涯的冲动相似又不同的欲望，隐隐夹着一丝莫名的酸涩，让达达利亚颇为不解。

和以往一样，伤未好透钟离便不让他胡闹。达达利亚被摁着连吃好几天苦药，还不许他过度训练，只能委屈巴巴地坐在庭院里白天数叶子晚上数星星，看地上的花瓣被风逐着不停打旋、你追我赶，时不时看困了趴桌上睡过去，醒来时身上总盖着件棕色的外套。

闷得无聊，反反复复钓先生池子里那几条锦鲤，钓完也不敢把先生的宝贝吃掉，只能重新丢回去再钓，扎得鱼嘴上都是洞没过几天就死了两三条，被先生责备两句，终于肯放他去附近的河边抓鱼，每天回家都带着一身腥味被先生往澡盆里赶。

他身体素质好，没过几天伤就好了大半，钟离也不再限制他，青年便又精力充沛地四处跑来跑去，到晚上还拉着他一起去庭院里喝酒，醉意上脸化成两片旖旎的薄云升上面颊，托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深情看着钟离。

被氤氲的双眼看什么都变得如此柔软，泛着光的池塘、心上人的侧脸。世界于夜晚盖上一层霜白的被褥，月光明明那么冷，为何又那么温柔……我再多望你一会儿，就该担心自己的心要融化了。

钟离见达达利亚端着酒杯突然开始傻笑，问他怎了。是啊…这是怎么了？达达利亚目光望向杯中映出自己倒影的水面，有些茫然地喃喃道：“我想写诗。”

得，这下能确定是真喝醉了。钟离上前，想扶他回房，感到湿漉漉的酒气扑在自己耳朵上，达达利亚贴在他耳边轻轻说：“我没醉，我喜……我…我想给你舞剑。”舌头捋不直了，在璃月的几年白混了，语言水平一下子退回第一次见钟离的时刻。

说完，他也不等钟离回应，从腰间抽出佩剑，定了定神。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尾仍缀着晚霞，目光却清明如星子，仿若当真是酒醒了一般。他把剑横起，二指抹过剑脊，反光面映出他的模样，而另一边则是达达利亚，好像武人的一生都藏在一把剑里，用剑斩尽浮尘、看遍人间天下百态。

微醺未对他造成太大影响，随手耍了一个剑花，红艳艳的穗子翻飞，仍是轻快到能切开任何一缕风。但那姿态相较平常好像又多了一份无所顾忌的洒脱，分明意在用剑，却衣袂飘飘真像在与剑共舞。钟离也怔了一下，达达利亚每回重返璃月港，都有令人骇然兴叹的进步，不想这小孩对侠义的造诣也已到了如此深的境界。在打磨自己这件事上，他从未懈怠。

清影对月翩翩起舞，不时腾空翱于长空，如流星用一道优美的弧线划破夜幕，钟离心有所感地持枪平立，天上仙便轻点矛头落回人间，心跳适时漏了一拍。分明是杀戮敌人的锋利尖角，留给心爱之人却又小心而柔软，不像立于狭小的危楼，而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当掌上明珠。

达达利亚倒是万分信任，既信任钟离能接住他，也信任自己能踩中他的情投意合处。两人相视一笑，好像一切尽在不言中。竹林簌簌作响，杜鹃悠扬啁啾着，他落地，那一刻明白自己所走过的半生，或许终不免落入一粒沙落在滚滚红尘中淘洗后望洋兴叹的凡俗命运。但即便如此，何须折了当下锐气去担忧未来何妨？

无妨、无妨。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他收了剑，又一次挂着红彤彤的笑意歪歪扭扭走向钟离。钟离以为他要说什么，伸手想要接住他，但他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肩，长叹一声：“相见恨晚呐——”

隔天他难得比钟离醒得早，将东西收拾收拾，给钟离的盆栽浇了浇水，去庭院扫了扫地，没收住动静还是吵醒了对方。钟离只是无言地看着桌上的包裹，无须多问，知道每回伤好了，达达利亚就该启程了。

但是无所谓，回来疗伤也好、躲仇家也好、单纯感到孤独了也好，他愿意成为这个天涯浪子永远的避风港。只是这回，年轻人骄傲地笑了笑，拿着两张涂得乱七八糟的宣纸塞到他怀里。钟离低头，上面的字体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爬，辨了好久才发现是首打油诗，诗里写的是太阳，交给他看似不明所以。

但钟离却意味深长地笑了。就像他写某人也从不直白地写某人，璃月人深明借物喻人寓情于景的含蓄之美。

达达利亚背着行囊，马不停蹄地向前走着。风从不停下。钟离远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这回小孩未带上龙须酥，于是喊他等等，正准备给他打包带上。

却见那青年意气风发地冲他摆了摆手：“莫愁，这回不出远门！”语毕，他仰天大笑三声，背过身去不再回头，好像能够乘风借力，不出几秒就消失在春天的杏花雨里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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