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夜】嗨，我亲爱的小王子

纸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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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圭罗，阿圭罗，母亲重重地拍门，声音就像是从泡沫堆里咕嘟咕嘟挤出来的，浑浊且重，压歪了昆的肩膀。哪怕隔着一扇门他都能清楚地望见地板上投下的阴影，那是披头散发的母亲。
姐姐已经哭了两天，碧蓝藻海淹没了这一整个家，然后哐地一下，就轻而易举地把这个家给冲垮了。姐姐去了蔚蓝的天空之上，海水里和陆地上再也寻不见她的踪影，她消失得比泡沫还要彻底，也终于变得比泡沫还要轻盈。
这个世界曾经因为战争停摆了上千年，又虚伪地和平了上千年。曾经陆地上有德高望重的共主，有丰饶繁华的王国。王与十大家族族长分封而治，共同管理着这世上的一切。
直到——他们宣称在海风里嗅到战火与死亡的气息。
苍生劫，该作何解？
王与族长们命令士兵射出了箭，挥出了刀。
乱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野火在土地上肆虐，烈油烫熟了海中精怪，无数士兵为了家国、为了信仰献上生命，最终也不过是为战场新添一道又一道火热赤红。碑上新刻了名字，碑后又立起新碑，反反复复无穷尽。
战争的结局是议和，从此以后，海族接受人祭，互许和平，相安无事。
……只有在公主竞争中遭到淘汰的女性，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份和平的代价有多么的沉重。陆地上是她们用生命堆砌起来的繁荣街市，来去的人踩在她们的头骨上享受生活。
昆的姐姐就是这样一位惨败的女性。作为辅助者的昆站在她的身后，眼神平静而冷漠地看向舞台中央姐姐的对手。
——玛利亚，成为主演的心情如何？一定很高兴吧？
——但是姐姐从此不会开心了。
昆从未后悔把姐姐的弱点告诉玛利亚。姐姐的死固然令人悲痛遗憾，但昆的心里藏着更深更大的空洞，即便是帮助玛利亚完成了她的心愿，也依旧没能填满那个让人发狂的空缺。他决心用尽一切办法把它补全，或是干脆摧毁，那样就不再会有任何东西能使他动摇了。
晚上好，母亲。昆打开房间门，抬起头淡笑道。母亲，我会代替姐姐的，请您放心。去睡一觉吧，明天早上一切都会变好，您不必再担忧或者害怕。去睡吧。
昆劝走了母亲。他躺下的时候仍能嗅到海水腥咸的气息，藻水漫天凭空坠落，他一个人留在海底受这亿吨的磨难。
但我不会说对不起的，姐姐。
他兀自沉入了海底。

“陆地上怎么总是丢奇奇怪怪的东西下来，食物残渣、废料……还有你们这些人，只会吃又干不了什么活，真不知道干什么要养着你们。”
来接昆的是一只看起来就很严肃老成的海马。海族人里，海马一族的特征相对明显，马脸，耳侧伸出刺骨，还是很好辨认的。
对待昆家的人，哪怕是落败的子孙，海洋与陆地两国都给出了足够的尊重——最起码昆是自己走进海里的，而不是被丢下去的。一离开陆地上送行人的视线，海马就顿时松了口气，当着昆的面就开始抱怨了起来。他的语气倒是没多少居高临下，只有很普通的气愤，类似于吐槽今日伙食不够美味，加班怎会没有加班费。
昆认认真真地听着，只是听。他意识到陆地与海洋的认知之间存在着细微的差异，而这种差异，足够引人发笑，也足够讽刺。但他没有兴趣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海马十分唠叨，主动跟他通名姓。他说：“哎，我叫什伊树，你叫什么名？说来听听呢。”
昆打断了这个话题，抬抬下巴，眉毛一扯，问道：“那是什么？”
什伊树把头一探，又缩回来，含糊地说：“哦，那个啊……那是我们小王子的寝宫。”
寂静无人的高塔像海底的一根针，直挺挺地戳立在墨蓝深沉的海水里。缥缈朦胧的水波在眼前摇晃，荡出一道道雾似的水线，凝神一望才发现是鱼群。就连莽撞的年轻鱼群都绕着塔游行，直白地告诉所有人：那里是禁区。
昆心底的那个高脚杯，霎时间就装满了情绪，一颗心脏骨碌碌滚进去泡了个舒服。琥珀色的好奇，酒红色的怜惜，清绿色的震动，宝蓝色的讶异……沉、沉、沉……沉，沉。
“……像你们这种外来的，一般会把你们派去守塔，或是到死火山那边去挖东西。看你细皮嫩肉的，要不就去守塔吧。但是要记住哦，慎言谨行、莫听莫看！和你无关的事情，就别太上心了！”
霎时间，沉到最低最底了。
这种情形，是由不得他想或不想的，总得联系上姐姐和玛利亚。或许小王子也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或许又不是。失败了的人确应该接受惩罚，但是淘汰了的人，难道就注定只能充作残次品当成垃圾丢掉，而不去发挥他们的剩余价值了吗？
本该受臣民景仰的小王子，本该手握权柄的公主候选。
无法反抗的陈俗，毫无道理的铁律。
不讲理的规则。
一切都太异样了，世界好像无声无息地变换成了另一种面目，让他不得不警觉起来。太想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开始产生错误的了，昆在心里暗暗感叹。然而在这里问为什么，一定是得不到答案的。昆瞥了眼身旁看似毫无疑心的什伊树，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仰起头遥望塔尖的夜明珠，心思踱着步，想着：答案也许在塔上。

自从住到塔底，昆就再也没有梦到过海。他的梦里有群星，有山樱，有海潮泛滥般的种种事物，有些他没有亲自去见过，只在书上看到几张旧照片，但是梦里的景象，真实得犹如身临其境。只是没有海。
海对他来说代表着很多东西，一种怅惘，一种探究，一种深思。他对无法知晓全部、无法掌控完全的东西总是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随时可以远离。可他仍然会把不确定的事物归拢在自己的眼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刻意地回避。
就像……有人为他造了一圈篱笆，隔开了所有令人不愉快的记忆，于是梦境也变得梦幻般美好。
“是你吧？”昆躺在床板上，双手交叠在脑后，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限在高脚杯里深红沉郁的半盏酒液。他盯着头顶无声运作着的避水珠，视线却宛如透过了重重砖石，直直地粘上一双懵懂好奇的眼眸。
“随便偷窥别人的记忆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小兔子。居然还擅自更改别人的梦境，你难道以为这么做可以被理解为善意吗？”
“呜哇！”即便知道人类并没有透视能力，夜仍旧不由得吓了一跳。但他显然对昆说的话更好奇一点，身体前倾爬到井边，借由无处不在的水波继续偷偷看昆。隔着敦实沉稳的长段堵塞，夜找准了昆的视线落点，聊聊回望过去，仿佛就是见过了一面。他生疏地问道：“兔、兔子？是陆地上的东西吗？”
“喂，现在可是我在问你吧。”
“对、对不起……”
沉默半晌无一句半。昆觉得有趣，瞧问：“你是牙膏吗？挤一下才动一下。”
“牙膏……？那又是什么东西？”
“我倒是忘了，海族不用牙膏的。那是人类用来洁净牙齿的东西。”
“啊，我知道了，是像清道夫那样的吗？”
“不是。”昆敛起了眉目，羽睫盖掉扎好的思茧，遮掩了过度的情绪，“它们没有生命，只是人类的工具。”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瑟缩了起来。他蜷在井边，在困盹的边缘，呓语如游丝地问道：“所有人都会用它吗？它很有用吗？”
昆顿了一下，他第一次知道能够用“有用”这样直白浅显，却又宽泛不已的词汇来形容最为日常的生活用品。但是这种惯于被忽略的词汇，或许正是最适用的。
“嗯，很有用。”
“那就好……晚安、唔……”
是睡着了吗？昆分开眼睑，眼神清明如洗雨后苍净一晴空。
他多久没有和别人道过晚安了？日子他还记得，此刻却模糊了起来，心里无来由地开始下雨。他呆坐了一会，忽而抬起头，释出一口气，又含蓄又唐突地唤了声：“晚安。”
这一晚，昆梦到了水波盈盈的海，他潜到里面去，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孤零零的影子。四周水母柔软缠绵地舞动，闪光的小型鱼类荧荧烁烁，排成长队招摇路过。
他伸出了手。他凝望着他。
昆隐约觉出了一丝秘密而安全的感动。

“我可以上去找你吗？”
昆很容易就会觉得无聊，本质上他是个对未知需求很大的人，假如不时刻更新自己的资料库，他或许会发痴发狂。他喜欢找夜聊天，只有在说话的时候他才不会对现状感到厌烦，而夜也很喜欢他带来的那些关于陆地的故事。
“可是……尊主禁止我和别人接触。”
“哈？那你平时怎么过的？”
“伊树他们会来给我送饭，偶尔会在下面教我唱歌，跳舞给我看。”
“哦……饭菜也是用头发提上去的？像那天什伊树给你递夜明珠那样？”
“对！”
昆有时候也会觉得十分魔幻，谁能想到海族的“夜明珠”也早就更新换代了，现在已经改用节能灯台改装成的科技仿制品了呢？甚至可以依照心情变换灯光颜色。只是海底照不到阳光，不然也用不着时时更换。
想到这里，昆就感到有点好笑。按照他的想法，脑内的小不点形象踮起了脚，一跳一跳地够着头顶高傲的“夜明珠”，好不容易够到，还差点斜吊在半空下不来……好有意思。昆无声地坏笑了一下。
“好过分！我才不会这样！”夜气鼓鼓的声音传了下来。
“咳。”昆脸色不变，十分好意思，“也就是说，他们没有禁止你用头发获取生活所需的东西，同时，也没有禁止别人和你交谈，所谓的‘禁止接触’，只要不碰到身体就可以了吧？”
“唔，昆先生你说得好像也没有错……”
“那么，现在就把头发放下来吧。”
“诶？昆先生你没听到我说的吗……尊主……”
“嘘。”昆佯作敲门，“咚咚咚，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我要进来咯。”他提起了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没有被禁止的事情，就代表可以施行。快来迎接昆大人吧，小王子，我来给你送温暖了。”
夜挣扎了一下、两下、三下。棕褐的头发地从塔的顶端抛下来，窸窸窣窣地直落到地面。水波轻柔地托它一托，就散成裙摆纱帘，或成长鱼尾，好看得很。
昆握一把在手里，像是握住了什么人的手。他只是偶尔借点力，没敢多碰，幸而夜似乎也觉不出疼痛，否则他也许立刻就要后悔。
爬上塔顶，终于见到夜，视线立时黏着在了一块，已是搭了肩膀、抱了满怀的情谊。栗色的长发像海草一样缠绕着夜色般黑漆的海水，在殿堂里满地夜明珠的映衬下，倒像是有了丝质的闪光。宽而重的鱼尾把他压制在原地，没有办法动弹。他的鱼尾磷光耀眼，美得犹如一场幻梦，竟使人一时惊窒了。
昆蹲坐在这整座宫殿唯一的一个窗台上，恍惚了一个瞬间。下一秒，他捡拾来满手湿凉，搭住了上下两瓣淡红。
“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昆的语气也带上了惊讶与不可思议，就像是没能想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记住了哦，这是亲吻。”他的呼吸骤然一重，继续说：“……是只有最亲密的人之间，才能用上的礼仪。”
夜的眸光闪了闪，像是对他弯了下眼睛。

此后夜没有再悄悄改换昆的梦境，他们相安无事地和平共处。偶尔会有睡不着的时候，昆就唱儿歌叫唤，臊得夜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禁忌，放下头发，把昆拉到上面来。他们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独自在这片沉寂的角落里玩着你知我知的微小乐趣。
火苗卷过来的时候，什伊树带着一个士兵哈驰先一步跑来。
什伊树站在昆身前说：“打仗了。”
昆扫了他两眼，浑身上下无处不脏，显然是吃了大亏的模样，于是嫌弃地撇开脸，说道：“显而易见。”
“你怎么说也是外人，照理说，现在该处理掉你的。”
“嚯？”昆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小刀。这还是上回什伊树给他带来的，因为他说要给夜削水果吃。狐狸精！当时什伊树还骂了一句。昆惊讶于他居然知道这种只存在于陆地上的动物，毫无感情地为他鼓了鼓掌。夜就在上头笑，还说他们感情真好。
事实证明，什伊树的正经永远持续不了多久，严肃的表情坚持了没一会就当众跪下了：“求求你了大爷！求你带小王子逃命吧！往南再游一段距离就是十三月魔女的地盘，那里有个叫黑色三月的魔女，她知道小王子的情况，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嗯？”昆来了兴致，“起来，说清楚。”
“来不及了！”什伊树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以后再跟你细说，现在……”
他拉着哈驰一起，猛地撕开胸前的布料，仿佛要去表演胸口碎大石。什伊树紧闭双眼，宛如壮士赴死，惨烈地道：“来吧，往我这具阳刚健美的躯体上刺下去吧！我从不畏惧死亡，因为我……”
哈驰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闭嘴。”然后对昆简单解释了一下，说是得杀了他们才能破开封印。
“封印？”昆锁起了眉，又骤然一松，“这座塔？”
哈驰点点头，催促道：“要快，耳饰。”
昆睨了他一眼，忽然出手，落刀如惊雷，精准地切开两颗心脏——
抽刀而出，昆看了眼，刀上没有现出任何一滴血的痕迹，只是带出了两颗快要碎掉的珠子。他收了起来，见到塔墙已经开始摇晃，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夜！”，就不得不暂时避开，以免遭到波及。
海底高塔于此刻陷落，无数夜明珠从高塔上那唯一的窗口撒出来，掉落如雨珠，慢而沉地飘入了海水之间。塔墙段段龟裂，不多时便一截截往下塌陷，整片海域都为止一荡。
没等动荡完全停止，昆就焦急地逆着水流朝那边游了过去，差一点被卷进废墟残骸里。
“夜……夜！你在哪里？夜！”该死的，什伊树和哈驰这两个混蛋，怎么不说解开封印就会导致高塔直接崩塌！
“昆……昆先生……咳咳！”虚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钻进耳朵里来。
“夜！”昆立刻转向了那个方向，焦急地把砖石搬开，直到见到夜笼罩在一片荧荧水光之中，才稍稍松了口气，有护罩就好。转眼却又把气提起——刚才咳的那两下，也许已经伤到了内脏。
“夜，你还好吗？”昆伸出手想要查探夜的情况，却被夜按住了。
在深海的殿堂之内，永远见不到月亮升起。没有光明，于是也畏惧不了黑暗。对于夜来说，他自出生起就被关在黑暗之中，只见过节能灯台所模拟的夜明珠光芒而未见过太阳与月，只知晓别人告诉自己的事情而从未自己去探索过世界，他对外界的事物理应是存着一份好奇与向往的。
“昆先生，你知道我是注定会带来灾难的人鱼海族吗？”他的眼睛里闪着两道光，“陆地上的军队入侵，想必就是为了来杀我。我们以为把自己锁在海底就再也不会有事了，但是……”他艰难地笑了一下。“好像，还是没有办法呢。”
夜的手有点颤抖。他还是小，却已经开始认命，并且看不出有多少沮丧。也是啊，他或许根本无法对这个未曾宽待他的世界产生留恋之情。
“假如我的性命足以偿还这一切，我宁愿这场战争以我的死亡宣告终结。”夜眨了眨眼睛，一颗珍珠从里面掉了出来，干涩而疼痛，让他禁不住又眨了眨眼睛，“尊主和我说过，我们死后会飘散成泡沫，那场景很美、很美。”
“你要请我看那景象？”昆搭拉着视线，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他的话像冰像刀像钢铁，明晃晃地划出凶光。
夜侧开了头。他不敢对着昆说话，只是点头。什伊树的事情他早就知道，海族人虽然生在水里长在水里，却也自有一份刚烈性子。他没有办法阻止。而现在，能够帮他救下剩下的海族子民的，就只有昆了。“只要我一死去，陆地上的王就会通过契约知晓。他与海族的约定至今仍在生效，如果不撤兵，就将受到极为严重的惩罚。”
“……好，我成全你。”
夜瞪大了眼睛，讶异地朝昆看去，却在下一秒就被刀柄砸得发晕，没过一会就昏了过去。昆把他抱起，视线把这和顺的眉眼描画了一遍，才算是消了点气，重又轻松起来。
昆对海族会变成什么样子并不感兴趣，但是因为什伊树和哈驰，他有了几个猜测。战火早已蔓延至海族城中，能救下的人并不多，他只好提了个从家里顺出来的可以装活物的道具去援助海族。最后，他放了一把火，把关了夜不知多少年的那座塔，并着两个海马族的尸体，全烧了个干净。即便知道夜此刻看不见他正在做的事情，但他还是把夜的眼睛捂住了，深深地按到怀里。
地上有人知道他有火的能力，没有人会怀疑为何海底能够起火。尸体烧焦了还更好，人们总是懂得如何自圆其说——说昆家的儿子为了大义而牺牲自己，主动杀死了作乱的海族云云。
处处都是好骗的人啊。

做完这些事情，昆拖家带口地去见了魔女黑色三月。
“海底鲜有人鱼族，一旦出现，便是王族。人鱼族性凶恶，好厮杀，必乱王朝。”黑色三月戏谑地瞧看他俩，又尖又长的指甲亲昵地刮了刮夜的脸蛋，“这可不像是条人鱼呢。”
“要怎么做才能避开陆地上的那些眼线？”昆不耐烦听这些，他只想知道最实际的问题要如何解决。
“哼，真是没礼貌的臭小子。嘛……看在可爱小人鱼的面子上……喏，拿去吧。”黑色三月递给他一瓶黑漆漆的药水，说，“喝了它，人鱼就会褪去鱼尾，换得双腿。但是——”她不怀好意地侧眼觑他。“如果人鱼违背天性，双腿就只能维持一个月的时效。一个月过后，灰飞烟灭。”
“……无稽之谈。”昆鼻孔里出气，没理会她，径自去捉路过的小鱼试药。这种毫无信任底线的行为把黑色三月气了个半死，大骂他没有教养。半晌又反应过来，重新变回那个高贵美丽的黑魔女。

“……你真的要把夜的记忆抹掉？真的真的要这么做？”
“你这么做，就不怕他醒来时伤心吗？”
“哎你倒是说话呀！”
昆停住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慢慢地、语带威胁地道：“哪里的话，只要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了。”又怅惘起来，“更何况，也只不过是抹掉他对自己身份的认知罢了。如果能让他忘记从前种种，当然是更好，可那样他就废了。”
昆耳朵上两个宝石耳饰闪了闪，像是某人欲言又止。
“算了，你照顾好他就行。”
“用不着你们两个孤魂野鬼操心。”
“说什么呢耳饰混蛋？！”
昆轻巧地哼起了不成调子的儿歌，魔音灌耳。他走向前，走向栗色长发，走向即将苏醒的人。他对夜施了一个魔法，今晚十二点，梦会降临，夜会回来。
美梦将会变作人间。

（完）
2020.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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