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壱雾（上）

【SC】国士无双

明滅雲

2025/03/08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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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政厅沉重的木门随着“隆隆”的闷响被打开，少年身影身形玉立，出现在装饰华美金纹的暗红大门后。
围绕着议政厅那张长桌的位置座无虚席，座上的大臣们都随之望向门的方向。少年被侍者们拥簇着走入大厅，脚步镇定，一袭沉闷的黑色外袍将耀眼的金发压得暗淡，远看像穿着丧服。秀气的面容冷郁，显出股脆弱的病容。他身后跟着一名美丽的黑发女性，温柔姣好的面容却警觉地观察四周，完全一副回护他的架势。
原本议政厅里接二连三的低声交谈随着他的走入瞬间鸦雀无声。但克劳德还是听见“不伦”“有违天理”这几个词刺入他的耳朵。麒麟在先前的政治训练中已慢慢学会不少掩饰的技巧，只是轻轻皱皱眉头，面上不显，径直走上长桌上首那张华丽的王座上，缓缓理衣坐定。
下面果然有人耐不住性子，他才刚坐下，就急切道：“殿下，陛下他……”
克劳德挥手打断。他知道他们想说什么，类似的催逼在这短短这段时间里无孔不入地让他听了百遍千遍，而今天他决定要终止这样的让步。
麒麟端坐王座，克劳德感受到蒂法的手从旁边伸过来，覆在他的肩头，他心头郁结的那口气有了落点，沉甸甸得不再发虚。台辅仰起略显苍白的面庞，扬声道：“君王一切安好，出门私访游历仍需时间，所以之后这段时间，会由我来代为摄政。”
长桌尽头又传来另一人表面关怀，实则心怀鬼胎的刺探，克劳德甚至看不清他的脸，远处传来的声音并不重，却一字一字敲在他心上，“但我听说君王陛下似乎……”
“放肆！”麒麟骤然厉声斥责，“王气所在不是你等能擅自揣测的，若陛下有任何差池，你们的命全拿来都担不起。”
克劳德之前随着萨菲罗斯来参加每日的议政，多数时间都是个温顺的吉祥物，只知道低眉顺眼地遵循君王的指示，迁都后从未有过这么情绪鲜明的时刻。众人更明白其中利害，噤声不语，直到初次摄政的年轻台辅再次宣布议政开始。
除了君王近期的离宫缺席，国内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司掌各部的大臣按序轮流回报前日工作和近期需要注意之处，没有其他异常事态。往日里这样的日常议政会开到最后，坐在君王身侧的麒麟殿下总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有几次甚至直接打起过瞌睡，而萨菲罗斯从未在会议中批评同为臣子麒麟的失职，背后议论君王过于骄纵半身的传闻也并非一日，克劳德对此早已习惯。摄政的麒麟当然不能再这么随意偷懒，克劳德强打精神熬完了这场冗长枯燥的议政，捏捏鼻梁，宣布完一切如常解散会议后，突然叫住正准备离席的内务部长里维。
里维站住脚，恭敬等候他的下文。克劳德神色冷峻，“最近关于君王踪迹的传言扰乱民心。我给你一周的时间，不论你用什么手段，怀柔或是镇压都好，总之后面我不想再听见任何无端揣测。”
麒麟下令的声音不大不小，他这段话并非是只说给里维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与其说是一个命令，不如说是一个新任掌权者下马威的警告。原本厅内稀稀拉拉响起的议论声又归于缄默，克劳德在一片死寂中看着他们陆续离场。直接接受命令的里维本人并没有对这个命令表现出任何不满的评价，但还是蹙眉望向他，神情担忧，似乎还想再劝他些什么。
可这位先前一向柔软的年轻执政者这次却态度强硬，“既然萨菲罗斯把国政交给我，我认为关于君王的事，特别是王气的感知我还是能说得算，你只要做你该做的就好。”他说完后不给里维留下劝说的机会，带着自己的女妖匆匆离开议政厅。
他回内宫的途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搭乘马车，只是说想独自走走，遣散了尾随身后的侍从，只留下蒂法在身边。
两人肩并肩，沉默地同行。
米德加气候宜人，四季分明，植物种类比冬季漫长的诺森科芙丰富得多。春日将尽，宫里的园丁已经根据时令变化将王庭的花卉换栽上帝王花和栀子，盛开的花球像一顶顶鲜红的王冠，随着馨香的微风摇晃。
蒂法很清楚这沉默的背后是麒麟紧绷到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她谨慎地避开近日会让克劳德神经敏感的话题，只是温和地询问：“现在想去哪？想出宫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陪你。”
克劳德终于顺着她的话开口，总是过于内敛的君王半身还愿意开口，在目前看来还算个好兆头，可问出的话题却仍然使蒂法心里一沉，“扎克斯什么时候能回来，他那边有消息了吗？”
蒂法治好勉强试探着回答他：“已经派巴哈姆特去联系他了，应该就快有回信了……”她顿了顿，斟酌着劝他，“克劳德，你可能只是紧张过头了……你也说了，王气并没有断绝，萨菲罗斯会安然无恙的，他也许只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暂时失去了联系。以他的手段，很快就会处理好的。”
“我没办法不想他，蒂法。特别是在那样的传言后，”克劳德语气艰难，“你也看见了，整个国家系统里的人现在都居心叵测，他们派出去刺探的眼线比我更快，一旦……”瑞兽避开不吉的谶语，“他们会和萨菲罗斯刚加冕时一样，随时准备好将我拆吃入腹，成为任他们摆布的傀儡。”
他这样钻牛角尖，蒂法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点头，婉言道：“我知道。”
二人间的气氛再次归于沉默。
克劳德默默对着王庭中摇曳生姿的奇花异草发了会呆，蒂法听见他最后低而轻地叹了口气，“走吧。”
蒂法还有别的事要忙，只留克劳德一个人回到书房。
新君加冕后两年，重修米德加。麒麟伴驾，迁于旧都。
朱农是重要的港口枢纽，在新修米德加时，萨菲罗斯就已经开始推进重建工程，在他们迁都米德加后六个月，崭新庞大的新港口建设得初有眉目。
可随之而来不是当地百姓重获正常生活，弹冠相庆的赞颂，而是修建项目中劳工频繁发生骚乱的急报。
他们深知朱农此地和萨菲罗斯成王前的宿怨。君臣二人很快就确定了是当初割据朱农叛军的残部在暗中作梗，用之前朱农屠城事变煽动当地百姓反抗残暴的新君。王庭上君王高高在上的解释和强制镇压对于心有芥蒂的朱农百姓来说都不是好方法。萨菲罗斯在与议政大臣经过商议后皆认为，目前最妥当的办法是以视察港口工程为借口，刺探朱农叛军残部的情报，君王亲身前往，更能增加可信度，安抚民心。
去朱农的路途并不远，来回不过四五日的路程。再加之米德加这头的王室众人尚没摸透朱农的底细，麒麟随着君王一同出现过于惹眼，还有可能会打草惊蛇，给克劳德带来不必要的危险。因此台辅受君命，留守米德加王宫。
变故出现在萨菲罗斯离开王宫后的第五天，克劳德数着日子等待迎回的君王没有归来，而是等来了朱农流民在归途路线上发生暴乱，萨菲罗斯失去联络的消息。
现在已经是萨菲罗斯失联的第七天。失职的麒麟独自站在宽阔的书房中，无意识将袍角攥得发皱。因克劳德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处理失当，在六神无主时错过了封锁消息的最佳时机，导致这条甚至可以使整个国家改朝换代的消息就这么走漏出去，让他现在不得不为了遮掩萨菲罗斯的失踪被困于王宫。若是可以，他早就会亲自动身把朱农到米德加这片地方翻个底朝天，也要将萨菲罗斯亲自带回来。
可是他不能。
大臣们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对掌握选择权的麒麟进行催逼，见缝插针来打探他的口风。独自支撑的君王半身进不得，退不得，被囚于囹圄无法施展的焦躁和烦闷再次揭开克劳德心底已经慢慢在君王心思细密的照料下渐渐愈合的伤疤。
君王议政结束后会在书房更换的常服并没有因为萨菲罗斯近期的缺席而被疏忽慢待，依旧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整洁，如常平展开挂在衣架上。王宫里的一切看上去都没变，现在不过是萨菲罗斯在议政后有事耽误了，暂时没跟着他回来而已。
今天也许是侍者的疏忽，有顶王冠被擦拭后并没有被收进柜子里，而是就这样摆放在衣侧。这是顶轻冠，常年放在书房，以备君王临时需要会见外客的不时之需。细碎的钻石沿着纤细的铂金框架镶嵌而上，在克劳德手中随着阳光折射出鱼鳞一样的光斑。麒麟仔细地摩挲着王冠上每一颗钻石，冷硬的珠宝切面扎着指尖。自我安慰般，仿佛每数过一颗，他的君王便能早回来一点。
眼前的王冠和王庭里的帝王花渐渐重合，克劳德再次感到胸口发闷——他刚刚甚至对蒂法也有所隐瞒，并没有和自己的女妖坦诚王气变弱这个新生变故。
他不知道怎么和尼布尔山诸人开口，或者说，他不敢开口。
他的指尖在摸索到某处是蓦地一停，克劳德疑惑地将王冠捧到自己眼前，仔细观察，看见那处本该镶嵌得严丝合缝的钻石不知何时缺了一颗。这王冠也许久未戴，应该是保管不善造成的损坏。幸而是被仁慈的麒麟发现，如若是被心细如发的君王发现端倪，这位保管王冠的侍官多少要被萨菲罗斯治个失职之罪，惩罚在劫难逃。
克劳德刚打算召来这名一向勤恳的侍官，提醒他记得修补，就听到书房门后传来的动静。使令也适时归来，敏锐的麒麟立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连手中的王冠都顾不得放下，向着门外扬声问：“扎克斯？萨菲罗斯有消息了吗？”
他问完才意识到自己对待新任将军的失礼，慌忙找补，“你先进来说吧。”
这位麒麟少有的好友在王权面前仍需恪守礼节，在获得他的准许后方才得以进入内宫书房。扎克斯看上去一路快马奔波，本来就凌乱翘着的黑发更显风尘仆仆。近些日子精神紧绷的克劳德立刻注意到了好友异常的神色，他强压住心底不安溢出的颤抖，“他……”但他越是想说，就喉头发紧，说不出更多。
扎克斯的脸上藏不住一点事，克劳德从没如此讨厌过他这个优点。他能从黑发将军的脸上读出他艰难的心理斗争，最终那双蓝眼睛看向自己，咬咬牙下定某种决心才和他开口，“我在得到你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沿着朱农的道路搜寻，还派线人混入城里打探……据说……萨菲罗斯的车驾遭遇流民暴乱引发的叛军哗变，被和近卫队冲散，现在……生、下落不明。”
克劳德手中捧着的王冠滚落在地。
国有大丧，天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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