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太中】海岸线（fin.）

北仰呀

2025/03/15 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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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说什么啊森先生，这边发生了什么您最清楚不过了吧？不过死了个小杂役，怎么把您惊动了。”

“宴会闹得人尽皆知，板仓举杯致辞的那刻双方合作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他儿子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我们的人会提前上位。”

“嗯，不过是第9种预案中的普通情况罢了。那先挂了。”

话筒里，中年男人又用戏谑的语调问了几句，不像谴责，但嘲弄得不遗余力。所幸太宰治早习惯了，又嗯嗯啊啊敷衍两句，然后掐着森鸥外道别的最后一个音节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轻轻放回口袋。

麻醉剂的药效在逐渐消退，他呼出一口气把疼痛抛之脑后，舒舒服服地窝进沙发，欣赏恋人的睡颜。

估计是太宰治看得实在认真，连帮他开药的医生都恨不能静音写字。笔尖！讨厌的笔尖！倚靠着年轻的干部先生，那个橘发陌生人调整了下姿势往沙发里陷得更深，漏出两句梦呓。声音含糊黏腻，不比石墨在纸面逐渐消瘦时发出的分贝更高。

看来睡得不安稳。太宰治心下了然，毕竟中也从得知了他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没好好休息过。任务败露是否会被港黑追杀暂且不提，他还得提防自己人——那个雇佣他的团体。要知道杀手不止是杀人利器，还是行走的信息炸弹，杀手也是需要信誉的：不但需要，还赖以为生。一个被认为不稳定的情报器将在顷刻间从刀刃变成鱼俎，只有被剁碎至面目全非的命运。

中原中也为从刀刃下存活拼了命地逃，逃到此刻眼底乌黑发紫，多年积淀下来的疲惫填充卧蚕，在上面歇斯底里地呼唤睡眠。在浑水里走，太宰治见过太多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个儿的人，但中原中也和所有人都不同，他的弹匣要么是满的要么空空荡荡，最后一枪也要朝外开——看我弄不死你。看我弄不死你们。

这小小的身躯里育有庞大的恨。

据芥川两小时前捏着鼻子的描述，板仓的尸体简直像在河里泡过三天三夜，被侍从发现时几乎烂进浴缸里。中也刀法够漂亮，保证他每块肉都吸饱水——和伴侣闹矛盾的厨师，通常就这么处理砧板上的鲶鱼。这让太宰治莫名有点高兴，因为中也和他连挑选的泄愤对象都如此一致，只可怜板仓已年过半百，还要用圆滚滚的肚皮当他们间情爱的缓冲墙。但当真好用，过滤后落在对方身上的愤怒早少去大半，中原中也能忍住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没下死手还得多谢他老人家。

于是医生刚抬起头，就看见上司带着一脸沉醉的迷之微笑端详那来路不明、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男人。

毛骨悚然之余，她的脑海中缓缓冒出八个大字：

太宰大人，谈恋爱了。

真是罕见呢，医生万分满意地在心里点头，仿佛亲眼目睹了生命大和谐的一线战地记者。

......不对不对，稍等一下、请不要在一只手差点残废脖子接近毁容的情况下谈恋爱啊！！！虽然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请清醒一点啊太宰大人！！！

显然她上司听不到这尖叫着的劝告。刚刚擦拭过的蓬松头发遮住了半边额头，太宰治放轻呼吸，像端详蓝宝石似的端详中也，眼里的快乐质地纯净。见过大世面的黑手党医生于是镇静下来，意识到此刻有多珍贵。

绝无仅有，那是一个简单、剔透、心思很好猜测的太宰先生。

“嗯......唔？”

中原中也哼了两声，身体缓慢歪倒下来。眼看着他就要栽进沙发，左手缠满绷带、静坐如钟的太宰治不知何时挪了过去，用肩膀接住耷拉着的橘色脑袋。

“……”好吧。医生趁给上司递清单的机会低头瞄了眼日历，确认今天不是2月30号或者4月31号诸如此类的诡异日期。

但要说起来，她确实听被海风吹着凉的员工讲过，太宰先生好像有了个了不得的对象，居然大改作息、坚持每天清早到岸边的芦苇丛中幽会。八卦本就是越传越精彩的故事接龙，到后来几乎变成十八禁工口段子，窃窃私语里充斥了“就是那个，他们那个，你懂吧”这样莫名其妙的暗语——到也不怪港黑职工，谁让太宰治平日太严格了，在他手下干的每年都按惯例上足保险，手脚废了有护工，心态崩了就精神病院敞开大门欢迎您。如今好不容易能拿到的独家爆料，每天静坐吃瓜，那简直比国中生放学后咀嚼校长的私生活还刺激……保不准会掉脑袋的那种。

想到这里，医生眼神更坚毅了几分，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是越发沉重。

而另一边，太宰治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外人身上，而中原中也睡眠浅，刚才那几下动作早把他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抬头就是太宰治近在方寸间的那张脸，认真得要命。

中原中也毫无防备地被那道目光逼得双颊发烫，咳嗽了声扭过头去，这才淡淡瞥了眼在场的第三人。

这又是……搞什么啊。

刚才倒头就睡是身心过度操劳后的短暂休克，何况太宰治在身边他很难不沉湎于久违的安心，以至于在一旁睡着后都没发现手术结束了。闯进医院的急救部前他们狂奔了两公里，警笛在身后追了没多久就跟丢了——中原中也这两日在码头上当临时工，掩饰身份并改换住所的同时顺带摸清了这片居民区。

巷子口窄得可怜，车完全开不进，而夜晚楼道间更是黑咕隆咚，条子们跑得再快也不及这俩在道上混的。不过他依旧用上了十二分谨慎：太宰治的伤不至于危及生命，但倘若治疗太晚左手手掌就废了，他可不想下半辈子就跟一个残废。所幸港黑方面和当地及时打好了招呼，到医院时连病床挂吊瓶都给推到了急诊门口，就差太宰治双腿一软躺上去——躺上去前还非停下来问他：中也，会在走廊等我的吧？

他说当然。不但如此，你是要再敢骗老子，还能冲进手术室把你从VIP揍到隔壁的ICU呢。

好啊，那我就放心啦～

也不管现场有多少医生护士，太宰治就凑上前亲他的额头，跟哄人似的。

玩闹归玩闹，迫于港黑方面的巨大威压，医院真派出了堪比重大灾害抢救队的顶尖人才，让手术得以在三小时内结束，异常顺利。但由于两个人都身份敏感，太宰治考虑再三后还是没在病房过夜，而是提前带他回了酒店，将日后康复由港黑的内部医生负责——中原中也看了眼收拾东西准备跑路的白大褂小姐，想必流程已经走完了。

但仍为他们过分亲密的姿势感到不自在。他还没能适应与作为港口黑手党的太宰治相处，与一个极危险的人物……却只是挪了挪膝盖，没将对方推开。

“这是哪儿？”他问。

环顾四周，带有落地窗的房间还算视野开阔，看着像大户人家的起居室模样。但陈设品味却可谓无聊透顶，他们坐着的沙发也摸上去有些年头了，传统老套乏善可陈，估计是某个酒店的豪华套房。

“我的酒店房间。放心，没有我的允许谁都别想进来。”

视线向下移，“那你的手......”

“主刀医生保证过，残废不了的。”

“——哦。”

他睡眼惺忪，居然连这都忘了。

像黑胶唱片，嗡鸣中滚过颗粒嘶哑地转动。太宰治的声带震动传递至他胸膛，明明只是最简单一句陈述，却让他睡梦中也仍紧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那道目光从左上方斜落至他侧颜，打破沉默：“中也？”

中原中也低头看着沙发上丘陵般的褶皱。

“看我一眼，中也。”

** *看我一眼* ** ，刚认识的那些天里太宰治经常这么讲。或在久久得不到回应时勉为其难地改变措辞，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吧——我有话要对你说，中也，你猜这是什么，中也……中也！换汤不换药。

让一个人的目光落到另一个人身上，最容易的事情。能否承受这道目光的重量，太宰治的双眼时而清澈时而晦涩，如果今后要背负着这道目光翻山越岭、他会不会因为不堪其重而骨骼破碎。

但下一刻太宰治已经站起身来，刚换下污秽的晚礼服，淡淡的腥味和药水味渐渐弥漫开来。春季的深夜空气如泥沼浑浊，只得三两步走到阳台边拉开玻璃门，带着痛觉神经的气息于是被海风洗劫一空，中原中也转过身看他时，披在肩上的、大了两码的外套缓慢滑落，露出半边深红色血痕。他这才发现外套上是太宰治浅淡的香水气息，衬衫上则是血液，当真被层层包围，再逃脱不掉。

“干什么？”

“当时，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黑暗钻进身体的缝隙，他背靠整个海滩的夜景，对室内灯火中的人说。真是无厘头的对话。后者跟随着他，穿透在客厅内打旋儿的困倦的风，橘发乱了，贴着面颊抚弄，太宰治透过那对忘记摘下的蛇绿色隐形眼镜又看见一片海。

“......怎么可能？那头黑发很低调吧。”

“那头黑发也足够吸睛了，”也足够美。太宰治忍住没有用美这个字眼，“你是我望向人群看到的第一个人。唯一一个。”

“可我还戴了美瞳，还抹了唇膏！”

“没用，没用，中也，全都没用。你的瞳仁藏在这么拙劣的东西下面，”说着，太宰治伸出食指和拇指便逼进他向内凹陷的眼眶。阳台上灯光昏暗，指尖可以趁火打劫作乱四方，于是中原中也脆弱扇动着的眼睫毛立刻表达了抗议，携厚重的乌黑膏体遍遍颤抖着扫过异物、将结块的化学制品剐蹭其上……可他本人却没有躲开。或许是因为太宰在E岛上的某个夜晚轻叹过他眼睛无与伦比，他一厢情愿地相信即使被面前这个人剁碎，最后这两颗眼珠也会被小心地泡进福尔马林液作顶级藏品，所以毫不畏惧，静静看着面前的年轻干部，而后者则只是目不转睛地对他笑：熟稔的痴迷神色，曾在情动时倾泻过他满身。

“你的瞳仁，”左眼一阵轻微不适，太宰治的手指捏住了瞳片。他听见那个声音重复道，“藏在这种拙劣的东西下面，简直是裸奔。”

“比这更糟糕的是唇膏，玫瑰红色。你知道它们在你的双唇上对增添妩媚毫无帮助，只是徒增狂傲吗？”

“也许第一天我就看透你了，或者说你根本毫无伪装吧。把最初的，橘色头发、蓝色眼睛的中也放在我面前，必经之路，海潮挑逗沙滩处延绵千里的岸线。我们就在那里交汇。”

声音于是激动起来，但很快恢复镇静；手指又黏着滑腻的瞳片来到下唇，那处早擦拭干净，再凶狠摩挲下去便红得见血，随时将爆裂。晚风将头发揉乱了，太宰治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休闲衬衫，宽松袖管顺从了风而紧贴臂膀，没有晚宴时的眼花缭乱。中原中也想起他站在楼梯上向所有人致辞的模样，眉眼间摇摇晃晃的慵懒显示他刚抽过不下三支烟，或许四支；中原中也想象他后仰躺在沙发上，“港黑干部才有资格坐的华贵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翻阅自己的详尽资料，随手一抖、把燃尽烟头碾进烟灰缸里。卷烟纸的断头台，在他心上留下重度烧伤。

夜晚安静，五星酒店的视野要比民宿开阔许多，海潮声不必克服什么便能荡漾至耳边，他像这两天经常做的那样，第千百次闭上眼，准备承受这熟悉的、冲刷神智的痛苦。但痛苦并未如约而至，相反，唯一明晰地刺激他神经的，是手指如鱼鳞滑过唇珠的触觉，接着他感到太宰治微微垂首，让温热呼吸以熟悉的角度喷洒在嘴角。可以吗？这个姿势在问可以吗，试探的姿态似曾相识，可他分明听见太宰治轻笑，双唇间，答案呼之欲出。

———或许一个人来岛上，就是一座孤岛迁居到了更大的孤岛上吧，总是寂寞、不安，随海潮起伏，顺风暴迷失。不过是这样而已。那天太宰治几乎在自言自语，说出这样的论断；无可救药，他们都心知肚明，世界里的每样事物似乎都是对他们生活的惨淡隐喻，而他们的生活不过是大部分人类生命的隐喻。可是，真的
*如此*无药可救么？

太宰治像看透了他的心思，“接下来，中也打算怎么办呢。”

“我无家可归了。”

“嗯。”

“拜某人所赐，还身无分文。”

“所以？”那家伙笑意更甚。

水晶吊顶将金色暖光铺在半边面庞上。越过肩膀，可以看见错落的棕榈树，路灯因年久失修而暗得散漫，他对自己默默地说：也许一切并非无药可救。多少年，穿过多少灯火辉煌的宴会厅，他仍怀念着遥远到几乎从未存在过的日子，那时自己尚能用原本的模样畅快生活。可有些瞬间，他又坚信身下双腿已退化成鱼的尾巴，在陆地行走，像小美人鱼般步步如刀割。因不适应那里的繁华，干燥和平凡而日夜苦痛，太宰治，原来你也是将鱼身劈裂成人类大腿的异族，我们之间有神明才知晓的秘密语言。

他踮起脚让呼吸交缠，把太宰治的领口狠狠向下扯，崩落两颗扣子在地上打滚：“这该问你，你会带我到哪儿？”

“当然是……

“带你回到我身边了，中也。”

吐息间吻捎来燥热，汗水也淋漓而下。他想今年的夏天果然是要来了，颤巍巍地、静悄悄地，这么降临在他身边。太宰治用气音回答他说：这里的海洋尚无人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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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可以像条赭红鳞片的美人鱼，永远赤身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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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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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篇从去年四月开始，中间断了很久，一直到今年三月才最终完结。因为时间跨度比较长，所以首尾文风变化了不少！续写时重读一年前自己的文字，感到又温暖又惊喜，在高中熄了灯的宿舍里居然能用纸笔创造出这么美好纯净的故事，怀着无尽耐心，写遥远的某个海岛上两人相恋的故事。

最后感谢你看到这里！祝白色情人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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