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马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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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年1月18日晚。楼里大部分同事都已经下班，唯独剩下我在办公室带人开会，其中唯一一位女同事就是瑞拉。我心里觉得对不住，原本人家可以早点回家陪老公跟孩子的。以前法医跟刑侦不在一栋楼里，后来公安部建了新楼，都放到一块了。我跟瑞拉不在一层，平时除了工作必需，我都有意回避施圆。这两天我的腿又有点犯病，一打弯就疼得钻心，瑞拉体谅我，带着尸检报告上楼来找他开会。我跟整队人都在，那维莱特也来了，办公室里烟一根接一根地续，呛得瑞拉睁不开眼，抱怨说，都少抽点吧，尤其是你马修。我点点头，老老实实把烟掐了。那维莱特说，开始吧。瑞拉开始：简，女，十九岁，死亡时间在两天前，1月16日晚七时左右，死前曾遭到性侵，但隐道内未发现茎液成分（这点奇怪），死因是被勒颈窒息，双手手腕均有勒痕，背部有多处鞭打伤和擦挫伤，可判断尸体在死后曾被拖拽。哈特插了一句说，还是抛尸，故意选的鬼楼大坑。瑞拉不评论，继续说，尸体腿部发现的刀刻图案，跟三年前那个受害者安妮腿部的图案在同一个位置，造型也几乎一样。哈特说，摆明了，挑衅呢，操，队长你见过这种事吗？我摇头说，没。那维莱特说，简的家属白天来指认过了，现在情绪还很激动，建议等过了今天再问话。我说，受累了，都早点回去吧。
散会以后，我杵在窗前发呆许久，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那天我鼓起勇气给那个陌生号码发了一条请求见面的短信，却一直没有回音。他是谁？手上会不会有当年被我们遗漏的线索？那维莱特递了杯咖啡给我，他应该是去找瑞拉聊了几句才过来，和我并排站在窗前问，在想什么。我说上个月我去看了汤姆老母亲，老人家身体还行。那维莱特说，案子不破，对不起汤姆。我说，肯定得破。他问，马修，这回你怎么想？我对他一向坦诚，我在想，当年咱们抓莱欧斯利，虽然线索全都指向他，抛尸是他，烧车是他，砖房里最后也发现了安妮的DNA，但始终没有证据证明是莱欧斯利强奸了安妮，还有杀害汤姆的凶器也一直没找到，很奇怪的一点就是，我那天看见的那把手枪，灭火后没在砖房里找到。唯一直接的证据，就是安妮衣物上的血迹是莱欧斯利的，再就没有了。我说，还有，两人尸体都被刻上的那个图案到现在也没个说法，一次没意义，两次就是故意，我看过当年报纸上每一篇写鬼楼案子的报道，奸杀虐待都写了，但没有一个字提过这个图案，说明除了现场我们的人和凶手以外，没人知道这件事，也就说明不存在模仿作案的可能，那完全可以假设，现在的凶手跟当年就是同一个人，或者当年其实就不止他一个凶手，至少还有人协同作案，才会故意下手刻图案，至于目的不清楚。那维莱特反问，要是当年真抓错人了呢？我说，那这三年来真凶就一直逍遥法外。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如果真凶一直逍遥法外，至少其中一个是，我该怎么面对过去这三年？又怎么心安理得地面对汤姆的母亲，还有惨死的安妮？
那维莱特看着窗外，似是不经意地提醒，现在国内鉴定技术也革新了，N城公安部的实验室，去年就能检测出痕量DNA了，当年安妮体外发现的精液就是痕量，案子要能重启，那维莱特说，强奸安妮的人到底是谁，很快就能有答案。他的意思我听懂了，背上像是浇了盆冷水，那维莱特的提案一点没错，我只是自己不敢说，更不敢答应。沉默了一会儿，那维莱特开口说，不管怎么样，前提是把当年所有的嫌疑人再抓回来。我接话说是，至少凶手的范围被缩得很小了，当年有重大嫌疑那几个，莱欧斯利死了，亨利、瘦猴杰西、霍夫曼还活着，安妮舅舅矮子帕也在，顺着这几个人摸回去，当年到底漏掉了谁，不难。
那维莱特回去以后，就剩我自己了。这三年里，我从来不敢主动回想当晚的一切，不是后怕，是空虚，一把火把所有东西烧得干干净净。当我在急救室里醒过来，才得知那晚只有两声枪响，我其中一枪打中了厨房里的燃气表，没把我炸死都算命硬。就是那时候，我明白了，原来死就那么回事儿，不疼不痒的，就是太空虚了，从死里逃出来一次，老婆女儿也没来看过一回。对，就那天晚上，我开悟了，争案子挣功劳等升职没用，前途拼不来都是借口，婚姻从一开始耽误了就是耽误了。
次日我赶回队里，哈特已经带人从被害人简的父母家里回来了。简生前是那天我们聚会的酒店前台，独生女，平时跟父母住一起，社会关系不复杂，但之前有一个男朋友叫乔治，小混混，嗜赌，后来简就跟他分手了。据简的母亲说，简在失踪前一晚接到一个电话，当时已经后半夜了，简在电话里跟对方吵了几句，就匆忙出门了。哈特继续说，刚才咱们的人查了，那个号就是乔治，人我已经从南市场的台球厅里带过来了。我走进审讯室，乔治已经在审问了。小流氓一个，欠了别人四万摩拉赌债还不上，跟简好了不到半年，借简的钱也不还，简提出分手以后，他还纠缠过一段。我说，你现在是不是特愿意在这儿关着？放出去了怕被债主剁手剁脚吧？所以你跟简借钱，简不借，你就杀了她。乔治急得直蹿，手铐哗哗响，大叫说，我刚才都说多少遍了，我没杀她！我说，那你就是无辜的呗，那我得放了你啊，你参与赌博那家棋牌社叫什么来着？我叫哈特把你护送到那儿去，行不？我估计人家也能管你饭。乔治老实了，猛摇着头，后脖筋带着嘴角一起抽搐。我站一边搭眼就看明白，这小子吸毒。我示意哈特给他根烟。乔治接过烟，点火急得差点烧到嘴。哈特继续说，饭也吃了，烟也抽了，走不走啊？我送你！乔治低着头说，我说。
乔治开始交代，我也拉了把凳子坐下。哈特说，既然要说那就痛快点儿，1月15日凌晨，简失踪前一晚，你给她打电话干什么？乔治说，叫她出来。我问，别废话，叫她出来干什么？乔治说，见个人。我骂道，你搁这儿拉线儿屎呢？问一点挤一点！乔治说，那天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陌生号，一个男的，说他知道我在赌场欠了四万块钱，想帮我，只要他找人跟赌场老板打声招呼，四万块钱就能拖一年再还，还可以打折，一年之后还两万就行。我问，条件呢？乔治说，让简陪他。哈特说，这个人和简以前认识吗？怎么知道的你电话？乔治说，我根本就没见着，简认不认识，我不知道。哈特说，你就答应了？乔治默认，继续说，他约我在开发区的一个路口见面，凌晨两点多，把简放下我马上走，我带简打车去的。哈特说，简也不是傻子，就那么老实跟你去？乔治说，是我骗她说，我被追债的盯上了，可能会牵扯到她，送她去外地躲躲，我一个朋友在那儿等着接她。我说，然后你就走了？对方说什么你都信？乔治说，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嗯，把简放那儿我就走了。哈特跟我都走出审讯室几里地了他还回头骂了一句畜生。
我让人查乔治手机里的那个陌生来电，果然是个野号，通过那一次话以后就没再用过。对方狡猾得很，从头到尾都没露过面，也没留下任何破绽。哈特问我，怎么办？线都是断的。我说，简的案子，肯定是跟安妮的分不开了，捏一起查，倒推不成，从头再捋。哈特说，队长，我有个直觉，矮子帕当年也是介绍女孩给老板认识，现在这个乔治也是把姑娘带出去，你说会不会问题就出在这。我刚点上烟，抽了半根才说，想一块去了。但矮子帕当年就没几句实话，现在过了这么久更不会吐东西了，派人找亨利吧，看下能不能聊聊。
一宿没睡的我，回到队里时，见到哈特也红着眼睛，原来他也看了一通宵简在开发区下车地点周围最近的监控录像，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我问，简的尸体是哪天发现的来着？哈特说，16号，晚上十一点多。我说，死亡时间是晚上七点多，五个小时，这么短，报案人是谁？哈特说，是个男的，说完尸体具体位置就给挂了，没留任何信息，接线员打回去但不通。我说，怎么早没人提？哈特说，你怀疑是抛尸的人自己报的案？能是谁？我脑子有点乱，我突然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查下去了。坐下，抽根烟，望望窗外公园里晨练的老人，长叹了一口气。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人在跟他玩一场游戏——到底是谁？报案的又是谁？一共几个人？
我还在这心慌意乱，哈特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脸色就黑了。我问，怎么了。哈特说，亨利人找不到了，三年前就没影了，他那司机瘦猴也消失了。我打了一个寒战，莫名想起今早副局长乔治过来了一趟，问我这次案子的进度。幸好我打了个哈哈，什么具体的也没说。现在再回头想想是乔治在案发当晚把死者现场附近的交通录像都带来找叫专人审查，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我赶紧临时开了个会，现在两条重要线索，一个是抛尸的车给我抓到，另一个就是亨利。两组人分头行动，一批人去把亨利的事查清楚，他三年前什么时候跑的，为什么跑，跑哪去了都要查清楚。剩下一批人又跟着我直接去交通局把鬼楼附近所有的路口监控都看了一遍。
果然被我猜中，16日当晚十点刚过，有一辆尾号86的黑色尼桑商务车经过路口，奔北去。一路监控显示，他驾车进了开发区，十五分钟后消失在了最后一个有监控的路口，从那以后，那辆车就消失了，附近的十六个路口监控中，就再也没出现那辆车。哈特说，实在太可疑了。我说，是太聪明了。我在心里说，即使此刻我现在有百分之九十确信，那辆尼桑车从开发区回来时里面就载着简的尸体，可这个抛尸人就是没给他留下一丁点把柄，就算把车找来都没用，现在车里就算真留下简的DNA，也早被洗个一干二净了。比起这人为什么要杀简，我更想弄清的是，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哈特说，队长，不用想了，肯定就是这小子啊！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巧？他开车出去的时间，正好跟抛尸和报案的时间吻合，不是他还能是谁？抓人吧！我把手里的烟抽完，说，我现在也相信是他，可是证据呢？哈特反问，还要什么证据？我说，鬼楼四周的摄像头，根本就没拍到过有人把尸体搬到院子里的过程，那么显眼的一辆车，从头到尾甚至就没在鬼楼周围出现过，你怎么证明，抛尸的就是他？哈特不服气，继续反反复复看晚十点半以后鬼楼四周所有摄像头里的监控录像，真的没有，就是没有，那辆黑色商务车就像个魂儿，从驶入街口的一刻就消失了。哈特心里本想说见了鬼了，可最后从嘴里冒出来的那句却是，他妈的神了。
我没有继续跟着他看监控，只是在想，不管这车是去干什么的，往亚尔木克湖畔开之后就消失了，既然回市区和去外地的路上都见不到，反过来想的话，有没有可能这车就停在湖边了？那边除了无法开进商务车的碎石荒地，还有不能被交通局监控到的地方，就只有那天我们在聚会的度假酒店。而那天晚上的聚会，在十点之后到场的就只有一位。
我猛地站起身，吓了哈特一跳。他说，队长你去哪，我跟你一起。我想了想，跟他说不是去出警，我自己去就成。
我在开去亚尔木克湖的路上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干这件事，没法想通，永远也想不通。偏偏这种时候，我想起一年前，一个父亲为女儿砍人的案子，我也是一样痛苦，但远比不上此刻痛苦。我想到那天喝了酒跟哈特哭着说出的那句话——这个世界，坏人都抓不过来，好人还跟着犯错，你叫我怎么办？
到了地，我先开进酒店露天的停车场，想着如果他已经开走了，我就去问酒店要监控。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那辆尾号86的黑色尼桑就停在那里，顶上还停着积雪没有融化。
里面坐着一个人，我站在车边跟他对视了好一会儿，不知道该不该哭一场。
我听见自己说，那维莱特，怎么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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