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达】论金丝狐狸球咕噜咕噜滚下山的可能性

钟公短篇

写作业鱼

2024/12/04 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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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我要这山断不了来路，我要这水挡不住归途，我要天地都为我让步。

璃者，至透之奇石，山间之明月也。

在这片瑰土得赐“璃月”这个名字之前，重峦叠嶂的山海还尚未归于哪位神明的管辖之下。那个年代即诞化而生的生灵多以仙兽为主，也有少部分魔神由天地共同造化而成。这份被提瓦特大陆默许的法则，或许是想为群龙无首的未来备好不时之需。

最早的仙家众人自绝云间走出，此前高耸入云的山峦常年遮挡住大半的天空，仰望星空如井蛙抬头，只能看到被圈起的小小一片蓝色。而今拂开碍眼的高峰，天空一下变得辽阔起来。新世界为遗世独立的一隅敞开了门扉，欢迎这方文明将整片辽阔的土地都纳入麾下。

被栽在绝云间深处的有一棵古树，地处整个提瓦特仙气最汇集充沛的地方，传闻是天空岛为回应最初一代人祈愿所栽。人们或许不会将一棵树作为信仰，但漫长人生里站在树荫下的那几秒，人人均是这么一棵树的信徒。他们留下发自内心的虔诚祈愿，随后古树将落下一片颜色各异的落叶，以象征他们的愿望已经被天空岛的神明听到了。

所以虽然绝云间相对地广人稀，古树旁却是人来人往，堪称这里的特色景点。人们或许真正所求的不是愿望得以实现，而是想在这无神统治之地买一份信仰与寄托。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人在树下放了颗蛋，上面印着比金黄色菱形稍许复杂些的图纹，里面不知道会孵出些什么东西。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颗蛋，但没人敢动它。这种来路不明离奇罕见的怪蛋中诞生的多是拥有剿灭山海力量的魔神候选人，要是从蛋里就学会了记仇，估计破坏者未来会遭殃吧。

得益于人们对未知的敬畏，这颗硬得像石头的岩蛋躺在灵气最充沛的地方滋养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在第五十天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里面的新生命用力地顶破过厚的蛋壳，从只能容他窄身通过的缝隙中钻了出去。

形貌像是棕褐色的条状物体，留着少许黄色毛发，正用小爪子一步一步从蛋壳艰难地挪到地上。初生的岩龙小得像条蚯蚓，好像过路的行人一脚就能踩死，和叶子一道埋进土里去当古树的肥料。

他离开狭窄的蛋壳空间，在树荫下的草地跌跌撞撞变成了一个半人半龙的婴孩模样。经过近两个月得天独厚环境的滋养，竟然有仙兽一孵化就掌握了化形的仙力和本领，但发育过快也导致生长所需的营养匮乏、消耗速度倍增，刚刚出世的小岩龙正处于急需进食的阶段。他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在古树下产生了第一个欲望。

口腹之欲是最常见的愿望之一。许多人的奔波也只因这四字而起，在这里祈愿温饱之人不在少数。听到幼龙食欲的古树发出一道金光，随后却落下了一片象征姻缘的红叶。

也不知道今天是古树摸鱼还是天空岛的某位神明在摸鱼，祈愿被搞错没能获得食物的岩龙捡起落到地上的红色枫叶，不满地皱了皱眉，然后将神明的回应一口塞进了嘴里。

绝云间所居的仙众之间消息流通迅速，听说古树下那颗钉子户终于孵出了个小玩意，于是一个个带薪摸鱼，纷纷推下手头的工作前来观摩。

刚刚出生还光溜着一个屁股蛋子的幼龙不解地看着围观他发出窃窃私语的仙众，安静得不像个初生的婴孩。

第一个鼓起勇气上前的仙人伸手想抱他，小岩龙一扭身，从仙人的怀抱里钻了出去，又变成蚯蚓大的小龙一溜烟地爬上古树，缠在树枝上不动了。

树荫底下的一众仙人均仰头拂手惊叹，方才出世就掌握自如化形能力的孩子未来必然不是等闲之辈。若是教养有方，后日定能救这片土地于水火之中，但若是走了歧路……

仙众担忧得面面相觑，最终决定一同抚养这只小岩龙，以扼杀后者的可能性。

他们给他起了个名字，叫作“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十多岁的时候，此地民间流传了不少怪谈传说，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绝云间的那条水路。蜿蜒的河道一路向北溯洄，其源头来自遥远至冬的雪山山顶。

那是妖物气息最为浓重之处。同绝云间的仙气缭绕哺育了不少初开灵智的仙兽一样，滋生妖气的至冬也豢养了诸多危险的凶兽妖魔，其中当以九尾妖狐一族最乐衷于害人索命，每年都有不少无辜性命被走水路溜进南国的狐狸收走，落难人数与日俱增。一些德高望重的仙辈联手封住了两国共享的一条源流，但仍拦不住一些偷渡而来的漏网之鱼，造成一桩桩血淋淋的命案。

按常理讲，仙人们不会让年幼的孩童靠近这流祸水，但摩拉克斯称不上谁家的孩子。一个不注意，这家仙人以为他在那家，那家仙人以为他在这家。一来二去，吃不饱的幼龙常常利用这个漏洞，在仙众眼皮子底下溜到这条“狐狸河”里抓鱼吃。

正是处于长身体的阶段，肚子每天都因为没吃饱而咕咕叫着，小岩龙不好意思和大人们要太多东西吃——尤其是自从有仙人调侃他“再吃下去该咕噜咕噜滚下山了”之后。

吃不胖的小岩龙坚信长辈们又在吓唬他。怎么会有人胖得咕噜咕噜滚下山呢？哪有龙不是“又瘦又长尾巴上还有小祥云”的呢？

大人总爱编一些浮夸的谎言来骗小孩。吃得多并不会咕噜咕噜滚下山，所以“狐狸河”里也不会有狐狸。

他还从未见过狐狸。绝云间的仙兽数来数去就是那几样，混沌初开，物种多样性尚未丰富起来，连自己这条龙也是一根独苗。听大人的描述，狐狸应该是长着三只眼睛八条腿、青面獠牙的恐怖魔物。

这不就是蜘蛛精吗？他一条龙能打十个。

所以当他在河里高兴地用祥云尾巴拍打着水花抓着滑溜溜的鲈鱼时，一个远远漂来看着人畜无害的棉花团子引起了毫无防备孩童的注意与好奇。他吃力地将顶他两个大的团子抱到了岸上，手指戳着被水微微打湿而深了一个色调的厚重毛发，陷下一个个小洞。

像个毛绒绒的大花苞。

能吃吗？软软的，看起来很好吃。摩拉克斯盯着大毛茸茸东摸摸西摸摸，团子“呼噜呼噜”叫了两声滚了半圈，随后自中间开始绽放，被包裹其中的小孩如探出的花蕊一般显露出来，外层的毛绒绒向后收起，竟是五条比身体还大的尾巴。

短短几秒，他好像见证了一朵鲜花的慢慢盛开。

从毛线球里出来的小家伙也用宝蓝色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摩拉克斯，目光剔透如琉璃。原来这就是狐狸吗？一点也不像蜘蛛精，明明很好看嘛。饥饿的小岩龙舔了舔唇，脑海中闪过无数道新菜品：金丝狐狸球、狐狸窝窝头、文火慢炖狐狸鲜、爆炒狐狸……

他正盯着狐狸的漂亮眼睛发愣，阿贾克斯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兽耳抖了两下，随后像所有犬科动物的固有天赋一样，甩起一阵头和尾巴，溅了小岩龙满身的水。

阿贾克斯，全村最好的狐狸，两百岁就修炼出了五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成功练就独家秘技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毛球咕噜咕噜滚下至冬的雪山，一路南漂到异国吃人。

本想漂得再远些，到人流更密集的地方饱餐一顿。结果被一条傻龙拦在这荒无人烟的水边，阿贾克斯气恼地甩了他一身水，发现对方是个比自己还迷你的小豆丁。

头上长着奇怪的犄角，屁股后边拖着条布满鳞片的尾巴。阿贾克斯怪异地瞅了那尾巴一眼。好可怜啊，怎么秃得一根毛都没有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生物。

那么小的孩子，他一口十个，塞牙缝都不够。想到这里，阿贾克斯更气了，从尾巴上站起来准备赶紧把这四不像的小孩子吞入腹中。

蚂蚁再小也是肉！他漂了一路，饿得眼眶都深深陷了下去，正磨着爪牙准备进食。

结果同样饿得头昏眼花的“食物”先下手为强地抓住了他的大尾巴，一口咬了下去。

岩龙吃了一嘴的狐狸毛，什么肉都没咬到。原来这大尾巴只中看不中吃，剃了毛估计也剩不了多少肉。被抓住尾巴还拔了一大簇毛的狐狸差点一蹦三尺高，红着脸和小屁孩抢着自己的尾巴，嘴里还嘤嘤呜呜地发出狐狸叫，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小孩一边咳嗽一边呸着嘴里的狐狸毛，嘴角一瘪，委屈地哭了起来。

一个十几岁的魔神和一只刚刚化形的妖怪，两个小孩对着哭了半天，都饿得瘫倒在地上。

最后本着同病相怜、自己还更加年长些的缘故，阿贾克斯把小孩拎到水中洗去戳了他一嘴的毛，又顺手抓了几条鱼分给小孩。看着自己漂亮的尾巴毛一根根随着河水流向远方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阿贾克斯心都在滴血，干脆眼不见为净地一甩五条蓬蓬尾，张开血盆大口，把两条鱼不带吐刺地整条生吞入腹。

旁边的小孩小心翼翼地从他身旁拿了一条最小的鱼，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地啃着。对比甚明。

“谢谢……”吃饱的小岩龙恢复了平时的沉稳，要不是眼泪还挂在脸上，讲话也带着浓重的鼻音，阿贾克斯都要以为刚刚比狐狸还能嘤嘤嘤的不是他了。

“谢什么谢，”阿贾克斯抹了抹嘴边的鱼血，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开始凶巴巴地吓唬小孩，“我是狐狸，来吃人的！”

“哦。”摩拉克斯看着他，平静地回答。

“你怎么不怕我？！”阿贾克斯难以置信，挤眉弄眼试图把表情变得更凶，结果反而滑稽了起来，“我是妖怪！”说完，他亮出了尖锐的指甲。

“你是好狐狸、好妖怪。”小岩龙点了点头，抱住了暖乎乎的狐狸。

狐狸噌地一下熟了，变回一团金丝狐狸球一滚十米远，缩在尾巴里的眼睛狠狠瞪着他。

妈妈骗他，说好的南方人都怕狐狸的呢！

阿贾克斯想，他真是全村最丢人的狐狸。

“阿贾克斯！阿贾克斯！”

小岩龙着急地拍打着半截身子入土的狐狸屁股，像在拍一只给小孩子玩的玩具皮球。

没办法，狐狸的腿在空气中不停乱蹬，尾巴也像螺旋桨一样甩来甩去。露出的下半身只有被蹬得弹来弹去的屁股稍微老实点还留在原地。

他一不留神，这只狐狸就弹射起步纵身一跃，对着地面来了个亲密的头槌。这家伙……又把草坪当成至冬的雪地玩了。尽管已经讲过无数遍，“在不下雪的南方倒栽葱只能吃泥巴”，但本能驱使并非三言两语所能改变的。每次他一时兴起的代价都要摩拉克斯来为他买单，可怜的小岩龙费半天劲才能将这个大块头弄出来。

“唔唔唔&$¥苏卡不列%#……”脑袋被埋在土里的狐狸不知道在说什么，狐狸语夹着至冬本土方言，听起来绝对不是什么中听的好话。

“你别乱动，我拔你出来。”

摩拉克斯把着狐狸腿用力一拉，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狐狸则从泥巴洞里飞了出来，越过他的头顶，咕噜咕噜滚下山。

他赶紧爬起身追赶滚下山的球，阿贾克斯倒在山脚吐出嘴里的两根狗尾巴草，眼冒金星地揉着晕乎乎的脑袋。

摩拉克斯使劲晃了晃狐狸，被甩得更晕的阿贾克斯眼睛一翻，躺在地上一脸嗝屁模样。

“阿贾克斯！”幼龙稚嫩的声音喊着少年的名字，小巴掌拍打着他的脸。

“别打了别打了，小祖宗。”装死的阿贾克斯抓住他往自己脸上抽耳光的小手，脸黑得像个怨妇。

摩拉克斯见他活过来，眼睛又亮了起来：“跟我说，三二一，一二三——”

“一顿几个狐狸啊。”阿贾克斯捏住了摩拉克斯的嘴。

自从那日被岩龙从“狐狸河”里捞上来，他便莫名其妙充当了这个小屁孩的玩伴。本想找着各种机会把小孩吃掉，但每每想起那句“你是好狐狸、好妖怪”，阿贾克斯就不忍再下手，最后总是羞愤地一爪磨在旁边的石板上，剌下五道长长的痕印。到嘴的食物吃不到，现在反倒像是自己被这跑来跑去的小孩圈在了身边。

好奇心未褪的小岩龙还保持着新生幼崽旺盛的模仿欲，将他平日里爆出的不少狐狸黑话都学了过去。

“学人精！学人精！”阿贾克斯气恼地指着他的鼻子，戳得小岩龙闭着眼睛连连后退。

“学人精！学人精！”等他发泄完，摩拉克斯也伸出手，亲昵地点了点他的鼻子，然后踮起脚吻了吻他的鼻尖。

“笨蛋！”狐狸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又像受惊的缩头乌龟一样团成了一只球。全村最调皮的几只小狐狸都没这个小屁孩难缠。

或许是身份特殊的原因，仙家的许多小孩都不敢和摩拉克斯玩，同他说话也是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连仙人长辈们，在严厉管教的同时，也都对他透露出隐隐的尊敬。

在绝云间，摩拉克斯当惯了稳重懂事的早熟孩子。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个敢指着他鼻子说话的“同龄人”，摩拉克斯很快同他打成了一片。

当然，是单方面的打成一片。

“嘘——你悄悄藏在这里，这个匣子被我施了仙法，不出声大人不会发现的。”摩拉克斯把化为原型的小狐狸团进了一个小匣子里，大尾巴将内里的空间撑得满满的。

狐狸忍无可忍刚想跳出箱子大骂谁要跟着你这个小屁孩走，结果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好哦，那你一定要藏好我。”狐狸扒着匣子边可怜兮兮地看着摩拉克斯，适时地用鼻子发出几声软软的狐狸叫，拱了拱他的脸颊。

小孩的脸莫名红了起来：“放心吧，你不要突然出来哦。”他亲了亲撒娇精的额头，把小匣子盖上。

于是在所有人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只狐狸成功瞒天过海入住了摩拉克斯的房间。被关在匣子里的狐狸还在美滋滋盘算着自己的食人宏图伟业——先让这个笨蛋小孩引狼入室将自己带进敌营，然后趁其不备偷偷溜出这个破盒子，把一整个村的人都吃光！

等吃完人回了至冬妈妈一定会夸奖阿贾克斯的！哈哈哈哈哈——！

跟棺材一样黑不溜秋的匣子里，狐狸的眼睛却闪着老奸巨猾的精光，把一出好戏意淫得头头是道。

他催动法力，一掌拍在“棺材板”上，准备对着计划按部就班地施展拳脚。结果事与愿违，盖子纹丝不动。

阿贾克斯脸上的奸笑裂出破绽，随后整个分崩离析。他的面子挂不住了。一条蚯蚓龙十几岁能化形就算了，怎么法力比他这只两百岁的老狐狸还强？！

南方仙人都是什么妖魔鬼怪，真他妈邪门。阿贾克斯偏不信邪，他一爪一爪抠在盖子上，拿长长的指甲不断划着木板，木板被抓得发出渗人的惨叫、欲哭无泪，什么神仙听了都要掉一身鸡皮疙瘩。

阿贾克斯被自己挠出来的木屑扑了满脸，呛得他直犯恶心。匣子的主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小心地给盖子揭开一条缝，狐狸从小缝里看到个凑近的大大脑袋。

“狐狸哥哥，不要再玩木板了啦，我给你造个洞天好不好，你喜欢清琼岛还是罗浮洞？”小孩看着生无可恋吐着舌头直挺挺躺板板的小狐狸询问道。

“我要出去！！！”阿贾克斯正欲支起身却“砰”地撞着了天灵盖，流着泪花“嗷嗷”发出两声委屈的狐狸哭，指着小孩骂骂咧咧。

小孩装作什么也没听到地盖上了盖子。

随即被重新“盖棺”的阿贾克斯一阵眩晕，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境地。不是清琼岛也不是罗浮洞。是一处不太标准的白皑雪原，不过比起雪原倒更像冷冻过的面粉堆。“积雪”的厚度大约能没过膝盖，估计造出这片洞天的人也没怎么见过真的雪，唯二能倚靠的只有有限的想象力和狐狸口中关乎家乡的二三语。

可是这样另类的雪原也足以吸引一只独在异乡的小狐狸。捂着脑袋上的包还在痛得一句句蹦至冬粗口的阿贾克斯一见到满世界的白雪看得眼睛都直了，什么怨气都瞬间被扫荡一空，当场抬起前肢信仰一跃，在雪地里来了个真正的倒栽葱。

“不可以收起来吗？”摩拉克斯戳了戳狐狸的五条大尾巴，一脸为难。

“不收不收就不收！”阿贾克斯抱着自己心爱的尾巴，朝他张牙舞爪，发出凶恶的“呼噜呼噜”。

这只掉毛狐狸的尾巴从来不乏打理，毛色好得顺滑油亮，在狐狸界是能堪称极品的存在，况且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有那么多条尾巴的绝对是旷世奇才。这样值得炫耀的资本藏起来实在可惜。于是导致阿贾克斯每天都像孔雀开屏一样把五条尾巴张得大大的，生怕别人看不到。

虽然毛质极好，但掉毛期还是会带来诸多麻烦。好在摩拉克斯爱干净，每天都会打扫房间，否则这个家迟早要被狐狸换下的毛埋了。

“去、去。你就是嫉妒我有漂亮大尾巴。”阿贾克斯不满地踢了摩拉克斯的龙尾巴一脚。硬梆梆冷冰冰的鳞片触感一点都不好。

“可是我的床已经睡不下了。”小岩龙憋屈地站在床边，看着把自己位置霸占了的五条尾巴无可奈何。

“是你擅自把我带回来还偏要睡一张床的。”狐狸背对着他，视若无睹地闭上了眼睛。

“呜……”摩拉克斯委屈地点了两下手指，随后化成了一条小小的龙，盘在狐狸软乎乎的尾巴上睡觉。

比床舒服一百倍……揩油的小岩龙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将毛绒绒当成了一方巢穴，乐不思蜀地闭上眼睛。没有床位也不重要了。

什么东西？比豌豆公主还敏感的狐狸动了动尾巴，伸手抓住了混在其中的“蚯蚓”。

……他还当是跳蚤。阿贾克斯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被自己提着尾巴吊起来而荡来荡去，扒着爪子在空气中游泳的小龙。

“摩拉克斯？”他挑起一边眉，看着小龙逐渐找到支点爬上他的手腕，“你怎么那么小一条？哈哈哈哈哈——”他乐得拍了两下床板。

小龙似是不服气，轻咬了一口他的手指。明明以后会长大的——长得比最大的狐狸还要大很多很多，轮到自己把小小的阿贾克斯团进怀里，现在却只能让仗着年龄得意的狐狸逞一时快活。

“哈哈哈哈，不闹了、不闹了。”阿贾克斯摆了摆手，良心未泯地将五条尾巴收到只剩一条。

“你还是变回来吧，我怕我一个翻身把你这只小不点压扁。”虽然他的大尾巴让他想翻身也难上加难。

化为人形的摩拉克斯靠在终于空出来的半张床上，抱住了那根毛绒抱枕一样的狐狸尾巴，开心地rua了几下，长长入眠。

摩拉克斯从小学会金屋藏娇，前途无量。藏的还是足以让整个绝云间闻风丧胆的狐狸，好在他平日足够乖巧，长辈们都对他信赖有加，天天抱着个奇怪的匣子走来走去也不过问。

藏在屋子里的狐狸照常实施着自己的吃人计划。小孩走前特意嘱咐不要偷偷出门，被他当场抛之脑后。

狐狸可是野生动物，怎么会甘愿困于他人铸造的樊笼。阿贾克斯把手放在门的符咒上，这两天他读了许多小孩房里的书，虽说绝云间的仙法与至冬妖术几乎堪称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好在他也算有仙缘学得很快，五条尾巴不是白长的。

“破！”

门上的符印淡去，应声而裂。狐狸悄悄背着小孩溜出了房间。

“再见咯——！”他挑衅地对着屋子挥了挥手，准备前往小孩经常提及的古树，随机挑一个路过的倒霉仙人打架。

“师长们说，我是在那里出生的！”小孩和他说起古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把两臂张到最开，“那棵树有那——么大！”

那——么大。

狐狸也张开手比划，看着绿荫繁茂的参天大树，这大概要比小孩臂长的五十倍还要大。

今天来祈愿的人不多，也好让躲在阴影里的狐狸有针对地下手。站在树荫下的小姑娘仍在无知无觉地闭着眼睛许愿，不知暗流的悄然到来。

细皮嫩肉的南方人肉质最为鲜美，所以每年才有那么多狐妖想要溜进南国食人，其中悉心保养皮肤的年轻女子更甚。狐狸迫不及待地舔了舔唇，手中已经催动了妖力准备化出双刃拿下猎物。

满溢而出的口腹之欲传达到身旁的古树上，一道金光过后，本在乞求姻缘的姑娘看着飘落到手心代表伙食的黄叶一脸茫然。

就是现在！阿贾克斯正欲一个箭步冲上前进食，一块破石头却骤然从天而降，打断了冲到一半的饿鬼。

“哇啊——！”狐狸被打翻在地表情扭曲地捂住被砸了个正着的脑门，双目恶狠狠瞪视脚边的罪魁祸首。

“什么啊……”他捡起那块四四方方的整齐石块，其上金色的边缘包裹住正中心混沌的灰。这是哪个坏家伙高空抛物？良心比他还黑，有没有公德心啊！

古树又在摸鱼。

阿贾克斯忿忿地拿着这块精致的破石头，将神明的回应放进嘴里一咬。

差点磕断他的虎牙。

“是神之眼。”

摩拉克斯拿着阿贾克斯带回来的石头，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

“可是目前这片土地并没有掌管者，几位魔神的权柄都不足以为凡人授予神之眼。”摩拉克斯摊开手，也一脸迷惑。

“说不定是这片土地未来的神明认可了过去的愿望。”狐狸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一脸骄傲地炫耀着自己是被神明认可之人。

“乍一听好像不可能，但以普遍理性而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小大人摸了摸下巴，一脸认真地思索起来。

“这玩意要怎么用？”阿贾克斯东瞧瞧西晃晃，丝毫不怕把神之眼砸坏。

也是，能差点把狐妖的牙磕掉的硬物，大概也没有什么东西能破坏了。

“中心的元素还未亮起，现在无法使用。”摩拉克斯看着中间没有光泽的灰色，摇了摇头。连这是什么元素的神之眼都看不出来。

“为什么？”狐狸挑着眉反问道。

“你的愿望还不够炽热。”

阿贾克斯不服气。他是真情实感想吃人的！他想吃人的愿望比燃烧状态下的火史莱姆还要炽热！

“不过…你是怎么拿到神之眼的？”小岩龙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一般人得到神之眼总要被猝不及防砸个踉跄，摩拉克斯的家可不是露天的，要砸也该砸在屋顶上。

“咳……它就这样凭空出现在我手上了。”阿贾克斯移开了目光。

很明显是狐狸的鬼话。小孩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门上的符咒。

阿贾克斯紧张地咽着口水，他按照书上临时学的内容画了个一模一样的符咒，不知道会不会被摩拉克斯发现。

接着，小孩好像发现了哪处纰漏，转过头来气呼呼地喊道：“阿贾克斯——！”

被cue到的人早有预谋地呲溜一窜，想从窗户翻出去，结果常年狐狸开屏终于遭到了报应，毛绒绒的五条尾巴卡在窗户上钻不出去。

他上半身露在窗外，只留一个撅起的屁股给摩拉克斯。

“狐狸，坏！”

其实符咒画得很完美，没有任何谬误，小孩只是稍稍诈了一下他，狐狸就一溜烟跑了。跑了就算了，这只傻狐狸还没跑掉。

随后阿贾克斯感觉到自己的裤子被整条扒下，狐狸一个激灵，被蹭到根部的尾巴竖了起来，直接炸毛。

干……干嘛啊！

他红着脸闭上了眼睛。

“啪！”

圆滚滚的大团危机……一个个响亮的巴掌落下红印，狐狸屈辱得吱哇乱叫，尾巴在摩拉克斯脸上糊来糊去，咒骂了一万遍小屁孩。

狐狸的第一天吃人计划，失败。

“我不做好妖怪了！”这两天受尽折磨的阿贾克斯一拍桌子，撕破脸皮地指着小孩，“我现在就要吃了你！”

“可是你打不过我，狐狸哥哥……”幼龙可怜地在角落缩成一团。

“放屁！”狐狸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臭小孩，我讨厌你！”

“嗯，我也喜欢你。”小孩蹭了蹭他的手。

狐狸触电一样收回爪子，烫得他在空中甩了半天，他现在一听到“狐狸哥哥”就ptsd，巴不得绕着整个绝云间跑个三十圈来压惊。

这小孩实在是太坏了！仗着年龄小，遇到不想听的话不是装听不见就是装听不懂，撒娇的时候叫他“狐狸哥哥”，臭屁的时候直呼“阿贾克斯”。那么小就懂得玩弄城府长大还得了？绝云间那么多自诩清高的仙人怎么也不管管这个小白切黑，他不会对外小白莲只对自己一个人小坏蛋吧？

坏家伙，坏家伙！阿贾克斯跺了跺脚。

到底谁才是妖怪啊……！鬼知道这小破孩长大以后要祸害多少人，我阿贾克斯今天就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收了这只可恶的蚯蚓精！

他一个猛虎扑食向摩拉克斯逼去，小孩动也不动，平地立起一根岩脊，飞扑而来的狐狸直直撞在石头柱子上，鼻子都要压扁了。

“呜呜呜呜呜。”被半空截下落地的狐狸叉开腿坐在地上，鼻血和眼泪一起啪嗒啪嗒落下，梨花带雨地揉着通红的鼻子，两只平日一向立着的狐狸耳朵也耷拉下来，折成了飞机耳。

小孩显然有些着急了，上前检查狐狸的伤势，一遍遍亲着他的脸颊。

“不怕不怕，痛痛飞飞。”他抱着狐狸的头揉来揉去，轻声安慰。

狐狸抽泣着靠在他的肩膀上，表面委屈得滴滴答答，心底得逞地暗爽偷笑。不就是装无辜小白莲吗，他一只狐狸精还能茶不过一个蚯蚯人？

他改变主意了。他不吃其他人了，他偏就吃定了这个小孩。

直接吃掉又实在太便宜他，不解恨。他还要玩弄他的感情，骗他身骗他心，最后狠狠丢掉他。

恶毒的妖怪恨不得仰天大笑，等骗完人回了至冬妈妈一定会夸奖阿贾克斯的！哈哈哈哈哈——！

小岩龙看着一脸傻笑的狐狸，摇摇头帮他擦掉鼻血，心想以后绝对不能再磕坏他的脑袋瓜了。

狐狸的第二天吃人计划，失败。不过来日方长，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你想出去就告诉我嘛，我用仙匣带你溜到外边玩。不要再自己偷偷跑掉啦，让师长们发现，会把你当坏妖怪除掉的。”

摩拉克斯把阿贾克斯带到“狐狸河”，挽着裤腿帮他洗了洗刚刚在泥潭里打滚蹭得满是泥点的狐狸尾巴，小心得像捧着比黄金还重要的宝物，生怕一个伺候不好这位小爷又抱着掉毛的尾巴嘤嘤嘤。

我本来就是坏妖怪！

阿贾克斯舒服得闭着眼睛呼噜呼噜，正想反驳，又收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乖顺亲昵地蹭了蹭他满是肥皂泡泡的手。

“好了好了，不要撒娇啦，知道你最可爱了。”摩拉克斯揉了两把洗干净后变回原型仰卧在草地上露出雪白肚皮的小狐狸。

最近阿贾克斯乖得出奇，不乱跑出去了，也不提吃人的事了，一天到晚全心全意缠着自己当个黏人精，摩拉克斯也就不时带他到绝云间周围的许多地方玩闹。

仙气云集之地是练功的好地方，无论是对于仙还是妖而言，在此修炼都能事半功倍。摩拉克斯某天早上被惊喜的阿贾克斯摇醒，还在睡眼朦胧之际，就见对方把屁股翘起来让他看。小孩摸不着头脑，正想继续钻进被子里继续睡回笼觉，就被阿贾克斯从被窝里捞了出来。

“别赖床了！别赖床了！你看！”他又把屁股撅得高了些。

困得眼前模模糊糊的幼龙弄不清他到底要干嘛，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应声胡乱摸了两把他的屁股。

“笨蛋！我是让你数数我有几条尾巴！”

于是小孩伸着指头点来点去，本来在脑袋迷糊的情况下数数就很困难了，狐狸的几条尾巴还左摇右晃，愣是点了五分钟都没点清楚。

“别数了，小祖宗。六条！我现在是六尾狐狸了！”阿贾克斯捏住了摩拉克斯的食指，看着他又困乎乎地打了个哈欠。

小狐狸不高兴地一撇嘴，照常缩到一边不理人。

又要哄哄了……还没睡醒的小岩龙无奈下床，轻车熟路地抱住了闹脾气的阿贾克斯，凑上前轻啄他的耳朵。

“哼。”狐狸耳朵动了动，偏过头来不让他亲。

“呼噜呼噜～”小岩龙讨好地蹭了蹭他。

“不许学狐狸叫！”阿贾克斯一巴掌拍在旁边人的脑壳上，“你根本分不清好的呼噜呼噜和坏的呼噜呼噜！”

小孩发出的呼噜呼噜是找狐狸打架的呼噜呼噜，听得阿贾克斯拳头都硬了。

“不要生气了嘛，六条尾巴的狐狸哥哥。”

“还不是因为你就知道睡觉！”狐狸说着，气势汹汹地提起小孩，也不顾对方作何反应，直接破门而出。

被一路拎到一处山坡上的摩拉克斯一脸懵逼，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狐狸摇了摇尾巴，主动地搂住了小孩的腰，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颈窝，将他抱到了自己身上。

“阿贾克斯……”他们从来没贴那么近过，几乎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一下下心跳。

随后摩拉克斯被六条交织在外层的尾巴一起包进了金丝狐狸球。阿贾克斯的轻笑就在他耳边，贴着他胸膛的小岩龙不好意思地在一片黑暗中红了脸，往他怀里钻了钻。

“抓紧了哦。”狐狸用力地抱住他，随后重心向后一倒。摩拉克斯闭上眼睛，攥紧了阿贾克斯的衣角，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比之前更大号的金丝狐狸球包着两个人一起咕噜咕噜滚下山。

原来大人没骗他，“狐狸河”里真的会漂来狐狸，吃太多也真的会……幼龙紧咬着下唇，被软软的狐狸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

“哈哈哈哈哈——”从山顶滚到山脚的阿贾克斯收起了沾上些许草屑的尾巴平躺在地上，身上趴着已经转得晕晕乎乎的小岩龙。

摩拉克斯摸着脑袋支起上半身，心里摸不懂狐狸怎么会喜欢这么晕头转向的活动。

小狐狸眼睛亮亮的，写满了期待，好像在等着他的夸奖。还在头晕的小孩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随即亲了亲他的下巴。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比起吃人，狐狸好像确实更适合骗心一点。每天躲着其他仙人去绝云间外一起玩，成了朝夕相处的两个小孩不成文的约定。

摩拉克斯早就积累出了经验。把狐狸捞出水后，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否则就要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被猝不及防甩一身水。

但阿贾克斯也养成了恶劣的新习惯。出水后不能直接甩水烘干，一定要追上摩拉克斯，特意在他身边溅水。

小狐狸很担心你，摇头甩尾溅湿你，最后变成水毛球追杀你。

于是每次两人在“狐狸河”里打完水仗，都能见到一条逃跑小岩龙身后跟着一只大大的金丝狐狸球，咕噜咕噜穷追不舍。

最后，玩得全身都湿答答的两人一起躺在草坪上晒太阳，等着阳光把自己身上的水分蒸干。闭着眼睛的小岩龙偷偷伸手摸到了旁边人的手，随后感觉到自己的小指被另一只小指勾在了一起。

时光恬淡如二人的欢笑。

一起玩耍的快乐是真的，留在他身边的快乐也是真的。小妖怪摸了摸自己不听话的心跳。真是太糟糕了。

自出生起便一心只想打架吃人的狐狸只顾修炼自己的妖力，连其他狐妖精通必修的媚术都未多接触，可是他不加勾引就蛊走了一个小魔神的真心。

狐狸的第五百二十天骗心计划，成功。

但他想，他的吃人计划……或许一辈子也完不成了。

当然，生活也并非时时都填满了快乐和笑容，总会有一些低沉沉的日子。狐狸软绵绵地抱住坐在石头边上红着眼睛已然少年模样的摩拉克斯，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

“好了好了，我活了两百年也送走过不少狐狸。大狐狸小狐狸都有……生离死别很正常，习惯就好。”阿贾克斯无奈地抹了抹他脸上的眼泪，感觉自己自从遇见了这个小孩后简直又当爹又当妈。

仙人陨落并非常事，绝云间又地广人稀，丧事几乎十年一遇。但这些仙人都是看着摩拉克斯长大的，双方的情谊彼此都不比对方的浅。

“我会目送所有人离开。师长们也是，你也是……”魔神握住了狐狸的手。

如果可以，人还是不要长生不老了。

狐狸盯着他，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妖怪也是很长命的！我可以活两千年，现在才过了十分之一！”

两千年……摩拉克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我……我还会努力修炼！我还会长尾巴呢，等我七尾了，我就能再多活五百年，等我八尾了……”狐狸着急地补充。

魔神摇了摇头。

还是太短了。赶不上的。

狐狸心一横，抿着嘴握紧了他的手。阿贾克斯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等我九尾成神，就可以一直陪着你了。”少年的目光中灼热翻涌，也独独只有轻狂气傲的少年敢这样大放厥词。

“我知道，整个提瓦特，从来没有成神的九尾狐。”摩拉克斯站了起来，朝月光下走去。

至冬的狐狸不乏众多八尾，但从来没有出现过九尾妖狐。那仿佛是颗只可仰望遥不可及的星星，底下有座永远无法打破的天窗。

或许九尾从来不存在，只是人们的谎言与愿望的精神寄托，只是人们对成神永生的欲望化身。

“你不相信我？”阿贾克斯抓住了他的手。

魔神闭着眼不回答。太理想了，没人敢相信。

“不相信就不相信……不相信也没关系的。”阿贾克斯略显伤感，“那就来找我吧。我的每一世，无论在哪……来找我吧。这辈子不够就下辈子，下辈子不够就下下辈子。你命长我就多转世几次，我不管，我要一直陪着你，我不要你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他用额头抵着执在他手心的魔神的手背。

狐狸腰间挂着的方形神之眼动了动，中央混沌了几年的灰色逐渐浮现出一阵淡蓝。

“笨蛋。”月光下的人蹲下身，捧住他的脑袋，“这可是你说的，不能食言。”

“不食言，谁都不准食言。”他鼻子一阵酸涩，但仍然对着摩拉克斯笑了笑，“冰川冷，雪原寒，撒谎的舌头全冻烂！”

“撒谎的舌头全冻烂……至冬的童谣好残忍。”小岩龙缩了缩脖子。

狐狸瞪了他一眼：“那你呢，你们绝云间的仙人是怎么做约定的？”摩拉克斯伸出了小指，阿贾克斯疑惑地看着他。

“勾住我。”

狐狸也伸出小指，勾住了岩龙的这颗心。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摩拉克斯出声说道。

？？？上吊就不残忍了吗？！

“不行！一百年太短，要一百万年！”

“阿贾克斯……以普遍理性而论，即使是魔神也活不到一百万年的。”摩拉克斯无奈地说道。

“谁说我只要你这一辈子了！”狐狸气得在他脸上咬了一口，“我的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交给你了，所以你的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是我的！”他霸道地垄断了摩拉克斯永生永世的爱情。

“好，都是你的。”摩拉克斯揉了揉颊部湿答答的牙印，在狐狸脸上相同的位置落下一个吻。然后，他一路吻了下去。

这些年小孩亲遍了狐狸脸上的每一个地方，独独……

他低垂下目光，第一次大胆地吻上阿贾克斯的唇。

狐狸惊了一下，忍住了缩成一团狐狸球的冲动，随后也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回应。两个少年在月光下青涩地接吻，两条互相靠近的尾巴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两下，勾在一起。

不过碍于狐狸有六条尾巴，这条勾住了那条要吃醋，于是几条尾巴打起架来，差点绕成一个死结。最后六条尾巴达成共识，一起把那根可怜的秃毛龙尾巴缠得密不透风严丝合缝。

摩拉克斯感觉到包裹着自己整条尾巴的毛绒绒，哭笑不得。

回家的途中，两个人都像情窦初开的小屁孩一样低着头手牵手。小岩龙时不时侧脸对着阿贾克斯奇怪地看两眼。小狐狸都不好意思了，满心想着谈恋爱的龙都那么直白吗……

直到进了家门口，小岩龙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舌头。

不对，他是怎么点到自己舌头的？！

“你……咳，你亲完忘记收回去了。”摩拉克斯挠了挠脸不自在地别过头。

阿贾克斯：！！！

太丢人了，这简直比笑了一天突然被告知你牙缝上有卷心菜还丢人！狐狸熟透了，这次没有屈辱地缩成金丝狐狸球，反而对着小岩龙又一次凶恶一扑，将他压到了两人一起共枕了几年的床上，准备用一些其他事淡化这段小岩龙记忆里的黑历史，蒙混过关。

只有两种事物最不可遏止，一种是长势汹汹的野草，还有一种是少年的情动。

两只微微冒汗的手十指相扣交叠在一起，摩拉克斯散开的长发黏糊糊地搭在肩上，半撑起披着银霜般月光的脊背，被喘息着的狐狸精又抬手勾住脖子紧贴着拉回自己身上。

——上一次他听到那么频繁的狐狸哭狐狸叫还是几年前他对着想逃跑却半身卡在窗户上的坏狐狸打屁股的时候。

时隔多年，圆滚滚的大团危机又一次复刻了。

自那天起，狐狸再也没在中午前起过床。

摩拉克斯也就好不容易多出了许多修炼的时间。前些日子怕狐狸一个人在家寂寞，尽陪着他游山玩水，现在也该收收心把落下的功课补上了。

“大师父。”他向整个绝云间最德高望重的仙人、仙众们目前的临时掌管者点了点头。

仙尊也照常颔首回应，随后望着抱书走向秘境的小岩龙皱了皱眉。

从几年前开始，这孩子身上就有虽然浅淡但始终萦绕不去的妖气。他只当是摩拉克斯每天例行除妖时不慎沾染的气味，但最近这层气息一夜间变得浓重起来，且与日俱增。

哪怕是掉进妖怪窝里也不该沦落到如此境地，像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是……和妖物有了体肤之亲。

摩拉克斯自己感受不到，但他身上满溢而出的狐狸气息已经把“这个人我睡过”写在他脸上了。

仙尊叹了口气。妖狐最擅长蛊惑人心，即使是大人也难抵这样的诱惑。摩拉克斯又处在对性懵懵懂懂最为好奇的青春期，不能全怪这孩子。

于是他开口叫住了小岩龙。正埋头于书海的魔神疑惑地回过了头。

“你…遇上狐狸了？还……”仙尊斟酌地开口，“和她成为了朋友？”

摩拉克斯脸色白了一瞬，想强作镇定混过去，但又心知糊弄不过，便点了点头。

“大师父，您告诉过我，世间万物并非全然非黑即白，真正的好坏要凭自己的内心来判断衡量。他……是好狐狸、好妖怪。”摩拉克斯扪心而言。

仙尊摇了摇头。“但狐妖本就善蛊人心，你又怎知自己的心告诉你的答案未经外力曲解？”

“那……大师父见我可像被妖怪蛊惑之人？”魔神眼底一片清明地直视仙人，不卑不亢。

仙尊凝视了他几秒，确实不像被施了妖法的样子。“我知道了。”他坐在秘境门口的石阶上，搭了搭摩拉克斯的脉，“最近身体还好吗？狐妖体质向来采阳补阴，恐怕对你练功有所影响。”

“近日经脉疏通元气大涨，连原先的瓶颈也突破了。”小岩龙摇了摇头回答，随后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脸刷一下红了。

本还微微拧着眉的仙尊闭着眼点了点头，眉头渐渐松开。这孩子经脉中多有妖气，却意外与仙力融洽得很好。若是寻常仙兽被妖气侵染大多会与体内仙脉冲突形成淤结甚至反噬，但这孩子的仙脉反倒是将本该相冲的妖气也全盘接收了，兴许是魔神体质的特殊之处。

“你藏了她好几年？”自水路封禁后，绝云间就少有狐狸出没的消息。仙尊想起了摩拉克斯从小抱来抱去的那只贴身小匣子，似乎正好能放下一只团起的小狐狸。

对方点了点头，他松开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心甘情愿被一个小孩藏起数年，朝夕只与一人相伴，这倒确实是只有交付真心的人才得以忍受的事。如果只是以蛊惑仙人为目的，断然无法做到这一步。但……

“摩拉克斯，这样是不对的。”

几小时后，一觉睡到大中午太阳晒屁股的阿贾克斯伸了个懒腰，还揉着惺忪的睡眼就见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他的床边。

家里进贼了？他一下子清醒过来，瞬间伸出爪子凝聚妖力准备化出短刃攻击。直到看清是等他睡醒等了许久的摩拉克斯，炸起的狐狸毛才又一次软了下来。

“这个点你不是该去师父那练功了吗？又偷懒啦……？”阿贾克斯把下巴搁在来者的肩膀上，搭在身上的被子也滑了下来，露出昨晚糟糕的满身痕迹。

摩拉克斯轻轻摸了摸他颈侧由自己留下的淡红吻痕，小狐狸眯起眼睛“呼噜呼噜”。岩龙已经能辨别出，这是“好的呼噜呼噜”，意思是要自己继续摸摸。

“阿贾克斯……你想回至冬吗？”

被挠下巴挠得舒服的狐狸睁开一只眼：“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至冬啊……他现在可没法回至冬。自己偷偷在封路仙人的眼皮子底下溜到南国，本意是为吃人而来，结果人没吃上，反而被一条扭扭蚯蚓吃干抹净了——哦，虽然现在摩拉克斯已经比蚯蚓大得多了。

这样丢完人回至冬妈妈肯定会揍死阿贾克斯的！呜呜呜呜呜——！

“今天和大师父谈话，我才意识到，我从一开始把你带回家、关起来，怕你见到其他仙人，本是想在这谈妖色变之地保护你，但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的感受。”摩拉克斯低头认错。

“你才发现啊，迟钝的小屁孩。”狐狸躺在他的腿上，百无聊赖地点着他的鼻子，说完又觉得不解气，重重捏了一下他的鼻尖，“独断任性的臭小孩。”

喜欢你真是我斯德哥尔摩了。狐狸翻了个白眼，又自然而然地搂住他的腰。

“那你讨厌我吗？”摩拉克斯摸了摸他的头发，歉意地问道。

“讨厌啊，讨厌死你了，臭小鬼。”狐狸说着，抱着他腰的手却紧了紧，“我一只本该吃人的狐狸跟你吃了好几年的鱼，都快吃吐了！可恶…我要诅咒你总有一天会把所有鱼都吃腻，然后看到海鲜就想呕呕呕！”

“才不会！鱼很好吃，所以鱼值得！”小岩龙拼命摇头，完全想象不出自己讨厌海鲜的样子。

“哼，等着瞧吧！”狐狸伸手绕着他的长发，“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也要天天喂你吃海鲜！”

说完，他眸色倏地黯淡了几分。他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别在腰间的方石第二次轻轻颤动了一下，本还混浊淤积的淡蓝色内芯逐渐变得清明起来，除雾后剔透如冰晶。

虽然中心的图案还没尽然浮现，但已经能看出，这是一枚冰系神之眼。

目睹全过程的摩拉克斯一脸难以置信地戳了戳突然变清澈的神之眼。

不会吧，他就那么想喂自己吃海鲜……？

“大…大师父好……！”狐狸紧张兮兮地看着眼前的仙尊，无处安放的手不断扭捏着。

他思索许久该叫岳父还是公公，最后还是选择了和摩拉克斯用同一个称呼。

仙尊显然也有些惊讶。他前些日子和小岩龙提出想见见他的狐狸，本以为是只漂亮的小雌狐，没想到岩龙的xp那么野。

不过也情有可原。狐妖多修媚术、雌雄莫辨，皮相本就比其他生灵出众许多。见了家长一下腼腆起来的阿贾克斯更是难得像个听话的乖孩子，脸红扑扑的，很难不讨人喜欢。

“大师父，我们可说好了，你不许为难他。”摩拉克斯叉着腰，难得用较为强势的语气和长辈说话。

“放心吧，大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仙尊像对待绝云间的晚生小辈一样搭住阿贾克斯的肩，带着他去外头走走。

一向活蹦乱跳的小狐狸紧攥自己的衣角，沉默无言，安静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怕自己出言不逊，犯了人家规矩，给仙尊留下不好的印象。

毕竟和散养长大的自己不一样，生活在绝云间的仙人们自摩拉克斯幼时就对他教养有方，扼杀了所有走歧路的可能性。虽然小时候对自己是臭屁小孩，但在其他人面前仍然是个有模有样前途无量的才童。

“不用紧张。”仙尊拍了拍他的肩膀，“摩拉克斯那孩子不小了，我相信也尊重他的选择。虽然现今大部分仙人都对妖物有偏见，但你也算绝云间未来魔神自行挑选的眷属，我们于情于理迟早也该接纳你。而今我只有一事相求……”

他抬眼，无意间看到了远处滚滚而来的黑色浓云，瞳孔倏地一缩，抬手将小狐妖护到了身后。

另一边，因为大师父和阿贾克斯一起外出谈话，一下无处可去的摩拉克斯便自顾自闲逛到了绝云间的那棵古树旁。

这里是他的破壳之处，也是仙人们祈愿的场所。但出生于此的岩龙在世二十余载却鲜少行于至树下，自幼养尊处优的魔神仿若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无需祈愿。

愿望……

是个熟悉又陌生的词。从前他未曾产生，今后却要时刻聆听的东西。

小岩龙摸了摸古树，往昔再亭亭如盖的绿荫这两年似乎都衰老了下来，连树干也比先前瘦下不少，甚至蛀上了岁月的虫洞。不知是当年一指粗细的小岩龙长大了还是参天大树真的缩了一圈。

既然行至此处，如其他仙人一样许个愿也无妨。摩拉克斯拧了拧眉头，努力思考自己心中究竟有何诉求，脑海中却浮现出了阿贾克斯的笑脸。

岩龙也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他一见爱人高兴便直想同他一起展颜，哪怕仅仅只是自己一闪而过的想象。

思来想去也无他求，只期许一份姻缘长存。

垂垂老矣的瘦弱大树听到少年魔神的祈愿，照常发出一道金光。

这次终于没有搞错，一片干枯的红色落叶飘到了摩拉克斯手中，脆弱得一触即碎。干如灰烬、枯如炭末。

然后是第二片、第三片……越来越多的枯叶自古树飘零而下，场面一度壮丽得叹为观止。神明的回应落势汹汹，几乎想要将尚且年轻的魔神埋没于这条“爱河”之中。

摩拉克斯茫然地伸着手，看着不断打落在他头上、身上而碎瓦般支离破碎的红叶——他的姻缘密如雨下，但都经不住风烛残年。爱永远不会因人神有别而绕道，却也永远不敌时光摧枯拉朽。

直到落叶堆没过他的小腿肚子，古树上的叶子终于告罄殆尽，最后一片叶子被风吹下，打在他手心。是从未见过的白色叶脉，如暮年老人最后一缕变白的青丝，也像垂死之树的最后一滴眼泪。

大师父曾告诉他，白色落叶并不是好兆头。

降下的最后一道“恶兆”终于抽干了古树的气力，树干随同满地落叶一起干瘪下来，枝桠断裂、树皮剥落，彻底成了一棵死树。

它放心地卸下名为“信仰”的千古重担——在薪火的下一任传承者面前，无声的喟叹埋没于同归之处的寂寥，岩龙好似听见一阵磐石落地的声响。

摩拉克斯无所避讳地拿着死兆，那片唯一没有破碎的顽强落叶，在神明一日日变得宽厚的手中依旧被衬得渺小不堪。

温柔地轻抚过这棵还在蛋内便浇灌自己长大的老树，岩龙如子女带孝送终，将白叶放在了萎靡的树根上。

落叶归根，万物复始。天下子民的一代金星熄灭，下一颗启明星又该何时亮起？

枯枝下的魔神直起身转头，正想回家，却见一道孱弱的身影向自己走……跌来。

“咳…咳咳。”

狐狸捂着嘴跪在地上，指缝间汩汩淌下满溢而出的污血，空气所凝成的小小一滴落在地上，却溅起一个个巨大的红色水潭。

他几乎无法对焦地看清地面上自己成河漂杵的如注血流，亦无法思考自己怎还未在这般剧痛之中晕过去。只有耳边轰鸣的呓语时刻同残存的理智进行着一番恶战，让他蜷缩在地上一阵抽搐，仿若所有器官都搅在了一起，痛苦得无法再给其他事物匀出分毫的注意。否则让梦魇占了上风，自己就很难再反败为胜了。

仙尊扶住他的肩膀，染满血的白色长袍在空中一阵翻飞，一下下结印用力地打在小狐妖的后背，却无济于事。

仙人与妖怪的体质终究不一样，用仙法疏导妖脉反倒是加重了反噬。狐狸又吐出一大滩深得发黑的血污，终于没有力气再支撑身体，软身倒在了血泊之中。

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不由自主汇满妖力的手指不断抠着身下的泥土，直到往日自己倍加爱惜的指甲被磨得失去形状、折断的指甲嵌进了肉中，仍然痛得无知无觉。

仙尊抬起他满是汗珠的脸，空洞的眼睛里无意识地涌出眼泪，冲刷着他染了半边脸的血迹。不忍见苍生苦楚，仙人摇了摇头，悲怆地叹了口气。

孩子，请别怪我……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

他伸手凝聚仙法，犹豫片刻，对准了还没能平安长大的小狐妖被染黑大半的六条尾巴。

梦魇之魔神以心魔为兵，以美梦为食。或许是妖怪生于污秽之地，本就邪祟，身上所携的心魔也更强大、更容易被唤起。妖力愈强，心魔愈强。

待他同梦魇之魔神麾下的几名夜叉交手完，身后的小孩早已被业障污染，掉落到癔症的痛苦之中。

“大…大师父……”小妖怪疲惫地抓住了仙人的衣袂，处在混沌之中的眼睛却依然清澈如自至冬雪山流入绝云间的百川。

仙尊长叹一声，收回弹指愈发的仙法，怜爱地擦了擦他脸上的血迹。

阿贾克斯努力地扯动嘴角早已僵硬的肌肉，露出了一个孩童般天真阳光的笑。

随后，他颤抖地伸出手，用妖力凝出一把刀，手起刀落，果决地斩断了自己的六条尾巴。

妖狐一族，九尾连心。

尾巴是一切修为与地位的象征，断尾之痛不亚于切肤抽骨。

一次断六条尾巴……

仙尊呼吸一颤，听到了此生听过最为凄厉的叫喊。路过的飞雁被纷纷惊落，山林空谷之间游荡阵阵回响、沉痛悲鸣。声波虽未及绝云间深处，苍老的古树却将红叶震落岩龙一身。

剧痛夺走了阿贾克斯脸上的最后一抹血色。他眼底微光尽然泯灭，直趴在喝饱了血的红泥土上泫然却再无余力留给痛苦来打滚翻腾。几经人间与黄泉的生死拔河，历经大劫的少年终于选择了自己更加贪恋的尘世，摇摇晃晃地顶着方才癫眩失控时被抓成一头鸡窝的昏沉脑袋站起身，堪比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死亡。

仙尊扶住了呼吸都在颤抖的少年，却见对方摇了摇头：“大师父……您…先回去吧，我……我想去找…摩拉克斯。”他用被喊得嘶哑的嗓子艰难地说道。

“我随你同去。”仙尊使力扶住小狐狸，防止他因下盘不稳忽然跌倒。

“不用担心……”他抹了抹额头上快要滴进眼睛里的血痕，推开了仙人的搀扶，一步步往前挪着，每一步都虚弱得像要当场重重跪地，却每一步都稳稳地站着，“我想…单独见他。”

倔强的狐狸不由分说，仙尊只好先迁就这个执拗程度堪比摩拉克斯的顽童，暗中悄悄尾随观察，施法为他劈开一些难走的山路，好在这固执小孩倒下的第一时间上前救护他。

摩拉克斯…摩拉克斯……

绝云间的路……好长……

狐狸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落下的每一脚都飘飘然，如同一下忘记了怎么走路，马上要自危险的吊桥翻身而下一样。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丢了六根累赘的大尾巴，身体变得太瘦太轻了。

怎样在濒死的状态下坚持走完了长长一段山路，阿贾克斯也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每走两步，就要念一遍那个人的名字，给予自己一场完全沉浸绝对虔诚的朝拜。这样再痛苦他都能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永远都不会倒下。

摩拉克斯……

他在一片红叶间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爱人。那个他宁愿承受断尾之痛也要活着去见的爱人，那个让他吊着一口气也要走完绝云间难于上青天山路的爱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

浑身是血的小狐狸对上了岩龙惊愕慌张的眼神，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一头跌进他的怀里。

摩拉克斯。

我的心魔，也是我的……

美梦。

轻轻将水盆中的毛巾挤压干，魔神擦去了爱人身上的最后一道血渍，叹了口气。

已然为他换上干净的衣服，但恍惚间看到爱人濒死的场景仍萦绕在他的心头。阿贾克斯的嘴唇因失血而泛白，手脚也始终冰冰凉凉的，摩拉克斯牵住他没有一只完好指甲的手，为他不断地温暖着…即使寒冬里的灰白玻璃窗永远捂不暖，他的手也是。

第四天了，还是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小狐狸眉宇间仍然紧皱，额头上也冒着冷汗，不时发出些梦呓，多半是在喊他的名字。每到这时摩拉克斯便紧了紧两人相握的手，在他耳边低声说一句“我在”，小狐狸就会短暂地放松下来，像暂时摆脱了噩梦回归温暖的家。

他守了阿贾克斯三天三夜，不敢合眼，怕一合眼狐狸就醒了，更怕一合眼狐狸就永远离开了。于是眼下积了一层乌青，气色不比阿贾克斯好到哪里去。

“摩拉克斯……”他握在手心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岩龙刚想凑上前说一声“我在”，就对上了狐狸还在茫然的眼神。

他顿了一瞬，随后直接扑上前抱住了小狐狸，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不断蹭着亲着，想证明他确实存在。

刚刚醒来就被对方死死抱住的狐狸险些岔气，可他不想推开他，不想让他放松力道，反而也用尽病痛蚕食下仅剩的微力回抱住摩拉克斯，像要将自己永远镶入这个怀抱之中。

他差点…再也抱不到他，再也感受不到这般窒息的痛楚带来的鲜活证明。

“大师父都和我说了……”

直到许久，摩拉克斯才稍稍松了力道，眼眶微微泛红。

“小笨蛋。”他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门。

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只是拔了他几簇毛，娇贵的小狐狸就疼得嘤嘤乱哭。那么爱惜自己的尾巴连梳毛都小心翼翼，恨不得天天张着六条大尾巴向全世界都炫耀一遍的阿贾克斯，就这样，一根尾巴毛也不剩地把它们全丢掉了。

“对不起……”阿贾克斯难得没有撒娇地垂下头，“以后你睡觉没有尾巴抱了，我也陪不了你两千年了。”他苍白的手搭到魔神的手腕上。

——“而今我只有一事相求。”

想尽办法带摩拉克斯离开绝云间。

他回忆起仙尊对他所说的话，苦笑了一下。

与几名夜叉交战之时他便明白他们几乎没有胜算。对面只是派出麾下几名小兵小卒，别说他断了六根尾巴才捡回一条命，就连绝云间最强大的仙人都在交战中挂了伤。

战争已经开始了。荻花洲先于绝云间几百年发展出了文明，梦魇之魔神早早掌握了远超他们所拥有的权柄，一路讨伐拿下诸多魔神。

而一直处于世外桃源安居乐业的绝云间，其最后的希望……

阿贾克斯看了一眼咬牙努力把眼泪憋回去的“希望之子”，叹了口气。

最后的希望，是个神格都还没觉醒的青春期问题男孩。

带摩拉克斯离开绝云间……这岂是凭自己一只丢了尾巴的狐狸就能做到的事？

何况他是绝云间的魔神，即使将他打晕了捆到天涯海角，执拗的岩龙也还是会跑回自己生根的地方。更不用说自己现在根本打不过他！

“你还能活多少年？”摩拉克斯低垂下眼眸掩住眼底的悲伤。

能让一只胆敢放言要当全提瓦特第一只九尾狐的阿贾克斯都说出“陪不了你两千年了”，恐怕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我…我再过五十年就能重新修炼出一条新的尾巴！”

“你还能活多少年？”摩拉克斯又问了一遍。

“……”阿贾克斯沉默了一下，缓缓闭上眼睛。

“五年。”

摩拉克斯已经很久没闲下来过了。

自那日两人被袭击之后，梦魇之魔神便等同于向绝云间下了战书。还没成长起来的魔神第一次提着枪上了战场，每一次都在恶战中负伤而归。

从前十年一遇的生离死别，如今每日都在身边上演。未开刃的宝剑终于在血液的浇灌下成长为了一把真正的兵器……但仍然还不够成熟。

仙尊看着本该修整期间仍在争分夺秒练功的小魔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摩拉克斯。”

“大师父。”他停下了动作，将贯虹重新握在手中。

“而今与我们作战的是掌管心魔的神明。若整日这般心浮气躁，恐怕只会与自己想看到的背道而驰。”仙尊展开了他汗涔涔的眉头，“这样徒劳地练下去只是无用功，你最应修炼的当是平心静气。”

“师长……我做不到。”小岩龙茫然地看着天空，忽然很想去那棵早已凋零消失的古树下，认真地许一次愿。他第一次理解了人们急需一份信仰的迫切。但人们向神明祈愿，神明又该向谁祈愿呢。

五年……还剩多少天，这些数字一日日地减少，一日日积累成了属于他的心魔。原先嫌两千年都不够长的小魔神能够与爱人相处的时间一下子骤减成四百分之一，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接受得了的。

为什么他在战斗中总会负伤，真正伤到他的，别人有几分，自己又有几分？

“摩拉克斯，你要知道。你不仅是他的爱人，还是这片土地未来的神。”谦和的仙尊终于还是落下了一句残忍却必须说出口的话。

“……我明白了。”小岩龙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丢掉了手中的长枪，同战友一起修整。

自战争爆发后，摩拉克斯便没再限制阿贾克斯与其他仙人见面。

反正现在阿贾克斯的妖力大大折损，绝云间的主要重心又都放在战事上，仙人们对他的提防与恶意都小了很多。听说他是摩拉克斯的恋人，就算还有人心怀不满，也不敢说出口了。

几年了，他终于重获自由见到了摩拉克斯以外的人，但现在他最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大部分时候，他都一个人在“狐狸河”附近偷偷修炼，虽说心知无济于事甚至还可能加重心魔的负荷，但两百多年来所谓要“一直在变强”的习惯仍然保留着。他啊，总归是闲不下来的。

每日留在家里空等战场上的爱人，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想和他的爱人——摩拉克斯，一起并肩作战。

但……

阿贾克斯手中用妖力刚刚化成形的双刃淡淡消失，捂住嘴又在手心咳了一大滩血。

这样的他，无法战斗。

“可恶啊！”少年沾满血的手锤在旁边的树上，咬着牙一拳接着一拳奋力撞在树皮上，仿佛不知疼痛，“可恶啊！！！”他两手撑在树上，低着头咆哮道，不甘心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草坪上。他还没习惯这样弱小的自己。

摩拉克斯怎么可能放心让现在的他上战场，即使真的上了，他又有多少底气，又能扛得住强敌几招？

他蜷住手指，将脆弱的树皮木屑抠落了一地，因为哭泣而艰难地呼吸着。

有什么是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有什么能取代过去的战斗方式为他开辟一条新的道路，有什么能让弱小的人也变得强大……？

还在痛哭的少年猛然停住了眼泪睁大眼睛，重新抬起头。

他飞奔回家，几次差点摔倒却仍然没有降下奔跑的速度，门被远远冲来的人狠狠撞开，他跪在杂物房中不断寻找着，身上落满了灰。

在哪里、在哪里……

他寻得满头是汗，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终于在最底下翻出一把生锈的猎弓，连顶上的杂物倒塌砸到他头上也视若无睹。

狐狸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他捡起从前的自己这辈子都想不到会使用的武器，回到了树下，远远拉开距离，手法颇为生涩地瞄准粗壮的树干。

催动法术蓄力汇聚于小小的箭头之中，他嘴角又一次流出一道血痕，却露出了一个从未如此畅快的笑。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把妖力的消耗和心魔的反噬降到最低的方法，即使是弱小的自己也能变得强大的方法……

他松开手，箭羽离弦破空，向远方飞去——

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不管摩拉克斯再忙，每天晚上任风吹雨打都会按时回家，小狐狸就逮着机会使劲在他怀里打滚撒娇，然后要他抱着睡觉。

摩拉克斯紧了紧搂住他腰的手，才发现他的腰还没自己以前一直抱着睡觉的那条大尾巴粗。

原来没了尾巴的狐狸，那么小啊……

很长一段时间了，阿贾克斯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自己若将他一个人丢在家里，总归心有牵挂。

而且最近的症状好像越发频繁越发严重，也不知道这小狐狸每天背着自己都在家偷偷干了些什么。

“摩拉克斯……”

他感觉到怀中人的身体又开始发抖，便低头亲了亲他的发尾，安抚被困于噩梦中的可怜狐狸。“我在、我在……”

胸前濡湿了一片，爱人又一次要饱受折磨一整晚，这些几乎是每天都要经历一遍的事。小岩龙叹了口气，轻抚着阿贾克斯的后脑勺，心中隐痛，眸色却阴沉了许多。

若不是因为梦魇之魔神……

他搂着阿贾克斯腰部的手不由自主紧了紧。小狐狸吃痛，从没有尽头的噩梦之中转醒，困顿间看到了魔神眼中自己从未见过的仇恨、愤怒、悲怆……原来这些情绪也会在向来冷静的摩拉克斯眼底出现。

但他并不惊讶。心魔发作的模样，自己已经再熟悉不过了。

即使他是神，也是应该被容许犯错的。

犯了错就将功补过，误入歧途就早日迷途知返回归正道。没有谁能一辈子走在阳光底下。

不过那双金色的眼睛那么漂亮，他可不忍心让重重黑云在自己面前都敢蒙蔽掉日辉般的光芒。

没办法，谁让你是个小屁孩呢。

阿贾克斯用微凉的手捧住小岩龙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用力抱住他。

“我在、我在。”他也伸手将摩拉克斯拉出了他的心魔——用这句他这几十天来每个晚上都能在噩梦中听到的一缕阳光。

翌年春，阿贾克斯第一次拿着弓站在摩拉克斯面前，飞箭百步穿杨，随手射下了高空中几乎小如一点的飞鸟。

“这样够格了吗，考官大人？”小狐狸对着他得意地笑了笑，如果他还有尾巴，估计又要翘到天上了。

见魔神似乎还有所犹豫，他抢在摩拉克斯前面接着说话。

“小祖宗，你都擅作主张几年了，这次就让我自己做主一次吧。”他蹭了蹭小岩龙的脖子，半是撒娇半是郑重其事，“最后一段时间，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

摩拉克斯叹了口气，终于把在背后藏了许久的礼盒拿了出来。

阿贾克斯疑惑地接过礼盒打开盖子，眼底的光猛地颤动了一下。

蓝白色战弓的中央有一枚冰晶般的十字星，两侧苍蓝色的羽毛如同临于极冬中振翅欲飞的雄鹰，让他想起了故乡的雪夜。

还有那永远引领着战士们出征与归途的白星。

“入队礼物，别再用那把破烂的猎……”摩拉克斯还没说完就被激动的狐狸扑了个正着，唇被死死地吻住。他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无奈地拍了拍小狐狸的背。

他害怕吗？

他当然害怕。

他仍然担心爱人的安危，仍然希望他能够远离剥夺苍生性命的战争，仍然会因为想起他的死亡倒计时而伤怀悲苦。

但他知道爱人的性子。或许比起安逸地等待死亡，竭尽最后的气力在战场上享尽酣畅淋漓争斗的快乐才是他真正希望的事。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将自己认为好的东西不加过问地交予阿贾克斯，这次也该听一听他的声音了。

一个战士，不该如金丝雀般困于他编织的牢笼。他就该年少轻狂，就该肆意妄为，就该不知天高地厚地大放厥词。

因为他是，阿贾克斯。

那么你呢，你害怕吗？——摩拉克斯知道，他不必再问出这样的问题。

许久未再痛苦的睡梦、逐渐自如催动的妖力和越来越小的反噬，还有他注视自己时坚定明亮的眼睛——都昭示着，他的爱人早已不再畏惧心魔，不再畏惧死亡，不再畏惧一切。

那自己还需要什么多余的担心呢。摩拉克斯轻轻笑了笑，像他们互相坦明心意、作出约定的那天一样，青涩地勾住了他的小指。

这一次，他们走向的是随时会丧命的战场。

梦魇之魔神的部下倾巢而出，向绝云间做着最后的死亡通牒。敌军连成黑压压的一片，将整片天包围得水泄不通，如踏云而来的梦魇般想要吞噬这片仙境。

一片尚且没有成熟神明的土地，能够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

阿贾克斯扶起撑着贯虹半跪在地上的摩拉克斯，抬头已无法再看到天光。

大部分仙人都受了伤，少数甚至没法再继续战斗。然而比伤残更糟糕的是绝望和颓靡。

没有人想放弃这片土地，但敌强我弱，或许真的撑不下去了。

四周隐隐传来哭声，这些消沉都与阿贾克斯无关。他只是温柔地抹去了小岩龙唇边的血，借力让他站起身。

仙尊握了握拳，似下定决心，出声喊了“阿贾克斯”的名字。小狐狸疑惑地回过头。

“带他走。”他看着摩拉克斯。岩龙也回过头，两人都惊讶了一瞬。

“大师父……您…您什么意思？”摩拉克斯颤抖着问道。

阿贾克斯偏过头，在阴云密布的昏暗中咬了咬牙，想起那天仙尊说的话。

我只有一事相求——

这片土地的魔神尚且年幼，成神所需具备的神格均未觉醒，暂且无法独当一面接过掌管绝云间的重任与职能。

仙境虽处偏僻之所，好战的魔神却已将视线放在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上。战争很快就会打响，我们占尽劣势，几乎没有胜算。

吾辈均是魔神的信徒，摩拉克斯在，绝云间的希望便在。若有朝一日无路可退……望你成为带着我们的希望离开的那个人。

有劳了，来自至冬的友人。

“阿贾克斯！！！”

被仙尊一道捆仙索紧紧缠住压回原型的岩龙在狐狸怀里生气地大喊他的名字。

小狐狸努力抱住他，用上了两只手才堪堪抓住岩龙的身体。时间真快啊，第一次见这个小屁孩的时候，它还只有蚯蚓那点大，现在自己居然要抱不住他了。

仙尊丢给他一张百无禁忌箓和一个艰巨的重任便甩手继续统帅仙众迎战，徒留自己带着绝云间的魔神一路跌跌撞撞地逃跑，躲避着夜叉们的追杀。

大概自己怀里这个小孩才是梦魇之魔神此行的目标，分来的追兵不比还在同仙众们战斗的少。哈，真是的……也太高看他了吧。

“阿贾克斯，放开我！”岩龙又出声喊道，“我要回去！！”

“不行！”狐狸斩钉截铁地说道。

岩龙气得不断挣扎想扯断这根碍事的捆仙索，却被狐狸越抱越紧。“别这样！”他绝望地喊道，“我会恨你的！！！”

“嗯，我也爱你。”

阿贾克斯苦笑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而长时间奔跑所带来体力消耗也不断滞慢着他的脚步。

快点啊、再快点啊……他内心不断呐喊。

——狐狸腰间浅蓝色的神之眼又一次闪了一下，中间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原点。

用你所有的力气来奔跑吧，阿贾克斯……

——亮白色的原点逐渐向六个方向延伸出六条线。

带着你此生最珍贵的宝物，离开这个地方……

——六条白线弯折，达到了最远点。

哪怕背上所有的罪名…哪怕他因此讨厌你憎恨你……

——白线自最远点折回，停留在与来路对称的弯折处。

但是没关系。

因为我……

最喜欢你了。

——最后一笔画向最初的原点，六个菱形拼凑出了一朵成型的雪花，终于被愿望唤起的冰系神之眼闪着阵阵淡蓝的光。

狐狸脚下一绊，咕噜咕噜滚下山。这次没有了大尾巴的保护，坚石硬砾都重重磕在他全身每一个角落，疼得他憋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他一路跌下山坡，怀里仍然小心翼翼地紧抱着岩龙，就像他长出第六条尾巴那天，第一次带着摩拉克斯一起咕噜咕噜滚下山一样。

山脚，晕头转向的狐狸栽倒在地上，身上趴着早已习惯了狐狸的游戏不再晕头转向的岩龙，着急地喊着他的名字。

浑身是伤的阿贾克斯奄奄一息地看着来索命的夜叉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大师父，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偏偏是如今失去力量的我？”

绝云间的任何一个仙人带摩拉克斯走都比自己更有胜算，可是仙尊却选择了自己这只已经没了尾巴的小狐妖。那时仙尊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

现在…他或许得到答案了。

岩龙睁大眼睛，看着狐狸把符箓塞进嘴中。

“笨蛋！！百无禁忌箓不是这么用的！！！”他凄厉地嘶喊着，竟是直接挣断了捆仙索重化人形，不断拉着阿贾克斯的手，想将那张百无禁忌箓抠出来。傻狐狸却纹丝不动，连带着塞进嘴里的手指都紧紧咬着。

因为啊…只有阿贾克斯才会拼尽一切，保护摩拉克斯。

被含化在食道中的百无禁忌箓直接着起火来，阿贾克斯浑身一颤，呜咽地倒在地上，浑身燃起蓝色的火焰。

小岩龙被这股烈火一震而开，随后又不顾灼痛地继续上前，紧紧抓住了阿贾克斯的手，一声声哭腔叫喊着他的名字。

太痛了……狐狸不断落下眼泪，感觉整个身体由里而外，每一寸都在接受业火的炙烤，比亲手斩尾那天还要痛苦。

死亡也莫过于此。

但这次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叫声，因为他的爱人正紧紧握着他的手。无数戴着傩面的夜叉向他们走来，狐狸艰难地抬眼，看到一柄缠满黑气的长枪正对着小岩龙的后脑勺。

而他的爱人却全心全意关注着他的情况，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机。

唉……笨小孩。

阿贾克斯忍着剧痛窜上前，催动所有法力将危险与爱人隔开。

一招骤发，万里冰雪。

被推翻在地上的岩龙惊讶地抬起头，幽蓝色的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挡在他身前的爱人，以一种不容僭越之姿坚定地站在他面前，背后是九条浅蓝如幻影的连天妖尾。

九尾神狐。

又或许该称你一声…冰之魔神。

绝云间的天霎时狂风大作云浪翻涌，从未见过的暴雪倾覆而下，瞬间将青葱绿地覆盖成了一片雪原。

正在作战中的双方均是对此番变故一愣，惊愕地看着这幅只有魔神降世才有的阵势。

仙尊看着天空中的深蓝色云涡，叹了口气。

山脚下，摩拉克斯艰难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向阿贾克斯走去。

“摩拉克斯。”祂转过头，橙色的发尾均染上了冰元素的雪白，海蓝色的眼睛因过于剧烈的疼痛而失去了光芒。祂喊自己名字时没有笑，也或许是因为……没有力气笑了。

摩拉克斯一瞬间有些不认识自己的爱人。那究竟是成神的正常现象，还是衰老的白发……

他想起那天飘落在手心的白色树叶，原来他接住的不是恶兆，是雪啊。

未被攻击到的夜叉仍然向他们包抄而来，阿贾克斯转过身，向摩拉克斯伸出手。

岩龙看着那只手，情不自禁落下泪来。他明白，爱人想要同他最后并肩作战一次。这便是终点、便是结束，纵使他万般不想迎来终会到来的离别时刻，他也知道，自己每犹豫一瞬，阿贾克斯就会多承受一秒的痛苦。

于是他颤抖地伸出手，没有放在对方的手心上，反而同他十指相扣。

阿贾克斯微微勾起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笑，随后和他一起面向力压而来的群敌。

“冬极凛雪，涴洄百川，听我敕令。”

阿贾克斯腰间的神之眼爆发出万丈雪光。一时间绝云间的百川均逆流而上九天，在高空凝成冰晶寒霜。

“比霄礴峭，重峦万岳，接我神谕。”

摩拉克斯发尾的岩元素亮起，山崩地裂、地动山摇，一块块碎石自土壤中飞跃尾随而上，同漫天霜雪混在一道。

两人相扣的十指紧了紧，最后一次，齐声喊出足以让天地震颤的愿望。

“天动万象——！！！”

山水相交，万象一同砸入了这片未生星的荒地。

霜雪化尽了。

摩拉克斯第一次见到阿贾克斯口中故乡的景象，白色的雪沫积在阿贾克斯的鼻梁和眉毛上，被岩龙怜爱地拂去。

燃烧殆尽的感觉真糟糕啊……果然…人永远不能用燃烧起来这样的话欺骗自己……因为燃烧过后，除了灰烬，什么也不会留下。小狐狸艰难地伸手，摸了摸爱人满是泪痕的脸颊。

明明…最开始，是想吃掉这个小孩的。怎么到头来，又是丢了尾巴，又是把命交出去了呢……

骗他身骗他心，然后把他狠狠丢下，这不是以前的自己想看到的事吗？现在实现了，怎么反而……

两道眼泪从他无神的眼睛里滑落下来，被比他哭得还凶的小魔神轻轻擦掉。他摸到腰间不断发着光找寻存在感的神之眼，拿到自己眼前。

这块淡蓝色的破石头闪了几下，一会儿变成一枚蓝白色的“棋具”，一会儿又变回了神之眼，不断跳动着，最后“咔”地一下从中间裂开，化作齑粉从他的手中吹散了。

他恍然间在那枚破裂的神之眼中对上了一道视线。那双眼睛，他永远不会认错。除了那条龙，还有谁会有这样一双堪比晖日的眼睛。

阿贾克斯淡淡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啊……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会破除一切阻碍，成为这片土地未来的神明。

因为只有你会注视到我渺小的愿望，只有你知道我的爱有多炽热，只有你相信…狐狸也能是深情的好妖怪。

谢谢你，我的……神明。

下雪了，好想在雪地里倒栽葱啊。但是…没有力气了。

小狐狸闭上了沉重的眼皮，抬起小指。记住我们的约定吧，摩拉克斯……

他的手指被岩龙又一次勾起，用最后的生命力气若游丝地开口：“冰川冷，雪原寒，撒谎的舌头……”狐狸微笑着，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永远消失在了白雪之中。

“全冻烂……”摩拉克斯忍着眼泪嗓子发疼地为他补上了下半句。

“拉勾，上吊，一百万年，不许变……”随后，他低下头，轻轻吻上了两人相勾连的小指。

异变一场接着一场，先是万里飘雪，随即是山崩地裂水倒流，一切落定之后，遥远北面至冬的方向又传来了悠远的狐鸣。

冰神陨落，万狐同悲。

梦魇之魔神的进攻仍在持续，只增不减。仙尊扶起摔倒在地上啼哭的小仙童，深深地望着越来越多的敌军。

“尊长，战士们都挺不住了……”旁边的仙人们都慌了神，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火急火燎。

“带所有孩童撤离，剩下的人，誓死镇守绝云间。”仙尊皱了皱眉，无奈地下令。

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异变为他们争取了些许时间，但终究只是苟且偷生。一切告一段落后，唯独地震仍在继续，一下一下，越来越剧烈。山海像是在移动一般，为着某个逐渐靠近的人让道。

仙众回过头，均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后方的大山被一座座劈开，里面远远走来一个人。一步、两步……祂每走一步，山峦和大地就要惊慌地颤动一下，纷纷退避三舍。仙众们很快就认出了来者，绝云间没有人不认识祂。

摩拉克斯。

又或许该称你一声…岩王帝君。

还是少年模样的魔神向前走来，头上的白色兜帽盖住了祂棕褐色的头发。神格已然归位，岩龙黄珀色的眼睛再看不出悲喜。

仙众齐齐下跪让道，魔神棕黄相交的手秉持贯虹之槊，那双手方才亲手将自己的爱人捧入仙匣洞天埋葬。

“众仙家听令——”

一朝敕下，万古长青。

背负起万千信仰的少年毅然向一场数千年的浩大战乱走去。

“先生，张嘴，啊——”橘发青年手抖地夹着一块章鱼往前伸了伸，一脸坏笑。

“公子阁下…钟某人真的……吃不下。”曾经扬言鱼很好吃所以值得的魔神捂住鼻子偏开头，面色一片惨白。

“哈哈哈哈…好了好了，不闹了。”达达利亚笑着放下筷子，暂且饶了魔神一马，“上回说到哪了？”

“成神的契机。”钟离摸了摸下巴回答。

“哦，所以能告诉我吗？如果这是机密，我也不会强求先生。”达达利亚这样说着，眼睛里却写满了好奇。

“无妨。即使知晓，常人也无法轻易做到。总结来讲不过‘百无禁忌’四字。”

“百无禁忌？”达达利亚重复了一遍，陷入沉思。

“一如初代冰神为爱而百无禁忌，每个魔神均有自己成神的契机与缘由……”

“初代冰神？嗯…是那个还未来得及一见子民便陨落的家伙？”他在至冬倒是也听过相关的传闻，不过这不是达达利亚最关心的，“那先生呢？先生是因为契约？”

钟离点了点头。怎样为了契约而百无禁忌？达达利亚有些难以想象。这个老古董对契约是有多执着？他静静等着钟离的解释。

“因为和一个人的约定。”

“不会是你的初恋吧……”他开玩笑地说了句。没想到钟离愣了愣，又点了点头。这下达达利亚坐不住了。先生在他之前居然有别的小狐狸！

“有意思，先生可愿同我说说？”青年满脸写着不高兴。钟离看着醋坛子又翻了的达达利亚笑了笑，小家伙每次都是一个反应。

“故事很长，我兴许要讲很久，只要公子阁下有耐心，钟某随时奉陪。”

“很长？”达达利亚挑了挑眉。

“原先不算费时，两万余字便能讲完，但随着钟某人一次次寻到他的来生，这个故事也变得越来越长……”

还有来生？一次次？达达利亚心中警铃大作，深觉自己地位不保。

“那你快同我讲讲。”他倒要看看，之前是什么样的狐狸精把他家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钟离轻笑一声，抬手细抿一口茶，缓缓道来。“那钟某人便开始讲了。”

这个故事他已经说得很熟练了，毕竟每一世都要讲给某只爱吃醋的小狐狸听一遍，早已烂熟于心不厌其烦。

“混沌初开之际，璃月尚未得冠此名。

“彼时璃月奔流之百川均由至冬雪山融化而来。

“一日，一只全村最好的五尾狐妖，顺着至冬雪路璃月百川，变成金丝狐狸球，咕噜咕噜滚下山……”

—END—

后续：《最爱你的那一百万年》

【离达】论金丝狐狸球咕噜咕噜滚下山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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