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饼】尸解仙

【杂文】

山佑

2025/04/19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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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饼】尸解仙

●：“邱庆之总归问心有愧。”——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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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呜...”
远处的人哭声感染力极强，徐虎亦觉悲痛之意，他颤抖着唇，看向抱紧死人的大理寺少卿。

徐虎知晓人能因悲白头之事，之前是在话本，现在，徐虎不禁睁大眼睛，盯着李饼的头发看。
一夜湘君白发多，而李少卿的头发，为瞬间变白。
他想出声告知李饼此事，却被他的暴喝堵住话语。

“一枝花！”人的情绪，转换得极快，上一瞬还在悲伤哀嚎，此刻整坐院子尽被李饼的愤怒笼盖。
李饼奔到一枝花的面前，出手招式杂乱无章，又攒满了劲。

橘猫被发狂之人打得节节败退，咬着牙还手，依旧不敌。

就跟他能接受邱庆之的死亡似的。
一枝花心里不屑反驳，若是你信他，邱庆之根本就不会死。
强加的罪名，让橘猫卯足了底气。

“李饼。”于缠斗空隙间接，一枝花叫道：“是你害死的他！”

邱庆之是因自己而死。
李饼定住了，毫不挣扎地被人狠狠打在墙上，“唔...”他感到有东西戳破皮肉。
这剖心的实话。
他垂下眸子，咧了咧嘴，比肉疼的心，哭与笑都解不了。
李饼不愿在橘猫眼前显露脆弱的模样，他憋住眼泪。

这是我的罪，我为何要迁怒他人？
我凭什么欠庆之，数不清的债？
玉郎留我独渺渺，小将军是下足了狠心，要让李饼夜难安寝，亏欠不已。

你可知...
罢了，我心依依，又无所依依。

他盯住那得了志，龇牙咧嘴的一枝花，眼里求死之意渐渐明了。
李饼想要去还债。
他闭上眼睛，步伐踉跄地向前一步，刀又深入几分。

上天仇其，事事不让李饼如意。
“别动！”
孙豹他们来帮自己了，他回过神志，看来求死是不成了，李饼失落地闭眼。

一枝花无语地收刀，转去面对人高马大的孙豹，无语叨叨，“这刀又杀不死他，就你们把怪物当宝贝。”
好嫉妒，一枝花愤恨地打向众人。
皆在可怜他？谁来可怜我呢？

“一枝花！”
陈拾扑过来避开李饼扬手撒了不少的荆芥，巧计攻敌，一枝花立刻没了力气，他喝醉酒般倚到围墙上，恨恨道：“卑鄙。”
他本想于众人大战三百回合再大笑扬长而去，现在竟败在荆芥上，一群人胜之不武的人。

一枝花抬头张口欲再骂，却被陈拾竖在他面前的瓷瓶吸引，周围荆芥气味更浓。
一枝花眼睛快成斗鸡眼，他猛地夺下荆芥瓶子，打开瓶盖歪头不断嗅着。

“大理寺那还有许多荆芥，你要去吗？”
陈拾向孙豹递了一眼，孙豹心领神会，下一刻单手圈住橘猫的双腕。

“唔！”
一枝花被孙豹压制，不断挣扎，瓷瓶掉落碎了一地，李饼不免收到影响，意识不清，
“谁稀罕？松开！”
荆芥害人...

院子里的血腥味消散不少，远风带行客，落阳映孤人。
风吹开李饼头上发绳，扬起的白发拂过他的脸颊，李饼下意识地在脸上挠下红印。

“少卿大人...”
待治住乱动的疯猫，他们才来得及关心自家少卿这头夺目发色。
“饼爷，您头发咋这样嘞，莫事吧？”
李饼晃晃脑袋回过神，在一众人中最后发现自己青丝化白，他捻指，缠了一缕白发拢至指间，静静看着。

这头发竟能敌过怪物般的身体又成白色，郎君，你怎的忍心？

“饼爷？”
陈拾无措，捡起李饼对付一枝花却掉到地上的刀，双手递回，“咋了啊？”

刺骨的痛感像痛觉延迟般，他丝毫没意识到，抓紧那把心上人留下的匕首，成串的泪珠，快速滴于地上。
李饼身体起伏剧烈，他缓着呼吸，用气声告知属下，“庆之...死了。”

陈拾从未听少卿大人这般称呼金吾卫大将军，担忧之余又是吃惊。
“庆之。”
他重复地小声唤，“玉郎...”
邱庆之，庆之...

你叫我独留一命，又何必想我好好活着？

“等我。”李饼望向门缝里永睡在地上的邱将军，“你敢先我一步...”
上到九天，下到黄泉，且等着我来咬你。

他低下昏沉的头将匕首的尖端对准自己戳去，竟要仿出与邱庆之一样的伤来。

“饼爷！”陈拾慌张大叫。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邱将军和饼爷的关系不是一直不好吗？
陈拾双手握着李饼的手腕阻止，崔倍则发挥了他手砸核桃的优势，加入让大人冷静的队伍中。

“真像个寡妇。”
一枝花被压着“咯咯”大笑评价，“活该啊...”
孙豹抓住他的手又收紧几分，“闭嘴！”

“怎么办怎么办....”
王七看着慌乱的众人，怕帮倒忙未加入大部队，他嘴里念叨个不停，急得团团转。
疯了，两只猫都疯了。

01.

杨柳飘飘流水绕，秋云独做恶。
邱庆之的葬礼定在城外那条寂静的河边进行，四周有三僧人，念的《往生咒》如雷贯耳。

“邱将军，您走好啊...”
陈拾献上了大理寺众人进山采了三天正散发着不合时宜好闻味道的花，放到人尸身面前。陈拾一怔，怕刚说的话刺激到李饼，他不自主瞥向李少卿。

李饼本该白的头发，用了陈拾拿土方子做的染发膏变得黝黑。
他最近习惯了簪发，黑发披于身后，簪有一根枯木做的，没有任何形状的簪子。
郊外寒气较重，李饼气色难看，葬礼的白衣实是太薄，他受不住，收紧披在背上的狐毛薄袄。

“陈拾。”
李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

陈拾用衣服下摆擦手，大理寺风水养人，陈拾的脸比之前白了几个度，他回头应道：“饼爷，怎么了？”

“庆之他...不喜欢过浓的香味。”
陈拾会意，上前点了炷香后给邱庆之的牌匾磕头，挠头道歉，“邱将军，俺不知道，早晓得我就手脚快些，做点干花来嘞。”

李饼没让他们收起芳香四溢的葬花，他走到陈拾身后，“他不会怪你。”
我的小将军温柔至极，和他的最后一面都是笑着的。

李饼走到邱庆之棺材边，缓缓跪下趴在木材上。

“饼爷！”
陈拾看李少卿又这副想随人去了的模样，立刻急了，冲过去欲拉开李饼。

“别去...”
横在陈拾面前的是崔倍的手。

不算浓重的葬礼，气压却低沉到让人喘不过气。
唯有旁边小溪清脆的水流声可以缓解。

柳絮飘落，李饼不想扰郎君清梦，却还是咳了不少声。
他眼中的歉意更重了，珍视地蹭了两下棺材。
吾无缘的郎君，此地风景甚佳，人烟极少，你会休息得安稳。

一群人默不作声如临大敌地瞧着李饼，深怕他们出声后，下一顷那人便要掀开棺材与邱将军同葬。

李饼压下咳意，他重新站起状似疯癫，嗔怪地点了点棺材。
“埋了吧。”

尘土飞扬，铲子带的土渐渐盖住那金丝楠木所做，李饼求皇上提前给了本年年俸买的棺材。
李饼看得心脏钝痛，不要...
我的小将军，不要深埋土底。
他不舍闭目，捂住胸口，邱庆之明明该做意气风发的少年，在街上策马扬鞭。

怎么就能因自己这个怪物而死？
李饼忍着扑到土坑里的冲动，微微喘气。

饼爷怕不是染上了疯病...
陈拾作为大理寺中常与他接触之人之一，自是晓得李饼的糟糕情况。
拿着荷包唤邱将军的名字算最轻的事。

细柳长依依，李饼于葬礼间沉默至极。
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李饼能一连好几天处理案子不睡觉，又从第一日清晨睡到第二日夜晚的怪异行为。

“少卿大人。”
土地荒，小溪横。

葬礼的流程已然结束，李饼心闷得紧，本想找地方散心，刚走两步，孙豹拦在李饼面前，一眼看出属下的防备之意。
人叹气解释，“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次李饼寻死不成，王七告知了全大理寺，所有人皆杯弓蛇影。
本该由他接手的案子被上官檎一手揽下，她用怪异地，让人起鸡皮疙瘩地声音，柔声细语地让李少卿好好休息，切勿劳神伤心。
甚至蔡叔，怕李饼用刀，鱼刺等骨头自尽，不仅不让他进厨房，甚至大理寺上下再也没见荤腥。

“我不会...”李饼在连续二十三天看到满桌的绿叶菜时，于桌前耐心地解释，“我没那么脆弱。”

李饼无奈扶额，这次也是。
“无需忧心我。”他接过陈拾递来的荆芥瓶子，“庆之想我好好活着，我听他的话。”

“中。”
陈拾抓抓头发，去戳孙豹，眼神示意他让开，“饼爷，刚做的口檀，你趁着新鲜吃哈。”

孙豹不解，还是偏开身子让李饼离开。
“走吧，我们先回去。”孙豹道。他这五大三粗的人，永远也不懂得少卿般细腻的心思。
天快下雨了。
“走了。”崔倍提醒王七。
王七点头，离开前，他恭敬地给邱庆之上了三炷香，“邱将军，您在梦里，多开导开导我们家少卿。”

香烟飘得很远，近乎快落到柳树身上。
叫人怎会不知有佳人拜念？

待人都走光，邱庆之的碑前，忽地多出两人。
也不算是人。

“范大人。”一人朝身旁的人作揖。
“你让我带你来这，就为看你的墓碑？”

“总归好奇，他为我准备的葬礼为何样子。”
身着浅绿色外衣的邱庆之伸手欲碰陈拾送他的花，忘记他本身死，反应过来后，却已拿起白色花朵。
“这...”
他惊讶道。

“稀奇了，俗人见不到你，你却能碰这凡世之物。”
说话的人为阎王身边最得力下属之二，范无咎。

“这是何意？”
邱庆之放下雏菊，转头疑问。
“你在凡尘，竟还有惦念的人？”黑无常好奇，“不如我把他带来，伴你身边。”

“你想杀他？”
邱庆之语气少了恭敬，细听，竟有敌意。

“呵，自然征求你的意见。”范无咎无所谓地挑起唇角，“只是你这命格，阎王命下人铸尸解剑，助你成仙。你不认真求道，彷徨落在地府当最低等的尸解仙，可惜可惜。”
那日邱庆之并非完全死于一枝花之手，阎王爷知晓他求死之意强烈，给了邱庆之一个痛快。可阎王又不让其彻底解脱，爱才心切，遂令黑白无常助邱庆之成为鬼仙。
鬼仙虽“鬼”字在前，但非没成地仙之可能。

我好不容易护好的人，怎么可能再拖着他来无间地狱？
笑话。
“请别再提。”
邱庆之扫了一眼倚在桌沿的人，转身欲走。

一枝花怎么会来这里？
邱庆之诧异地止住脚步，依阿饼的性子，不会让橘猫如此自由好过才对。

一枝花似是嫌弃，捏起一朵白花。
“嘁。”
都是什么审美？
若不是陈拾拦着自己今日不许在李饼面前晃荡，他早就跳出来对这些人选的花大骂特骂。

算了，不骂了。
一枝花撇撇嘴，好歹他们收留了我。

橘猫手伸向腰间，取出一朵红得快滴血的花放到邱庆之牌位前，拍了拍手，出奇的没有任何表情跑远。

木棉花吗？
看完怪猫做完事后，邱庆之看清那朵花。他没有停下的理由，同时向相反的方向走开。

“他没用那变回人的药，记得离你的小猫远点。”
黑无常见邱庆之步伐不稳，向人背影道。
他抬手灭了那三炷香。
有趣得很。

范无咎能闻到那一遍花里，新增的一抹清香，他敲敲桌脚，阎王的眼光从不出错，杀人者来悼念被害者，这群人果真有意思极了。
蓦然，黑无常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眉尖一跳。
必安在这里。
“无咎。”白无常踏雾而来，牵住他不解道：“怎么呆了？”
“来了？”范无咎挑眉，抬起谢必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他回忆起邱庆之方才看自己的眼神，笑道：“这人，是个疯的。”

02.

为何...不用解药呢？
邱庆之正不断琢磨范无咎说的话。
不是不喜欢作为“怪物”的自己吗？

邱庆之凭借一阵凉风，快速跟上李饼，伴着他去到幼时常居之地——李宅。
饼儿来这做什么？
邱庆之奇怪，在李饼十几步外观察，阿饼除了消瘦几分，其气色不错，由显在头发上。

不愿意变回人，当一只不老不死的猫...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邱庆之越加放心。

故宅李饼有定期派人清扫，本是初秋梧桐叶落的季节，可院里没有一片落叶。

太过熟悉了。
他不禁环顾四处，为少时的布局。
阿饼，是在怀念吗？
别念，邱庆之不知何原因能受风的影响，他衣摆翩翩。
可惜我留给饼儿的东西太少，如何也算不得睹物思人。

邱庆之留在院内，仰望成荫的梧桐树，随手接住刚落下的叶子。

但幸好，如此你会遗忘得更快些。

他捏着叶片，找到往府邸最边上的一间房内走去的李饼。
邱庆之毫不迟疑，与小少爷同去到两人书房，又刻意地保持距离，待李饼进去才至门口。

今年初秋的气温出奇的冷，李饼按记忆找到存碳的柜子。
银碳许久不用，他打开火折子，点了半晌才点燃炉里的碳。

邱庆之不能离阿饼太近，虽不明范无咎说这话的理由，但他不会让任何能影响到李饼的事出现。
小将军倚在书房门前阑干上，周围皆是白纱，他偏头朦胧望着房内那人。
阿饼正在翻找什么东西。

邱庆之疑惑，他这几日除了与黑白无常交谈，其余时间目光一直黏在李饼身上，竟不晓得阿饼丢了东西。

邱庆之望见，心尖上的人似乎翻出了一沓纸。
李饼顿了一会，捧着宣纸坐到书桌前的软榻上一份一份地打开。

他轻轻读着，“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泛黄的白纸上，是邱庆之的字迹。
李饼心中隐痛，他本是来找小时候邱将军送给他的书，没想到竟在一摞书中翻出不少从未发现的，皆是邱庆之所作之纸张。
庆之有了心仪的女子，他完全没发觉。

窈窕淑女，定不会如我般，对邱庆之恶语相向，胡闹惹人。
李饼心里泛酸，可喫醋都没有资格。
他如此胆小，庆之甚至不知...

李饼无声避开邱庆之的字迹，滴下一点泪。
心悦君兮君不知。

房外有雨声出现。

他自虐般，把人留下的句子揉碎于心。
邱庆之做事认真，怎么还写错字了？李饼目光一怔。这句...他不禁道出：“何时归故里？和他笑一场。”
这“他”，应是“她”呀。

小少爷无意念出的词钻进邱庆之的耳朵，他抓紧了门框。
李饼是见到那些诗词句了吗？

被邱庆之抓的门在颤抖。
李饼若是知道他这卑劣的人，自私地喜欢阿饼。
还会想与他这已故之人做朋友吗？

邱庆之后退几步，李饼对那些白纸的处理...他不想看了。
邱庆之实在问心有愧。
我已经归去，还叫我看这些做什么呢？
我该死的...造孽诸多，还不清理也乱。

邱庆之站于雨下，数不清的雨点穿透他的身躯，带来闷闷的，隔靴搔痒般的微痛。

如果这痛能更爽利便舒心了。
他轻叹，抽出于地府顺出来的尸解剑，毫不犹豫向腕上划。

就邱庆之手腕几乎喷射出来的血来说，他对自己下手太狠了。
这血为什么能流在地上？
邱庆之瞪大眼睛，李饼会不会看见？

他慌张跪下，未受伤的手抹着擦不干净的染血之地。

邱庆之将这些日子在地府看的书过了一遍，颤巍地施了个诀将流下的血处理干净。
不如意的是，依然有血在滴落。

“啧。”
邱庆之觉得麻烦。
为什么还没消散呢？
天，夙愿早了，该让我这一生结束了。

“谁？！”
少卿听到动静，他声音脆弱，放下宣纸扬头望。
虚掩的门盖着白纱被风吹起，李饼只见到一道朦胧的身影。
那人吓了一跳，似乎有东西掉了。
确实有人存在，能晓得此处的，还会是谁？

门外之人身着之色为墨青，不似邱庆之会穿的衣衫，他眯着眼睛，起身欲追。

可身形...李饼起身疾行几步，是邱庆之。
“邱庆之。”他停在原地小声呼唤。

雨下大了，有几滴雨飘到屋内。
窗外忽地吹来怪风，趁他追逐之余，刮飞了桌上宣纸，李饼被声响吸引回头。
“不要！”
不要夺走邱庆之的东西。
火焰烧的快速，李饼扑过去，丝毫不顾烫人碳，拯救出邱庆之的遗物。

“唔...”
烫伤了。
李饼蹲着捏了捏烫红的手指，手上的宣纸已被烧掉一小半。
他呆愣愣地站起身，小步走到门外，捡起那人丢下的一把沾血之剑。
这剑好奇怪，剑周围的水坑还泛着淡淡的红。

是血。
李饼转了一圈剑柄，他显少见到如此短剑。
剑沾了血，李饼昏沉的脑袋强行思考。
有人在李府外行凶后为丢凶器进来，发现并在观察他？

李饼擦净剑上的血，好像邱庆之。

邱庆之...剑被他放进衣袖里。
庆之，我的错，没有帮你好好保存你写的诗词。
昔人已乘风而去。

李饼仰头，有几缕未束好的头发散下，泛红的眼又落下水珠。

是庆之不愿让我再看吧。
我不看就是了。

一枝花说的不错，我如今，真成了疯猫。

03.

离邱庆之下葬已过了三月，此刻的大理寺，鸡飞狗跳。

“嘣！”是桌子被推倒的声音。
“荷包呢？”
李饼声音沙哑，人脸色花白，站也难站稳，显而易见在崩溃边缘。

“俺记得...记得...”陈拾难得见到失控至此的少卿，慌乱得挠着脑袋思索。
王七抓紧崔倍的手，面露担忧。
少卿从邱将军身故后日夜贴身带着的荷包，在昨晚被好心办坏事的陈拾连着外衣一块洗了。
只是洗了并无大碍，可...不见了。

“快说！”
李饼蹙眉喊着，为鸟叼走了吗？
不然为什么会没有了？
没有了...

找不到，李饼找不到荷包，也找不到邱庆之。
他跪在地上，于房内柜子里胡乱翻着。

去哪里了？
慌乱之下，陈旧的衣柜将他的手指戳破。
李饼吃痛下意识收回手并挤出血珠，放到嘴边用力吮吸。

“对不住...”
没有，李饼哽咽，没有保存好你写的诗字。
就连你亲手给来的荷包，我也没有留住。

为什么要责怪自己？
这三个月，邱庆之一直都在李饼周围，他在离窗口几步处，房内发生的动静，邱庆之听得一清二楚。
“唔...”
鬼魂的脑袋，也会疼吗？
邱庆之皱眉，狠狠抵住自己的脑袋。
李饼的身子日渐消瘦，他联想阿饼的身形，抖得更厉害。邱庆之的魂魄都在痛，近乎要碎的四分五裂。

幺儿，你又是何必...
永安阁事已了，解药已然给你。你留下一枝花，女帝定不会加以为难，你明明可以愉快自由地生活。
我亦与你道过别了，抱歉未能谢罪，此去无归期。
别再惦记了。
吾也不愿再见你如此。

只是...罢了。
邱庆之想，对于李饼的情，他确有不甘。
有愧得紧，邱庆之不能这么自私。

如果鬼仙的血流尽，会魂飞魄散吗？

刀呢？
邱庆之在袖中找着，他弄丢了尸解剑，幸运的是，谢必安见他丢剑赠了他一把防身的匕首。
邱庆之没想到初次使用这把刀，又是用来自伤。
刀口锋利，邱庆之未有使力，已然划开腕上皮肉，他不满足于此，不假思索地换了角度划破旧伤。
“嘶...”
邱庆之未故意发出的声音。
匕首带来的痛，比死前受的伤还要疼。

这刀是把好刀，跟了我算委屈它了。

邱庆之觉得这一刀还不能让其快速流血直至自己消失，他打量着手腕突出的青筋，准备再来一刀。

“谁？！”
李饼咬紧手指，他耳朵一动，松口回头喊道。

“少...少卿，空空如也，毫无人迹...”
众人被李少卿的举动吓到，环顾四周。阿里巴巴壮着胆跑出门外找了一圈，他只捡回来落在窗外一朵不属于这个季节的红花。

李饼捏紧柜子深处邱庆之衣物。
怪了，明明有人的。

他缓了良久，接过阿里巴巴捡到的红花。
李饼拨弄花心。
这是一朵木棉花。

“在想什么？”
残深巷月，摇落夜秋。

身体的疼缓解了，邱庆之吐出心中浊气后回头，黑白无常不知何时出现将他拉走，范无咎在问他心思。
邱庆之看不清两鬼的面色。
阿饼现在怎么样了？
还在找荷包吗？

白无常捂嘴轻笑出声，“你再这么惦记你的心上人，怕是连尸解仙也做不成了。”

“做不了，正好死掉。”
邱庆之不屑一笑，目光落到远处李饼待的房里。

“阎王本想助你成仙，只是...”谢必安摇头，眼神扫过邱庆之沾有鲜血的袖口，“执念太大，心又如木石，终必成灾。”
“担心有麻烦，灭了我就是。”
邱庆之本无所谓，又担忧地补充，“阿饼好像能见到我。”

李宅与大理寺这次，李饼都能发觉到邱庆之的存在。

白无常听到有趣的事，笑得大声，“好啊，他愿随你同去。”
有人接近了，正小声地讨论事情，小将军听不清也不关心，谢必安的话让他缓不过神。
什么意思？
邱庆之的手又在发抖，有血从袖口滴下。
事情明明了结了，阿饼为何想死？

范无咎牵住谢必安的手，俯身贴在人的耳边道：“他们啊，就该当对鸳鸯。”
那人的对自家小猫的心，明就心如磐石，无人能移开。
白无常含情的眼睛抬眸，“不如...先把他带回地府一段时间？”
“我怕会起反效果，他对人间执念太大，没发现他的血能落在地上吗？”
范无咎亦轻声回道。

待看清远处走来的人是崔倍和王七，邱庆之提了探究之意，他侧耳听着。

“少卿他...”
“崔倍，这事咱们管不了。”王七劝说，“心病无人可治，或许过段日子，他会好的。”

崔倍抬头，望着半圆的月亮。
“可，大人吐血了。”

“啊！这哪来的血？”王七整个人跳到崔倍身上，“吓死人了！谁啊！？”
“我先送你回去。”崔倍抱好人走远，“然后我来查清。”

邱庆之闻此咬牙，忍不住掐破刚在臂上愈合好的伤。
李饼未能照顾好自己。

小猫不乖。

04.

市井闹巷，夕阳西下，人来人往的茶馆内，二里街外有人纵马疾行。

“听说了吗？”有人喝下一大口茶，把杯子扣在桌上。
“什么？”
“大理寺的少卿...”男子像在怕什么，偏头张望两下，贴耳道：“迷上了梦河根。”

旁边的老者眨巴两下眼睛，议论道：“好好的小伙子，怎么染上那玩意了。”
这让人沉迷梦乡的东西，常用无益，多用一些日子，甚至会上瘾。
“我听人讲啊...”那男人讲上八卦声音明显变大，“他心上人在他面前死...啊！”

“死了？”一枝花弯腰侧身，祖母绿般的眼睛贴人极近，他笑眯眯地饱含杀意，“你要不要去陪他？”
“老花！”
王七下马，气喘吁吁跑来，“怎么又乱跑？”

一枝花与大理寺众人的关系愈发好了。
当初他们连哄带骗带一枝花回大理寺，李饼有意留下这和邱庆之有关的猫，陈拾见有新的大狸子好养，乐呵呵地七天让一枝花胖了一圈。
橘猫无语，橘猫愤怒，橘猫被摸，橘猫妥协。

一枝花站好耸肩，“耳朵太好也怪我？”
这些人没有陈拾一根小拇指好玩。
他飞身跳回马上，“没意思，走了！”

窥人鸟唤悠扬梦，月亮刚上树梢头。李少卿的寝室，已算得上死气沉沉。
李饼昏睡一天才清醒，他倚在床头，一口血喷在地毯上。
房外树上鸟声刺耳，他被扰得头疼，求助般地看向老白。

老白在旁抚着胡子，铺开针灸包从中取出两根针往人穴位上戳，苦口婆心道：“少卿啊，久思成疾，会影响命数的。”
“老白，旧疾罢了，没那么严重。”
李饼用帕子擦干嘴角血渍，“开些安神的药。”

小将军，你看你把我害得。
李饼手脱力垂下去，沾血白帕落到床下。
无碍，未亡人不会生郎君的气，只求你能来梦里看我便足矣。
李饼有些想念梦河根如晚香玉般的味道。

“李少卿。”老白收了针，他收起药包背在身上还想劝，“人总要朝前看的。”
李饼觉着身子爽利不少，他掀开被子，忽略老人言。
“陈拾。”

“饼爷。”陈拾来得快速，他掀开房内珠帘，“哈事？”

李饼弯腰穿好鞋，扶着床柱站起，吩咐道：“帮我将殿里的公文，拿到这来。”
老白闻言只觉得迟早会被他家少卿弄的气血攻心，“少卿，休息一天也是好的。”
“老白。”李饼加重音色，明显有赶人之意，“你该去开方子了。”

“唉...”
老白留下叹少年至此的叹息，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去信给他师兄，让师兄过来看看这无可救药李少卿。

欲归家无人...李饼想点燃梦河根。

陈拾的动作不快，他望见他家少卿正坐在桌案前，盯着已燃了半炷的安神香看。
“饼爷，俺都给您拿来了哈。”

李饼未语，抬头盯了正放公文在桌上的人半晌，敲了敲身下椅子。

忍心迷香草，香炉烟不尽。
“陈拾。”他冷声叫道：“梦河根，还我。”

陈拾没想到李饼竟这么快发现他藏起了梦河根，猫的鼻子，实在太灵。
他捏着拳头，大起胆子，“饼爷，你不能再用香了。”
李饼朝陈拾摊开手，“给我。”

“饼爷...”
陈拾退了两步，摇头，“俺明天再给你。”

李饼“啧”了一声，下位捏住陈拾的手腕，强硬地从人的袖子取出藏香的纸包。
陈拾倔强，用另一只手抓住梦河根。
“不能用咧...”

“松开！”
李饼甩开陈拾的手，克制自己因瘾带来的躁怒，他喘了一口气，捂着脑门温声道：“陈拾，出去。”

陈拾揉着吃痛的手腕，他欲言又止却无计可施，转身关上房门离开。

总算走了，李饼心气一松瘫于地毯，他颤着手，点上梦河根放进香炉。
该入寝了。
李饼说是刚醒不久，可...他嗅了一口炉里飘出的烟，当下意识昏沉。
邱庆之见不到他，要着急的。
急了的话，就再也不愿见他了。

李饼没有力气去床榻，他泪光似影重，揉着眼睛下躺。
小少爷蜷缩在地上后闭好眼睛。
庆之啊...今日迟了些，切莫生我的气。

夜来南风起，愿长入君怀。
有人从门缝钻了进来，他引来一阵冰凉的风。

“饼儿。”
邱庆之声音极轻，他怕李饼发现他的存在，特地在风口站了半个时辰。

怎么在地毯上睡着了？

邱庆之俯视睡着的李饼。
没用的人，连抱心上人去床上都做不到。

邱庆之无声叹气，他碰不到自己的小猫。
小将军蹲下来，眼神晦暗，他虚触着人的脸颊，李饼正睡得香甜，脸上露出浅笑。

有梦到我吗？

范无咎警告过邱庆之，如他这种刚成型的仙，最忌与生前接触过的人有染，更别说邱庆之近期日日随着李饼。
长久如此，将永坠无间地狱。

邱庆之原欲入小少爷的梦，可...他不忍之色露在明面。
这梦定算诀别。

如叫李饼再经历一次死别，邱庆之七缕魂魄分散开上刀山下油锅也不为过。

“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独生极乐国。”邱庆之在人身旁，浅浅吟着。
若小幺能开心，我愿献尽吾残躯。

05.

东西流水，终解两相逢。
尽管邱庆之不愿回到地府，黑白无常还是勾了他去。

地府的氛围如腊冬的森林，周围鬼魂眼神呆滞，一丝生气也无。

范无咎望了两眼邱庆之，叹着气给白无常使了个眼色。
“我能看到你的魂体，变透明了。”
这人是一点也不想活，谢必安边说边摇头，他眼神略过邱庆之去看鬼来鬼往的地方。

邱庆之一顿，他自嘲地笑，“我如不了阎王的愿，要去做鬼了。”
“不，仙不会化鬼，是魂飞魄散。”

严重至此吗？
邱庆之懊恼地想，如此便再也见不着李饼了。
邱庆之与二鬼行到奈何桥中央。

转念一想，他又觉得放松。
“这样也好。”
终于可以休息了。

“那李饼呢？”范无咎提醒道，“他的状态，每况愈下。”
邱庆之张了口，欲说的话停在嘴边，迟迟未发声。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白无常双手掐了一组诀，谢必安心里叹道：这对鸳鸯何至于斯呢？
范无咎敲着桥边阑干，这件事小白去足矣。

转瞬，谢必安与邱庆之便到人间。

广玉花落安得土？一夜飓风，肝肠寸断的枯枝残叶遍于街边。
昨夜风大，阿饼有好好待在家里吗？

“邱庆之。”谢必安追问，“李饼呢？”

邱庆之缓过神，他接住风带下的广玉兰花瓣。
黑白无常平日是无事可做吗？怎么总让他顾念自己的小幺？
“意识消散，无忧无虑，我只想安生。”
邱庆之把花瓣小心放在形成小小水坑的土壤里。

谢必安随手调整头上发簪的位置，道：“你真能放下你的心肝，魂飞魄散？”
邱庆之回得快速且笃定，“他不需要我。”

“莫要自欺欺人，李饼那样，确定不需要你？”白无常拍拍他的肩，“多点贪强留下来，‘活’着也不错。”
邱庆之不忍闭眼，李饼放不下的只是自己这个朋友，而如今小少爷的朋友很多。
少邱庆之一个心悦李饼的朋友，并不重要。

“我早已没有...没做成的事了。”邱庆之似决定好了。
时间会帮他处理好一切。

“邱庆之，贪嗔痴乃人生三毒，你说的每个字，字字都沾着对他的贪念，你俩一贪一痴，何必抑制？”
空气寂静了许久，谢必安无奈，“罢了，我劝不了你。”

邱庆之不置可否。
大理寺上空炊烟愈来愈大，吹到天顶间与秋云融为一体。他不晓得蔡叔早间做了何餐，心下神游。

是我过于放不下阿饼，才导致他如此打不起精神吗？
我的错。

白无常递给他一张符纸，“回神了，你现在点燃它，再去见李饼一面吧，汝的魂体撑不了多久。”

深秋的落叶大片大片地落，邱庆之没有捡落叶的闲心。
他毫不犹豫点燃纸张，火焰碰到手，邱庆之却不觉烫。
他带着感谢向白无常行了礼，“大人，这段时间承蒙照顾。”

“汝啊...”
谢必安未有回礼，背过身，身形渐渐消散，邱庆之且听到他道：“怜当三伏望断崖，少年竹马醉不回。”
可惜了，鸳鸯相报何时了？白无常想，若那人的执念再重些，就能与自己做同事了。

“回来了？”
范无咎在他回到地府的下一刻，便牵住白无常的手，“邱庆之有没有得救？”

谢必安不急着回答，和婉轻捏夫君，他慢慢道出诗的下一句：“喜鹊漫天共徘徊，双溪对花入舟来。”

天国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尸解仙去大理寺的路行得比寒秋的微风快了不知几倍。
邱庆之仗着陈拾等人看不见他，光明正大地径直走到李饼寝房前。

若昨夜李饼用了梦河根的话，现下应在这里。
邱庆之从窗缝向里望，阿饼...
几步外的人映入他的眼帘，一股剧烈的愤怒迸发到心海，邱庆之指甲狠狠嵌入手掌里。

幺儿，可怜白发生。
李饼何时白得头发？
小少爷的银丝花白，他倚在塌上，披着的白发随漏进的风轻动。李饼咳了两声，在轻轻喘息。
邱庆之掐开前几日被刀划的伤口，头又疼了起来，他认为那头发白得比三年前李府那夜见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邱庆之忍着欲自戕的恨意继续细看，居听到那喘声里透露的暧昧，他全身愣住。

邱庆之先前被李饼的发色刺激，丝毫没注意到白首的人只披了一件清透的外衣。
李饼微仰起头，精瘦的腰身靠在床头红色绣花软枕上，发出难受地闷哼。
是发情的声音。

那穿了与没穿一样的衣服，把李饼做的事透得一清二楚。
饼儿在自慰。
邱庆之意外。
李饼并非重欲之人，他白日宣淫，究竟为何？
邱庆之对其原因不感兴趣，他脸上渐渐露出几丝笑意，痛亦缓和一些。他掐了个不常见，黑无常无事时教他的诀，直直穿过房间厚墙，躲到人沐浴的屏风后面。

没想到彻底消失前，还能看到心上人的活春宫，也算幸运。
只是...邱庆之忧心得不行，李饼是旧疾复发才白得发吗？但黑无常告诉过邱庆之，阿饼未服用解药，他应是健康无事的。
邱庆之恨不得去李饼面前问个明白。
可他没有办法，也不愿回到人间。
罢了，邱庆之慢慢放下心事，阿饼的同僚对他很好，待自己给他们托梦嘱咐后，那些人定会照顾好自家少卿。

再望几眼，就足够了。
足够他七魂八魄散于天地间，又能常回想起自己溶于骨血，放于心肝的人。
邱庆之又克制地不愿多念，如今他算晦气之身，恐影响李饼。

邱庆之藏好身形只留出足以看到李饼的眼睛，小少爷指若青葱，他不断安抚身下阴茎，难耐地扭了几下腰身。
李饼的手法生疏，并不能完全陷入快感中，时不时发出吃痛之声，像是受不住刺激，他不在动作的手控制不住颤抖着攥住身边窗幔。

含着痛的自渎，想到达高潮自然很慢。邱庆之饶有兴味地看了一炷香，还是没用欣赏到那最美的一幕。

要是我能帮到阿饼，他会舒服许多。

邱庆之忽地懊恼，但就算他仍存于世，也无法帮李饼。
李饼不知邱庆之对他的心意。

“唔！”
李饼聪明，对自慰之事已掌握些许关窍，他加快手速，半仰着头，手使劲拽下一片窗幔，全身颤栗达至顶点。
邱庆之觉着可惜，李饼背对着他，小将军未见到心上人高潮时的表情。

“哈...庆之...”
浊液沾在人手上，李饼未及时擦净，他瘫于床上不时痉挛。
邱庆之浑身一震，他又回想一遍适才所闻之语。邱庆之确定，他听到李饼释放后唤了自己的名字。

居然想到我了吗？

邱庆之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愣愣地扶住身前浴桶木边。
小幺，你让我如何予你回应？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全为我的错！
疼，头上的痛已蔓延到全身，邱庆之欲以痛止痛，握紧拳头崩开伤口，“唉...”他不住叹息，用手指往里扣挖，造成比刀划出来的更严重之伤，

再在此地逗留，怕是不想魂飞魄散了。
邱庆之的头痛只消减一点，便尽力转身想要离去。

“谁？”这为李饼第三次发问，他听到模糊又熟悉之声，麻利从榻上爬起，朝声源处探望。
燕子燕子，劝尔莫抬头。

抱歉，打扰阿饼的兴致了。

邱庆之慌乱躲避，发出不小声响。
“唔！”
老天与他作对，脑子迎来一阵刺痛。他疼到扶住屏风边上木柱，鲜血不止地落到未倒干水的浴桶中，在水中绽放。

“邱庆之！”
庆之果然在。
小将军身形未变，穿的外衣为李饼喜欢的灰绿。

可李饼生不出任何喜悦之情。
邱庆之看起来好疼。

“哪里疼？”李饼衣服未穿好，身下春色醒目，下床光脚奔到邱庆之面前。

邱庆之忍痛回答，“无事。”
“无事...？”
李饼不认同面前人的话，他闻到一股血腥味，凭此人望向小将军的手腕，邱庆之手臂抖得显眼，血“滴答滴答”地落着，已将浴桶中的水染成了浅红色。
李饼愠怒问道：“谁做的？”
回答小少爷的只有沉默，他手穿过邱庆之的身体，倍感无措，李饼语气带了几分恳求，“庆之，怎么办？我碰不到你。”

李饼好想为自己的郎君包扎伤口。
如此出血量的伤定然很重，到底是哪个挨千刀的...不对。

情感误脑，不然他早该发现邱庆之右手握着的刀。
李饼有些生气，又不敢生气。
这伤是庆之自己弄的。

李饼错愕，刚刚泄了一场本就无力，此时更是站不稳，他全力稳住身躯以防瘫倒。
庆之怎染上了自伤之癖？

“为什么？”李饼脸上还有未尽的春色，他质问。

“阿饼，先前我不想活的。”
邱庆之摇摇头，他太废物了，触摸不了李饼的一头白丝。
阿饼需要他。
他不能让人只能经历连抚摸都没有的极乐之事，跟别人...邱庆之不愿去想。

这一刻，我真想为你而活。

李饼快要站不住了，他晃了晃身子并笑出声。
庆之说不想活了...
我无论如何也留不住你，对吗？

“现在呢？”
李饼低头看着邱庆之的腕子，等了好久却没有收到回应，以为这像幻觉的邱庆之也消失了，慌张抬头，他差异瞪大双眼。

邱庆之的脸颊有一滴泪。
小将军哭了。

“邱庆之...”
怎么办？
谁来帮他擦干心上人的眼泪？

邱庆之红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烦恼丝。
“不是以前了。”李饼颤声安慰，“这头发...原因我也不知，但对身体没有害处。”

两人总是能一眼看出彼此的心思。

邱庆之移开眼神，轻柔道：“阿饼，几次了？”
李饼明白邱庆之的意思，他是问自己自渎了几次。

独自做这事的时候，能面不改色地任己纵欲，可被心上人发现询问...李饼脸颊本就潮红，这下更加明显。
他攥住衣角，“记不清...约莫想你之时，便会做。”

好乖，邱庆之心道。
阿饼能袒露自己的欲望来源，他喜欢得紧。
但...邱庆之瞥向离床不远处燃尽的香炉，“小猫。”他极小幅度地弯腰，与李饼平视。
“梦河根，谁让你用的？”
邱将军的语气无由地让小少爷感到压迫，李饼退了两步，又舍不得般走回来，他粘着鼻音解释道：“我找不到你，也梦不见你...”

屋顶有生物走过的声音，并不明显，但邱庆之仍听得清晰却无暇去管。
“是我的错。”他本就内疚，闻此更是自责。

身体有被拉扯的感觉，地府或许叫他永留黄泉，或魂飞魄散。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邱庆之想尽快劝好李饼，手腕处不再滴血。他目光落于案桌上，见到那把熟悉的尸解剑，失笑出声，那日丢剑，原是被李饼捡了去。
“慢慢丢掉，不碰那东西了好不好？”

“可是...”
李饼去拉人衣袖，又落了空。
可是我要去哪里找你呢？

邱庆之能感到李饼拂来的风。
这风，足以证明他还是留念世间，至少邱庆之需要李饼。
“阿饼，我一直都在的。”

但在哪呢？
李饼不敢问。
他生怕问出个庆之不会回来的话，从而打得他一蹶不振，要将所有欠邱将军的泪和命还回去。

该死的，阎王果然留不到我到五更再走。
天命难违。
邱庆之眼神浮出柔和的惦念，“我该离开了。”

“庆之！”李饼发现小将军的身体愈加透明，心紧得呼吸困难，“不走...”
你见我如今这幅模样，为何又要离开？
还不愿活吗？
真就不肯怜我吗？

“心肝儿，信我好不好？”邱庆之轻轻说着，目光如月光般，他含着笑意，“我在的，万万不敢让李少卿当守陵人。”

邱庆之已明白，阿饼与他皆不能没了对方。

他的手摸着小少爷的头，却没给人带来任何触感和温暖。
李饼无声将泪流满脸颊，“新年前回来的话，可以看烟花。”

邱庆之又让心上人流泪了。
“吾妻，要细心照顾自己，不等我，亦无碍。”
小将军抚向李饼的耳垂，人不停哽咽，他感受不到邱庆之留下的温暖。
这里明明最是敏感。

过分...庆之空留一句却未有回答我所说之话。
李饼看着一点残影也不给的空气，他眼神落寞地终是瘫到地面。

李饼没有听错，庆之离开前唤他“吾妻”。
“郎君啊...”
烟花明明不冷的。

06.

王七放下崔倍拜托他找来的竹简，王七认为，真是奇了。
他家少卿一夜间，害人的香不点了，觉也睡得准时了，甚至饭都比先前吃得多。

王七寻思这丧夫之痛，就算好也不会好得突然，定会在别处见端倪。
那时，身旁崔倍冷不丁一句，“是回光返照。”王七近乎原地跳起。
于是他更紧张地盯着自家少卿。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七这一盯，盯到了初冬。

让他彻底放松，觉得奇怪的是京都的一件线索极少陈年旧案，他们正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寻来的分析得起劲时，李饼却轻飘飘地说，“太阳落山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破天荒了，王七倒吸一口凉气。

哪来的神药？
改天他问问老白师兄去，也治治崔倍一说情话就结巴的毛病。

薄兮绢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呕我心。

“咳咳...”
李饼站于殿门前咳嗽，于今冬第七次在风口处吹风。

人一有了盼头，时间便被行了咒语。
凛冬的寒气入骨，冷风碎云霭，冰花吹不住。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迟。
有雪花飘到李饼脚边，他撑开陈拾强塞的伞，抱好刚倒满沸水的汤婆子。
小少爷虽愿听心上人的话，认真照顾自己，可心里的愁思，比他化作猫时，打得毛线团还乱。
终是落下难调理的心病。

“大饼！”突然窜来的一枝花叫李少卿左眼皮一跳，他皱眉问道：
“陈拾今天陪不了你？”
来我这找骂吗？

一枝花不应声，越发绿的眸子上下打量李饼，这人今日未有束发，只簪了支猫爪形的簪子。
一阵烈风袭来，吹风不少李饼的发丝，他因感到难受温和拢起银发重新让它们归到两边。

这白猫的白发怪好看的，橘猫喜欢又嫉妒，最后显在脸上为蔑视地轻笑。
李少卿的头发自不碰梦河根的那日起再未染色，也没管过旁人怪异目光，白丝不乖地轻飘，现在正与天地融为一色，雪衬得那发似在发光。
一枝花嘴叼着根荆芥幼苗，含糊不清地说：“他也该回来了。”
在橘猫话里，连名字也不敢提起的“他”，唯有邱庆之。

那晚一枝花照常在大理寺乱窜，发现李饼房内的动静。
邱庆之果然没死。
可又消失了。
一枝花“哇哇”乱叫地跑去问傻坐在地毯上的李饼，李饼无力抬眸，开口让他滚。

全大理寺，只有他们两只猫晓得邱将军回来过。

李饼穿的不多，枯荷色的外衣在雪景里更衬得人皮肤白皙，他手腕倾斜把伞递向一枝花，露出纤细的小臂。
小少爷下意识抖了抖，真冷啊。
“庆之，还愿意回来吗？”

愈加像个寡妇，橘猫暗自评价。
“嘿，到现在你还觉得他不想活？”一枝花没有接伞，跳到屋檐上，“他为了你，把整个阎王府屠尽了都行。”
一枝花踢下屋顶的雪存心逗弄，雪团炸溅到李饼衣摆上。
“走了。”他化作橘猫，“本就是好奇你在干嘛，孙豹还等着教我打军拳呢。”

东门映雪，景色害人。
李饼叹了口长气，心闷得很。
他伸出手，刺骨的雪花跑到手心。

我已弃了常人之寿命，君归或不归，吾这未亡身...等得起。
李饼抛下手上的伞，无数片雪花落到人面上。

不是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此雪景，除了冷些一切都美极，挡下它们岂不是折煞天赐风雪？

“唔...”李饼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偏身子。
庆之，冷。
你在就好了。

李饼心头一痛，小声咳嗽，他收紧怀里的汤媪。
门外雪花飞，玉郎犹未归。

所幸快到年关街上无人，大理寺亦无事，李饼权当散心，人决定出去走两步。
雪地路滑，风哨子入耳。
他小步迈出大理寺的门。

李饼哈出白雾，落雪寻花，他眯起眼睛，发现不远处的地上，好像有一朵木棉花。
鬓白欲行雪，轻捡英雄花。
他行至那朵娇红前弯身捡起。
谁丢在这的花？
啊...花掉了。
李饼的手冻僵了。他没有拿稳花，让木棉花重新回到了雪地。

小少爷又吐出一口白气，他蹲下来托起这朵花。
好红，跟人血似的。

汤婆子掉了，忘记盖紧的炉子散在地上，热水洒了一地。
唯一的热源没了，李饼更冷，衣裳尚有余温，他准备在原地蹲一会，等贪念的温热彻底消失。
李饼捧着木棉花发抖，这没有根茎供养的花竟在冬日未枯萎。
邱庆之若能见到，定会欣赏它的性情。

温度忽然微微回温。
暴雪停了？

错了，李饼一僵。
是有人为他挡下入骨的冬雪。
李饼抬起头，长未见君子，他想站起，可腿已蹲麻。
是邱庆之吗？是不是...李饼忧心忡忡，手摁进雪地里，欲借力起身。
郎君不是已经帮他拦住雪花了吗？怎么还会有雪落到眼睛里？

邱庆之站在迎风处撑着伞，伞的一大半留给李饼。
他蹲身，抬起并温柔捂着失了知觉的手。
“小猫，莫要沾上风雪。”

李饼以为自己眼花，他木讷地转眸，邱庆之手掌滚热，为小少爷擦掉了眼下划落的雪。
啊...他抬手摸向脸颊，恢复知觉的第一刻，李饼实实在在碰到了邱庆之。

这明明是泪。
李饼嗅了嗅鼻子，他冲人灿烂笑着，又不断留出泪珠。
今日何日兮？得与郎君共处？

“别哭，心肝儿。”
邱庆之搀起李饼，饼儿较几月前，又消瘦几分。

人久蹲未起，腿麻得站不稳，几乎赖在邱庆之身上，小将军对人不设防，完全信赖的样子心软得失笑，“李饼很棒。”

故园又得见先春，李饼觉着，周边的雪下着小得似盐一样。

“邱庆之。”
邱将军叫我好等。
“我在。”

送君怀抱里，无限缠绵意。
李饼恢复力气扑到那人怀里，邱庆之则顺势稳稳抱好他。

两人胸膛紧贴，李饼本该感到邱将军和他同样的心跳。
李饼疑是自己激动过头，忽略了心声，可...他强迫自己静心感受。
李饼全身发紧。
小将军没有心跳。
他攥紧邱庆之薄薄地衣领。
为何这人衣服单薄，心脏停跳，身体却依然温热？
是梦...是梦吗？

但我已经许久未用梦河根了。

“庆之！”
别走。
是梦的话，能不能留在我身边久一点？

“不要怕，已然成仙，本不会有心跳。”
感受到身上人身体小幅度放松，邱庆之单手抱起李饼，带着人在空无人烟的雪地里漫步。
那日他在最贪念人间之时被阎王拉回地府，恼火万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邱庆之不仅不下跪，还一丝好脸色也没有给阎王。

阎王不恼，开口问他。
“你想不想留在人间？”
“留？”
“我手上有一新立职位，或许你会欣然接受。”阎王让谢必安转交了一张纸，邱庆之粗略扫了扫。
这和他在金吾卫做的事并无差别，为维护京都安全，盯着此地有无怨魂伤人。
不过，是以尸解仙的身份。

任何事都有代价。
他成不了更高级的仙了。

“那为何我可以碰到你？”李饼还是害怕，他紧紧缠在邱庆之身上，“莫要离开。”
求郎君，怜吾孤骨。

“不走，安心。”
邱庆之轻轻拍着小少爷的背作安抚，朝人温柔解释，“魂魄稳定，我想让你碰到，自然可以与常人无异。”

李饼懂了邱庆之的话，他抬头望了两下心上人带来的伞。
这伞一眼能看出制作繁琐，上面花纹画着莲花，菩提花之样式。李饼回想起先前在某本佛经上见过这图案，色彩鲜艳，他眼睛对颜色敏感，所以记了很久。
伞柄有铃铛声，李饼因视线被遮挡看不见，但肯定那处挂了串铃铛。
是“平安吉祥绕菩提”。

这把伞极讨李饼喜欢。

“回家好不好？”
他安静听了会铃声，道。
李饼这颗不安乱动的心，随满天大雪渐渐稳定。
回家，归心安处。
“好。”

浅踏雪留痕，君携冬色归。尸解婵娟仙，黄府换红尘。

白日的雪不会停了。
距离离大理寺几丈远之时，李饼暖洋洋地得出结论，半喜然半羞，蹭着面前人的脖颈。
“晚上陪我放烟花可好？”
冷风刮过，邱庆之稳住伞，欣然应道：“皆听你的。”

好暖和。
小猫碰到了自己的一切。

——END.

○：我如今所知道的有限，到那时就全知道，如同主知道我一样。如今常存的有信，有望，有爱；这三样，其中最大的是爱。——《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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