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卫练】《情海》

As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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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海》

第十章

（一）

暴雨一连下了三天。

厚重的乌云盘旋在王宫顶空，钝响的闷雷始终无法撕碎宫墙外的厚重喧嚣。新郑长街华灯闪耀，酒绿灯红，车马行人往来不绝，整座城市仍是一如既往的繁华景象。

人们惯于安睡在自己编织的茧中，对外界的风雨不闻不问。酒楼里的富商显贵们能在觥筹交错的酒桌上笑谈边境的复杂形势，就像谈论这场没头没尾的暴雨，并且一致认为那与自己无关。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大雨结束时，远方山河已骤然变色，突袭北上的秦军击碎了王公贵族苟安于乱世的美梦，在血与火的包围中，装睡的人们终于不得不睁开眼，惊悚地望着逼至眼前的现实。

不久之前，韩王在韩宇和朝臣的多方劝导之下，终于同意从南方调兵去往西北。却没想到，早在诏令颁布的前几天，南阳秦将内史腾已亲自带了十万兵马，一夜之间横跨渭水，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向韩军开战。南境军营扛不住秦军机关重弩碾压，不过三日，南境郡守便举城投降，半分兵马都动不得。内史腾率兵直上，一路过关斩将毫不拖延，边境军报传到韩宇手里时，秦军再有十五天就能来新郑城外砸门了。

无独有偶，西北地区同时发来加急军报，当地百姓不堪重荷，田间农人和驻扎韩军起了严重冲突，在几位异姓家臣的带领下，西北城民联合发动了暴|||乱，首当其冲的就是血衣堡。白亦非得知此事，连夜就要带兵赶回西北。

同一时间，紫女收到消息，卫庄手中剩下的半数人马终于赶到了新郑城郊。

黑云滚滚压城，一切笼罩在冗杂的阴影下。风云突变之际，谁能最先看清时代的走向，谁就能占领先机。

昏暗的房间里，卫庄慢慢睁开了眼睛。

不知不觉间，胳膊上的沉重锁链已被换成了包扎伤口的麻布，身上大面积的刀痕烫伤都被人密密地涂了层创伤药，麻木已久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当察觉到有人按住他肩膀被铁链绞开的伤口时，卫庄倒吸了一口冷气，蹙眉动了下钝痛的肩肘。

「……嗯？你醒了？」

抬眼一看，是紫女。

卫庄躺在床上，慢慢反应了一会儿自己现在的处境，偏过头，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是在郊外的行宫。

紫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按住卫庄的身体不让他乱动，主动解释道：「你的人都守在外面，前几日城内禁军大幅调动，麟儿和白凤趁机混进去，把你从死牢里捞了出来。」

那一日，韩宇受张良请求，下令撤了明珠夫人的人之后就没再管卫庄这事，其他人不知上面人的态度，左右都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把卫庄关在一个牢房里，不闻不问，大有一副任他自生自灭的意思。

而早在两个月前，白凤听卫庄安排，暗自去了秦韩边界。除了召唤卫庄的人手之外，白凤还替卫庄去南阳军营走了一趟，几天前才从城外回来。彼时的麟儿已经易容成了狱卒，正在牢里给重伤昏迷的卫庄上药续命，等到白凤赶过来，两个年轻小伙子一商量，仗着胆子大，最后居然把卫庄夹在尸体车里，跟着一摞死人一同运了出来。

卫庄闭了闭眼睛，并不在意那些细节，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干净地处理过，有一些地方还在发炎，但并不算严重。唯一麻烦的是这次被人用药伤到了内腑，稍一运息，肺叶还是一阵锯齿切割般的疼。

「……白凤人呢？」

卫庄试着开口，声音嘶哑的自己都吃了一惊。长时间的失血和缺水让他的身体依然非常虚弱，不过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去城里探消息了，麟儿也是。」

卫庄不习惯躺着说话，本想坐起来再问问情况，不料，紫女手里拿着一大块磨碎的药膏，见卫庄要起身，转手全按进了他心口前的伤处：

「省省心吧——他们两个再晚到一刻，你就永远不用醒了。」

卫庄猝不及防，差点被她一掌按晕过去，身体瞬间跌回床上，五脏六腑疼的仿佛挤到一起，气血翻腾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紫女看着卫庄身体表面愈合异常迅速的伤口，心里叹了口气，暗道野兽的生命力果然不是人能比的，口中却说道：「你的情况还不容乐观，说实话非常糟，连续几天的脱水失血，满身感染的伤口还有高烧，比起外伤，你的内伤甚至更重，潮女妖的毒香伤及心肺，你昏迷时吐得全是黑血，差一点就——」

紫女说着说着就收了口，脸色十分难看。

卫庄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心知她这阵子扛了不少压力，也没多说什么，等紫女说够了，才扯着粗哑的嗓子回了句：「……我已经没事了。」

「……」

紫女瞪了卫庄一眼，显然不满于他对自己的敷衍。卫庄默默调整了一下吐息，到底是身子骨够硬，躺了这么几天，好歹是不咳血了。

紫女不想跟他废话，按着人不让动，接着手法娴熟地用缠带包好卫庄身上的最后一处伤口，起身，去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无论如何，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念及卫庄目前的状态还不能直接进食，紫女又去叫人准备了些流食。

过了一会儿，紫女回到床头，看着已经重新闭眼运息的男人，沉思了片刻，又慢慢开口道：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听着即可，不要乱动……」

（二）

同一时间，红莲正躺在公主殿的大床上，双目紧闭，面色苍白。

公主殿内，一名御医刚刚从门外进来，几个小宫女匆匆忙忙地跟在后面端盆倒水。不远处外，胡美人站在走廊间，听着其他下人摇头轻叹：「哎……烧是退了，可人又晕了过去……」

几天前，红莲在后宫大闹一场，心神俱损之下又淋了半夜的雨，被侍卫送回来时已是晕厥的状态，之后一连病倒数日，元气大伤，至今都没有完全恢复。

红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周围的声音很嘈杂，脑壳一阵阵发疼，她想醒过来，却始终睁不开眼睛。

躺在床上的时候，红莲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的，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看到了很多场景，大多都已经模糊的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哭。

小时候学舞跌倒了，红莲没有哭；被人偷笑是没娘养的孩子，红莲没有哭；长大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红莲依旧没有哭。

她不喜欢哭，因为知道哭也没有用。

跌倒了就爬起来，被人偷笑就骂回去，不管经历多可怕的事情，红莲都能咬紧牙关，坚信自己可以扛下来。

可到了真正发现自己对现实根本无能为力的时候，红莲几乎一下就垮了。

眼前又出现了那一大片血色的刑场，一切都将被黑暗吞噬，而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在原地看着，泪水沿着脸庞不停地坠落。

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绝望，就不会知道原来的自己有多虚伪。

红莲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懊恼，伤心，悔恨……无数负面情绪快要淹没了她。

她想恨，恨她父王，恨她哥哥，恨那些阴狠使坏的人。可到最后，红莲最恨的就是她自己。

为什么当初宁可沉默，都不肯张嘴对他说，不要走。

为什么明知他可能会涉险，却最终选择了不闻不问。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应该去试一下。

可她没有。

因为她是公主，她要高人一等，她要保持她的骄傲，所以她从来不肯低头。即便是面对喜欢的人，她也始终矜贵着，不肯直言喜好。

直到现实告诉她，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有人好像已经为了她那微不足道的自尊拼上了一切。

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在过去那么长久的岁月里，她连一句「我喜欢你」都没有对他说过。

梦里的红莲哭的心都要碎了。

痛苦一点点地蔓延上来，像细密的利齿一样来回噬咬着她的心脏，先是一点微微的疼，细细密密的缠绕上来，一开始浑然不觉，到最后才疼的让人想流泪。红莲甚至感到鼻腔里很酸涩，但是眼底干干的，仿佛有什么在眼睛里烧，火辣辣的痛到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那晚之后，红莲一病不起，偏偏淋雨当天还来了月事，整个人躺在床上血崩不已，连带发起了高烧。

宫里的御医轮流看了好几遍，给她开了不少通气补血的药汤，一碗一碗的补药灌下去，就这么硬撑了几天，直到红莲月事来完，体内的寒气才勉强压下。而她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样，时晕时醒，有气无力。

到了今日，前来问诊的御医探完红莲的脉象，没有再让宫人准备汤药，只让他们准备些淡口的饭食。

胡美人走到殿外，受人之托来看看红莲的情况，见御医出来，正好问了一下，御医低声拜道：

「回夫人的话，莲公主习武多年，身体底子好，之前瘀滞的气血已经舒缓，接下来只需静养，切不可再动肝火。」

「另外……这次时间不巧，红莲公主经期受恶寒入体，一旦落了病根，日后恐怕还要遭罪……」

御医说的都是实话，女子身体受寒什么后果，胡美人心里大致也有数，点头不再追问。

等御医离开后，胡美人站在门外看了公主殿一眼，也没有再进屋，轻笑着摇摇头，转身便走了。

日后？

日后就不归他们操心喽……

（三）

次日，红莲终于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白天被宫女服侍着吃了些东西，午后又喝了两剂补药，药里大概有助眠的东西，红莲醒了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到了夜里，红莲再度醒来，喉咙干的难受，想找些水喝。

红莲试着叫人，口中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耳边只能听到一点微弱的呻吟，守在外屋的小宫女都已经累的睡着了，对这点动静毫无知觉。

算了，红莲闭着眼睛，想从床上坐起来，试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动，脑袋昏沉沉的，估计是躺得太久，四肢关节都有些僵硬。

……快起来。

红莲对自己说。

短暂的休养让红莲多少恢复了些意识，没有再深陷于荒诞凄凉的噩梦里恸哭不醒。她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现在一切都还是未知。

红莲想坐起来，无奈身体不听使唤，整个人在半梦半醒之间挣扎着，只能对自己恨恨道：你还要躺到什么时候？

白天有听宫女提起，在她昏迷的这几天，朝廷上发生了很大变动，四公子似乎和血衣侯起了冲突，明珠夫人借出宫省亲的机会一直留在血衣侯府邸，现在宫内由胡美人掌事。

宫女还说，胡美人特意来交代过，让公主殿下好好休养，不要担心外面的事。

红莲当然不关心他们的事，此刻的她只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流沙的其他人都还好不好，张良有没有重新去牢里安排……当然，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她得先从床上起来。

就在那时，有人似乎听到了红莲的心声，轻轻扶了她一把，撑着她的身子半坐了起来。

红莲眉心一动，眼皮依旧重的掀不开，混沌的黑暗之中，只感觉自己被一股浑厚的气息包围着，呼吸间有浓郁的药草味道。

……鹿茸膏？

来人揽着红莲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前，红莲几乎一下就闻出了他身上的药味，还有他胸膛熟悉的坚硬感。

是他。

红莲喉咙发紧，感觉有人把杯子递到了她嘴边，顺势抿了一小口，水是凉的。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此刻的红莲的确很想喝点凉的清醒一下。

……

明明应该在死牢里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她又在做梦？还是现实如此？

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

……

喂她水的人大概也意识到了水凉的问题，不等红莲多喝，很快就又把杯子移走了。

红莲不禁皱眉，喉咙依然干的发痒，呼吸声音加重，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忽然，一股温厚的霸道气息笼罩下来，红莲下颔被人抬起，接着，嘴唇感受到了柔软的触觉，齿牙被撬开，半温的水慢慢流进了自己口中。

……

吞咽之际，红莲软软的舌尖动了下，不巧和对方探来的舌面碰到了一起。

红莲：……！

深黑的夜里，心脏缓慢沉重的跳动着，暧昧的吞咽和呼吸声一点一滴的黏在一起，平时根本不会注意到的声音，这会儿都听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久好久……

红莲才喝完这一口水，好不容易顺着嗓子咽下去，还没等她抿去唇角的水珠，下巴就又被人挑起，又一口温水被人以某种不可言说的方式喂了过来。

……

同样的事不知道进行了几次，红莲越喝越晕乎，力气仿佛被人抽走，浑身软绵绵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完全没办法再思考什么。

……

被重新放平到床上的时候，红莲指尖一动，似乎是想拉住对方，手还没抬起来，就已被人掖回了被子里。

……

红莲眼眶发烫，想睁眼却睁不开，不知不觉间，眼泪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混蛋……

红莲想哭，一哭就有点收不住，真正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却一眼都看不到他。

最后，只能任由那只粗糙的掌心揉了揉她的脸，一把又一把的抹去了她的泪痕。

这个梦，比红莲之前做过的所有梦都难过。

「……公主殿下？」

外屋的小宫女终于有所察觉，听到红莲的抽泣声，稀里糊涂的点了灯进来。

待到红莲重新睁开眼时，梦里的人已然消失不见了。

（四）

又过了两天，红莲身体恢复的好了些，白天能自己起来打坐休养，不哭不闹了，饮食起居也渐渐恢复正常。

时节进入雨季，王城上空的阴云还没有散。王宫里很安静，平时多嘴的宫人们都不再出声，这种安静就像头顶厚厚的云层，沉甸甸压在每个人心上。

红莲对此倒无深感，午后照例盘膝坐在床头，闭眼运息，心神入定。

同一时间，卫庄双手扣住鲨齿，站在城郊的行宫门外。眼下除了他前后召集来的一千精兵，还有紫女暗自募集的两千死士。

在此之前，白亦非手中也不过五千白甲军，卫庄还在牢中时，双方差点就在郊外起了冲突。

最初得知秦军逼境的消息之时，韩宇本想向魏国借兵，可惜没谈拢。白亦非也不想跟秦军正面冲突，原本计划带着他那点人连夜跑路，还没出城门就被韩宇拦下了。

韩四公子表示，人可以走，兵马留下。

白亦非又不是傻子，留下兵马他还走得了？明珠夫人心知秦军来势汹汹，韩宫不宜久留，于是想搭他表哥的顺风车，要跟白亦非一起回西北，最后硬说韩王下令放行。结果一行人刚到城郊，就和卫庄的人马撞了个正着。

卫庄前脚刚从死牢出来，后脚韩宇就收到了消息，当即派了五千禁军追到城郊，白亦非单打任何一边都不怕，可夹在两军中间就很为难，最后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三方人马围在郊野，秦军还没来，韩国内部先僵持住了。

新郑城里还有些老人叹气，说什么主将不和，韩军必败。郊外众人反倒心思一致，现在新郑城内外农人壮丁都拉来充数，也不过五万人马，主将和不和这仗都打不赢。

因此，四公子直接主张降秦。

有一说一，在卫庄看来，韩宇倒真是个难得的政治奇才。流沙和夜幕两方势力多人参与，庙堂江湖什么路子的人都有。韩宇单打独斗，凭一己之力跟他们搅合这么久，若不是生逢乱世，怕还真能做个治国明君。

尤其到了现在，韩宇在秦军逼境之下，反应力还能如此迅速，留了卫庄一命刚好用来压制白亦非。如今心知必败也不硬战，只是扣下两个大将镇在郊外，无外乎就是想在秦军议和时增添些筹码。

单论行政，卫庄和白亦非这种傲性的人，恐怕都不是韩宇对手。

个人实力都在其次，这种应变速度和筹谋效率，放眼七国也少有哪国公子能与韩四相提并论。

到了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捆到了一根绳子上，不达目的，谁也别想轻易脱身。

秦军斥候收到了新郑城外的最新消息，主将内史腾大概也想再观望一下，进军的速度一下慢了许多，最后就在距离新郑城郊五十里地的田野间停下了。

——————

事到如今，打开天窗说亮话，卫庄当初下狱其实不冤。没有他的情报，内史腾不会这么快就带兵攻韩。

卫庄此前一直按兵不发，目的就是要拖垮西北，等到白亦非后院起火，再从南边调兵北上，给内史腾让路。

虽然卫庄中途被反应及时的西北权臣摆了一道，军权落入韩宇之手，但最终结果还是一样的。

卫庄步步为棋，从杀进大将军府那一夜算起，至此总算将夜幕围至死地。

与此同时，也把韩国彻底送了出去。

早在三年前，有人就已经确定，秦韩之间必有一战。

如果他们能改变韩国现状，拉拢三晋关系，进而联系关东六国，或许还能与之抗衡。

再不然，就是和秦国联手，效仿古周王朝结盟谈判，在避免全面开战的情况下重构七国关系。

很遗憾，如今这两种途径都失败了。

最终，当你无法制止一场必将到来的战争时，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加速它。

这是卫庄很早之前就和另一个人商量好的，最差的打算。

傍晚时分，张良来到院中，卫庄正在房内换药，紫女不想管他，只坐在院中喝茶。

这两天晚上，卫庄后半夜都找不着人，快天亮了才回来，重伤在身却精神抖擞，经验老道如紫女，看到卫庄胸前裂开的伤口时，差点没扇他一巴掌。

救你出来是让你干这事的吗？！

……

这也没办法，卫庄刚醒来时，紫女压根没和他提红莲的事，卫庄就以为没事。奈何第二天一早，胡美人派了个小宫女过来，说要给紫女传信。紫女当时不在，卫庄皱眉听了句红莲公主已退烧，当即叫人把话说清楚。

等卫庄把来龙去脉一听完，起身就要拎着鲨齿进王宫。

紫女回来时，麟儿白凤加上好几个亲信正一起拦着卫庄，碍于他伤重不敢动粗手，最后还差点没拦住，那场面别提多乱了……

张良走到石桌前，见紫女脸色不好，主动帮她添了杯茶，温声说道：「听胡美人说，红莲殿下的情况已经转好，日常起居基本无碍。」

紫女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叹了口气，刚好卫庄从里屋出来，横空挨了紫女一记眼刀，只当无事发生。

说起红莲，张良心里也一直有愧，当初没听卫庄警告，害人家公主无端受了这许多苦。

可说实话，最后若不是红莲公主出面，张良真的没有自信能说服四公子。

韩宇揽权之后，朝野内外想要卫庄命的人不在少数，张良一人根本拦不过来。直到红莲在后宫大闹一场，韩宇才把所有弹劾卫庄的奏章都压了下去，同时严令禁军，不准外人再擅入死牢。其中心思，谁又能完全说的清呢。

人情一事，真真是冷暖自知。

张良等卫庄在院中落坐，给他也添了杯茶，三人坐在一起，可惜，桌上还空着一个杯子。

张良放下茶壶，心里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道：「……韩非兄那边，已经派人确定过了。」

「尸体押在咸阳城内，至今没有发丧。」

……

紫女安静了片刻，半晌，才淡淡道：「中途截断我们消息的是罗网，最初联系罗网的，不只是夜幕，还有秦国内部的人。」

「我查不出是谁。」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韩非当初孤身入秦，就是想和秦王直接谈判，打破七国频繁交战的僵局。奈何咸阳城的水有多深，谁都不清楚。对于很多人而言，一场战事能为他们带来的利益，远大于某个镜花水月的理想。

一旦这个所谓的理想阻碍了他们的利益，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

一片沉默之际，张良忽然提起：「三年前，祖父曾经问过我，秦王嬴政，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初见秦王的少年张良并没有掩饰自己对那位强势王者的欣赏与仰慕，锋芒内敛，礼贤下士，王者之风仿佛与生俱来。

在和祖父说完自己的见识后，年长的老相国用一种颇为深邃的复杂眼神看着这个年轻孙儿，开口问道：依你之见，秦王嬴政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张良看着祖父意味深长的眼神，忽的一时语塞，竟没有想出合适的词语。

张相国淡淡一笑，示意孙儿不必紧张，复又问道：那你觉得，秦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

楚国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

齐国呢？

……

彼时的张良阅历尚浅，最终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上来。

很巧的是，卫庄曾经也被自己的师父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对这个世界究竟了解多少？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没有答案。

那时的他们还太年轻、太理想，他们以为每个问题都有答案。

最后，还是卫庄先开了口：「咸阳那边先不管。眼下只针对夜幕，白亦非和潮女妖必须在议和之前解决掉，不能让他们回西北。」

张良点点头，紫女放下茶杯，淡淡说道：「人我已经安排好了，城里还有五百个死士，就守在血衣侯的府邸外。」

紫女的语气很平静，可大概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她的眼底一片血红：「秦军破城之日，我要他们血债血还——！」

（五）

这天夜里，红莲服了宫女送来的补药，依旧早早的睡下了。

宫里最近清净，韩王卧老在床，一直由胡美人看护着，其他人没什么事，各个宫院都睡得早。

自从胡美人主事以来，韩王后宫的吃喝用度一概如旧，没有因国势紧急就出现任何减免。不仅如此，胡美人还请命开了韩王私库，赶上换季时节，给各个宫院都添了不少家当。

卫庄赶到公主殿时，红莲正一脚踢开加厚的被子。

之前她身体发寒，睡觉总觉得冷，现在身子刚好了些，又开始嫌热。

卫庄此前已经给她盖了两夜的被子，说实话，今晚不想再盖了。

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一个月来，红莲没吃好没睡好，整个人瘦了一圈，脸上一点肉都没了，加上之前生病，气色也不太好，整个人愈发显得消瘦。

紫女毕竟是过来人，早先还劝过卫庄，不让他来宫里，说她身体刚有些起色，不宜再动心神，你自己一身伤，叫人家看见了，不是更添伤心吗。

卫庄想起那一手眼泪，大概也有些心虚，偏偏还要嘴硬，硬生生回了句：她没看见。

……

紫女气的直接给了他一掌，到了晚上又找不着人了。

如今城里城外的人都忙着自保，除了王宫里的禁卫，城内的禁军都被韩宇调去了郊外，道上的人又都不怎么敢惹他，卫庄坐在马车里，几乎一路畅行无阻的进了城。

韩王自从把朝事交给了韩宇后，自己什么都不操心，也不问外面的情况，反倒在宫里享起了清福，颇有一副顺天知命安度晚年的意思。

就好像南境哀鸿遍野的百姓，西北被逼造反的暴民，还有即将遭殃的新郑王城，都和他没关系一样。

下了马车后，卫庄翻身来到冷宫，又从冷宫一路走到公主殿，太过熟悉的路线，连何时何地有禁卫都巡逻都一清二楚，走了这么多年，卫庄实在是走烦了。

事到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限制他，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了。

卫庄看着床上睡熟的红莲，半晌，终于干了一件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干的事。

卫庄没再管那床被子，反而直接脱下大衣，俯身把红莲裹住，随后双手从她腰腿间穿过，把人打横抱到了怀里。

红莲皱眉，大概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连睁眼都懒得，动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歪着头睡得更沉。

卫庄抱紧红莲，趁着四周没人注意，腾身翻出了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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