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云】柳江鹤是故意的

颠倒生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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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别苗疆姑娘的三个时辰后，陆九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月已上枝梢，大堂传来的食客交谈声渐息，柳江鹤坐在小桌对面喝药，他咂巴着陆九从厨子那儿讨来的冰糖，脸依旧扭得像老树盘错的根须。陆九照例盯着他把药喝完——他心中专门有一把算盘来拨算药理与药量，必须时刻提防着对方把药吐了。柳江鹤刚一放下碗，他便抬指点上对方虎口向外一划、示意其将碗松开，目光直直锁在柳江鹤的下唇。

每一位济世堂出身的医师都很擅长望闻问切。

"你的唇色不对。"他淡淡开口，"心口疼吗？"

失血过多再加缺少休养，柳江鹤的唇瓣一直泛着病态的白，这一点陆九作为同行者很是清楚。相关的病症在他脑海里铺展开，又一一被这位大夫划去。柳江鹤还未从药汁中缓过神来，似乎是被苦烂了喉咙说不出话，他小幅度摇了摇头，简单地予以回应——江湖中人要是早知道魔教教主如此吃不得苦，那日洗医馆血迹的几十桶水不知能养活桃花坞多少朵花。心口不疼基本能排除最为严重的气血郁结，陆九拨开他五指去摸对方掌心，传递过来的暖意令他下意识皱起眉头。还未等他下一步动作，柳江鹤骤然翻掌拢住了他的指尖，另一只手已然按上了放在两人间的长刀。

"门口有人。"他对陆九动唇，目光落在人身后紧闭的门扉上。

陆九微微颔首。他们在入住时刻意定下这间门窗相对的客房，桌子的位置也大致调过，确保不会被堵死在房间中。有柳江鹤留意门外，他便放心将后背交给对方，继续自己的检查。凡病症必浮于表，陆九挑开柳江鹤鬓发、自耳根后一路抚到下颌，继而按上他的唇瓣，入手温度比先前还高，大致印证了他的想法。此举自然引起了柳江鹤的不满——他抿住了陆九的指尖，并以无辜的表情回应对方。门口的人已经离开，他唇角的笑意传递着分分明明的危险信号，陆九来不及抽手，被人托着掌心、在指节处咬出上下两道印。陆九下意识蜷起手指，有湿软触感蹭过他的指腹，方才气焰极盛的魔教教主眉头一皱，很快便放开他。

"…………"

陆九若无其事地将手抽回。他也舔了一下试试，确定是刚才蹭到的药粉便安下心来，侧过头去翻包裹里的布巾。柳江鹤伏在桌边干呕个不停，现在没了能咂巴的冰糖，陆九清晰地听见魔教教主藏在啧舌中的不满，再怎么说他也不是厨子，所以他照例无视了对方的抗议。片刻后柳江鹤终于找回了被苦掉的舌头，他拧着眉靠回椅背，也由此放开了陆九的手，话语间塞满了锋利的揶揄。

"真没想到陆大夫还有摸脸的癖好。"

正擦着手的陆九眉角一抽，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选择不与心情很差的柳江鹤计较。

"你受损的筋脉还没恢复完全，灵气很难在体内运转，想脱离这副模样还需要几天，这是其一。"

"然后呢？"

"邪热入血，血行加速，这是其二。"虽然还未切脉，但陆九的口气很笃定。"你唇舌泛红，体温比先前高了不少，我会给你补一道清热的方子，以免咳血或是筋脉受损。"

柳江鹤扬起眉，表现出一点对血热感兴趣的模样；而陆九止住话音，绝口不提接下来要给他加多少碗药。安静缓缓淌过两人之间，陆九从对方眼里看出点似笑非笑的意味来，一些被他忽略的事情已然顶开厚实的土块、长出了细小的绿芽。

"需要把脉吗？"

"没这个必要，"陆九唇角微弯，笑意并不达眼底："看来你已经知道这药不苦了。"

清热的药方多出苦汤汁，别说是黄连，就算是牛黄的那一点苦，他知道柳江鹤的表情也不会如此轻松。在功效类似的药材中，产自苗疆的情人草味道最为甘甜，但它与血热无关，是专用于消减情热的药草，说是情蛊除去交欢之外的唯一解药并不为过。中了情蛊后症状与血热大致无异，虽不至于死亡，但随着时间流逝，受术者会愈加痛苦——每个人都有忍耐的极限。只是种下情蛊的条件苛刻，再简化至少也要有受术者的血为药引，陆九与柳江鹤基本上没分开过几尺距离，他思峙片刻，随即抬手叩了叩两人间的桌面，指向对方这一天基本握在刀上的右手。

"摊开。"

柳江鹤乖乖摊掌。他虎口下有一道结了痂的结线，索性刀口不深，谈不上什么发炎流脓。道别时苗疆姑娘推说要回故乡，明日往那方向寻说还定还能追上，陆九盯着他的掌心发愣，柳江鹤借机往桌边靠了靠，他笑意盈盈地弯眸，在对方回想时慢厮条理开口。

"这是我自己划开的。"

陆九瞳孔一缩。继定下生死契之后，陆九又一次清楚意识到这个整日没个正形的柳江鹤不是善类——他毕竟是极乐楼的楼主，极乐楼研究的邪术不在少数，摸透这个蛊术易如反掌。柳江鹤再次拢住陆九的五指，有别于前一次限制对方的动作，这次他压着指缝暧昧地磨蹭、侵入至十指相缠，又照着他先前的动作抬手点上唇峰再抚至唇角，柳江鹤微微顿首，继续自己的陈述。

"是我自己喂的血，自己下的蛊。所以这次救不救我呢，陆大夫？"

苗疆人擅长暗器与下蛊人尽皆知，即使是迫不得已，与其有生意来往依然风险极高，因此当两人站在空荡荡的摊位前时，抱剑的小姑娘着实吃了一惊。陆九蹲下身细细了观察摆在薄木板上的药草，柳江鹤则扶刀立于他身侧，淡然承受小姑娘的打量。不同于周边乱逛的散修，他们有备而来，明抢的打算已经捏在了手中。确定是柳江鹤需要的草药后，陆九伸手一指，语气温和无害："您好，问一下价。"

那小姑娘愣了愣，她看了看陆九指的灵草，又瞥了柳江鹤一眼，飞快地把立在一旁的木板扭过来。正是因为这块上书"练剑"的木牌，先前无一人敢光顾这个诡异的摊位："我想要有人与我比试一场，不动用灵气，只是单纯地练剑……可以吗？"

陆九回头看了一眼柳江鹤。他们能感受到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位刚起步的修士，不动用灵气的请求合理且对他们有利。柳江鹤的目光在两人间打了一个旋，随后竖起三根手指，目光落在了姑娘鬓间的银饰上："这个数，我陪你练。前提是换一个地方，点到即止，灵草全部给我。"

小姑娘忙不迭地点头，把牌一扣就开始收拾草药，动作快得令陆九侧目。考虑到在苗疆剑是名气最差的武器，这点情有可原，所以他只是看了片刻便起身，与柳江鹤站到一起去。这个规模不大的修士集市鱼龙混杂，杀人越货比比皆是，谁也不知道会在里边遇见谁。小姑娘已经在扎包袱了，柳江鹤勾了勾陆九的指尖，见人按捺不做反应又握上了他手，食指一圈一圈打着转磨蹭他的掌心，口气乖巧得挑不出半分毛病来："我想吃糖葫芦。"

"你知道你已经吃了多少根吗？"陆九侧过头反问。他已经攒够了经验，这种时候决不能与柳江鹤对视，在对方吞下到达此地的第七串糖葫芦后，陆九决定对柳江鹤的游说进行全面抵制。柳江鹤越是往他面前凑，他越是要转身看向别处，两人这么僵持着旋了半圈，视野由摊位转向集市外高低起伏的树丛——这里的位置本身偏僻，要再走一段才能到有糖葫芦的村落主道上。

柳江鹤抿着唇失落地呼出一口气，依旧坚持自己的主张："再来一串嘛。"

在陆九察觉不到的死角里，他按着刀鞘往下一压，一个包有蛊虫与情人草的香囊悄然滑进了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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