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马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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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的尸体被发现后的第三天，警方仍旧未接到任何失踪人口的举报信息。一个生命，无人认领。
我带着专案组几个人再次研究了瑞拉提交的法医鉴定报告，死者身份，唯有我心里清楚。最直接的确认办法，是拿照片给女儿莉亚看，但我不想。虽然莉亚早晚会知道，但我不想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不能再耽误了，我只告诉了汤姆，女孩可能叫安妮，十六岁左右，直接照这个查。汤姆立刻调了户口登记信息，安妮的户口落在他舅舅帕维家，跟她的舅舅和舅妈，还有姥姥一起住在南区的一栋回迁楼里。安妮的学籍在聋哑学校，196届舞蹈班。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安妮的身份证照片，又低头跟犯罪现场的照片仔细比对，倒吸了一口气——是这孩子没错，187年2月份的生日，还没到十八岁。我从警以来，还从未经手过任何一件命案涉及自己认识的身边人，何况还是个孩子。我不是怕，我是在后怕，我脑子里有种挥之不去的念头较着劲儿往外钻——一样都是花季少女，莉亚比她们又多什么呢？
无非有一个完整健全的家庭，和一个当警察的爸爸，她和近在咫尺的危险之间，就隔着这么两层。
我当警察和为人父正好都是十八年了，第一次有这种情绪还是很难平复。我手还在抖，两次没打着火机，还好是火机没气了，要不太丢人了。汤姆刚好拿着法医组刚刚传真过来的最新尸检分析报告走进来，顺手帮我点上。我抬眼看看汤姆，这年轻人真挺不错的，爱钻业务，不扯别的。我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我得给汤姆做好样子。
我接过新出的报告。我一边看，汤姆一边说，死亡时间确定为尸体被发现的七十六小时前，误差不超过一小时，就是1月12日的下午四点至六点间，死亡原因是被扼颈窒息。提取到的DNA还是检测不出什么有效证据，被大雪给破坏了，目前技术也有限，送联邦了，也没做出来。差不多就这些了，队长。
汤姆又说，我觉得那个法医瑞拉，说话虽然挺臭，干事儿还挺厉害的。
我心领神会，强挤一声哼笑，那天开会我就看出来了，毕竟是年轻人，眼里藏不住事儿。我放下报告，说，我的第一反应，三点：第一，被凶手正面掐住脖子，被害人一定会反抗，脸和身上一般都留有搏斗伤，指甲里也会留有凶手的DNA，但是这些都没发现，很可能在被掐死前已经晕过去了；不过手腕有勒痕，行凶时被绑着也是有可能的。第二，如果犯罪现场不在鬼楼附近，那凶手极有可能是借助私用交通工具把尸体运到那儿的。鬼楼四周几个路口一周内的监控全调出来，筛查所有在附近停靠过的可疑车辆。第三，伤口上的猪血，和腿上那些疤痕图案，到底是怎么来的得弄明白。
汤姆认真拿笔记下，还在本子上补充了一点：记得要瑞拉手机号。他怕自己忙忘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把专案组的人分成三组，第一组再回一次鬼楼，数人头排查，不管是人是鬼，凡喘气儿的就筛。第二组，走访周边，调监控，排查可疑车辆。第三组，就我跟汤姆俩人，去安妮的家里跟学校，查熟人及可疑关系。
安妮的家庭背景，汤姆很快弄得一清二楚。安妮父母在她六岁时就离婚了，父亲离婚后就跟情人去了北方，我特意托那边的警察去查过，没找到人。母亲没有再婚，直到188年接触了圣殿教，带着女儿和一群非法流窜人员生活，现在踪迹全无，是死是活不知道，听说跑之前精神就不稳定，是个失业人员。安妮倒是有个舅舅帕维还在本市，以前是电容器厂的工人，年轻时候学过几年散打，下岗以后在本市曾经最大一家迪厅给老板看场子，外号矮子帕，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年轻时没少进局子。后来迪厅黄了，矮子帕就东挠西刨地混日子，一件正经事儿没干。矮子帕跟老婆没孩子，带着老妈一起过。
去矮子帕家的路上，汤姆对我感慨说，安妮这孩子挺可怜，打小当爹妈的就不够格，后来又跟着那么个混蛋的舅舅过，没人疼没人爱的，死了居然都没人找。要我说，这种当爹妈的，就应该抓起来枪毙，你不想负责，你生孩子干屁啊？队长，再看看你家莉亚，多幸福啊，当小公主宠着，要啥都给买，嫂子还那么会赚钱，多幸福啊你这一家。我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周六下午。矮子帕看得出是刚从外面回来，外套还没脱，满身酒气。矮子帕递出两根烟问，先生，找我什么事？我没接烟，汤姆开口说，不是找你。矮子帕不那么紧张了，笑着说，这给我吓的，不是找我就行。我说，找你家孩子，安妮。矮子帕说，她犯什么事儿了？汤姆说，孩子一直不回家，你连找都不找？矮子帕说，安妮时都在艺校住校，一年也回不了一次家，放假还经常去同学家过夜，去哪儿之前也不告诉我。那孩子打小主意就正，她妈都管不了，我能管？先生，安妮到底干什么事了？当汤姆摊出一沓犯罪现场的照片时，我拦了一下，只让他抽出那张面部特写给矮子帕看。矮子帕半晌没说话，烟灰烧到了手，猛然一抖，落在安妮双目紧闭的脸颊上散开，他又赶忙用手抹净，像是在点头，又像在抽癫痫，嗯了一声说，是，我亲外甥女。随后有两滴眼泪瓣瞬间掉落，捂住嘴开始哭。矮子帕问，孩子是不是让人给糟蹋了？我点头，安慰两句，先冷静一下，警方已经将这个案子列为特大要案，会全力集中侦破，需要你们配合。矮子帕使劲儿用手背擦着眼睛说，配合配合，我一定配合，你们一定要抓到那小子，我要亲手弄死他。据矮子帕回忆，安妮上次回家，就是圣诞节，她只在圣诞节这天会回来看看她姥姥，住不到两天，之后就又回学校了。汤姆问，过节学校早放假了，她回学校干什么？矮子帕说，学校里不少外地孩子，有些过节也不回家，应该就是待在学校一起玩、练习什么的，她就去凑热闹，其实她就是不爱在家待。矮子帕说，新年第一天上午，她舅妈还给她发过短信，不回，她总不搭理我们，我们也没多想，当天晚上我在外面跟朋友喝酒呢。汤姆记下了安妮的手机号，我又问了他夫妻两人半个小时，安妮身边都有什么朋友，跟谁走得最近？搞半天这孩子每天在外面都干什么，夫妻俩一概不知。矮子帕想半天就想起一个，说几年前有个男孩跟她走得近，白色长发，他见过一次，问过安妮，她没回答。不过后来就没见到了。我问，知道名字和联系方式吗？矮子帕说，不知道，安妮回家从来什么都不说，要不你问问她姥姥？
从矮子帕家出来，我跟汤姆直奔学校。学校仍在放假，只有门卫跟两个值班老师在。宿舍确实是开放的，大约有十几个学生住着，家大都是外地的，名字全部登记在册，的确有安妮。值班女老师说，宿舍十点关门，这些学生出来进去都得登记，安妮的名字都在，晚十点后没缺席过。除了圣诞节，请假回家了，但之后就再没回来。汤姆记下：203年1月6日至11日，安妮都去哪儿了？我问了几个住宿舍的学生，跟安妮都不是一个班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有一个住隔壁的表演班女孩跟我说了个秘密，宿舍二楼水房的窗户下面是个垃圾箱，平时盖子都是学生故意关上的，方便他们晚上锁门后从窗户跳出去外面玩。我问她，有见过安妮跳出去过吗？女孩说没有，还求我千万不要跟老师说，她可从来没跳过。女孩问安妮发生什么事了，我说别问。我看出女孩欲言又止，追问道，安妮真没跳过？女孩说，看见安妮跳出去过几次，熄灯以后。我问，干什么去了知道吗？女孩说，不知道，我跟她真的不熟，但学校有男生说，安妮总跟男人去夜总会玩，挺那什么的。我问，哪什么？女孩低着头窃声说，不正经。
回队里的路上，我给女儿莉亚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干什么。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叛逆，有话也不乐意跟家长聊，我知趣，从来不主动找女儿，都是等晚上莉亚给她妈打个电话或发短信汇报。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父亲，女儿已经十八岁了，现在在外地上大学，之后可能还得出国，现在才想着要发短信，是不是晚了点。莉亚最爱吃什么？喜欢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最要好的朋友是谁？和同学一起出去都玩什么？我一概不知。她姥爷要是活着，肯定都知道，姥爷死后，吃穿用都是她妈妈给花钱。我只负责分享成果，眼瞅莉亚越长越出挑，我高兴，听说女儿成绩中上游，我也知足。除此以外呢？自己又比那个矮子帕强多少？我此刻迫切想知道女儿在干吗，哪怕她只是回一条短信说：爸，有事吗。
快下班之前，汤姆带着安妮号码的通话记录回来了。安妮是哑巴，她都是给人拨号，再发短信。通话记录很杂，没有哪个号码是她经常打的，挨个儿都得筛查一遍。但其中有一个号码，尾号7461，是安妮在1月13日下午最后拨打的一通电话，此后就再无任何通话记录。见了鬼了！1月12日，安妮已经遇害，13日的电话是谁打出去的？7461又是谁？安妮的手机肯定被凶手拿走了，事后还给7461打了个电话，最可能是报信儿？事已办妥？买凶杀人？汤姆说，7461的机主，得赶紧查。
没等我安排，他就已经偷偷用自己手机给尾号7461打了个电话，刚响两声，被按了。汤姆又马上拨通安妮的号码，不在服务区。他跟我都想到了，双手手腕有勒痕，安妮极可能在被施暴以前还被人囚禁过，这中间有四天，安妮的电话只有打入记录，没有拨出去过，绝对不正常。1月1日到13日之间跟安妮通过话的人都有嫌疑，工程不小，不能耽搁。
这时一组和二组的人也都回来了。一组组长向我汇报，有重大线索，带回来一个嫌疑人。我问，什么情况？组长说，这个男的在鬼楼里堆了一堆东西，其中发现一身年轻女孩的贴身衣物，上面还有血迹，包得好好的，我们怀疑很可能属于安妮，但他坚称是自己捡的。我说，马上带进去审，衣物送到法医那儿做鉴定比对。所有人加班。
汤姆站在审讯室外抽烟，没有马上跟我进去。那封短信正是他刚才偷偷拨出的那个尾号7461的，内容简洁，就两个字：
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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