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2 燃烧的家庭

[企划]新福〇〇斯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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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来召唤英灵吧。”
周日的白天，埃米丽耶来到菲利克斯的住处，像往常一样给他洗了脸，打扫干净房间，郑重地对他说。
“召唤英灵是什么？”
“是……是我们学校里流行的游戏。你听说过笔仙吗？有点类似于那个，不过英灵是真的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英灵会和你一起做游戏，如果你们胜利了，就能实现一个愿望。”
“好！我要玩游戏！”菲利克斯快乐地跳起来，“姐姐也一起玩！”
“不，我……我只能带你玩一个开头，”埃米丽耶退缩道，“后面就……我还要回家补习。”
她叫菲利克斯把餐厅里的餐桌推进墙角，自己用他的蜡笔在木地板上画起法阵来。
不必向菲利克斯多做解释，以他的智力水平也不可能完全理解圣杯战争对魔术师的意义，只需要告诉他那是一场游戏，鼓励他继续玩下去就够了。为了挽救菲利克斯临近崩毁边缘的人生，她能为他做的也只有协助他召唤英灵，然后将他托付给英灵，期盼着即将现世的英灵带着他远走高飞。
如果也能顺便带自己离开就更好了，离开被人施加的过度期待，离开复兴家族的重任，离开束缚她的妈妈……埃米丽耶也想离开家乡，出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她也想追求圣杯，可她无法抛下一切毅然离开。她不像菲利克斯那样年幼无知又举目无亲，是走是留都毫无牵挂，她还有家庭，她还有妈妈，她甚至不合时宜地感到了一丝对即将脱离现实生活的菲利克斯的歆羡。
如果她与他的位置互换，也会有人像现在的自己这样无私地照顾自己，帮助自己吗？埃米丽耶想，然而菲利克斯并不会感谢她。对小孩子来说，他人的照拂就如同泥土里长出的花草，只是自然而然存在于世的事物罢了。
埃米丽耶在地上专心地画法阵，不时地看一眼从家里偷拿出来的一本魔术书，精装书的封面上烙印着并不属于她家族的徽章。她以前听说过自己的家族以收留菲利克斯为代价接手了冯·奥登瓦尔特家族剩余的财产和魔术书籍，她不清楚这到底该算是利益交换还是巧取豪夺，如今冯·奥登瓦尔特家族只剩下菲利克斯一个人，他本人也没有为自己争取权利的意识，埃米丽耶隐隐觉得有些对不起他，然而当事人对自己被他人左右的命运一无所知，在埃米丽耶画法阵时还在旁边捏着蜡笔乱涂乱画，开心地哼着歌，天真烂漫的样子让人不禁为他的命途哀叹。必须要拯救菲利克斯，埃米丽耶再次坚定了决心，哪怕能得救的只有他一个，也要为他打破命运的牢笼。
画好法阵，需要在中央放上与英灵相关的圣遗物。如果埃米丽耶把菲利克斯获得令咒的事告诉妈妈，她一定会竭尽全力为女儿弄来最优秀的英灵的圣遗物，确保召唤出的英灵能够夺得胜利，可一旦告诉了妈妈，菲利克斯就要被剥去令咒和魔术刻印，早早地扔出家门，流落街头，埃米丽耶不敢冒这个险。
她从自己寄存在菲利克斯卧室里的藏书中挑出了几本摆在法阵上。埃勒里·奎因，哲瑞·雷恩，菲尔博士，梅利维尔爵士，奥基斯特·杜宾，波洛，马普尔小姐，布朗神父，福尔摩斯，都是她熟悉的名侦探。她阅读过他们的故事，了解他们的智慧与为人，如果真的能有机会召唤出其中的某位侦探或是书籍的作者，那她或他一定会是一个值得托付菲利克斯的对象，埃米丽耶如此相信着。
这时菲利克斯等待的耐心也已经消磨到了极限，需要换一点新的玩法来重新引起他的注意。埃米丽耶拉着他站到法阵边，一字一句地教他：“接下来我来念咒语，我念一句，你就跟着念一句，明白吗？”
“明白！”菲利克斯用力地点头。
“那现在就开始了，跟着我念：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盈满吧。”
菲利克斯马上叫道：“太长了，我记不住！”
“抱歉，是我不好，咱们重新来一次，这次慢一点，”埃米丽耶顿了顿，重新读出魔术书上记载的咒语，“盈满吧——”
“盈满吧。”
“好，再说一遍。”
“盈满吧。”
“再来一遍。”
“盈满吧。”
“再一遍。”
“一句话重复念来念去好无聊啊！”菲利克斯甩着双手坐到地上，“我不玩了！”
埃米丽耶只得马上安慰他：“乖，再念……再念两遍就可以换词了。”
“哦……”菲利克斯被埃米丽耶拉着站起身，嘟着嘴语速飞快地念完了最后的两遍：“盈满吧盈满吧。”
“爸爸好乖，接下来……周而复始……”
“周而……复始。”
“其次为五。”
“其次为五。”
……
“出现吧，天平的守护者！”
念完最后一句咒语，埃米丽耶情不自禁地向着法阵抬起了手。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出现吧！天……瓶的守护者！”
菲利克斯的话音刚落，法阵中央就现出一道白光，强烈的光芒闪得埃米丽耶闭上了眼睛。等到她隔着眼睑感到光芒已经散去，再次睁开双眼时，房间里除她和菲利克斯以外已经多出了一个人。一位穿着裁剪得体的西装，戴着礼帽，高领衬衫一丝不苟地扣到下巴的绅士站在法阵中，深邃的目光扫过埃米丽耶的脸，定格在菲利克斯身上。
“日安，”他脱帽向菲利克斯行了一礼，“请问您就是我的御主吗？”
菲利克斯转向埃米丽耶求助：“‘御主’是什么？”
埃米丽耶点点头，示意他做出肯定的回答，菲利克斯于是一脸骄傲地大点其头：“对！我就是御主！”
“爸爸，别这么大声叫嚷，”埃米丽耶在一旁小声提醒他，“这样不礼貌。”
“没关系，请不必介意我，”英灵对埃米丽耶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受到打扰，继续向菲利克斯提问，“请问您怎样称呼？”
“我是菲尔，菲尔·冯·奥德。这个是姐姐。”
“啊，您好，我是埃米丽耶·范·鲁尔蒙德，”被叫到的埃米丽耶马上提起裙摆行礼，“如您所见，是他的……”
手中拿着礼帽的绅士看了看埃米丽耶，又看了看身高足有190公分，从外表上看很难让人相信他比埃米丽耶年轻的菲利克斯，露出了一瞬惊讶的神色。但他马上控制住了自己的面部表情，转而问菲利克斯：“敢问御主贵庚？”
“8岁！”
“嗯……是这样吗……”绅士略略思索了一下，很快便微笑起来，伸手摸了摸比他还要高的菲利克斯的头，“那么菲尔，我们就达成合作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刀，你想做又不敢亲自动手做的事交给我来做就好。告诉我你的愿望吧，你最想实现的心愿是什么？”
“我想快快长大，和姐姐结婚！”
埃米丽耶不是第一次听见菲利克斯说这种话。小孩子的胡言乱语每次都说得好像很认真，埃米丽耶虽然已经对他“和姐姐结婚”的说法免疫了，但当着外人的面听见这句话还是让她羞臊地别过了脸。
她听见英灵笑了一声。“你真的希望早日长大吗？”他笑着问菲利克斯。
“当然！等我长到和姐姐一样大，就可以和姐姐结婚了！”
“哈哈，真是宏伟的志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不辱使命，实现你的心愿。”英灵笑了笑，但也没有戳穿菲利克斯的逻辑错误，而是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本书，那是埃米丽耶还没给菲利克斯读的《最后一案》。
“我似乎忘了做自我介绍，”他说，“在下福尔摩斯，领Assassin职阶现世。不过也许对你们来说……我是这个故事结尾混在一起摔成肉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福尔摩斯与莫里亚蒂的结合体呢。”
“福尔摩斯没有死！”埃米丽耶马上反驳，“他在《空屋》里又回来了。而且瀑布下面都是水，也摔不成肉泥。”
英灵——福尔摩斯——再一次笑了：“你说得对，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是不会死的。于是，响应你们的召唤，我，福尔摩斯，再次在人间现身了。”
这个英灵真的是福尔摩斯吗？埃米丽耶想，这个男人看起来英俊，体面，举止得体，文质彬彬，对菲利克斯也很和善，虽然长相与书中的插图并不完全相同，但也确实符合她对一位英伦绅士的幻想，大约他确实就是福尔摩斯。她想问问英灵假死的那些年里他都是怎么过的，以及他怎样看待后人创作的诸多福尔摩斯衍生作品，但他们召唤英灵并不是为了这个，当下她最首要的任务是尽快向福尔摩斯交代菲利克斯的处境，请求他带着菲利克斯离开。
“爸爸，你先去自己玩一会儿。福尔摩斯先生，我能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荣幸之至，我的小姐。”
埃米丽耶在脑中斟酌着措辞，思考着该从哪里说起，以及该把自己和菲利克斯的家庭情况向福尔摩斯透露到何种程度，这时玄关突然响起的一阵开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英灵识相地灵体化消失了，木地板上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拥有这间公寓钥匙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住在这里的菲利克斯，另一个是公寓真正的主人，埃米丽耶的妈妈。可妈妈不喜欢菲利克斯，平时并不会来看望他，最多偶尔来看一眼，确认菲利克斯是否还活着，以及他身上的魔术刻印有没有损伤。所以妈妈现在出现是为了确认菲利克斯的死活吗？还是因为发现家里丢了魔术书籍，猜到了埃米丽耶偷书的缘由？菲利克斯一听见脚步声就马上钻到墙角的餐桌下面，紧闭双眼捂住了耳朵，埃米丽耶则挡在餐桌前面，试图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
高跟鞋的声音在客厅里转了一圈，走进了餐厅，橙红的长发在日光中熠熠生辉。
“埃米丽耶，你还真跑到这里来了，”妈妈没有寻找藏起来的菲利克斯，而是径直朝埃米丽耶走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叮嘱过你多少次不要和冯·奥登瓦尔特来往？你对自己的学业和未来还不如对他关心吗？跟我回去，以后不许再在这里鬼混了。”
妈妈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明明还差一步就能让福尔摩斯带着菲利克斯离开了，还没来得及将菲利克斯托付给英灵，现在还不是回家的时候，埃米丽耶咬了咬嘴唇，从妈妈手中抽回了手：“妈妈，我的成绩和他没关系。你的女儿不管做学问还是做魔术师都只是个平庸之辈，为什么你就不愿意承认呢？而且你不关心他也就算了，为什么也不许我关心他？你不觉得我们家族亏欠了他很多吗？我毕竟也是……”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妈妈将手中的手提包拍在餐桌上，“你什么时候学会质疑妈妈了？是他教你这么和妈妈顶嘴的吗？还是你和他一起待得时间长了，脑子也变得像他一样了？范·鲁尔蒙德家的继承人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你看看你……”
妈妈的话锋忽然缓了下来。她发现了画在餐厅地上的法阵。
“这是……”她自语着走向它。
如果被妈妈辨认出法阵的作用，菲利克斯获得令咒和召唤英灵的事就要暴露了。到那时妈妈会怎么做？杀死菲利克斯剥下他身上的令咒和魔术刻印，然后强迫福尔摩斯认自己为主人吗？埃米丽耶不敢想。她从地上跳起来，扑到妈妈面前，试图阻挡她的视线，可是已经晚了。
妈妈的脸上由眉头紧锁瞬间转为了喜笑颜开，埃米丽耶此前还从未见过妈妈露出如此喜悦的表情。她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声音兴奋得微微发颤：“宝贝，你得到圣杯的眷顾，获得了令咒是吗？怎么不早点告诉妈妈？呵呵，地上这像小孩子做游戏一样的法阵怎么可能召唤得出英灵呢？你等着，妈妈马上就联系人，给你安排最好的圣遗物，妈妈亲自帮你召唤，我们母女俩一起参战，确保万无一失——这就是上帝赐予我们范·鲁尔蒙德家族的好机会啊！你真是我的骄傲，也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到时候等你获得了圣杯，不管是家族内还是外面的那些老家伙就都没法对我们说三道四了。”
妈妈在埃米丽耶脸颊上落下无数个亲吻，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看，妈妈都高兴糊涂了。埃米丽耶，我的宝贝，你身上的令咒在哪儿呢？快给妈妈看看。”
她说着捏住埃米丽耶的下巴检查她的脸侧和脖颈，掀起她的毛衣查看她的上半身，还要撩起她的裙子脱她的打底裤。埃米丽耶退后一步，按着裙子摇头：“不，妈妈，我……我没有。”
“没有？”妈妈的表情一时僵住了。她的双眼转到埃米丽耶身上，嘴唇还未能闭合，仿佛一段视频在不恰当的时间点被按下了暂停键。
片刻过后，她的表情恢复了生机，脸颊上的肌肉绷起，眉峰攒聚，她又变回了平时的妈妈，甚至比平时眉间的沟壑更了深一些。
“你没有令咒……”她喃喃道，“所以令咒是在那个人身上是吗？在那个智力低下的德国佬，冯·奥登瓦尔特身上？没关系，宝贝，我们可以把令咒移植给你，反正他也已经没用了，早一天摆脱他对你也有好处，正好一起移植了令咒和魔术刻印，让你提前继承范·鲁尔蒙德家的家主之位。这是上帝赐予我们家的好机会啊！没问题，宝贝，相信妈妈，有妈妈在，一切尽在掌握。”
妈妈说着就要四处去寻找菲利克斯。埃米丽耶不知道躲在餐桌下面捂着耳朵的菲利克斯有没有听到妈妈说的话，也不知道冰冷的事实会不会伤害到他，她只知道若是让妈妈抓到了菲利克斯，他的人生就要完了，因此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妈妈，可这件事光凭她一个人不可能做得到。有谁都好，请帮帮忙，让妈妈停下……
仿佛回应着她心中的呼唤，英灵福尔摩斯在妈妈背后现身，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的食指沿着她的脖子划了一条线。一道银光闪过，妈妈的喉咙里喷出瀑布般的鲜血，温热地溅射在埃米丽耶脸上。
埃米丽耶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呆了，全身僵硬着挪不动一步，嗓子里也发不出一点声响。她看到妈妈脸色惨白，目光涣散，枯枝似的手用力抓住英灵的右手，双脚在地上蹬着，试图挣脱束缚。英灵的右腕像被巨力挤压的易拉罐一样塌陷下去，一把纤细的手术刀脱手落在地上，画在地面上的法阵也被妈妈的脚蹬得线条模糊，高跟鞋的鞋跟被挣断了，横斜地躺在血泊中。然而妈妈的挣扎并没有持续多久，失去血色与光泽的双手很快便垂了下来，总是对埃米丽耶露出严厉目光的那双眼睛也彻底失了焦点，变成了两团浑浊的雾。
埃米丽耶整个人也如同被血色的迷雾裹挟其中，让人难以相信眼中所见竟然是真的。英灵抬起自己被攥得已经几乎断裂的右手，在妈妈橙红色的长发上蹭了蹭，擦掉上面的血迹，又朝着埃米丽耶伸过来，似乎想用那只手抹去溅在她脸上的猩红。埃米丽耶这时才终于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感知，她尖叫着后退，跌坐在地上，又在看到地面的血泊，嗅到血液的腥腐气时张嘴吐了出来。
“你大概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自称福尔摩斯的英灵对她说，语气十分温柔，仿佛他并不是刚刚杀了她的母亲，而只是折断了她中意的一支钢笔，他甚至都没有对她道歉，“亲爱的小姐，我相信你能克服情绪，请务必不要让你美丽的金发由于恐惧失去光泽。”
英灵抱起妈妈的尸体，从餐厅里走出去，皮鞋敲击的对象从木地板渐渐换成了瓷砖，想必是进了卫生间。埃米丽耶茫然地坐在地上，坐在妈妈的血和她自己的呕吐物中间，瑟瑟发抖。
刚刚发生了什么？妈妈……妈妈被人杀了……被那个自称福尔摩斯的英灵……妈妈明明是个那么优秀的魔术师……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杀了……
福尔摩斯是这样的人吗？埃米丽耶想，那个人真的是福尔摩斯吗？还是如他自己所说，是侦探福尔摩斯与恶魔莫里亚蒂的结合体？又或者说，其实摔下悬崖后的福尔摩斯身上就已经承载了莫里亚蒂的一部分灵魂，自那以后的侦探故事里他都是在压抑着自己的杀戮欲望？
——自己一直以来憧憬着的竟是这样的人吗？
但说到底，侦探与杀手，不都是循着命案的血迹生存的生物吗？
可是单单因为他抑制不住杀人的欲望，妈妈就要死吗？妈妈到底为什么会被杀呢？是因为那个时候自己在心中祈祷了让她停下来吗？妈妈是因为自己的愿望死掉的……妈妈是被自己害死的……埃米丽耶痛苦地捂住双眼，泪水渗透她的指缝，将她鲜红的罪证冲淡，一道一道淌过她的手背，在上面留下仿若令咒的痕迹。
那个福尔摩斯，他到底想干什么？接下来还会杀死自己和菲利克斯吗？卫生间里时不时地传来马桶的抽水声和某种机器的隆隆声，埃米丽耶颤抖着手去够妈妈放在餐桌上的手提包。她确实反感妈妈对她自由的剥夺与强加在她身上的愿望，她也不是未曾在暗地里设想过妈妈死后自己怎样重获自由，追求新生，可那毕竟是她的妈妈，如今她还要求助于妈妈的遗物，寻求能拯救自己与菲利克斯性命的方法。
埃米丽耶颤抖的手没能握住提包，而是勾到了它的带子。提包落地，里面的物品四散出来，一把枪滑到她脚边，埃米丽耶抓起它，握在手中抖如筛糠。
她现在有了一把枪，能用它做什么？握住它是为了什么？为了复仇吗？还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菲利克斯？埃米丽耶不知道人类的魔术能对英灵造成多大伤害，同时她也惊异于自己心中竟然没有复仇的心思。只要能保护菲利克斯就够了，她茫然地想，只要这样就好。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外界风波的平息，菲利克斯从餐桌下面爬出来，用手给埃米丽耶抹去她脸上混合的泪水与血迹。
“姐姐好傻！弄了一身脏！”
“爸爸……妈妈她……”埃米丽耶抓住他的手，对无动于衷的菲利克斯哭诉，“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菲利克斯看着埃米丽耶，眨了眨眼睛，表情马上变得愉快起来。“好哎！”他笑道，“以后再也看不到阿姨，就没有人欺负我，也没人欺负姐姐了！阿姨好坏的，她打我屁股！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什么？”埃米丽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知道妈妈和菲利克斯之间的关系很差，妈妈看不起他，他也讨厌妈妈，可就算再怎么惹人厌的人，辞世之时也总该得到别人的一声惋惜，更何况那是埃米丽耶的妈妈……
她瞪大眼睛看着菲利克斯，指责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又咽下了肚去。能指责菲利克斯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个孩子。
一旁的菲利克斯突然说：“福尔摩斯叔叔说，让我们擦干净地板。”
“什么？”埃米丽耶惊讶地环顾四周，握紧了手里的枪。福尔摩斯并没有在她视线范围里出现，无形的恐惧笼罩着她。
“我在脑子里听见他说话的，”菲利克斯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那个味道好恶心，我不要碰，姐姐你去擦嘛。”
妈妈生前说得对，菲利克斯一定是疯了——又或许自己也已经疯了，不然怎么会如释重负地松开手枪，完全失去了防范福尔摩斯的心思？在短时间内经历了恐惧又已经痛哭过的埃米丽耶感觉自己的情感已经接近枯竭，头脑也难以继续运作，她像一台收到了指令的机器人，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站起来，去厨房的水池里洗干净手和脸，接了一桶水，趴在地上用抹布擦洗地板上的血迹和呕吐物。
地面上先前掉在血泊中的手术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了折断的鞋跟和一枚从妈妈手上脱落下来的戒指，那是范·鲁尔蒙德家族家主地位的标志。埃米丽耶把戒指和沾血的手枪都用水冲洗干净，收进自己裙子的口袋里。
盲目的体力劳动令人心绪宁静，血腥味也渐渐变得不再那么刺鼻，埃米丽耶放空自己的大脑，专心仔细地擦洗血迹。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英灵福尔摩斯回到餐厅，右手腕已经恢复如常，整齐的三件套西装与手套一尘不染。他看了看脸上干干净净，身上沾了一身血的埃米丽耶和正坐在餐桌上晃着腿的菲利克斯，微笑着向他们点了点头：“埃米丽耶小姐，请去把你自己打理一下，这里也交给我吧。”
埃米丽耶不知道为什么，福尔摩斯明明是自己的杀母仇人，自己却在看到他的笑容时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来由地感到了一丝温暖。她走进卫生间，脱下身上的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洗衣机的隆隆声安宁地催人发困，卫生间里同样一尘不染，丝毫看不出有人方才在这里分尸的痕迹，仿佛飞溅的血液与冰冷的尸体都只是埃米丽耶的一场梦，只不过梦醒来后她已经一无所有。
埃米丽耶只穿着内衣，抱膝在卫生间里蹲下。
她之所以照顾菲利克斯，帮助菲利克斯召唤英灵，策划拜托英灵带着他逃走，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同情，同情他被人蔑视，同情他无家可归，然而在现实的平衡已然崩塌的当下，也许菲利克斯才是值得人羡慕的那一个，他的跳脱，冷漠，自我中心……这难道是他在失去所有亲人的过程中磨炼出的能力吗？
对如今的埃米丽耶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同情菲利克斯的了，现在的自己和他一样无家可归，并且他才是与福尔摩斯建立了联系的御主，自己什么都不是。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用处呢？她茫然，害死了妈妈的自己还能回到家族中去吗？而若是不回家，圣杯又与自己何干？
如果不依附于什么东西生活，自己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吗？埃米丽耶自嘲地想，原来自己渴望的独立与自由都不过是个笑话，原来真正的寄生虫并不是借住在家中的菲利克斯，而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默默地等待洗衣机停转，晾起洗好的衣服，裹着菲利克斯的床单坐在沙发上，埃米丽耶感觉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似乎已经死去了。
“我们逃吧。”她对菲利克斯和福尔摩斯说。
“不需要急着逃跑，这里是安全的，”福尔摩斯回应道，“只要没有人发现尸体，就没有案件发生。哪怕这间公寓里留下了海量的线索，只要案件没有发生，就不会有人进来侦查。现在就畏罪潜逃只会让他人起疑。”
“马路对面的药店门口有监控，”埃米丽耶说，“会有人知道妈妈进了这栋公寓楼之后就没再出去过的。”
福尔摩斯思考了一下，显然圣杯战争赋予他的现世知识让他理解了“监控”是什么东西。“解决的办法有很多，例如我变装成她的样子走到监控覆盖不到的地方再灵体化回来，此外还有一些其它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逃吧，”埃米丽耶双手按在福尔摩斯膝头，探着身子直直地盯着他深邃的眼睛，“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去争夺圣杯。”
“好哦！”菲利克斯在一旁接话道，“菲尔也想去别处玩！去看大象！”
既然御主发了话，福尔摩斯也没有反驳。埃米丽耶将妈妈手提包中的物品——钥匙，证件，银行卡，还有一支口红——塞进自己的包里，只把手机关了机留在公寓中，锁上菲利克斯公寓的门，拉着他的手冲向室外，将菲利克斯曾经栖身的公寓，将范·鲁尔蒙德家族，将马斯特里赫特这座小城与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抛弃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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