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城隍（上）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7/03 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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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献和步摇先行到达城隍庙。
不同于新城区高楼林立，车流鸣笛川流不息，老城区算得上清静。这里以老旧小区为主，鲜见五层以上的建筑。虽基础设施完善，但楼体斑驳，墙漆剥落，肉眼可见时光的刻印。按理说，除了几处贵为旅游胜地的老街古庙，其余地方对外人应该并无吸引。
但凡事都有例外：城隍庙前，这里的人流量比新城区最顶级的商场都要多。
叶献试了三次都没能挤进去。城隍庙的大门临街而建，门前有高大的漆木牌坊，上面绘有各类当地传说，多为神仙显灵，降幅免灾。周围红墙高耸，请香店面如蜂巢筑起，无数香客便蜂拥而至，摩肩擦踵。日积月累，有的老店甚至门槛都被踩塌下去一角。
叶献犹如海中央的浮球，被人群无助地推来推去。好在步摇眼明手快拽住衣袖，一把将女孩捞出人海。
此刻叶献缩手缩脚，和步摇找了个人少处凭墙而立，望洋兴叹。
“这么多人，鹤天他们该怎么打扫？”如此宏大的场面惹得叶献心中犯怵，担心步摇的惩罚力度过大。毕竟她连城隍庙正门都没摸着。
“别担心。重点不是打扫，而是来打扫的路上。”步摇意味深长一笑，“瞧，他们来了。”
话音刚落，只听得不远处锣鼓喧天，唢呐齐鸣，街道上的游客慌忙让行。一队人马正不紧不慢徐步缓行，足有四五十人之巨。队伍前锋舞狮开路，其后人员皆浓妆艳抹，高举红绸幢幡，上绣吉祥符号。众星捧月之下，八名大汉身着红衣，肩扛大轿齐呼口号，嗓声震耳。轿顶点缀桂枝黄花，缀有盘结流苏，轿内设有祭坛，一尊半米左右的木像面目模糊，端坐其上接受众生巡礼。两侧香炉青烟寥寥，其下堆放瓜果桂花，以示供奉。
除了看热闹的游客，道路两侧还不时有香客信众手举焚香，对着轿子鞠躬膜拜。
见叶献被这阵势惊得两眼发直，步摇平淡描述：“这叫‘巡城隍’，是老城区的民俗。这活动历史有二百多年，和这城隍庙同样古老。”
看来作为本地居民，步摇已经见怪不怪了。
此刻叶献眼尖，发现鹤天与海柳也混在队伍里。两人面容涂满白、红、黑三色颜料，脸颊抹上腮红，身穿夸张的长袖戏服，背上背着大得夸张的各色旌旗，绝对是队伍里最显眼的部分。
见两人装扮滑稽，周围群众又是鼓掌起哄，又是吹响口哨。鹤天两人只顾低头，慢吞吞跟着队伍步伐前进。
“既然他们喜欢丢脸，那就让他们丢个够。”步摇冷冷发话。
真是恐怖的惩罚……叶献咽了咽唾沫。
而对比鲜明的，是后面同样穿着古装，又蹦又跳的业因。小女孩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她学着其他人的模样，对着观众又是挥手又是鞠躬，模样可爱，招人喜欢。外地游客拿出手机，对准她录像留念；当地老人则按照传统，向队伍里表现出色的新来后生抛洒鲜艳糖果，避疫驱邪。业因小手一伸，凌空接住。
步摇用眼神示意叶献随自己来。两位女孩跟在队末，堂堂正正跨过门槛，进入庙中。
庙内竟大得出奇。因为游神队伍进入，其余人等皆要避让，叶献得以一睹城隍庙内景：眼前豁然开朗，她正站在院内，一条白石板路笔直向前延伸，两侧石碑林立，还有数棵百年老桂怒放，金枝碧叶。暗香涌动间，枝杈缠满红色丝带，想必是多年来祈愿之人留下。
在往前走，戏台楼阁一一显现，仪门庙宇错落有致，周围屋檐无不高高翘起，屋顶立有镇脊神兽。不同于外墙统一红漆，内部建筑均为白墙灰瓦，红色纸灯笼点缀其间。
再往深处走，又是间大院子。一路上队伍逐渐缩小，舞狮奏乐者纷纷散去，只剩大汉扛轿，健步如飞；鹤天他们也簇拥周围，步伐不减。叶献在后面紧追快赶，拾级而上后，一座大殿立于眼前。
大殿前，三米多高的巨大香炉插满香柱，白烟冲天，周围求神焚香者数不胜数，人声鼎沸。要不是工作人员已经提前清空大殿，留出空位给游神队伍进来，这里已经人满为患，根本无法踏足。
只见队伍径直进殿，壮汉放下轿子，随行人员将轿中神像毕恭毕敬迎出，转移到祭台之上，再摆上瓜果桂花等贡品。
待准备就绪，队伍领队郑重发言，表示城隍神像安全归位，一切照常，封锁解除——被拦在殿外的群众们情绪也到达顶峰。
数不清的钱币朝神像丢来，如暴雨过境，砸得满地脆响。神像旁，来不及躲闪鹤天与海柳纷纷猫腰，狼狈撤离。
心疼鹤天之余，叶献发觉神像前除了瓜果等贡品，还有一面古旧的镜子。刚刚钱币袭来，有几枚正好砸在镜上。
这时步摇拉住叶献衣袖，俩人离开人群，来到稍显冷清的偏殿。鹤天与海柳已经卸下妆容，面红耳赤等候于此，业因倒是意犹未尽，抱着鹤天腰际回味刚刚的演出。
“马上去打扫吧。幸好这次只是日常公演。要是正式活动，你们就挂在上面半天吧。”步摇冷冷发话。
海柳已经完全服帖。这位平日大大咧咧的黑发美女此刻偃旗息鼓，蔫蔫应着，时不时回忆起刚刚公开处刑的羞耻画面，捂脸扭捏。
“把大殿后面的储藏室也打扫干净，周围游客的垃圾也清理下。一小时后找叶献验收。”步摇从墙角取来扫帚丢给二人，拍拍叶献肩膀，“我马上得回趟杂货铺，就麻烦你督促他们了。”
说罢步摇转身离去。今天她格外繁忙，在来的路上还在和锡奴通话，内容似乎是维护某些地方的封印。
步摇走后，在场众人大眼瞪小眼。担心看他们打扫会让海柳更加羞耻，叶献便约好一小时后在偏殿汇合，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在庙内四处闲逛。按步摇所说，城隍庙的附近设有符咒，除非受到允许，百器冢的付丧神无法进出，她大可安心游览。
叶献本想再去大殿看看。那里的气息奇妙而躁动，这么多人削尖脑袋挤进来，只为向那不会说话的雕像许愿祈祷。这让她颇为好奇。
可那里人满为患，焚香作法之余，更有大爷大妈哭得声泪俱下，在殿前的垫子上三跪九叩，不知许下什么毒誓。
人们闹嚷着，推搡着，期盼着，抱怨着，被他们自身构成的洪流随波推动。
此情此景下，叶献哪能接近殿内，只能勉强看见大殿两侧木匾上的对联：
“做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
无奈之下，她只能抽身离开。
穿过巷子，大殿后是片空地，再往前是上锁的红漆木门。周围墙上尽是浮雕与壁画，颇为古老。有趣的是这里明明距离大殿只有十多米却人迹罕至，叶献找了片树荫歇脚，为脱离喧纷喘气歇息。
好不容易图个清净，耳畔又传来声响——有人正在不紧不慢述说什么。循声望去，不远处一位男青年手指壁画细细道来，周围环绕几位游客凝神谛听，不时点头大悟。
只听男青年声音飘来：
“这组壁画记载了当地的传说。有三位神女化作白鸟下凡，她们从天庭带来一把剪刀，这把剪刀能剪断人间一切烦恼。她们见人间疾苦，希望用这把剪刀帮助人们，当地人民感谢她们的恩德，为其修建祠堂。可日积月累，人们的欲望永无止境，竟将剪刀作为排除异己的工具。最后神女们为了修正错误而失去神力，却被她们曾帮助的奸人所害。而剪刀降下灾祸，将所有罪人全部吞噬……”
叶献竖起耳朵听着，觉得这位男青年分外眼熟。
突然她灵光一闪：
当时落尘昏迷，锡奴借用的就是他的屋子，也是他委托齐司封清理叹息之屋！
叶献挪到男子身后。他依旧在为周围游客介绍壁画内容。
“这幅壁画是当地另一个传说。很久以前，有一批来客出现在大地上。他们外表和人类一样，却自称‘云端上的人’。他们要求地上居民遵守他们的法则，否则便要降下灾祸，因此他们又被称为云端的恶鬼……”
后面的内容叶献没有天听清，因为她脑袋顿时发蒙：
等等……云端的恶鬼？
“所以从一到十，你对这个传说的兴趣能有几分？”谁知男子突然打住，头也不回向叶献发问。
“我……呃，十分？”叶献因为偷听被发现羞红了脸，支吾应答。
“各位，今天的义务讲解就到这里，感谢倾听。”在男青年点头示意下，周围游客报以热烈掌声，随即解散自行游览。
男子走来，直勾勾打量叶献。叶献也记得他和锡奴认识，心想多半是某位修补师，便也不再紧张，仰头对视，自报姓名：
“我叫叶献，谢谢你上次空出屋子帮助落尘！你是？”
“名字作为符号其实不重要。”男子摘下眼镜哈气，用手巾擦拭，“你叫我‘避役’便好。我是一位民俗爱好者。”
随即他戴回眼镜，意味深长一笑：“你的事情我听说了。你比我预想的还有价值。你会是很宝贵的研究个案。”
说话间，他衣襟前黄铜色的胸针闪闪发光，状似香炉。
个……个案？这个词让叶献不太舒服。
“但目前主题不是这个。”男子偏头看向城隍正殿，“数不清的人在此祈祷。我一直很好奇，如今选择相信‘神’，对神有所诉求的人越来越多，这不仅是某个传统的神格——人们随意造神、敬神、再毁神，这已经脱离单纯的民俗范畴。哪怕是凡夫俗子、戏子伶人、先祖前辈，他们也能被包装成神明。这激起了我的疑惑：为何人类不把回应祈祷的权能牢牢握在自己手中，而是转向虚无。这很有趣。或许在这形而上的物自体中，有着先验性的本质存在。”
呃……他刚刚是不是说了几个好难懂的词？叶献听得一头雾水，直皱眉毛。
“你能看到物品的记忆，是吧。”男子话锋一转，看向叶献。
叶献迟疑点头，不自觉退后半步。
“那请好好表现，我很期待。”避役淡淡一笑。
“小丫头！可算找到你了，快过来下！”背后传来海柳的呼喊。叶献如获救星扭头回应，想告诉她这里有个奇怪的人——
可再一看，自称“避役”的男子已经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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