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esk

【喵光】Lamenya

之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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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有一股黑羊与龙的气味。
黑羊是白色的，龙也是，
如今我住在这儿，另一个村庄，
看起来不像故乡，是谁来决定？
我的血里满是风；我的脑子孕育出的世界。
可是那世界渐渐消失了。
我老了。」

冒险者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
有什么东西从某个隐秘的角落流淌而出，干爽又温暖的触感贴上赤裸的皮肤，他仿佛漂浮在萨纳兰无垠的沙海，柔软的细沙簌簌扑打在脸上，逼得堆积的热量从额头溢出，沿着全身每一道细小的皱纹扩散，途径陈年的疤痕则埋入腠理，化作暗流填满紧干的肌肉……就像经历一场大战之后，多余的情感溢出凝结成汗珠，把他那最后一点可怜的思考能力也带走了。
炉膛里火之结晶无声发光发烫，那是热浪的源头，埃斯蒂尼安出门前总是往里面加了很多碎晶，保证屋子全天都是暖融融的。
重新找回记忆的冒险者自顾露出了然的表情，慢悠悠伸手去捞床头的早餐，一份涂抹厚厚一层黄油后烤得柔软的骑士面包和一杯热腾腾的伊修加德奶茶，以埃斯蒂尼安的“爪艺”来说，做到这个程度值得一个嘉奖。
他左顾右盼，他的搭档去哪了呢？
他或许去了西边的龙堡，毕竟那里还有很多老朋友——圣龙、白翼、漆黑的巨龙，山的那边云的那边还有一群会飞的海狸……赫拉斯瓦尔格依然健在，只不过从天极白垩宫转移到了绿茵岛。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去找垂暮的老龙聊天了，埃斯蒂尼安不想要一个确定的答案，他也不会纠结一个既定的事实，于是他们默契选择只字不提，一边给山坡上的百合花田除草，一边在捣乱的灰尘兔屁股上踢一脚。这些睚眦必报的小东西一定会再度出现，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安布罗斯听了冒险者的建议，尝试与尾羽集落对接，除了几只强壮的陆行鸟，兴奋的商人还带来了一个见闻：一只巨大的白龙占据了曾经的饵食台地，每天端坐在高台上注视着每一个穿过陆行鸟之森的人，向他们打听关于传闻中龙骑士的消息。猎人们当然不知道，于是白龙叮嘱他们不要去打扰灵峰上沉眠的伙伴，便不再说话了。
他或许又去了南边巡视，清扫多出来的魔物。上次的食人魔清剿大行动取得了极大的成绩，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些凶狠的大家伙不会再到东边来了，于是其他动物也得到了繁衍的时间……龙骑士非常中意这种只需要出力气的简单工作。
又或许他朝着东北探索，听说那里曾经有一片美丽如妆镜的湖泊，名为“处女池”……湖泊已被摧毁，但是说不定地下还蕴藏着大量的泉水水晶，如果能取来一些埋在村子附近的地里，再加些风水晶，也许来年就能种植优质的牧草，未来的牧民就不必跑到高地边缘的哨卡放牧了。
说干就干！冒险者兴冲冲穿戴完毕，忽略了压在餐盘下的字条，背起工具包推开房门，一阵干冷的风将他与周遭的暖气切割开来。冒险者狠狠打了个喷嚏，眼神有些迷离，他迷茫地环视着陌生又熟悉的小院……雾蒙蒙的天洒洒洋洋飘起了雪，这是星芒节即将到来的征兆吗？
星芒节啊，那他们应该先去天穹街给罗兰莓田和梅茵菲娜之家的孩子们发礼物才对，士兵们也会换上星芒圣人的红色衣着，指挥黑陆行鸟乐团开始表演，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格里达尼亚的人造生命演唱会。
等星芒节活动结束，他们连夜回到库尔札斯，如果正好赶上大晴天，说不定还能见到钻石星尘！
该出发了，英雄。
那么……他要去哪里呢？

埃斯蒂尼安从拉札罕回来的时候，雪霁云开，天色澄澈如黑曜石，而积雪几乎没过了膝盖，他艰难挪到房门前，发现屋子完全冷了下来，犹如一块被遗弃的冰冻蛋糕。
他早晨留在床头告知自己外出的字条还在，可床尾的旅行包不见了，他的伙伴又跑到哪去了？
从乌尔达哈归来的商人放任陆行鸟窜到羊圈里和黑羊抢夺口粮，安布罗斯本人则坐在敞篷车里摆弄一个魔法人偶，不用怀疑，那肯定是冒险者订购的奇怪商品。自从安布罗斯决定在这新生的村庄建立一个新的商会，冒险者就和这位勇敢的商人达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每次安布罗斯带着筹建商会的物资返回芬戴尔，冒险者就拖着大包小包的材料堆在院子里——埃斯蒂尼安都检查过了，都是一些魔物或者野兽身上掉落的素材，也许冒险者接受了什么制作任务，毕竟他的搭档精通一切工匠技能，而龙骑士唯有捏着莫古力的平底锅才能学会烹饪。
现在满头大汗的商人叮叮当当敲打人偶金属的脑袋，直到人偶的眼睛亮起天空蓝的荧光，安布罗斯这才如释重负瘫成一团，他扭头看到刚踏入院门的埃斯蒂尼安，勉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好啊战神先生，你的朋友订购的‘光之迷你二号机’已经到货了，麻烦你代他签收一下。”
“……”
面对一脸疑惑的邻居，好心的商人主动解释：“是这样，那位好奇的冒险者听说我们乌尔达哈的雕金匠行会新出了一种——号称全能管家的魔法人偶，只要设定好指令，人偶能解决生活上的一切困难，于是他委托我定制一个特别款，增加了放羊的功能。至于名字，也是他亲自指定的，雕金匠行会不为已售出的人偶名字负责。”
“这不是重点。”埃斯蒂尼安摆摆手示意人偶的话题到此为止，“我的搭档，那个脑袋里不知道装着什么奇思妙想的家伙，他去哪了？”
“这我还真不知道，我也才到，你看我的陆行鸟都饿坏了。我的伙计们和其他东西要明天才能抵达，要不是为了尽快交货，我也不会提前赶回来……看来有必要在这里先插上一个私人以太水晶。”
埃斯蒂尼安没空理会商人的自言自语，他先试图接通冒险者的通讯贝，回答他的只有沙哑的嘶吼和喘息，轻盈生物踩在雪地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以及酷似蝙蝠翅膀扑打的噗噗声，凡是种种，隐隐约约。埃斯蒂尼安过去曾在库尔扎斯猎龙，对库尔扎斯的地形了如指掌，甚至能够在暴雪天气下根据不同的声音特征迅速判断目标所在，从而快速找到猎物。他一听就知道这种声响来自是聚集落魔崖底的石像魔，那种低端魔物对冒险者来说根本算不上威胁，可冒险者怎么跑到那里去了？或者说，他的伙伴怎么会把通讯贝落在那种地方？
他又耐心等了等，耳畔依然只有石像鬼的呼吸此起彼伏，没有一点活人的动静。
“伙伴？你在哪？”
他尝试呼唤冒险者，忽然一阵刺耳尖叫刺痛耳朵，紧接着啪的一声，通讯贝那头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埃斯蒂尼安立刻冲了出去。
东部高地宁静的时光过于长久了，从前是，现在也是，从最初的懵懵懂懂到惶惶不安，再到心存侥幸，以至牧羊少年曾天真的以为，龙是不会到偏远的东部高地来的……直到身形各异的飞龙重新拼成了童年的天空，愤怒如狂风的咆哮成为了记忆里仅存的声音，曾经美好的一切破碎在自己幸运逃过劫难的那一天。
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身体，不断追逐日出与日落而笨拙的奔跑，急促的皮鞭抽打在他的身上，要在这坚石般的背脊上打出一条裂缝，让潜藏的种子可以抽芽、开花，风一吹就能送到很远的地方，他感觉自己也快要飞起来了！跟着枪矛所指背道而驰的方向，跟踪那蓝闪蝶色的高光，带着那足量的又微不足道的妄想，也许他不知道司掌慈爱的女神已将祝福撒在鳞甲的边缘……但愿这一次，他真的不会空手而归。
等他狂奔到晓卫塔遗迹，在残垣断壁之中，逆着纯净的月光，他看到了一个蹒跚的身形，正缓缓向他走来。
“伙伴！”
他毫不犹豫呼唤对方的名字，这次真的得到了回应。
“搭档？我在这里！”
冒险者如同一只浑身沾满龙堡浮草的莫古力，这是埃斯蒂尼安唯一能想到的比喻了，哈罗妮啊，他竟然会觉得那些长残的海狸也变得顺眼多了，全赖于冒险者的功劳。埃斯蒂尼安轻轻拂去冒险者头上的霜雪，却无法抹去那一簇簇突兀的白毛。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冒险者立刻一头扎入他的怀抱，贪婪地拥抱龙过热的身躯……可怜的家伙，呼出的白气边缘都打着颤，而埃斯蒂尼安不想追究他的伙伴为何变得如此狼狈，哪怕冒险者又在战场上睡了一觉，下次……不，不会再有下次了，他就不该放任伙伴一个人去冒险。
于是他故作轻松说道：“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被那些烂树枝一样的石像鬼打败。”
冒险者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埋下脸，像极了做错事的小孩子，说话还带着闷闷的鼻音：“石像鬼？你怎么知道我摔到落魔崖下面了？”
埃斯蒂尼安叹了一口气，一把把人捞起扛在肩上，大踏步往回走：“你没发现你的通讯贝不见了吗。我想联络你，没想到联络到了那些不说人话的魔物，他们还破坏了我和你的通讯贝。”
“啊！搭档，先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可以走的！”冒险者仿佛化身被掐住绒球的莫古力，手脚无措不断挣扎，然而动作不大，对身材结实的龙骑士来说就像挠痒痒。
“脚扭伤了就安分点。”
冒险者即刻停止动作，显然听出了他的搭档话中隐藏的怒意，他的四肢僵硬在半空，随着埃斯蒂尼安加快的步伐没有半点儿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放低重心，像软化的饴糖小幅度摆动起来。
两人默默行走了一路，直到冒险者可以看清芬戴尔村孤独的灯火了，也看到了还在卸载货物的安布罗斯。疲惫的商人一看这架势立马清醒许多，打招呼的手已经举起，在与阴着脸的龙骑士擦肩而过后悻悻放下，而被扛着的冒险者却扭过腰对他道了一声晚安，两人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百合花装饰的门后。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安布罗斯选择抱紧他的陆行鸟。
冒险者乖乖坐在柔软的床垫上，看着埃斯蒂尼安往壁炉里塞满了火之碎晶，龙骑士冷硬的轮廓灼上一层金边，冷冰冰的屋子终于找回了温暖。
“伙伴，我……”
话未说完，埃斯蒂尼安双手扣紧冒险者的肩头，细长的瞳仁牢牢抓住那微弱的蓝色宝石的光芒：“不是说好了，我们要一起的吗……”
“……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了，我也有很多想去的地方，可准备出门的时候我忘了自己的目的地，最后哪里也没去成，就到神意之地坐了一天……”
“我今天临时有事去了一趟拉札罕。我给你留了字条。”
“我没看到……抱歉，搭档。”
天冷，又下雪，这日子绝不适合在那片充满回忆之地静思，然而埃斯蒂尼安不能干涉冒险者的选择，冒险者也没有阻止埃斯蒂尼安的决定，死亡从来都不是被迫分开的理由，他们都一样，只不过是想更加任性的活着罢了。
“也许我一开始就错了，虽然芬戴尔是我的故乡，可它不该成为你旅行的终点。今后我们随时可以回到这，哪怕它再一次从地图上消失了，我依然会记在心里。”
“你在说什么，这里从来都不会是终点。”
他们额头抵着额头，像是短暂的妥协，冒险者稍稍推开伙伴，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他摊开手掌，然后埃斯蒂尼安握住了按在胸口捂热。他还什么也没有摆上，他的搭档就不需要通过给予而回赠，为此，冒险者眼角的皱纹高高上翘如羽翼，连他的目光也跟着飞扬起来。
“你忘啦，天穹街是怎么重建起来的？芬戴尔也可以，它和我未来的冒险并不冲突，如果你要一起来的话，制作工匠和大地使者，选一个吧！”
我能留给你的礼物，还有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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