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劳]Are you losing sleep?

回南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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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无眠/Australis
1.
这窗帘透光性真的不是有点过分得好了吗。劳埃德带点残念，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晦明不定的投影。
明明九点出了实验室总算结束了悲哀科研狗的一天累得神志恍惚，他还是干躺到了这个点。
算了，他想起下午翻落的那个试剂瓶。功亏一篑的结果是放待测品的方格盒排得清爽利落——清爽到空了两格。来参观学习的小姑娘人很好，看面相他猜比自己小那么两三岁，做事干脆、知识面广阔，只是有点容易脸红。他想起对方失手、试剂瓶落地的瞬间以及同他说探针飞出去无影无踪的时刻。
他暗想，她的绯红好像黄昏染后的天空或者一朵玫瑰。那个小姑娘——大概是叫约尔？
倒不是一个试剂瓶矜贵到可以占两个宝贵的样本，是因为探针丢了额外加赠痛失一组平行。这事要是处理不好——这事不能细想，劳埃德的胃遇见棘手的事态开始战栗。
总之，为了宝贵的胃部和平，以及说不定的梦里清净，他决定去一趟实验室。尽管关于实验室的门禁系统会不会像他一样半夜三更仍然兢兢业业为科研献身，劳埃德也没有个定论。
行走在无人的校园小径，过了十二点的夜风风向都冲着实验楼。劳埃德苦笑一下。去吗，去啊，你得不到的清梦。去学理科吧，做不被定义的科研狗。
2.
劳埃德调上了定时，关上灯阖上门任由磁力搅拌器在一片黑暗里独自高贵。为了重做探针他专门开了台烘箱，在深深的夜发幽幽的光。走之前他拍了拍这台难兄难弟，今夜大家也在为科研事业发光发热呢。
他想起之前南七技校的新闻，哪怕是深夜两点，漏水时仍然能召唤出五个熬夜跑程序的博士后，一己之力挽回巨大损失。
他苦笑了下，来路去路两茫茫，他只是真心实意地喜欢这个方向。大抵这就是科研狗的最终归宿吧，肾虚与胃痛齐飞，熬夜共长天一色。
研究生的学途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结束以后他还有何处能去呢？何处竞争不激烈，他这腔热血又够撑到几时？
这回胃是真真切切有点隐痛了。
两台机器起码要到次日下午才需要停，劳埃德用绩点发誓他那时一定会清醒着把成果请出来。
卸了两块大石他反而更丧失睡意。出了实验楼，热气洒在他身上把实验室常年低温的清冷吹散。他迷迷瞪瞪走向体育馆，落在校园监控里简直是惊天动地的社畜血泪史——半夜三点做完实验直奔器械的自律狠人。
然而有幸客串游荡鬼魂主题校园恐怖片主角的劳埃德心里并没有什么健身。他惦记的是体育馆办完活动还没来得及撤下的钢琴。体育馆和宿舍的关系可谓是天高皇帝远，他很久没有弹过钢琴了，难得有无惧扰民的时刻。
他的手在身侧捻起几个指型，罕见地放空思绪。
3.
约尔辗转反侧。
舍友问她是不是遇见天意了，她支支吾吾辩解不能，愈显得可疑。从小到大都不善于招架这种调侃意味的八卦式闲聊，约尔今夜又以搪塞草草收场。
她拉上床帘，在黑暗里双手捂脸。她最钟爱的玫瑰香氛并没能达成有效的安抚，她的脸倒是烧得滚烫，玫瑰明艳动人。
白日的事一幕一幕重映于脑海，约尔感觉周身的血直冲天灵盖。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她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宿舍。
嗒，宿舍门轻轻阖上。
睡是不可能睡的了，去哪呢。
4.
体育馆里一片死寂。约尔窝在观众席捂住脸。
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暗想。
校园里夜间开放的建筑可不多，教学楼在深夜也挂上禁止通行的牌子。图书馆倒是全天候开放，用广博的胸怀包容卷狗——约尔打了个寒噤。她可不要在凌晨两点在图书馆和拼死拼活做数据的人单方面面面相觑。
夜里懒得落锁，有座位还无人造访的地方，她脑海里第一个窜出来的就是体育馆。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溜进了夹层观众席。夏日燥热得早也凉得快，夏夜除了蝉鸣并无恼人之处，她托着腮复盘起白日的窘事。
5.
实验室的窗贴上了夏天限定的避阳窗纸，贴不严实的上端漏进来的阳光刚好够打在劳埃德的头顶。金色细碎的发茬随着冷气微微地抖，约尔出神地思考了一会究竟是日色还是劳埃德的发色更灼人眼球。
劳埃德手把手带着她做实验。很难否认的是初见的时候她就被对方得天独厚的外貌吸引到了。那天下午太阳在窗外兀自烧得很艳，约尔试着猜想劳埃德的内心是否和他的发色一样热烈。显然答案的是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啦，约尔想。
只是一点交流也叫她很是高兴了——哪怕一脚踏进理工的无底洞也不能掩饰对象问题的严重性。这里大多出产脱发的年轻男女。每天熬夜跑模型，为了实验奉献自己的全部作息的那种，劳埃德学长这样的人几乎称得上罕见。
总之把注意力集中回实验吧，她吐了口气。桌上放着两双手套，她还记得上午劳埃德学长说的话。
“学妹，实验室的手套储备最近有点短缺，”他这样说着，眼睛里带一点窘迫的笑意，“先把手套放在这里别扔了，下午回来再戴吧。”他眨了眨眼，“没什么危险的试剂，不要紧的。下午回来随便拿就是了。”虽然说是这样，但是随便戴别人戴过的也不太好吧——约尔暗暗记下来，学长的手套上有一小块试剂染的色斑。
神游过久，反应过来的时候两只手套都已经套上手。盯着手套上一小块泛黄的斑，约尔无言凝噎。她扭头又看看劳埃德已经带好手套留下的一截手腕，白皙，线条纤细流畅，血管微微突起、游过明晰的腕骨。
约尔感觉脸有点发热。将错就错地认了。她想起上午一些不需要带手套的时候，劳埃德微凉的手，接过她的试管。区区一副手套不能传递一些什么，可是约尔不由自主地手抖。
啪的一声，深棕色的玻璃小罐落在地上。从实招来的时候，她感觉劳埃德的神色僵硬了一瞬。
“嗯……哈哈，”劳埃德率先试图圆场，“没事的，做科研这些失误是常有的。”他指了指装好排排试剂瓶的盒子，“这么多样本的实验，丢失一组样本影响不大——后面有时间可以补回来。”他冲着约尔笑一笑，试着安抚她不定的心绪。
“是，是的！”少女握拳做发誓状，看得劳埃德不禁失笑。
6.
“——！”
劳埃德听见抽气声近乎神经过敏地转过头，然后发觉为时已晚。
“如实交代吧师妹，”这次劳埃德的笑带点勉强的意味。“什么废了？”
“探针……探针飞了。”约尔嗫嚅着，“我听见，唔…一点玻璃器皿的声音，然后它就没了。”
“不要紧……探针废了还可以微调抢救一下。别的都不重要，这个探针还是比较宝贵的。——嗯？你是说它飞了？”话语戛然而止。
“找找吧。”极大的恐慌和不确定。
结果是无功而返。
劳埃德学长看起来脸色有点差，他一只手微微撑住胃部，神色有点裂开。
他吸了一口气，提起一大袋攒了很久的试剂瓶，带约尔转移了阵地。
“来吧，带你体验一点别的——洗试剂瓶吧。”运气好的话在瓶山瓶海里还能紧急抢救一下他的探针。
——————以上。
约尔感觉自己像个熟透的番茄——无论是颜色还是温度。夏夜凉得透彻，体育馆通风正好。约尔无比庆幸。
7.
约尔师妹的实验手法还是相当娴熟的。除了两个不重不轻的小事故——约尔脸红的样子加上颜值加成，有点像小时候养过的兔子，着实有点可爱。
劳埃德摸了摸下巴，刚刚路过观众席的时候似乎听到一点自言自语？
熬夜多了快幻听了。冷静一点啊劳埃德——世上无鬼事只怕有心人，我堂堂一届研究牲做实验到这个点顺路来弹个钢琴不是很理所当然吗？
劳埃德顶着并没有人看的完美学长脸在心里碎碎念。哐，琴盖掀起来轻轻落在亮黑色漆面上。劳埃德没有开灯——谱子和琴键都映在他心里。
好吧，其实开关在观众席附近，劳埃德不太敢去。
8.
该触及些什么。
他右手按下c大调主音，下意识地接上了和弦。体育馆黑黢黢，隐隐有风流过舞台。最沉默的黑夜，最迷人的黑夜。劳埃德自嘲般笑笑。
我清醒吗，我迷茫吗。我在这亘古长存夜未央中辗转无休——
劳埃德手下加了力道，跟出一串音符。三次重复一次变调，最后一个尾音悬在空中微微颤着。他脑子有点空，胡乱衔上新的小节。乐谱纷繁复杂，掺着思绪。
他的指骨生得纤长，掌骨宽阔，和弦自如清越，却混上一点浑浊。夜色三分的月色攀不上舞台，他独在黑暗的一隅拨弄躁动的琴键。模糊的音色不断积攒，越酿越乱。 
是凋逝的睡意，是影烁的星光，是习习夜风——他想，什么东西充斥他的胸腔。有点不可遏制地焦躁，他再一次思考起有关前程和退路，全忘了落指。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心动。
待他有所反应，十指齐齐砸在琴键。咚，他猛然想起。
呕哑嘲哳难为听。
哒，大灯开了。
9.
劳埃德下意识扭头望向观众席的方向。
然后他收获了一个手还停在开关上的约尔。
约尔保持向舞台张望的姿势。
然后她得到了一只错愕的劳埃德。
……面面相觑。
约尔愣愣地看着劳埃德挂着一张面瘫脸瞳孔地震，手还搭在琴键上的那种。两个人都在彼此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个意思：
你怎么他丫的还没睡？怎么是你他丫的还没睡？
为什么啊啊啊——约尔暗斥自己的定力，手本来确实是摸在开关上的，但是在误音的时候被惊得按下开关然后演变成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还是白日里被种种迫害的劳埃德学长。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10.
劳埃德率先对约尔露出了一个带点宽抚意味的笑。
镁光灯。舞台。钢琴。笑。约尔在内心直呼太犯规。于是她镇定心神往台上迈步——劳埃德已经接上了下一首。
她辨不出这是什么曲子，干净的旋律回旋，一次变调足以将情感推向高潮。她一边走，一边想起湛蓝的清空里流过一片云，缓缓淌去的学子湖，一些心里已经模糊的音符。柔软的曲谱，她恍然想到儿时的酣睡、母亲的吐息。
思绪从四万八千里飘回来到时候她刚好走到劳埃德身旁。她伏下头去看劳埃德，劳埃德正好侧过头来瞧她，没待开口，劳埃德换了右手独奏，左手遥遥指了下远处的凳子。他带着笑腔的声线说，“坐吧，我们聊聊？”尾音上扬，是带着询问的语气。
约尔于是去搬了张凳子凑在他身侧。劳埃德没再说话，目光似乎聚焦在黑白琴键之间。星影晰忽、风月跃动，音符从指尖泄下，勾出玫瑰色的温柔影影绰绰。
一万零一次打气过后约尔终于开口，“学长，你也睡不着吗？”
“……”
“啊，是。”
“我……我想起白天搞砸的事，”约尔揪了一下发带，差点拨散了发丝。“睡不着，所以到这里来冷静一下。”话毕，约尔自己都有点脸热。
“我是不是太放不下了？”
“哪里，”劳埃德的话和琴音一起传来，她有点分不清哪个更温柔，“胜负乃兵家常事，搞研究也是。”
他抬手落了个切分音符，接着道，“我起初做实验的时候也整天摔这碎那的，气不过连着几天都不敢去实验室。约尔…师妹，经历多了都会好的，无论是手法还是心态。”
“我们还年轻，长长的人生可以受一点风浪。*”他带一点感慨地坦白，“我也很迷茫，关于未来，关于何去何从。”
约尔面红心跳，承认内心的焦躁确实被琴声和话语安抚，听闻此言有点惊讶。
“劳埃德学长，我…我觉得，你做什么都会追求到完美的。”
劳埃德笑笑不语，无言默认。他的神思有点飘荡，任由乐声漫无天际地接上。
“不必这样焦虑，劳埃德学长。前程何方自有心定，这样心血，定不至黯淡无光。”
“我以为……劳埃德，你总会熠熠生辉。”女孩眼里亮亮的。
“这样么……那很好。”劳埃德微微地笑了。他确实感觉轻快了些，他手下不停，想起骄阳、树荫和湖风，想起盛夏里他所拥有的。“谢谢你，约尔。”
11.
约尔还想再说点什么，“我——”
“你不觉得有点毁气氛吗，”劳埃德很轻地说，“你知道现在这首曲子叫什么吗？”
他没有给约尔接话的时间，说下去，“Y... de repente... me curaste .”
他念外语的腔调很是绅士优雅，约尔想，她还没有思索出这究竟是意大利语还是西语，然后她听见一句轻柔的话，像宣誓，像告白；像是月亮妆点好给自己系上了缎带，微苦的巧克力自动跳进礼品盒，玫瑰褪下荆棘只余娇艳欲滴的瓣，狐狸钻进小王子的怀里拱他的鼻尖——
他说，“于是......忽而......你叫我痊愈。”
约尔瞪大了眼睛。
琴曲已经停下，劳埃德转过身来凝视着她。他得体地笑：“接下来你该说些什么？”
—————End—————
*语出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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