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不期而遇（下）

云端的法则

惬意的幽灵鲨

2025/07/01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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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斗被黑手束缚在地上，满脸灰尘。槐序则咬紧牙关，面色痛苦。
捕兽夹并未完全合死，而是留出缝隙，完美卡住槐序脖子，捕兽夹内部伸出铁丝将他捆住。槐序浑身刺痛，动弹不得，只有苦苦支撑。
黑发小女孩面带微笑，无动于衷。
泉上清笑眯眯走到墨斗身边，单膝跪下，掏出纸巾抹去她脸上的灰尘：“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么？”
“休想！”墨斗嘴硬。
“放心。小生不打算取你性命……”
“闭嘴！”墨斗高喊。
“百器冢想和你们……”
“我不听！”墨斗疯狂摇头。
“冷静点，小生只是好奇……”
“哇哇哇哇哇！”墨斗捂住耳朵，闭紧眼睛发出怪叫，强行打断泉上清。
泉上清翻了翻白眼：“那你就继续躺地上吧。”
接着他双手背后，踱步到槐序身旁：“小伙子，如果能说服你的搭档文明点，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不是么？”
“别放屁了！三十年前你们害了那么多无辜人，居然敢和我谈文明！”槐序啐了一口。
泉上清掏出手帕擦擦脸，毫无愠意。他示意操纵捕兽夹的少女调整夹子开合角度，避免弄疼槐序。确认槐序没有受伤后，泉上清正色道：“你在夏获福利院的表现小生都看到了。当时我们无冤无仇，互相厮杀乃职责所在，如有得罪，尚请海涵。”
“哼，少客套了。要杀要剐你随意。但你敢下手，委托人会把你追到天涯海角。”槐序直视对方，冷笑回应。
“你年轻有为，像你这样的人才不可多得，小生哪舍得杀！”泉上清双手背后，绕着槐序踱步，“多年前小生有幸与修补师阿函接触过。她自谦资质平平，想必在你这个年纪也没能这样深入虎穴，与百器冢周旋吧。小生着实佩服，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呐。”
槐序刚准备横眉冷对，却听见“阿函”名讳，惊讶之余难以置信。
“怎么？你觉得身为修补师的领袖，阿函女士不会与百器冢接触？”泉上清看透他心思般抚掌大笑，“非也非也！修补师的职责之一是帮助受难的付丧神，而我们百器冢理应也在受助之列！”
“怎么可能！”槐序大怒，更加深信泉上清在偷换概念。
“你觉得百索是坏人吗？她救助那些女孩，奉献余生加以抚养，难道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泉上清笑笑。
槐序顿时卡壳。百索当时要取自己人头不假，但事后步摇也与他说明了百索的情报。槐序不认同她擅自绑架女孩的行为，但还是对她有所改观。
“在她的福利院深陷财政危机时，是阿函女士帮助了她。这让百索深深感念。只可惜……阿函这样的圣人分身乏术，人类社会的不公与黑暗却无孔不入。当我们百器冢对人类社会深深失望时，恰恰又诉求无门，所以只好用自己的方法贯彻正义，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牺牲。”说到这里，泉上清扼腕叹息。
“这就是你们随意害人的借口？百器冢的卷宗我都翻过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罪行！”槐序怒斥。
一旁，放出捕兽夹的小女孩显然被双方的争辩吸引。她瞪大血色双眸，兴致勃勃倾听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对了，令妹过得还好吧？”谁知泉上清话锋一转，“有她这样可爱的孩子相伴，着实令人歆羡——如果，她没有被叔叔伤成那样的话。”
“你！”槐序怒目圆瞪，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被捕兽夹牢牢禁锢，他早就挥拳招呼到泉上清鼻梁上。
“请放心，小生不是狐禅之流，才不屑用绑架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泉上清似乎被槐序的反应逗乐，他笑声更甚，“小生只想让你知道——身为修补师，你在辛辛苦苦守护城市，可到头来你却连自己的挚爱都保护不了！贪官污吏、酒肉之徒、衣冠禽兽，在你们浴血奋战时，这些社会蛀虫也被你通通保下了！就算没有百器冢，人类社会也终将被他们腐蚀一空！这是你想要的结局么？”
槐序数次想开口，但都被泉上清的激昂陈词强压下去。
“你打得过百索，但打得尽那些抛弃女婴，侵犯女孩的人渣么？你能制裁小生，但制裁得了那些唯利是图，沽名钓利的败类么！告诉小生，你做得到么？做得到么！”
闻言槐序低头不语。墨斗刚刚还憋了一肚子腹稿，准备反击泉上清。此刻见槐序沉默，她也蔫下脑袋，无话可说。
“所以啊，小伙子，你一开始就搞错对手了。这座城市的敌人不是百器冢。这座城市最大的敌人，一直是你们人类自己。”泉上清直视槐序，他的眼眸中闪烁血色光芒，“你只知道我们在杀人，可我们杀的是什么人，你清楚么？百器冢专门清理逍遥法外的恶徒，只是因为以恶制恶，我们也被当做恶人。是我们帮这里去芜存菁，是百器冢一直以来帮助你们肃清这些敌人！而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所以槐序，年轻的修补师，我们百器冢才更应该是你的朋友呀。”
槐序看着泉上清，一言不发。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传来，凌冽如冰：
“好一出攻心为上。三十年了，你还是那么擅长诡辩。”
只见步摇提枪，站在泉上清身后不远处。
“诡辩？”泉上清并未回头，只是耸肩，对来者毫不意外，“小生是在陈述事实。若是诡辩，刚刚槐序何不反驳呢。”
“之前我就听步摇说，百器冢里有个家伙能说会道，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今儿可算给老娘开眼了。”
是海柳的声音。她双手叉腰，出现在泉上清右侧的树林里。
“哈哈哈，谬赞，谬赞！小生认得你。”泉上清仰天大笑，“既然如此，想必你的姘头也在附近吧——”
“泉上清，束手就擒。”鹤天现身，冷冷发话。
面对三位委托人的合围之势，泉上清毫无惧色，反而作揖笑道：“请各位切莫冲动，小生不会伤修补师分毫——小生只是来讲道理的。”
众人交换眼神。考虑到槐序还在泉上清手中，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泉上清笑眯眯拱手行礼：“常言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阿函女士固然为这座城市鞠躬尽瘁，这里的付丧神也受其恩泽，但她辞世已有三十载。这期间，人类社会与当年相比非但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愈发腐朽丑陋。人类糟践了付丧神对他们积累的好感，我们的耐心与仁慈早已耗尽，更大的冲突迟早爆发。
看看报纸吧，委托人。经济发展的头版头条，全是营造泡沫的虚伪把戏，字里行间写尽了这座城市的金玉其外；博人眼球的新闻标题，也不过是将人类恶行包装，变成赚取流量与关注的商品！
步摇，你和百索说人类在不断发展。哼。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三十年来，小生一直在观察外界，人类只是一遍一遍重复过错，根本没有吸取任何教训！
三十年前那么多修补师与人类罹难，这种事发生过第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你们与修补师消除普通人记忆，心想只要掩盖付丧神的存在，就能一劳永逸解决两者矛盾！哈！何等荒谬，何等滑稽！”
“所以你长篇大论就为了拖时间？”海柳知道若是搭话，定会被绕进他的逻辑圈套，所以干脆选择性过滤，就等泉上清说完好将其制服。
“不对。他另有所图。”步摇攥紧长枪，脸色严峻。
周围树林骚动。泉上清高声陈词时，居住在周围的付丧神们不知何时因好奇围观上来，足足有十多人之众，刚刚对话他们尽收耳中。
“他说他是百器冢？百器冢回来了？”
“嚯，大场面啊。”
“我觉得百器冢没说错。人类坏种太多。”
他们议论纷纷。
泉上清面露笑容。众目睽睽之下他指向步摇高声发问：
“人类社会已如千疮百孔之巨轮，进水沉没指日可待。奈何付丧神被迫与他们同舟患难，如此危急存亡之秋，你们为何执迷不悟，还与人类同流合污，而不是舍弃人类，与百器冢携手共进，为广大同胞另谋福祉呢？”
“这家伙……满嘴的之乎者也，一肚子杀人诛心。”鹤天冷漠评价。
泉上清继续发动攻势：
“委托人们，试问：若有朝一日巨轮倾覆，众生溺水，你们是先救人类，还是先救付丧神？”
“不要回答他。无论我们怎么回应，他都会按事先的剧本来。他都算到了。”步摇怕海柳沉不住气，赶忙叮嘱。
见没人回答，泉上清展开双臂环顾四周，朗声大笑：
“我们百器冢不光要救付丧神，还要踩着人类的尸体去救他们！而委托人私通人类，心中犯怵，不敢作答！各位父老乡亲有目共睹，现在该当何如？”
“对啊……委托人一直在帮咒禁科，这说白了，不就在帮人类镇压付丧神嘛！”
“我早这么觉得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居民们恍然大悟，忧心忡忡嘀咕，更有甚者被泉上清煽动，高呼百器冢回归是为了拯救付丧神。
泉上清面带笑容，向前微微欠身行礼，表示话已说完，就看委托人如何应对。
“怎么办，舆论高地失守了。”鹤天扶额。
“别和他浪费时间。救槐序要紧。其他事情都是次要。”步摇下令。
此刻泉上清赢得满堂喝彩，正忙着四处拱手谢幕，可谓风光无限。他身后，双马尾的小女孩放出捕兽夹控制住槐序和墨斗，要是贸然强攻，槐序他们定会受到波及——理论上如此。
但现实和理论不一样。
“只能出此下策了。”鹤天叹气，看向那双马尾女孩，语气严肃，“业因。别闹了，回家。”
槐序只觉身体一轻，束缚他的铁钳猛然松开，他跌落在地，墨斗也重获自由。
还不及泉上清有所反应，捕兽夹与铁链全部倒戈袭来，转瞬间把他放倒在地。步摇一个箭步上前，横枪架住泉上清脖颈，令其无法动弹。
周围人大骇。
虽搞不清楚状况，墨斗还是趁乱大喊：“百器冢理念不和闹内讧了！大家快逃命啊！”
听罢围观群众更是大乱，无不夺路而逃。泉上清刚刚积累的人气瞬间崩塌，很快这里空空如也。
“嘿嘿嘿……鹤天哥哥，业因做的好吗？”名叫“业因”的小女孩拖着五花大绑的泉上清，兴冲冲跑到鹤天面前蹭蹭，宛如逮到耗子后邀功请赏的小猫咪。
“你做得很好。今晚奖励你睡前故事。”鹤天摸摸她头顶。
至此泉上清已心知肚明：“原来如此。看来小生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三十年里，我们的成员被策反了。世事无常呀。”
没人搭理他。步摇正摸出银锁打算把泉上清手脚捆住。谁知下一秒泉上清化作无数铜钱，从业因的束缚下全身而退：
“可惜！业因根本没有绑紧。毕竟我们不像你们，不会对同伴下死手。”
他在远处变回人形，作揖鞠躬：
“诸位，今天只是百器冢返场预热。承蒙抬爱，后会有期！”
话音刚落，鹤天掷出念珠劈头盖脸袭来，卷起满天落叶。枯叶散尽之时，泉上清无迹可寻。
“又让他逃了。”鹤天叹气。
阳光灰暗，尽管刚刚双方都未交手，所有人还是喘着粗气，恍若大战一场。
还是步摇率先回过神来，她一路小跑扶起槐序，掀开上衣检查他身上有没有外伤。确定槐序真的安然无恙，她才松了口气。
“抱歉。让你们受苦了。”她喃喃。
“没事……怪我们轻敌。”槐序苦笑，“百器冢果然棘手。”
鹤天与海柳则拉起墨斗。业因笑眯眯跟在鹤天后面，一脸乖巧。
“对了！落尘！落尘去哪边了！”槐序总算惊魂未定，又慌忙高呼。
这时，从旁边隐蔽的树洞里，落尘低着头，悄悄挪出来。
“你没事吧？有伤着吗！”槐序不顾步摇搀扶，跌跌撞撞朝落尘跑去。不料刚到面前，落尘却突然“哇”一声哭了出来，接着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这？”所有人傻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让你们变成这样的……”女孩涕泪纵横，用手背抹着双眼，嚎啕大哭。
“她被百器冢吓坏了！”海柳心痛不已。
“不是的！”落尘哽咽着打断，“都怪我，怪我听了泉上清的话！他告诉我，为什么付丧神会这么仇视人类，为什么城市里有这么多苦难，是因为委托人和修补师包庇那些坏人，所以只要给他们一个教训，那些败类就会失去保护伞，他还承诺不会有人受伤……”
委托人们面面相觑。
“泉上清还告诉我，很多事情仅仅用‘法律’无法解决！有些人可以违背道德伤害他人，却因为没有违背法律而不用受到惩罚！”
大家沉默。
“我没有办法反驳他！我想告诉他人类里也有好人，可一想起我母亲与妹妹……我还是放不下！我还是、还是好恨那些丑恶的人类！我真的恨透他们了！我巴不得他们现在全都去死！”
落尘嘶哑嗓子高喊。
“我就像鬼迷心窍一样，迷迷糊糊跟着他来了这里，他让我先藏起来，接着我就看到槐序他们被……”
“傻孩子。”海柳突然走上前，把落尘温柔揽进怀中，悄声喃喃，“这很正常。每个新诞生的付丧神，都会产生这些迷茫。有些人因此被百器冢蛊惑，最后沦为了他们的一员，有些人则选择悬崖勒马……”
“那百器冢做的事情，真是错误的吗？”落尘带着哭腔问。
海柳闻言神情低落，欲言又止。
“泉上清能如此煽动人心，也有我们的责任。”无言许久，步摇走来。她神色黯淡道，“曾经，我们委托人过于在乎人类，轻视了同胞，因此付出过沉痛的代价。但我们一直都在寻找最佳出路。所以，该道歉的是我们，请你……请你再给我们一些时间，也请再给人类的社会一些时间……请原谅我们现在的不完美吧。”
落尘闻言，埋下头在海柳怀中抽泣，呼吸却逐渐稳定下来。
她举起手臂，轻轻抱住海柳。
此刻，阳光终于刺破云层，星星点点的光束透过树冠，撒在他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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