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马修

【狱审】亚尔木克湖

长休休休休

2025/06/15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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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完今夜我就四十七岁了。
副局长乔治所说的那个湖，在城市的南部，面积不小。我的右腿有点瘸，爬到看台的顶端费了点劲，坐在这看看湖上的游船，又看看底下时有同事走上来走下去，长桌那边的人都围着乔治哄笑，旁边是放在火上烤的肉，手里拿着酒瓶。
今年的圣诞节没过多久，警署照例组织全员参加集团出游活动，但今年的旅行地选址让大伙都不太满意——说是出游，实际上根本没出本市，撑死了就算个为期三四天的单位聚会。还是副局长乔治把大家摁住，说这次住的是湖边最好的度假酒店，就当响应市政厅号召，支持本市经济了。还说那片湖岸开发得不错，如果不是他与酒店老板认识，还订不到房间。
我觉得他又在放屁。
亚尔木克湖那片贫民窟我孰，那边的临时棚屋是由废旧汽车和垃圾桶组建搭成的，几年前我还钻在里面挨个搜查证据。去年一个国外的投资商在那搞旅游开发，度假酒店、人造沙滩，看台，四周是高高的铁丝网。看台只有一面，隔着铁丝网，目光轻易就能越过没长几年的椰子树，看见一片旧的居民楼，堆着杂物乱七八糟。根本就是个粗糙加工的流水线景点，也就亚尔木克湖上有个以西结见神启的宗教传说，能拿来吸引基督徒。
小警员哈特问我去不去玩，我说不去，拿着包就要走人。
哈特又喊，队长给个面子，去喝酒啊。
我这时拿着女儿莉亚昨天还给我的家门钥匙，想到她说她要走了，和她妈过，让我注意身体别死在家里。于是我把钥匙收进兜里，转头说好啊，走就走呗。
该说不说，这次集体旅游跟个团建没区别，从市区开车过来也就几小时，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有几个熟悉的检察官和议员过来捧场。乔治不知道又邀请哪个道上的朋友，人群中心几个西装革履的人看着眼生，说不定真是他说自己相熟的那个酒店老板。能做局长的都是能喝能说的，喝多了就一手抓一个人，开始感恩支持感恩合作感恩发展。
我也喝得很急，寒风吹得我眼睛痛，跟旁边的人话更多了，说你刚进警局没几个月不知道，我年前抓一男的家住南社区。他女儿跟我闺女莉亚同岁，让流氓给欺负了，当爹的拿刀把流氓给砍残废了，估计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女孩长得挺漂亮的，别说跟莉亚还有点像，她妈老早年就跟人跑了，她爸下岗，修自行车养活她，现在也得进去，这孩子谁管啊？没人管不得学坏啊？
哈特也喝了，但没醉，说我们能帮小孩点啥吗？
我说天底下苦命的人太多，可怜不过来。老实人犯错一样得受罚，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可是坏人老也抓不过来，这边好人还犯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算了，你人还年轻，这种窝囊事以后就不给你讲了，不好听还添堵。莉亚你在外好好读书，我挺好的，家里也都挺好的，你妈妈也挺好的，赚钱了她现在，瞧不上我也正常……
哈特把酒杯从我手里拿出来，说队长，你和嫂子怎么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儿，包裹我的酒精像一层厚膜被扒开一个口，风突突地灌进来。我拍了下他的肩膀，说我先回去了，挺冷的今天。
发现有雪花飘下来时，我刚走到看台。
亚尔木克湖上朦胧一片，夹岸的群山寂静无言，雪色逐渐接近水天之间，尽头出现极稀淡的、牛奶一样的光。这光牢牢吸住我的眼睛，耳膜也一鼓一鼓得发疼，我感觉那片湖上缓缓鼓胀着什么轮转的活物，巨大的白色的翅膀遮住躯体。活物行走的时候，我听见翅膀的响声，像大水的声音，也像军队哄嚷的声音。
我不清楚自己在看台上呆站了多久，应该是酒的缘故。我在兜里摸出根烟，缓缓，掏手机一看，五个未接电话，都是乔治打来的。
点开短信：速回队里，要案。
随之第二条：直接来现场，鬼楼。
雪下大了。
鬼楼，准确就指这个度假酒店外围没被铁丝网圈起来的那片连栋居民楼，本市人尽皆知。哪来的鬼，就是栋烂尾楼，荒了有十年了。不知道从哪年开始，被人在网上炒作成鬼楼，之后常有外地的小青年组团来探险，电视台的也有，都吃饱了撑的。
积雪把地上大大小小的土坑给填平了，我刚才跑过来差点崴了脚。
现场围起来了，没看到乔治。那是个近两米深的大坑，像被炮弹给炸出来的。我在部队里就是炮兵，一炮大概就这么大一坑。几名法医蹲在坑里取证。队里的几个小年轻不知道从哪儿扯来一块防雨布，一人抻一角，撑开在尸体头顶，以防大雪继续破坏现场，像个窝棚。我又抬头望了望天，雪花落在鼻尖上。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天命说，但这回老天肯定没打算帮忙。
我跳进坑里，钻进窝棚，酒突然就醒了。
眼下这具已经冻僵发紫的年轻女尸，我一定在哪里见过——在她还是个活生生的女孩时。我突然感觉自己像掉进谁的梦里醒不过来。目测二十岁上下，长黑卷发。全身赤裸，面色苍白，唇色紫青，左臂肘部和右腿膝部成弯曲状，姿势像躺着在平面上奔跑。法医仍在努力清除覆盖在尸体身上的雪，右肩锁骨上方有一孔状穿透形创伤，大腿上全是模糊的暗红划痕。
我盯着女尸大腿上那些画成十字的血痕，一片白光在脑海中炸开，喘不过气来。直到乔治拍了我一下，说你先回酒店休息，这里已经封锁了，明天酒醒了你带队查案。我把气从我身体里挤出去，说好。旁边几名法医冻得隔几分钟就要停下来搓搓手，看样子差不多，接下来就等带回鉴定看中心做尸检再看了。
雪还在下。
红灯跳绿，载着年轻女孩尸体的警用面包车率先驶进更深的夜。酒店露天的宴会厅里却还燃着很旺的篝火，稀稀拉拉的人坐在那边聊天，他们还没有被通知命案的发生。我头痛欲裂，只想穿过这里回到房间，却在余光中发现一个令我颇为意外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站起身向我走来问好。
我顿住脚步，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喜，那维莱特，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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